第 7 章
按大玄慣例,中和佳節,皇帝要在宮中接受百官進獻的農書,以示務本。
安壽會在儀式之後,到後庭與后妃飲宴戲樂。
宴席設在御花園中,林婉兒領了眾妃,靜候安壽。
直近午時,安壽才姍姍來遲,一臉溫柔地挽著風情萬種的朱玉兒。
朱玉兒懷孕不過三月,裁剪適當的深色長袍下,是一貫婀娜的身姿。盈盈淺笑,溫柔而不張揚,似水的目光時不時地在安壽身上停駐。
眾妃中已經有人顯出明顯的嫉色來,獨林婉兒面不改色,規規矩矩地領著眾妃行禮。
安壽微微點頭,朗聲道,「今日與眾妃同樂,大家莫太拘禮,各自入席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安壽尚未入席,妃子們哪敢入座?
卻見林婉兒笑意盈然,上前數步,不容拒絕地執過朱玉兒的手,「樂妃妹妹辛苦了。皇上特別吩咐過,今日妹妹是主角,不若本宮親自引你入席?」
「這……」朱玉兒躊躇著,明眸流轉,在安壽身上停下。
安壽笑著,將林婉兒的手從朱玉兒身上扒開,「不勞皇后,朕會親自護送愛妃入席。」
林婉兒回安壽一笑,「皇上果然疼樂妃妹妹得緊。臣妾特意將樂妃妹妹的席次安排在左首上席,皇上覺得可好?」
安壽點頭,「難得皇后有此心意,甚安朕心。只不知上席由樂妃來坐,皇后要坐哪裡呢?」
林婉兒笑得更甜,「臣妾自然與皇上平起平坐。」
「平起平坐?」安壽輕哼,明顯的不悅掛在臉上,「皇后何以覺得,朕該與皇后平起平坐?」安壽這一問,無疑是在為難林婉兒,本來帝后同坐無可厚非,而今若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恐怕在連宴席上落坐的資格都沒有了。
安壽的刁難,林婉兒又豈會不知?
只見她昂起頭,不徐不緩地拿腔拿調道,「天地乾坤,陰陽相和。天下男子,莫不推皇上為尊;天下女子,莫不以臣妾為首。試問這天下,除卻臣妾,」她的目光故意在朱玉兒身上滑過,「還有誰,有資格與皇上平起平坐?」
「說得好!」安壽口在心不在地讚一句,送朱玉兒入席後,乾脆地坐上主席。
林婉兒卻擺起了架子,姿態優雅地由金鈴扶著,銀環引著,傲慢地坐下。
見眾妃徐徐坐定後,林婉兒開口道,「今日中和,本是喜慶佳節,又逢宮中喜事——樂妃有喜,皇上龍心大悅,本宮亦感欣慰。繁衍我大玄宗室,本是後宮存在之根本。樂妃妹妹如此勞苦功高,本宮竟未得機會好生犒勞……」
勞苦功高?安壽皺眉,這話怎麼聽得這麼彆扭?
只聽林婉兒繼續道,「今日正好,當著宮中嬪妃的面,送樂妃妹妹一件禮物,聊表慰勞之情。」
林婉兒說完,銀環已捧了一個蒙著輕紗的物品放在朱玉兒桌上。
輕紗撤去,眾妃皆忍不住驚歎出聲。那是一尊一尺來高的白玉觀音像。玉觀音神情雍容慈祥,姿態典雅,玉身無暇無縫,顯見是由一塊完整的玉石雕制而成。更奇的是玉像底座,是淡淡的紫色,正好落在觀音足下的蓮花寶座上,隱隱間,似有飛昇仙境之意。
朱玉兒在片刻間收回驚訝之色,盈盈起身,正待下拜,卻被林婉兒出聲止住,「樂妃妹妹小心身子,還是免禮了。」
朱玉兒猶豫起身,溫聲道,「皇后如此重禮,玉兒實在愧不敢當。」
「不過些些小物,樂妃妹妹言重了,儘管收下無妨。」林婉兒說得乾脆,眉宇間並無半點可惜之色。
「可是……」
「妹妹再推辭,便是不給本宮面子了。」林婉兒沒給她說下去的機會。
「……謝皇后。」朱玉兒推辭不得,只能受了。
接下來眾妃飲宴,席間玩些猜字射翳的小遊戲,雖無新意,但宮中無聊,難得有些節目,眾人還是玩得盡興。
「不知皇后這玉佛從何而來?」安壽狀似不經意地問著身邊的林婉兒。
「是外公給臣妾準備的嫁妝之一。」林婉兒如實答道。
「如此珍品,皇后竟也捨得。」安壽道。無可否認,林婉兒的大手筆,已經成功地將本次宴會的焦點由朱玉兒變成了她。
林婉兒笑,神情倨傲,「臣妾早已不信佛。這佛像之於別人,或是無價之寶,但於臣妾,不過草芥爾。」
「不過草芥?朕倒是好奇了,只不知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入皇后法眼?」
「自然是有的。」林婉兒轉眸看他,笑得甚是嫵媚,「譬如說,皇上。」
「哦?」安壽冷笑,「何以見得?」他可不相信這個女人曾將他放在眼中過。
「臣妾……」林婉兒頓了一下,意味深長,「不是讓皇上與臣妾平起平坐了嗎?」
「這麼說,」安壽咬牙,「能與皇后同坐還是朕的榮幸了?」
「自然。」林婉兒笑著接過,「也是臣妾的榮幸。」
「哈哈哈!」安壽大笑出聲,心裡罵聲放屁,嘴裡卻道,「說得好!不知朕可有『榮幸』敬皇后一杯?」說完親自斟了杯酒,送到林婉兒面前。
「如此,臣妾敬謝不敏!」林婉兒哪甘示弱,執過酒杯,一口飲盡。
倒挺豪爽。安壽敬過酒,別過眼去看正在戲樂的眾妃,再不看她。
好一會,突覺耳邊一陣麻癢,卻是林婉兒倚過來半個身子,湊到他耳邊說話,「呵!你看林貴妃,一臉的不高興。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的樂妃,坐的本是她的位置。林貴妃個性爽直又好面子,就是學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還有你的樂妃,你看她言笑焉焉,你倒她真的高興?非也!她是個極聰明的女人,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可我知道,她現在一定非常非常的不高興!」
「為什麼?」
「因為,」她微醺的氣息撫過耳廓,略嫌燥熱,「坐在你身邊的,是我……」
安壽有些疑惑地轉過頭,卻見林婉兒雙頰微暈,笑容輕狂,不由得問了聲,「你不會……醉了吧?」
「醉?」林婉兒挑眉,歎息著搖了搖頭,「安壽呀安壽,你會不會數數?我總共就喝了一杯!」她伸出一支手指,「你見過,喝了一杯就醉的人嗎?」
安壽斜她一眼,心道,以前沒見過,現在見過了。
沒料到林婉兒竟伸手在他臉上拍了拍,「傻了吧,呵呵!又說不過我了!」
安壽的臉,驀地一沉。
感覺到面前人散發出來的冷意,林婉兒終於稍稍清醒,「有……灰塵。」再拍拍,林婉兒收回手,「臣妾微感不適,請先告辭了。」
急急地站起來,沒料到腳下一陣虛軟,林婉兒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
安壽敢發毒誓,他絕對沒想過要接住這個女人!只是她哪裡不倒,偏向自己倒了,而且倒下的速度剛剛好能讓他伸手攔住卻不讓他有時間再放開。
於是,他「抱」住了她。至少在底下眾妃的眼裡,他剛剛的一系列動作確實可以稱之為,「抱」。
在心裡歎口氣。原本是想借朱玉兒來壓壓這女人的氣焰的,結果整個宴席上,都是這個女人在大出風頭,真是失策!
林婉兒好容易穩住身形,掙扎一會,終於從安壽身上起來。
「謝謝!」不是有心,只是習慣性地道謝。
好在金鈴銀環看出不對,上前將她扶住了。
「送我回宮。」林婉兒強自與暈沉沉的腦袋做著鬥爭,總算還有三分清明,知道此時早走為妙。
金鈴銀環得了令,忙將林婉兒往鳳儀宮送。
林婉兒連揉腦袋的力氣都沒了。千算萬算,沒算到上官婉兒的酒量竟然爛到這種程度,真是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