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安壽微服,雖然行事力求低調,但其行止用度依舊考究過人。
食必珍饈,衣必羅綺,投宿也必然往最大最豪華的客棧走。
林翼然跟在他們身後,如影隨形。他們錦衣玉食,他在一邊啃乾菜饅頭,他們住上等客房,他住最次的房間。實在住不起,便在戶外將就一宿,第二日依舊亦步亦趨地跟上。
萬方也曾暗中派了暗衛阻撓,可惜派去的人無一是他的敵手。心裡明白林翼然那日能悄無聲息地潛入安壽臥房,絕非他的疏忽和鬆懈,萬方對林翼然的防備,時刻不曾放鬆。
但幾日下來,林翼然卻只安靜地跟在身後,並不見有什麼動作。
這日午後,馬車停在了山間小路旁,萬方擇了一處風景佳處,佈置午膳,服侍兩位主子用餐。
翡翠綠豆糕、珍珠芙蓉糕、小桃酥、拔絲金棗、脆皮豆沙……滿滿一桌小點,都是林婉兒愛吃的。雖然安壽不喜甜食,但對於這樣的安排,向來沒有異議。
兩位主子已經下了馬車。安壽頂著招牌冰山臉,稍近些就能感覺到寒意森森了。倒是林婉兒禦寒功夫了得,此刻依舊笑語盈盈,並不曾因為沮喪於安壽還是一句話也不肯跟她說,而失去了對風景尤其是點心的興趣。
「相公!」林婉兒甜甜地喚了聲,夾起一塊翡翠綠豆糕放到安壽碗裡,慇勤陪笑,一語雙關,「吃塊綠豆糕,下下火。」
安壽輕哼一聲,自顧自地吃自己的,對她的慇勤視若無睹。
林婉兒沉臉看他一陣,突然揚唇一笑,順手拿過一碟小桃酥,朝不遠處的林翼然走去,「林大哥,一起吃午飯。」
安壽氣堵,當場就把筷子捏碎了。抬起頭,他灼灼的目光幾乎能將林婉兒的背影燒出一個洞來。
可惜林婉兒頭也不回,壓根沒將他的怒氣放在眼中。
將食物放在林翼然面前,林婉兒親手遞過一個酥餅。
林翼然卻遲疑地望著她好一陣後,才伸手接過酥餅。林婉兒心喜,未料到他將那酥餅掰做兩半,遞了過來,「一人一半。」
林婉兒見狀噘噘唇,「你知道了?」
林翼然微笑點頭,「軟功散的味道,嘗過一次,就記下了。」說完將手中酥餅扔掉,另擇了一塊,遞給她。
林婉兒接過來,坐到他身邊,細細地啃。
「林大哥,」林婉兒停下來,輕聲問,「你一直跟著我們,是為我,還是為安壽?」
林翼然望著她,直接而坦然,「為他,更為妳。」
「唉……」林婉兒聽罷長歎一聲,騰出一隻手揉腦袋,感慨道,「林大哥呀林大哥,你怎就這麼癡呢?叫我好生頭疼!」
「是嗎?」他勉強笑笑,別過頭去。
「林大哥,看這裡!」林翼然正自黯然,突聽林婉兒如此喚他,急忙抬首看她。
只見她指著自己的額,笑著問他,「你看到什麼了嗎?」
林翼然不解搖首。
林婉兒眨眨眼睛,一臉的煞有介事,「桃花呀!今年走桃花,朵朵花開紅又艷!」
林翼然不禁莞爾失笑,林宛就是林宛,不管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什麼身份。
那廂安壽早看不下去,掀了桌,兩三步踏進馬車。萬方會意,立刻命人收拾東西準備出發。
「不跟進去嗎?」等了一陣不見林婉兒有動作,林翼然好奇發問。
他又不是瞎子,這幾日她對安壽的刻意討好,自然都看在眼裡。
「不要!」卻聽林婉兒斷然應了聲,重新捧了自己的小桃酥,繼續啃。
啃了一會覺得委屈,又忍不住抱怨起來,「想想真窩囊,我做錯什麼了?憑什麼跟前跟後地賠小心,拿自己的熱臉貼他的冷屁股?」
林翼然垂眸不語。這般小女人情態,也只在涉及安壽時,才能在她身上看見。
安壽在車裡等了好一會也不見林婉兒進來,哪裡還坐得住?
掀了簾子,跳下馬車,見林婉兒竟還坐在林翼然身邊,怒火轟然而起。
冷著臉,他怒氣沖沖地朝她走來。
林婉兒丟了手中餅,優雅起身,拍拍落在身上的餅屑,她昂起頭看他,一臉揶揄地諷道,「照我說,有些男人就是犯賤。你好好待他,處處賠小心、獻慇勤,他看都不看妳一眼。好了,等妳不理他了,他反倒巴巴地跑過來了!」
萬方聽得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立刻指揮所有暗衛望天裝聾作啞。
而安壽此刻只想將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給掐死!到處招惹男人難道還要他給她好臉色看?
「相公,」林婉兒擠出一臉擔憂,對他笑,「您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難不成您誤會了我剛才在說您?您可不能這麼誤會妾身,妾身從不敢妄語相公的。就算方才說的那個賤男人跟相公很像,但妾身絕對不敢說相公的是非。相公一定不要因為他跟自己很像就對號入座哦。」
安壽臉上青筋暴跳,咬著牙指了她好一陣,終是未曾吐出一個字。
一個箭步,他將她攔腰搶過,毫不憐惜地扔進馬車,而後大聲對萬方吼,「出發!」
萬方好為難,牽著韁繩躊躇了好一陣,還是不見安壽有下一步的動作,不得不冒死進言,「少爺,您還沒上馬車呢。」
安壽面色一僵,沉著臉舉步邁上馬車。
車裡林婉兒早支撐不住,扶著窗檯,毫不客氣地笑得花枝亂顫。
安壽握著拳,深呼吸,再深呼吸,終於一屁股坐下,別過頭去不再看她。
被林婉兒笑話了一下午,終於入夜投宿,安壽暗自鬆口氣。
心中煩悶,夜裡亦睡不安穩。
輾轉反側,好不容易到了天明,習慣性地去攬身邊人,卻不料抱了個空。
驀地驚起!
「萬方!」他失聲喝道。
暗夜中立刻有人應聲,卻不是萬方,「少爺,今夜輪到李卓守夜。」
「李卓,」安壽壓下微亂的心跳,緩緩回復平靜,「夫人呢?」
「回少爺,夫人上茅房去了。」李卓恭敬回稟。
「有沒有叫人跟著?」安壽問。
「呃……」李卓愣了半晌,終於逼出一句,「小的失職。」
好在安壽並不十分追究,起身下了床,衣裳收拾到一半,突然又想起什麼,對他吩咐道,「叫廚房給夫人煮碗熱甜湯。」
「是。」李卓領了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