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番外3
范盡忠跟在銀環身後,自外廷進入御花園。
時值仲夏,驕陽如火。道旁樺樹亭亭,陽光透過枝椏,投下斑駁光影,在細密的蟬聲中漂浮。
臨近沁心湖,只覺一陣清爽的湖風吹過,將暑日的燥氣吹拂殆盡。
隨風舞動的蒼翠柳條間,露出了沁心亭的一角,樂聲傳來,合著徐徐微風,舒緩沁人。
林婉兒坐在亭中,悠然地品茶賞曲。
「娘娘,范大人到了。」銀環將范盡忠領到她眼前,通報道。
范盡忠連忙恭敬行禮,「微臣叩見皇后娘娘。」自三個月前皇后娘娘被皇上親自迎出冷宮後,便獨寵加身,恩寵不倦。宮中而今,更不敢得罪眼前這個曾經倍受冷落的皇后娘娘了。
林婉兒起身將他扶起,微微一笑,「范大人請起。往日多蒙范大人拂照,今日這般大禮,本宮怕受不起。」
范盡忠受寵若驚,「為娘娘辦事是下臣本分。娘娘身子不便,還為下臣屈尊,實在叫微臣惶恐。」
林婉兒垂首看看自己微隆的小腹,輕笑搖頭,「本宮哪有這般嬌弱,若不是皇上攔著,本宮還想親自到府上恭賀生辰呢。」
范盡忠驚惶垂首,「娘娘隆恩,臣雖死不足以報萬一。微臣此來,一為謝皇后娘娘大禮,二為恭賀娘娘復出冷宮,喜得龍子。略備薄禮一份,聊表心意,還望皇后娘娘不吝笑納。」
林婉兒笑了笑,「自本宮從冷宮出來,送禮的人就未斷過。范大人這禮,若送不出什麼新意,本宮可就不收了。」
「叫娘娘見笑了。」范盡忠呈上手中畫卷,「小侄拙作,比不得名家名作,希望能入娘娘的眼。」
「哦。」林婉兒輕應一聲,命人將畫取過,「令侄可是坊間盛傳的雅公子范繼祖?」
「小侄不才,掙得些許薄名。」范盡忠笑著自謙,神色間卻難掩得意。這個侄兒他親手帶大,早把他當做自己的兒子。
「傳聞范公子玉顏勝雪,才情高潔,雖學富五車,卻立志為醫,不願入仕為官,一時傳為雅談。倒是個難得的雅士。」
「娘娘過獎。」范盡忠回道。心中卻有些惋惜,這個侄子很得他意,只不願入仕這點叫他失望。論學識文才,他的侄兒絕對萬中無一,可他的志向,卻只在那不足三分地的小藥館裡……
那廂林婉兒已命人展了畫卷,畫中一白一綠兩個女子娉婷而立,白衣翩然,綠裳靈動。那白衣女子微微冷然,卻掩不去絕世姿容。而那綠衣女子正轉過頭去,餘下的小半張臉又叫長長的瀏海遮去了大半,辨不清容顏。
見林婉兒沉吟不語,一旁的范盡忠不由得有些忐忑。當日范繼祖將畫交到他手,一再保證皇后必定喜歡,他這才拿過來的。也不知他哪來的自信,這畫他研究了許久,雖畫得絕美,卻算不得立意新奇,真能叫皇后心喜?
「不知畫中女子是何人?」林婉兒的目光自畫上移開,溫言問道。
「啟稟皇后,這白衣女子是小侄未過門的媳婦,這綠衣女子據說是未來侄媳的閨中密友,已於數月前無故失蹤,未來侄媳似乎就是為了這個找到京裡來的。」
「是嗎?」林婉兒彎唇淺笑,「這禮物本宮很喜歡。金鈴,去把前日皇上賞的明湖珍珠,取上一斛,送與范大人。」
「娘娘,微臣……」范盡忠正想推辭,林婉兒卻已出聲打斷了他的話,「你那侄兒侄媳恐怕已經等久了吧?去把人宣過來吧。」
范盡忠難掩驚訝,他還什麼都未說,怎麼皇后娘娘卻好似什麼都知道了一樣?
一會兒顏雪和范繼祖便被帶了上來。
顏雪驚白了臉,一時呆住。范繼祖微愣過後,忙拉著顏雪叩頭行禮,無奈顏雪僵直了身子,竟拽不動半分。
一旁的范盡忠急了,「娘娘恕罪。侄媳初次進宮,不懂禮數。」
「無妨。」林婉兒脾氣甚好地笑了笑,「禮就免了。好一對璧人,本宮十分喜歡。范大人釋假歸來,想必還有很多公務要忙。就留這對小夫妻與本宮閒敘幾句好了。」
「那……」范盡忠不甚放心地看看兩人,終於告退,「微臣先行告辭。」
「過來坐吧。」林婉兒指指桌旁兩張石椅。周圍人無不驚訝,初次見面,林婉兒便讓他們與她平起平坐,這是何等的恩寵呀!
不過面前兩人卻不太領情。只見那溫雅公子行了個禮,「草民不敢逾矩。」
那美貌女子態度更甚,一語不發地撇過了頭。
「大膽!」銀環怒喝一聲,「皇后駕前,豈容放肆?」
「銀環。」林婉兒輕喝一聲,吩咐道,「妳帶人先退下吧。金鈴去換杯新茶上來。」
「是。」銀環有些不服,但林婉兒已然發話,她不得不帶人退下。
人已退盡,顏雪終於開口,「妳真是皇后?」
林婉兒笑笑,展了展身上的繡鳳錦衣,「誠如妳所見。」
「妳……」顏雪一咬牙,就將要衝過來,卻被范繼祖及時攔住,「雪,別激動。」
顏雪恨恨地甩開他,對林婉兒怒目而視,「妳騙得我好苦!」
「顏雪……」林婉兒正要解釋,只聽一道朗笑聲由遠及近而來。卻是安壽身著明黃華服,頭繫龍冠,踱步前來。
林若!雖早有準備,但一朝天子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是之前見過數次,略有鄙夷之人,想不驚愕也難。
「聽聞皇后故人來訪,朕也來湊湊熱鬧如何?」安壽說著踏入亭中,將林婉兒攏進懷裡。
林婉兒燦笑以回,「叫皇上掛心,臣妾不勝惶恐。」說罷輕歎一聲,淡淡無奈,「可是好不容易,才將不相干的人都屏退了。」
「如何不相干?」安壽對著林婉兒咬牙嚼字,而後轉過頭對顏雪和范繼祖客套地笑,「托皇后的福,朕與范公子顏姑娘還算得上舊識。」
「哼!」顏雪冷哼一聲,展了身形,眨眼不見。
附近不明就裡的侍衛急忙上前請示,「皇上、皇后,這……」
「顏姑娘得了本宮特許,可以在後宮自由走動,你們日後見她,只做沒看見。」林婉兒正色吩咐道。
侍衛們看看安壽臉色,見他沒再說什麼,便退下照辦了。
「顏雪被氣跑了。」安壽淡淡地陳述事實。
「有什麼關係,繼祖不還在這裡嗎?」林婉兒的眸光一掃而過,范繼祖卻覺寒意頓起。
「皇上!」只見林婉兒扯了扯安壽衣袖,微帶撒嬌的味道,「臣妾這幾日好無聊,不如讓繼祖留下來陪我玩幾天?」
說罷轉過臉來對范繼祖笑。
笑容燦爛,范繼祖卻忍不住在心中打抖,雪,回來救我!
日暮西斜,華燈初上。
鳳儀宮中,林婉兒和安壽正準備就寢。
突然一道白影闖入。侍從宮女得了命令,只將那白影視做空氣,依舊各忙各的去了。
「繼祖呢?」顏雪微喘,難掩焦慮。在宮門候了一日,卻怎麼也不見范繼祖出來,她早急壞了。范繼祖身為男子,不可在後宮流連,這點常識她還是懂的。
林婉兒一臉為難,「我本來想留繼祖在宮中住幾日,可是皇上說了,後宮重地,不能留宿男人,除非……太監。我實在無法,只好將他……」
顏雪臉色煞白,後退幾步,飛奔而去。
林婉兒委屈地眨眨眼睛,「我都沒說完呢。」
安壽好笑地點點她的鼻子,「別玩得太過分。」
「臣妾知道分寸。」林婉兒片刻收了委屈,自得地笑笑,「范繼祖雖然留宿宮中,又不曾宿在內廷,不算壞了規矩。」
打個呵欠,她對身旁的金鈴招招手,「在鳳儀宮替顏雪收拾一間廂房。她若跑累了,記得讓她歇歇。」說罷擁過安壽,埋頭睡覺。
第二日已是日上三竿,說是林婉兒好不容易醒了,顏雪才被允許見她。
進去的時候安壽已經下朝,正在餵林婉兒吃早飯。不知怎的,餵著餵著就將自己的唇一塊餵上去了。
顏雪進來正撞見這畫面,窘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去。
安壽對她視若無睹,繼續津津有味地將嘴邊芳唇品了個夠,才將林婉兒放開。
林婉兒本也尷尬,但見有人比自己更尷尬,竟自樂了。安壽好不汗顏。
「朕還有事。」留戀地點點她微紅的唇瓣,安壽起身,「讓顏姑娘陪妳吧。」
「繼祖究竟在哪裡?」拋開方纔的尷尬和無措,顏雪疾聲問道。
林婉兒朝她綻出一個最為無害的笑顏,「陪我用早膳,我就告訴妳。」
食不知味。滿桌的精緻糕點在此刻的顏雪看來全然味如嚼蠟,心中只盼著這早膳能早些結束。
豈料林婉兒姿態典雅地細嚼慢嚥,吃得不徐不緩。
好不容易去了大半桌,身邊的宮女竟又端上一席。
顏雪美目圓睜,握緊了拳,「妳還沒飽嗎?」
林婉兒眨眨眼睛,好生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今我一個人得吃兩個人的份,也很不容易呀。」
顏雪命令自己平心靜氣,不要跟一個孕婦發火。
一頓飯吃了近半個時辰,林婉兒打著飽嗝,給了顏雪兩個字,「宮裡。」
就算神仙都會發火!顏雪差點沒當場將桌子掀了,「林婉兒,妳在耍我嗎?」
林婉兒笑著朝她搖頭,「我向妳保證繼祖而今安然無恙,毫髮未傷。妳若能找到他,我立刻將他還給妳。若是找不到……」林婉兒意味不明地笑著,沒再往下說。
再抬眼,顏雪已然不見。
「唉……」林婉兒輕歎,自古情之一字,最是磨人。顏雪關心則亂,她只不過微微挑撥,她竟就相信自己真的會傷害繼祖了。她看起來像這樣的人嗎?
皇宮的藏書閣,設在朝堂之後,與後宮妃子所居住的內廷只有一園之隔。
閣中又分東西南北四座小樓,分類放置各套典籍。其中南樓,收藏的是歷代醫藥農業典籍。
林婉兒命人在閣中置上一方小褟,撐了蒲扇,泡了香茶,擺了小點,隨意點了一本藏書便在褟上看起書來。
是本醫藥典藏。林婉兒翻了兩頁,興致缺缺。
「顏雪這會兒在哪?」她轉向身邊的銀環。
「回娘娘,還在西院呢。」
「怎麼這麼慢呀!」林婉兒皺了眉,似乎對這樣的速度不甚滿意。
「娘娘,」銀環前幾日還為顏雪的無禮生氣,這會兒也開始替她求情了,「光這西院,就有園子八個,大院十九座,小閣一百八十二間,再加上那些沒入數的亭台散間,哪裡數得來?這皇宮這般大,要全走一遭少說也得半個來月,我看這顏姑娘急都快急死了,再來個十天八天的非倒下不可。」
「我說繼祖,你再不快些,顏雪可真要急死了。」林婉兒好不憂心。
「我在趕,我在趕。」南側禁閉的小樓裡,范繼祖的聲音裡掩不住焦急和心疼。
「這幾日顏雪可有好好用飯?」林婉兒轉向金鈴,問了問某人亦相當關心的問題。
金鈴福身,「跪著求著,總算是按著三餐吃下去了。」
「侍侯好了,別在宮裡沒幾天就瘦得不成人樣,我可擔待不起。」林婉兒吩咐完,就著午後暖陽斜躺在褟上,正想好好補上一覺,卻見顏雪衝進書閣,紅著眼望她,幾乎要哭出來了,「我不找了!」
林婉兒驀然坐起,「為什麼?」
「婉兒姐,妳告訴我繼祖究竟在哪吧!我實在受不了了。」顏雪此時,已近於哀求,「我見不到他,心裡沒底。這幾日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我想他了,好想他。妳放他出來……」
「顏雪,妳……妳別哭呀。」林婉兒見顏雪竟落了淚,開始懊惱自己實在玩過火了。
那廂范繼祖聽到這話,哪裡還沉得住氣,想也沒想便往門上撞去。
「雪……」話未出口,立刻跌了個狗吃屎。嗚……婉兒姐騙他,這門根本沒上鎖。
顏雪聽得聲音,渾身一震,淚眼中正見范繼祖就在眼前,什麼也顧不得了,跑上去擁著他嚶嚶而泣。
范繼祖急忙將她擁住,柔聲撫慰,「我沒事。沒事了。」
林婉兒揮揮手,一行人隨即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體貼地替他們關好門,林婉兒猶覺不過癮,特意留了道縫給自己觀賞。
顏雪的情緒稍稍平復,范繼祖便解釋開來了,「婉兒姐讓我在藏書閣抄書。將這南樓的醫藥典藏抄完才能離開。這藏書閣中的醫書博全精深,就是太醫院的太醫也不一定有機會窺其全貌。婉兒姐雖然調皮愛玩,但終究還是為我好的。」
顏雪一把推開他,背過身來,垮下一張臉,「婉兒姐總是對你好的。我對你卻總也不好,又不曾為你做過什麼……」
「雪,」范繼祖將她拉回來,溫柔地笑,「妳無須為我做什麼,只要能讓我對妳好便可。我會一輩子,一輩子地對妳好。」
顏雪咬咬唇,「這不公平。」
「哪有甚麼公平不公平?我……」范繼祖望望她,臉色緋紅,「我喜歡妳,在妳身邊便覺幸福,看妳高興便覺高興。我只願這輩子都待在妳身邊,做什麼都願意……」
綿綿情話,濃濃情意,原來這甜言蜜語這般醉人。
林婉兒正看得陶醉,突然身子一輕,人已離地。
「大著肚子,還來聽牆腳。」安壽抱著她,一邊往寢宮走,一邊道。
林婉兒不服氣,「皇上九五之尊,不也來聽牆腳。」
安壽笑,「我哪是來聽牆腳呀,我是來抱我的寶貝婉兒回寢宮的。」
林婉兒甜甜一笑,有些膩人,「想不到皇上也會說甜言蜜語。」
「這可是我的拿手活。」安壽倒一點也不謙遜,「只可惜某人只會跟我頂撞,惹我發火,沒福氣享受到。」
林婉兒輕哼一聲,挑眉冷笑,「我怎的忘了皇上原是身經百戰,花叢裡滾過來的人,怎麼可能不會那些個哄女人的招數。」
安壽輕笑,「是呀。往後這些招數可都用來對付妳一人了,妳可得招架住了。」
「既然皇上都這麼說了,臣妾只能聽命行事了。」林婉兒回他嫣然一笑。
安壽略顯無奈,「妳總知何時收放,半點虧也吃不著。」
林婉兒笑意盈盈,「謝皇上盛讚。」
安壽有些不滿,摟緊了她,「妳是高興了,我還沒舒心呢。說些好話給我聽吧。若能叫我高興,今天晚膳就吃妳愛吃的。若不能,晚膳就點我愛吃的。」
林婉兒噘噘唇,「皇上,孕婦挑嘴。」
沒曾想安壽俯身下來笑得邪氣,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有我在,妳會有吃不下的東西嗎?」
林婉兒立馬噤聲投降。
「呃……」林婉兒想了一陣,輕拍自己的小腹,「皇上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斬釘截鐵。
「為什麼?」
「因為男孩比較有用。」安壽一本正經地說。
「那如果我生了一個女孩呢?」
「再生。」好理所當然的語氣。
「還是女孩。」
「再生。」
佛祖保佑,一定是個男孩!林婉兒祈禱完畢,猶覺不放心,繼續問,「如果一舉得男呢?」
「那就再生幾個公主,可以用來和親。」
某人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