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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異聞錄》第57章
第五集

第一章、咒靈王

隱匿於街角的人影染上了暗青色的月光,灰袍的衣角隨風飄揚。即使隔著一條街道的距離,沙霍克的存在仍足以令空氣變得沈重不已,就算夏茵等人無法親眼見到這位菲瑞克斯大陸上最後的咒靈王,但是他所帶來的壓力依然絲毫不減。

「一刃、二索、三劫難,生死無畏,接續灰暗太古之路。四方、五伏、六災臨,界境不存,喚動宿靈於此憑降。七險、八破、九道滅,無常之喻,月燈闢道申命夜行。靈磨百轉,神硯千動。」

沙霍克從袖中抽出十二張符文,並吟誦出旁人難以理解的咒語。沙霍克將符文朝天空一灑,紙片在暗青之月的照耀下違逆了重力的法則,宛如被無形的釘子給固定似地飄浮於虛空之中。

「赦!殤鬼夜行!」

沙霍克的雙手燃起森藍色的火焰,十二張符文失去了原有的形態,由紙片化為骷髏,迅速竄進沙霍克的影子裡。

下一秒,骷髏從夏茵等人的影子裡突然衝了出來!

無預警的突襲獲得了良好的成效,這波攻擊來得太過突然,以致於所有人都無法及時做出迴避或防衛的反應。骷髏咬住了敵人的手腳與身體,並將足以讓血液為之凍結的冰息注入傷口,把行動能力與知覺一同剝奪。

撒拉把握了沙霍克為他創造出來的機會,趁隙轉身逃離。在咒靈術的糾纏下,夏茵來不及出手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消失於月色之下。

「可惡!這是什麼鬼東西?」

迪亞莫爾揮斧往咬住他右腿的骷髏用力砍下去,但是斧刃卻穿過了骷髏,差點砍斷自己的腳。坎博爾在地上滾來滾去,想將咬住他屁股的骷髏給壓扁,不過顯然是徒勞無功。希莉拼命甩動右手,艾斯發出奇怪的叫聲四處亂跑,至於無法動彈的朧則索性躺在原地什麼都不管了。

「不要動!小心刺到你!」

卡羅喝止了坎博爾胡亂打滾的行為,一槍刺穿了咬住吟遊詩人側腹的骷髏;附有雷神之加護的長槍能夠擊破沙霍克的法術,而亞羅的魔劍、修的七曜之牙也具有同樣的能力,他們在解決了自己的麻煩之後,立刻分別幫忙解除同伴的危機。

夏茵是唯一沒有被骷髏咬中的人。她在異變發生的那瞬間便收回冰索,將襲擊她的三顆骷髏全部斬斷。冰色魔女已經準備好應付下一波的攻擊,但是沙霍克並未繼續施術,他之所以會出現於此地,並非為了打倒夏茵。故當他見到撒拉成功逃離之後,便潛回自己的影子裡,離開了班提沙城。

咒靈王所帶來的沉鬱氣息隨著他的離去而消失,空氣再度恢復成原來的清冷。夏茵發現對方已經不在之後,便回頭審視其他人的傷勢。

艾斯皺著眉頭,對夏茵說道:

「佛蕾朵小姐,我覺得被咬中的地方好像怪怪的。」

「你哪裡被咬中了?」

「就是腹部這邊,妳看一下……」

「修,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夏茵直接走向另一旁的修。吟遊詩人就這樣維持著準備將衣服拉起來的動作,露出憂鬱的眼神默默地感受著吹拂在身上的秋夜之風。

夏茵觀看修的左手腕,被骷髏所咬過的傷口呈現不祥的青紫色。夏茵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並詢問修有何感覺。

「如何?會痛嗎?」

「不,沒有感覺。總覺得好像變成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似的。」

「……看來事情有點棘手。不過現在還是先逃再說吧。」

「啊?」

正當眾人對夏茵的話感到不解時,遠方傳來紛亂的腳步聲。燈火與斥喝聲同時劃破了深夜的寂靜,班提沙的警備隊終於出現了!

「嘖,竟然現在才來啊?這些傢伙真會挑時間。」

「雖然我們算是正義的一方,不過我可不想被他們帶回去盤查。」

「修,你想太多了,『正義』這個詞彙離我們遠得很。」

修與艾斯在對談間正確的察覺了自身所處的立場。雖然他們並非誘拐嬰兒的犯人,但是他們的真實身份卻是||黑榜排名第五的通緝犯、遭到原隸屬組織追緝的落魄傭兵、被法師公會下達格殺令的邪惡魔女、坎德薩斯市長殺人事件的重大涉嫌者、來路不明的矮人、看起來絕非善類的賞金獵人。這群人的可疑程度之高,確實與「正義」二字顯得格格不入。

當認真篤實但是警覺心略嫌不足的士兵們終於趕到現場時,只見到空無一人的大街以及放置於大街上的藤籃。藤籃裡正有一個嬰兒沈睡著,士兵們發現這個嬰兒之後,彼此交換了安心的神情。

亞羅一行人帶著修、艾斯與夏茵回到了「破靴與鐵砧」。雖然修等人住在另一家名叫「星之短劍」的旅店,不過要在半夜裡把六個不速之客悄悄帶進去,在技術面上實在有所困難,因此他們便決定先到亞羅一行人落腳的地方。

當艾斯看到眼前這棟古意盎然的建築物時,露出了無法用筆墨形容的微妙表情,連夏茵也為是否要進入這家旅店而感到躊躇,光就外表來說,「破靴與鐵砧」確實具有成為鬼屋的雄厚潛力,暗青色的月光營造出令人望而生畏的視覺效果,彷彿隨時會有非人生物衝出來。

「啊,是傑古的店啊?原來你們住在這裡。」

修的話語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原來修以前在班提沙附近的地下迷宮獵寶時,曾經在這家旅店住過一陣子,在獨眼老闆的低廉收費下,修那時曾暫時捨棄了成為簑衣蟲的念頭,渡過有床可睡的快樂時光。

「……這家店真的沒問題嗎?」

艾斯皺眉問道。面對具有此等驚悚氣氛的旅店,即使一向自詡膽量過人的吟遊詩人也不禁惴惴不安。修搖搖手回答:

「雖然房子跟老闆都有點問題,不過這無關緊要。」

「……我覺得關係很大。」

「可是價錢很便宜哦。」

「有時我認為,你關注事物的焦點實在是獨特到異於常人的地步。」

「……聽起來不像是讚美哦。」

「不,我是在讚美你啊。」

「真的嗎?」

「當然、當然。」

修與艾斯交換著無益也無害的對話,跟著眾人一同進入了風格獨特的詭異旅店。獨眼的旅店老闆傑古‧巴多拉正坐在漆黑的旅店大廳裡,手中的煙斗燃著暗紅色的光輝,照亮了他滿佈傷痕與皺紋的臉。黑暗、火光與老人有如恐懼的染料,繪成了一幅名為「深夜之驚悚」的畫面,所有人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傑古‧巴多拉緩緩抬頭,以低沈的語調迎接這群夜遊歸來的客人。

「哦,你們回來啦……好像多了幾個人?」

巴多拉瞇起雙眼。他的視線逐一掃過夏茵與艾斯,最後停留在修的身上。

「咦?啊!妳不是……去年那個女孩嗎?哎呀,好久不見了啊,妳找到爸爸了嗎?」

「呃,啊……承蒙關心,還沒有。」

「是嗎?看來妳還是過得很辛苦啊!」

旅店老闆與修就這樣互相進行旁人難以理解的對話,最後巴多拉表示他要把大門鎖起來,撂下一句「房間隨便你們選」後,就直接把大家趕上了二樓。旅館的客房與外觀截然不同,每個房間不僅樸素而且十分整潔。

二樓總共有八個房間,除了四個單人房之外,還有三個雙人房與一個可容納六個人左右的通舖。夏茵說要治療其他人的傷口,於是她挑了最大的房間,然後逐一審視大家的傷勢,並且刻意跳過坎博爾與艾斯兩人。當吟遊詩人提出抗議時,夏茵冷淡的以「我對人類的肚臍與矮人的臀部沒興趣」這句話,將艾斯的不滿壓下。

在檢視過大部分人的傷口之後,冰色魔女不禁蹙眉。

「不是普通的傷口。」

夏茵以凝重的表情陳述她所發現的事實。咒靈術所造成的傷害絕不簡單,沙霍克的攻擊除了給予肉體上的損害之外,還具有能夠腐蝕傷口的特殊效果。夏茵的治療術主要是藉由提高人體自癒力的方式使傷勢復元,但是無法驅逐咒靈術的侵蝕力。

修、亞羅與卡羅的情況還算輕微,他們在被骷髏咬中後的第一時間就將之擊破,咒靈術的腐蝕並未對他們造成太大的影響,但是其他人就沒這麼好運,其中以朧的狀況最為嚴重,他的四肢已經開始喪失知覺了。

「我只能暫時抑制,要完全治癒的話還需要一些特殊的藥草,幸好這裡是大城市,應該不難買到。」

夏茵轉頭面向因為椅子不夠而坐在地上的獵寶者。

「你曾經來過這裡,知道去市場的路吧?」

「……通常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是讓沒有受傷的人擔負這項任務吧?」

「我必須盯著他們,防止傷勢出現變化。你的症狀比較輕微,所以沒關係。」

「真是不重視傷者人權的發言啊。好歹也得給我必要的經費吧?」

修提出了略嫌小家子氣的常識性問題。一旁的卡羅立刻表示醫療費用由他全額支付,並且明天也會一起去市場買齊所需的東西。修聽了便露出惋惜的表情,原想趁此機會浮報經費的邪惡野心就此化為泡影。

「雖然已經很晚了,不過我還是希望能趁早把事情釐清。有人覺得疲倦,想先休息的嗎?」

不知不覺間,夏茵成為主導現場氣氛與話題的核心,不過也沒有人對這種情況提出抗議。雖然眾人經過了激烈的身體勞動,不過沒有人表示出疲倦的樣子。今晚發生的事件使他們的情緒一直保持在亢奮狀態,高昂的精神壓倒了肉體上的疲勞。

夏茵環顧眾人,確認沒人反對之後,便緩緩開口:

「那麼,先來自我介紹一下吧……」

距離班提沙城約六百步之遙的荒野上,有一大片因秋天的腳步而轉為枯黃的櫸樹林。在理應無人的深夜,卻有兩道不合時宜的人影出現在這個地方。

「蒙您再次的搭救,不勝感激。」

妖精逆光者難堪地低下頭,對與自己年齡數字剛好相反的老者表達感謝之意。雖然撒拉的態度略嫌缺乏誠意,但是沙霍克並不會在意這種小事;如果因為對方的態度不夠謙卑或恭敬就勃然大怒,是器量不足的一種表現。

「這是第二次幫你了啊,撒拉。上一次是在綠皇森林吧?」

「讓尊者您看見這樣的醜態,真是不好意思。」

撒拉的話語與他的眼神截然相反,低垂的臉上充滿了屈辱與不滿。

撒拉十分討厭眼前這個老人,這與個人的喜好或對方的外表無關,純粹是因為沙霍克身上永遠飄散著令人身心不快的危險氣味。撒拉總覺得眼前這位七十四歲的枯瘦老者像是一團邪念與惡意的聚合體,光是有他存在的地方就會讓空氣變得污濁起來。從外表來看,沙霍克不過是一個瘦弱的老人,但若是單純到被眼睛所接收到的訊息所蒙蔽,那麼無異是將自己推入破滅的深坑。

撒拉極力將心理上的厭惡感壓抑住,然後抬起頭以恭敬的表情注視沙霍克。他很清楚眼前這個衰老之人的實力,就算是形式上的反抗也是相當危險的行為。

「竟然被一個年紀還不到自己一半的小女孩整成這樣,該說是太過托大了,還是太不小心了呢?我不希望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竟然選了一個無能者當盟友啊!」

「那麼你就自己去跟她打打看啊!」

這句話只是潛藏於心中的無聲吶喊,撒拉並沒有蠢到真的講出來,取而代之的則是「佛蕾朵不是易與之輩」這句話。然而沙霍克光是從撒拉的表情就能夠猜得出他正在想些什麼了,眼前的混血兒雖然能力優秀,但是人生經驗還太少了,對他來說就跟剛孵出的小雞一樣,嫩得很。

「呵呵,只是開開玩笑罷了。剛剛的情形我都透過亡靈的眼睛看到了,對方人多勢眾,你的表現已經很了不起了。」

(我可不需要你這傢伙的安慰!)

撒拉一邊在心裡暗暗咋舌,一邊裝出欣慰的神色。沙霍克回頭望向班提沙城,在深夜裡呈現灰黑色的城牆正努力抵擋著荒野之風,咒靈王的視線穿過了厚重冰冷的石牆,然後發出冷笑。

「哼,佛蕾朵沒事嗎?反應倒是比我想像的還要快。不過其他人就不一定了,這可以讓他們忙上好一陣子。」

沙霍克透過亡靈之眼得知了佛蕾朵等人的情況。他先前所使用的「殤鬼夜行」能將詛咒之力注入血液中,屬於遲效性的緩殺咒靈術。他刻意不使用殺傷力強大的法術,是想看看佛蕾朵的能耐到底有多大。

「佛蕾朵的腳步已經被我絆住了,接下來你就自己看著辦吧。小心一點,我可不是每次都能及時出現的。」

「多謝您的幫忙。」

撒拉飛快地在心中策畫下一步的行動。是要趁機襲擊佛蕾朵等人呢?還是繼續劫掠嬰兒的行動?撒拉暗暗衡量著兩個選擇所帶來的效益與風險,然而這時沙霍克所說出的話卻凍結了他的思緒。

「我們想要再重新闖一次綠皇森林,有空的話就先回拉加斯那邊吧!」

「要闖綠皇森林嗎?」

撒拉先是一愣,竭力撫平臉上的訝異,然而語氣中卻潛藏著難以掩飾的興奮。咒靈王的眼中掠過一道疑惑的光芒,然而這道光芒一閃即逝。沙霍克開口說道:

「要解開塞菲娜之柱,或許有必要借助妖精秘寶的力量。」

「是,這是合理的推想。那什麼時候要動手呢?」

「或許你認為只要我們一出現,妖精就會雙手奉上來吧!」

沙霍克的語氣中蘊藏了尖銳的嘲諷,撒拉立刻察覺到自己的表現實在太過激動與無知。經過接二連三的事件,綠皇森林的妖精們恐怕已經拉起了滴水不漏的警備網吧?再也沒有比貿然闖入更愚蠢的事情了。撒拉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微微低下了頭。

「是我太過心急了。因為解開柱子的秘密是刻不容緩的事,所以我才會這麼緊張。」

「你的勤勉讓我感到十分欣慰啊。」

沙霍克掛起了虛假的微笑。

「那麼我就先離開了,你把事情處理完之後就去拉加斯那裡吧。」

身穿灰袍的老人逐漸沉入自己的影子裡。不一會兒,荒野上只剩下人類與妖精的混血兒獨自佇立。撒拉抬頭仰望夜空,暗青之月高懸於舖滿星辰之鑽的黑色天鵝絨上,有如一彎閃耀著妖異色澤的月牙石。撒拉的視線投向天空,心思則投向不同的地方。

「綠皇森林……」

撒拉反覆輕聲唸誦著自己成長之地的名字,不自覺地緊握住雙拳。

身為人類與妖精之混血兒的他,自從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待在綠皇森林,那裡可以說是他的故鄉。然而他卻背叛了這個地方,搖身一變成為遭到妖精們追捕的對象。為什麼要成為逆光者?這個理由只有他自己清楚,旁人無從得知。

「佛蕾朵的事,只有先放下了啊。」

撒拉喃喃自語地說著,然後取出了瞬動之羽,搭乘著夜風的步伐悄然離去。

這幅景象全被樹上的烏鴉看在眼裡。

烏鴉的羽毛漆黑,卻有著一對藍紫色的眼珠。

然後,烏鴉拍了拍翅膀,沒入了夜空。

傑古‧巴多拉現年四十七歲,是個不論外表或性格都與「和藹」二字扯不上任何關係的人。

年輕時曾以傭兵為職業的他,在長年的戰鬥生涯中磨鍊出強健的體魄,同時也讓他失去了一隻眼睛。巴多拉在結婚後便拿著積攢已久的薪水退下第一線,與妻子一同開了這家旅店。

後來妻子因難產死去,於是巴多拉獨力撫養女兒,將失去妻子的遺憾化為疼愛加諸於唯一的愛女身上,但是她在八歲時卻因為熱病而投入普路托的懷抱,跟著母親的腳步離開人世。傳言巴多拉從那一天起就不再整修旅店的外觀,故意將它維持在令人望而卻步的模樣,以此悼念死去的妻子與女兒。以上這些消息的可信度不明,不過至少「外表令人望而卻步」這一點無庸置疑。

「破靴與鐵砧」到底是怎麼經營的?這是每個經過旅店門口的人都不禁浮現的疑問。

事實上,巴多拉有收集各地名酒的嗜好,除了以前的收集品之外,以前的傭兵同伴在經過班提沙時也會順道帶來。在這間鬼屋般的旅店地下酒窖裡,擁有全菲瑞克斯大陸最齊全的酒類收藏,從南方列島的水果酒到北方國度的辛辣烈酒,巴多拉的酒窖裡一應俱全,不過範圍僅限於人類的釀造品。

只要巴多拉放出賣酒的消息,就會有一堆富豪、收藏家與貴族派人前來收購,光是拍賣一樽酒的價錢就足以維持一整年的開銷,「破靴與鐵砧」也就這樣繼續以破敗的外觀聳立於班提沙城內的一角。以旅店同業的眼光來看,傑古‧巴多拉可說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甚至有人私下稱他為「鬼屋的主宰者」。

而現在,這位鬼屋的主宰者正以飽含感動的視線望著修,眼角充盈著淚光。

「果然,女孩子還是適合穿裙子啊……很漂亮哦!」

巴多拉感嘆地點了點頭,露出欣慰的表情。

「……謝謝。」

對於旅店老闆的讚美,修以略顯僵硬的笑容做為回應。現在的他正穿著亞麻布的白色裙裝,上面還以銀線縫上了迷迭香、百合與鼠尾草的刺繡,看起來就像個出身高貴的良家女孩。巴多拉看著修的裝扮,喃喃自語地說著:

「我的女兒如果還活著的話,應該也像妳這麼大了……」

旅店老闆的眼神陷入恍惚,意識脫離現實進入了自我的世界裡。

修與巴多拉的相遇是在去年的事情。由於貪圖低廉的住宿費,因此修便選擇了這家旅店,後來還謊稱自己是「尋找失蹤已久的父親而出外旅行」,巴多拉為此感動得幾乎要流下淚來,只象徵性地收取了微薄的住宿費,還另外送他水與乾糧。

基於以上的緣故,修多少對這位從外表上很難看出富有同情心的獨眼老闆懷有罪惡感,因此當巴多拉把裙裝拿到她面前,並且表示「把衣服跟心情都換過來,好好休息」的意思時,葛羅西亞家族有史以來最天才橫溢的美少年也只好帶著惶恐的微笑,穿上了他生平最恨的女裝。

一來對老闆心懷愧咎,二來對老闆喪失妻女的遭遇感到同情,再加上巴多拉純粹是出於善意,因此修也無法像往常一樣,露出美麗臉孔下的猙獰獠牙將這間店給拆了。

「那麼,我們出門了。」

就這樣,卡羅與修一同離開,到市集採買必要的藥草。亞羅、艾斯與卡蜜兒悠閒地坐在旅館大廳裡,夏茵則是在二樓注意朧的傷勢惡化情況,順便盯住迪亞莫爾與坎博爾這兩個矮人,以防他們做出任何會讓傷勢更加嚴重的舉動。當然希莉也在旁邊一同照料著||雖然她可能什麼也不能做。

空曠的旅店大廳裡只剩下三個人在閒聊。他們的話題自然而然地集中在昨晚的事件上面。雖然有些消息或多或少還是被隱瞞起來,但是在經過一整晚的情報交換之後,零散的拼圖碎片也逐一湊齊。

法師公會、狂戰士、妖精逆光者,這三者被一條由陰謀與野心所編織而成的絲線所串連。拉加斯創造了兇惡的生物兵器,而撒拉則基於至今依然不明的理由協助他,這是很容易就能夠推斷出來的事,而這也就能夠解釋為何撒拉能夠在嚴密的看守下逃出綠皇森林。

然而,這些也只不過是整塊拼圖的部分而已,尚有許多難解的謎題橫亙在他們面前。拉加斯創造狂戰士的意圖為何?坎德薩斯市長為何會幫助法師公會收集晶礦?這些問題尚待釐清,在資訊不足的情況下恣意判斷是危險的事,「假設」與「事實」兩者間必須要有「証據」才能畫出等號,胡亂猜想只會把自己推入迷惑的泥沼。

「話說回來,昨晚救走撒拉的人到底是誰呢?竟然連佛蕾朵小姐也看不出對方的來歷……」

艾斯一邊隨意撥弄手中的銀豎琴,一邊皺眉沈思。夏茵不論在精靈魔法、黑魔法與白魔法上都具有相當高的造詣,但是就連她也無法看穿偷襲者的身份,可見對手使用的是超出她知識領域之外的技法。

精靈魔法即是利用精靈力量的法術。黑魔法則是以六魔王為對象借用力量引起超自然奇蹟。白魔法其實指的就是祭司們的「權能」與「神祈」,這只是一種相對於以魔王為祈禱對象的黑魔法所衍生而來的稱呼罷了,祭司們從來不會稱自己使用的是白魔法,只有法師才會這麼形容。

「是秘術嗎?我曾經見過會使用這種奇妙法術的人……」

亞羅指的就是與他一同被列為黑榜上的危險人物,以秘術與秘葯擾亂世間的極惡老太婆||莎嘉莉‧皮亞洛琳。艾斯停下撥弄琴弦的動作,搔了搔臉頰。

「唔……這麼快就下定論還太早了點。我雖然不太清楚魔法的事,不過多少看過類似的書籍,這世上還是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法術。」

精靈魔法、黑魔法、白魔法,以上三者算是最為常見的法術系統,但是並非魔法的一切。除了秘術之外,尚有其他特殊的法術系統在暗地裡流傳著。這時艾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拍了一下手。

「哎呀,說到這裡,卡蜜兒是藉由秘術才恢復正常的吧?」

乍見話題突然轉移到自己身上,一直坐在旁邊安靜聆聽兩人對話的小女孩不禁一愣,當她發現亞羅與艾斯的視線集中到自己身上時,先是微微露出慌張的神情,最後略帶羞怯地點了點頭。

「啊啊,在聽到這麼多令人心情不快的消息之後,就只有這件事最值得慶幸了。為了祝賀,妳想要什麼禮物?艾斯哥哥會買給妳的。」

艾斯特別強調了「哥哥」這個稱呼。除了迪亞莫爾與坎博爾之外,目前的隊伍組合裡就屬他的年紀最大,即使沒有人發覺或刻意強調這件事,但是吟遊詩人還是感受到了彼此間年歲差距所造成的隔閡。

卡蜜兒看著亞羅,尋求監護者的意見。黑髮的年輕劍士笑著對她點點頭。卡蜜兒猶豫了一下,然後小聲說道:

「……歌……可以嗎?」

「咦?」

「……我想聽你唱歌……可以嗎?」

「喔!」

艾斯的表情與動作出現了三點六二七秒左右的停滯,接著他閉上眼睛握緊雙拳,幾乎要流下淚來。

「喔喔喔喔,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啊!年紀輕輕就懂得欣賞我的存在價值,前途真是不可限量!是的,沒錯!完美無缺的俊雅外表、不求名利的淡泊個性、巧妙機智的臨場反應,再加上天下無雙的一流歌藝,這才是我真正的存在價值啊!卡蜜兒,妳真是一位有眼光的美少女啊!」

卡蜜兒無法理解艾斯的話語,只知道最後一句應該是在稱讚她,於是羞澀地笑了一下。這時吟遊詩人的十指滑過了琴弦。

「聆聽吧,純潔的小仕女,這是為妳一人而吟唱的詩曲。在晨風的吹拂下,請容我為妳獻上這首『天遊浪詩』。」

叮叮噹噹的音符以大氣為舞台輕巧地跳躍著;艾斯唱起了歌。

洗褪灰鬱的無垠天空 蒼鷹展翼飛翔

遙望未知的彼方 邁開追尋的步伐

劃過天際的虹 是連接夢想的橋樑

拂動蘆葦的風 是傾訴秘密的耳語

遊走四方 浪跡天涯 足下沾染茉莉花香

旅人啊 哪裡才能讓你停下腳步 莫非你已遺忘了故鄉

一望無際的遼闊大地 旅人漫遊其上

注視空白的地圖 勾勒前進的方向

雷雨交加的夜 行進之路難免滄桑

白霧茫茫的晝 心嚮之道偶有迷失

遊走四方 浪跡天涯 足下沾染金雀花香

旅人啊 哪裡才能讓你停下腳步 莫非你已遺忘了故鄉

詢問亙古不變的月光 其實你已了解如何回答

水瓶 風鈴 爐火 木窗 何必懷念過去的時光

萬物終有滅亡之刻 不滅的是存續於心的景像

逝去的往昔已成種子 永存的記憶已在心中發芽

風無定 雲無常 靜止是鞋履 飄泊是衣裳

吟唱吧 遊走四方時記得放聲高歌

吟唱吧 浪跡天涯時務必儘情引吭

人生是追尋 人生是探索 人生是冒險 人生是狂想

吟唱吧 遊走四方時記得放聲高歌

吟唱吧 浪跡天涯時務必儘情引吭

就在艾斯吟唱時,有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

這個人並沒有呼喚老闆或是進入旅店,純粹只是倚著門柱,站在門口聆聽吟遊詩人的歌曲。一直到艾斯彈完最後一個音符之後,才隨著亞羅與卡密兒一起鼓掌,引起眾人的注意。

「原來以為只是一個破爛的旅店,沒想到卻在這裡遇見舊識啊!」

新來的客人走進了「破靴與鐵砧」,並拉下斗蓬的連帽,露出一張年輕的臉,看起來只比艾斯大個一、兩歲而已。艾斯一見到對方,不禁瞪大了眼睛。

「啊!你是……那個……你就是……那個……」

艾斯迅速翻開腦海裡的人名簿,試圖找出與眼前這張臉孔相符合的名字,但是他的努力顯然沒有獲得成效。對於女性,艾斯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對於男性,艾斯則擁有過目即忘的才能。

看見艾斯支吾著叫不出自己的名字,對方反而笑了起來。

「哎呀哎呀,果然是男人的名字就想不起來啊!」

「不,純粹是因為太久沒見的關係,哈哈。」

「需要重新自我介紹嗎?」

「對我而言當然是沒必要的,不過這裡還有一些我的同伴,假如你想要認識他們的話,不自我介紹是件失禮的行為。」

艾斯巧妙地將責任轉嫁到他人身上,男子露出苦笑,將目光轉向坐在一旁的亞羅與卡蜜兒。

「我叫多力‧帕因斯,拉爾布列特的追隨者……世人稱我為『星之祭司』。」

所謂的星之祭司,便是指追隨侍奉拉爾布列特的聖職者。拉爾布列特是人馬族的創造主,傳說祂的眼睛能夠俯瞰一切,並以蒼穹為書頁,將地上萬物的足跡刻畫在天空星辰的運行之中,因此祂也被稱為「監視者」、「記述者」。

若是純粹以影響力及佈教範圍來看,星之祭司可說是最為弱勢的一群。拉爾布列特的追隨者們並未在各地建造神殿,對於傳教佈道的活動也遠不及其他宗教來得熱衷。他們群居於地勢險峻的古華爾山,在偌大的神殿總院裡進行他們心中最為崇高的宗教活動||記錄歷史。

拉爾布列特賜予其追隨者的權能便是「窺星」。星之祭司擁有審視星辰之運行,察知萬物之變遷的能力,在他們面前沒有秘密;這群聖職者甚至還能預見未來,然而即使擁有如此驚人的權能,星之祭司卻從未站上歷史的舞台。對星之祭司而言,最能彰顯拉爾布列特榮光的事情,莫過於以羽毛筆將時光的軌跡捕捉住,他們醉心於記錄與描寫,將神祇賜予他們的權能轉化成實體的歷史書,永遠流傳下去。

星之神殿也是菲瑞克斯大陸上藏書量最豐富的圖書館之一,裡面存放了足以將人淹沒的歷史記述,對於沈溺於古代文化知識的中毒者而言,星之祭司是讓他們合掌膜拜的職業。

然而,這也是星之祭司遭受危險的原因。

雷之祭司能夠揭破所有的謊言,而星之祭司知道所有的事實。就算時空如何變遷,任何國家的王室與貴族都難免存在著不可告人的一面。人們總習慣將陰暗的過去隱藏起來,對外掛出光可鑑人的事蹟,而權力者在這方面的傾向則更為強烈,也因此他們對星之祭司總是看不順眼。

當然也曾有人企圖利用星之祭司。在戰爭時,星之祭司那能夠洞察一切的權能可說是無上的瑰寶;就算在承平時期,敵人的醜聞與過去只要好好利用的話也能成為極有力的武器。星之神殿的圖書館是絕不對外開放的,於是覬覦著星之神殿內那大量藏書的,除了渴求知識的歷史學家之外,還有沾滿世俗慾望的權力者。

權力者們在心中的不滿與慾望一同發酵之後,便產生了企圖以暴力染指神殿的愚行。派遣軍隊包圍古華爾山的景像在歷史上不只出現一次,然而均是無功而返。

之所以會將權力者們的舉動稱為「愚行」,是因為這些人明顯缺乏想像力與思慮不周的關係。拉爾布列特絕對不可能坐視星之祭司受到低俗慾望的迫害,因此封鎖神殿的前線軍隊總會因為雪崩和地震遭到潰滅的命運,至於躲在大後方的指使者則會以最快的速度失勢,有時還會因為原因不明的意外而殘廢。

星之祭司||多力‧帕因斯||與艾斯的見面可追溯到兩年之前。當時艾斯的身份是馬卡迪蘭的宮廷樂師,而帕因斯則是受到了拉夏的邀請,在華洛斯泰城作客。

「雖然對男人沒啥興趣,但還是有會面的價值。」||以上是艾斯‧奇瓦拉的個人感想。

對於吟詠詩歌的樂師而言,歷史故事往往是刺激想像力的最佳題材。當時艾斯十分難得地將心思與時間投注到帕因斯身上,從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口中聽到不少能讓靈感振翅飛翔的逸聞趣事。

「實在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熟人啊,不過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啊?」

帕因斯好奇地詢問。兩人之間橫亙著一條長達兩年的時間之河,帕因斯仍然以為艾斯的身份還是馬卡迪蘭的宮廷樂師。接著艾斯以驕傲的語氣敘述自己是如何以不求名利的清高心靈放棄優渥的職位,走上追求愛與真實的吟遊詩人之路。

帕因斯聽了摩娑著下巴,一臉惋惜地說道:

「簡單的說,你是因為捅下了麻煩的漏子才會離家出走?」

「……你是哪隻耳朵聽到我這麼說了?」

「基本上,你的話只有七成左右的可信度而已。哪,以前不是也發生過這種事嗎?你欺騙了一個純潔的少女,讓她相信只要把南瓜種子塞進蘿蔔裡再埋起來,隔天就會長出金幣……」

「不要隨便胡扯別人的過去!」

「可是這是事實啊!」

卡蜜兒與亞羅投向吟遊詩人的視線頓時多出了三分輕蔑,於是艾斯急忙解釋原因;原來當時艾斯為了幫助一個貧困的小女孩,在不傷及對方自尊心的情況下所想出的計策,並且還煞有其事地說:「這是只能使用一次的魔法」。

「那麼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

好不容易艾斯才在卡蜜兒心中重新建立起「善良大哥哥」之形象後,急忙轉移話題。帕因斯輕彈手指,嘆了一口氣。

「當然是為了傳教。啊啊,這真是一件麻煩的差事啊!我好想回去神殿裡作活動哦。」

「作活動」指的就是記錄歷史,也就是將萬物的運行記載下來的工作。星之祭司事實上多半都是歷史愛好者,當興趣與宗教相結合之後,便能引發驚人的熱忱。相較之下,佈道傳教這種事反而更像是不得不為的義務性工作,就像商人之於納稅、小說家之於截稿,以前甚至傳出了星之祭司是以抽籤和猜拳決定擔負傳教任務人選的消息,而當事人對此則是沈默以對,於是更加深了其可疑度。對於傳教工作的不熱衷也是星之祭司被其他教派視為怪胎的原因之一。

帕因斯的苦水一吐出來便沒完沒了,他開始不斷傾訴著這半年來出外傳教的辛勞與危險。

「我的運氣一向很差,出外傳教也就算了,路上老是碰到麻煩事。昨天也是這樣,路上竟然跑出一隻刺胄獸!要不是有傭兵團剛好經過的話,我就變成魔獸的大餐了。」

「哦?刺胄獸嗎?」

艾斯微感詫異。

刺胄獸是一種擁有堅韌甲殼的肉食性兇暴魔獸,牠的胃袋對於生物一向是來者不拒,具有能夠與周圍環境同化的保護色,強壯的前肢能夠一擊打斷人的肋骨,背上的尖銳細刺也是有力的武器之一,而且移動速度也快,是一種十分棘手的魔獸。

「我倒是覺得你的運氣不錯嘛,竟然遇上了這種見義勇為的傭兵。平常人都是會撒手不管的,刺胄獸可不好對付。」

「因為拉爾布列特的加護與我同在啊。這間旅店也是他們介紹給我的,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找錯地方了……」

「……我完全能夠體會你的感受。」

除了外面的招牌之外,「破靴與鐵砧」的外觀看起來簡直跟鬼屋沒兩樣,會心甘情願進來投宿的傢伙,不是荷包貧瘠,就是品味異於常人。

「對了,救了你的那個傭兵團叫什麼名字啊?」

艾斯原本只是隨口問問而已,沒想到帕因斯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呼呼呼,想知道嗎?」

「幹、幹嘛?那種奇怪的笑聲是怎麼回事?」

「呵,我遇上的可不是一般沒沒無聞的小傭兵團,而是傭兵界裡的大角色。」

帕因斯眨了眨眼睛,一臉神秘的說道:

「他們是『血徽傭兵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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