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林大哥有事嗎?」林婉兒的聲音叫他清醒了些。
「你到後院,我給你準備了些東西。」準備好的台詞脫口而出,其實並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聽她應了聲什麼,便關窗轉身去了,可一雙眼睛卻依舊點了穴般定在窗紙上,過了許久才終於重獲自由。
林翼然懵懵轉身,進得後院涼亭,在石椅上坐下。
腦子裡空白一片,翻來覆去只有方纔那一瞬間她的臉。
她的眉毛纖秀,弧形皎好,眼睛亮而有神,鼻頭巧俏,唇小而偏薄,是淡淡的粉色,月光在上面鍍上一層薄薄的水色,盈潤的色澤有一種叫人心動的嫵媚。
那張臉,他明明天天對著。可是有什麼東西不太對。為什麼移不開眼,為什麼心會……亂?
「林大哥!」林婉兒在他對面坐下,出聲喚他。
林翼然徐徐抬眸看她,見她已換了裝束。淡青褂子,月白長衫,束碧色腰帶,如瀑長髮束起,只留一兩縷綴在頰邊。雖然身量不足,但氣度翩然,也是個清秀過人的翩翩公子。
可林翼然此時愈看,愈覺得她不像個男人,「有人說過你長得像女人嗎?」他忍不住脫口問道。
林婉兒篤定搖頭,「沒有!」她本來就是女人,何來像女人一說。
林翼然一臉茫然,是他想太多,還是他眼睛出問題了?
林婉兒翻個白眼,對眼前這個比木頭還遲鈍的男人徹底無語了。她扮男裝,一來為了行路方便,二來也有躲過宮中眼線的意思。林翼然是顏雪的師兄,就是路上不曾巧遇,終有一天也會見面。從一開始,她對自己的女子身份就沒有刻意隱瞞。誰知這個武功絕世的風流劍客居然不是一般的遲鈍和眼拙,一路下來竟然對她男子的身份毫不懷疑。相處日久,她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跟他說,其實我是女的。
心中暗歎一聲,林婉兒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再做計較。男的就男的吧,至少這樣相處起來不會拘謹。
大略掃一眼桌上物什,林婉兒已經猜到他叫她下來做什麼了。動手揭了瓶封,醇香的酒氣撲鼻而來,一嗅便知是好酒無疑。林婉兒有些陶陶然,「香氣清冽,甘醇馥郁,濃而不烈,難得的好酒。」
見林婉兒喜歡,林翼然心中欣喜,方纔的困惑茫然暫時扔到了一邊,「這是鎮裡有名的『胡三釀』,我候了兩個時辰,特地帶回來給你慶生的。」
林婉兒遲疑地望了望林翼然,神色間有些愧疚,「林大哥一番心意,我心領了。可是我不喝酒。」
林翼然皺眉,「男子漢大丈夫,豈有不能飲酒的道理?」
林婉兒在心中再歎一聲,正色道,「我這輩子就醉過兩次。第一次,招來一隻白眼狼。」佔盡她便宜還不夠,還要她的心。「第二次,丟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被他看上,這輩子都別想自由了。「所以,」她深吸口氣,「那之後我便再也不喝酒了。」
「既是如此,」林翼然鬆了口,「不喝醉,便是了。」
林婉兒拿起他備在一邊的海碗,萬分無奈,「不瞞林大哥,我的酒量實在是……爛!這樣的酒,只需小半碗,就能將我灌倒了。」
林翼然興致全掃,難掩失望。
林婉兒心有不忍,垂眸思索片刻,有了主意。
「林大哥一番好意,我若不領情,實在失禮。不如這樣,我們來玩個遊戲。」她說著,將海碗放到二人中間,滿滿地倒上一碗,「我問你答。你若答錯,就罰酒一碗。若是對了,我喝。」
林婉兒自信的神態叫林翼然好奇,卻不知她究竟有何難題,如此自信必能難倒自己。
「林大哥若無異議,我們現在就開始如何?」林婉兒道。
「好。」林翼然微笑,等她出題。
「問,這世上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林翼然思索片刻,「先有……蛋。」
「沒有雞哪來的蛋?」林婉兒將海碗推過去,「林大哥答錯了。」
林翼然倒也豪爽,一飲而盡,抹唇道,「下一題。」
林婉兒竊笑不已,聲音卻依舊嚴肅,「問,這世上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這回林翼然未多想,「既不是先有蛋,那便是先有雞了。」
「又錯!」林婉兒替他斟滿一碗,「雞從蛋出,無蛋如何有雞?」
林翼然並不辯駁,接過來依舊飲了。
下一題是,「問,這世上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林翼然皺眉,有些不滿,「怎麼又是這題?」
「你未答對,我自可再問一遍。」林婉兒悠然答道。
「我看此題並無答案,拒絕再答。」林翼然義正嚴詞。
林婉兒眨眨眼睛,「若我說出答案,你便輸了。」
林翼然拿過海碗,隨時準備慷慨就義,「好,你說。」
林婉兒揚唇一笑,「答案是,先有人。」
林翼然不解。
林婉兒笑意更深,「自是先有人,才有了這麼無聊的問題呀!」
林翼然失笑,倒也心服,自飲一碗。
「問,」林婉兒再接再厲,「風吹旗動,一人說風動,一人說旗動,到底是風動還是旗動。」
「這個典故我聽過,」林翼然接道,「仁者心動。」
「錯!」林婉兒篤聲批判,「我已經說過,風吹旗動,自是風在吹旗在動,所以,動的是旗。」
「好,你有理。」林翼然端起海碗,三分無奈五分寵溺。
林婉兒漸漸得意,「下一題,若是你……師父……」本想說娘的,突然想起林翼然父母雙亡,好在及時改口,「和你娘子同時落水……」
話未說完已被林翼然打斷,「我未娶妻,沒有娘子。」
「我說假若!」
「確實沒有。」林翼然固執地接道。
「好吧。」林婉兒妥協,「若是你師父與顏雪同時落水,你該先救誰?」
林翼然不假思索,「師父與小雪皆通水性,無須我來救。」
林婉兒望他一陣,深吸口氣,笑,「一個不識水性的老婆婆與一個不識水性的漂亮姑娘同時落水,你該先救誰?」這回總可以了吧?
林翼然埋首想了好一會,終於抬頭對她吐出兩個字,「同時。」
「不可能同時,必須……」
「別人許是不能,但我,可以。」林翼然抬眸看她,自信的眸光中沒有半分不確定。
林婉兒敗下陣來,半晌無語。
林翼然笑容溫婉,微揚的鳳目中竟帶了幾分狡黠,「你問不出來,可算輸了?」
林婉兒看看他,再看看那盛得滿滿的海碗,點頭。
如此乾脆,倒叫林翼然有些驚訝了。原想著她推託幾句,他便替她喝了的。她若真醉了,留他一人獨飲,終是無趣。
卻見林婉兒應承下來,卻未碰那酒,只自脖間取下一物,在林翼然眼前晃了晃。
林翼然臉色微變,「鴻門令!」小雪竟連鴻門令,都捨得送與她?
「鴻門林翼然聽令!」林婉兒舉著鴻門令,好不趾高氣揚,「我現在要你替我做件事!」
林翼然恭敬俯首,「是。」
纖細的指朝那海碗指去,「替我喝了這碗酒。」
林翼然愣住。
「不是說什麼事情都可以嗎?」見林翼然不動,林婉兒拿著鴻門令,開始生疑。
林翼然無奈,「我喝便是。」
一碗酒下肚,林翼然感慨萬千,「今日真長見識,原來鴻門令還可以用來擋酒。」
林婉兒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林大哥,原來你也會講笑話呀。」
「還玩不玩?」
「當然!你聽好了……」
遊戲繼續進行,期間林翼然「答錯」七次,林婉兒動用鴻門令四次。
漸漸月牙偏東,酒罈見底。
海飲了一壇的林翼然打個酒嗝,上湧的酒勁熏得他有些暈乎。觸手一片香軟滑潤,他不由得倚近了些,只覺得渾身舒爽不捨得放手。
「林大哥,你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那聲音甜甜的,暖暖的,像暖日熨心神,聽著好不舒服。
「林大哥,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別走!林翼然心口一窒,急忙伸手將那片溫軟留住,箍在懷中。
朦朧中抬起醉眼,誰的眉眼近在咫尺?
「林宛,林宛……」他輕輕地喚,癡了一般。
「林……林大哥喚我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林宛,我也不知道……」他喃喃地答著,頭埋進她的頸窩,擁得更緊。
「……」
「林大哥,可以問你要件東西嗎?」
他抬眼看她,點頭。不管她要什麼,他都會給的,從不食言。
「把你的手給我。」
不過一雙手,有什麼不能給?他放開雙手,將手遞過。
只是放手的一瞬間,她已不見。他掙扎著想起身尋她,卻又敵不過濃濃酒意,終是睡了過去。
只是睡也睡不安穩,夢中依舊在尋她。群山之中,綠水之畔,煙雲過處,飛鳥棲處……他終於尋得她,在某個高高的小閣裡。她倚窗望他。月色如銀,撒在她身上彷若散了一身銀輝。她身形單薄,只著一件白色單衣,披散著一頭華麗的髮,素淨的臉上輕噙笑意。
他的心跳頓時亂了,不知所措地望著她。
她轉身而去。
他慌了,急進幾步,竟入了閣樓。
她已換了裝束。流雲入髯,環珮叮鈴,衣裙搖曳……她……是女的!林宛是女的!
林翼然驀地從床上坐起,大口喘氣,不覺汗已溼透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