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經營江北 第031章 青年法西斯
徐州的春色漸漸已經到了最繁盛的時候,這個灰色城市中浮動的綠意,讓雨辰也覺得,這段時間,大概是他近來過得最輕松一些的日子了。沒有了那么多要自己操心應對的事情,只是在這里看著歷史在慢慢發展。唯一不同的,就是這里已經有了他的存在。
江北軍終于有時間進行完全的整訓了。在徐州,在揚州,在蘇南,在安徽,甚至包括在皖南的粵軍,都按照同一個體系,同樣的訓練計划在進行著最嚴格的訓練。雨辰這些日子都在馬鞍山,在那里耽擱了十几天,像一個小工頭一樣,和鄧肯兩人爬高躥低的,為未來這里開辦一個完全是自己投資的煤鐵聯合企業勘探地址。他只是在記憶中,原來在這里有一個巨大的煉鋼廠。其他技朮性的事情,如訂購機器,制訂發展規划,都是鄧肯和謝明光兩人一手包辦。
特別是謝明光,以為這就是他實業救國之夢的開始,工作熱情比誰都大。
從德法美几國的洋行購買的武器,因為南京臨時政府結束前,也已經給他頒發過護照,都在陸續的進行當中。雨辰沒有吝惜這點錢財,在武器能夠自給以前,這些是必須花出去的。
兩萬支M1898式步槍,五千支M1903式步槍,三百挺劉易斯式機關槍,二百挺馬克沁式機關槍,九十門法造七十五毫米山炮,二十四門德國式的一百零五毫米榴彈炮,堪稱中國近來最大的軍火訂貨。雖然訂單發出去了,定金也交納了,但是國際局勢最后變化之下,這些武器自己能不能確實收到,雨辰心中也有些無底。
他只盼望在鄧肯的主持下,軍火生產能迅速地上一個台階。為此他也撥款為兩個制造局添購機器,招募熟練技工,大量囤積生產原料。他手頭的兩千五百萬美元的現金,也在飛速地消耗著。
這些日子以來,他也有時間就一些長遠一點的問題進行考慮。自己現在掌握著相當強的勢力了,而且擺明是老袁的心腹大患。歷史會不會在以后變離發展方向?比如說二次革命不發生了。袁世凱也不稱帝了,如果這樣,自己將以什么樣一個大義名分去掌握全國的政權?自己都走到這一步了,說不想權傾天下,那是假的,不然何必如此自苦?
在1911年的時候,如果抓住了歷史給予的不多機會之一,國家還是有可能發展起來的。但是這機會自己能不能順利地抓住,那可就是見仁見智了。
有時候雨辰也有些苦惱,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正確?這么大的一個國家,這么復雜的局面,這么不可確定的歷史發展,自己和身邊的一小群人,就真的有能力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好嗎?回到這個時代,他還是有個基本底線的,就是自己的所作所為,不能讓這個國家的局勢變得更壞。
可是,自己真的能做到嗎?自己不過是個二十四歲的軍史愛好者而已。
好在這些思緒都是一閃而過,他的精力還是完全集中在了踏踏實實地完善自己的實力方面。無論如何,只要自己手中有了切實的實力,無論局勢怎么變化,自己都有了可以引導著局勢向對自己有利方面發展的基礎。
雨辰拍拍自己手里的泥土,指著馬鞍山這個地方的一片田野,帶點惋惜的口氣道:“都是好田啊!展空,這邊的補償費用都發到每家了嗎?”
他身邊簇擁著一大群人,鄧肯和謝明光一身的獵裝,臉上都有這些日子風吹日晒的痕跡。聽到雨辰在惋惜這片農田,還沒等他的副官張志鶴答話,謝明光就搶著道:“雨將軍,這片田改作工廠,用來煉鋼鐵、造機器,可以多養活多少人!百姓們當工人,比在這片田里刨食強!你計划在這里開工廠,做得很對!”
他神采飛揚,眼睛里閃動的全是興奮的光芒,似乎已經幻想到這里煙囪林立的樣子,站在雨辰身邊指指點點:“我們選的鋼廠位置離這里不遠,這里地勢開闊,作為未來的機器和兵器制造廠,那是再合適不過。鋪條小鐵路過來,方便得很,而且周圍盡有擴展的余地。雨將軍,我准備花三年時間把這里建設成為中國第一的鋼鐵和機器的生產基地,要超過湖北的漢冶萍聯合!”
雨辰在心中無聲地微笑,重工業在中國這么個基礎上面發展,困難還不知道有多少,但是不去做的話,那就永遠不可能發展起來了。
對于自己境內的實業發展項目,他已經盡可能地扶植了。取消了繁復的官方注冊手續,在整個江北巡閱使署,只有財政廳實業科的十几個人負責這些注冊的事情。免收所有的注冊費用,而且重新制定了工商稅收的稅率,所有加派一概免除。以后這些工作,他還想下放到各個地方自治實體去。
這個煉鋼廠和規划中規模宏大的兵工企業,卻是他必須要自己建立起來的。民族資本太薄弱,對于這種重工業,是很難指望他們現在建設起來的。未來就有一戰,為什么中國造的軍火,就不能賣到外國去?至少他覺得八十毫米口徑的一二式迫擊炮,就是很好的拳頭產品,更現實的意義是,他武裝起自己的軍隊,長遠考慮,必須要有自己的兵工基地。
袁世凱手中有漢陽、鞏縣、德州等等几個兵工廠,而且在國外進口軍火也比他方便,未來的攤牌當中,自己在這一方面可不能落下太多。
張志鶴聽到雨辰召喚,這些土地是以江北巡閱使署雨辰的名義收購的,算是雨辰的產業,所以全部由他經手。這些數字都在他腦子里面裝著呢,隨口就報了出來:“收購的田地大概有一萬四千五百七十畝。中上以上的好田占了六成左右,總共花了二十九萬多元。具體一些尾數還在和當地的地方代表協商當中,但是估計不會超過三十萬……”
花的錢比原來的計划少了很多,張志鶴正美滋滋地等著雨辰表揚呢。只要司令說一聲做得好,他就覺得整天跟著這個沒什么享受可言的上司辛苦也就值得了。
雨辰卻拉下了臉:“你昏聵!你看看這片地!”他用馬鞭指著面前的土地,臉上的神色難得有些憤怒,“你自己看看,多少田都是獨塘獨壩的,都是一年能收兩季的上好田畝哪!平均每畝田才給二十元?你到底是欺騙我雨辰,還是欺騙這些老百姓?”
張志鶴被罵得臉上汗都下來了,他不是不知道這些田地的價錢,但是馬鞍山隸屬當涂縣管轄,當涂縣的地方議會和縣知事都口口聲聲地對他說,這些田畝,以這個價格賣,也是這里百姓對江北巡閱使雨大人免除他們農稅的感激之意。
每一張田契他和副官處的同事屬下都仔細對照過了,都有田主的具結。當涂縣縣知事為這個事情跑前跑后了許久,這個事情才這么順利地辦了下來,滿心思地想替這個縣知事說几句好話,卻被雨辰劈頭蓋臉地說了几句。
雨辰難得罵人,被他說一句昏聵,已經是很嚴重的指責啦。
在場的几個人看到雨辰發火,一時都不知道怎么勸解,他在江北是說一不二的人物,這一光火,當真是有些逼人的氣勢。
大家都和隨和好脾氣的張志鶴關系極好,但是雨辰一怒,一時竟沒有人敢于上去勸解。
張志鶴垂著頭,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說多錯多,就把心一橫,就讓司令罵吧!
雨辰滿面怒色地看了張志鶴一眼,強壓著心頭火氣,沉沉道:“備車,我要到當涂縣政府去。要是讓我查出你和那個什么縣知事有勾結在一起強買強賣的事情,王子淵就是例子!”
他這火發得著實有些莫名其妙。大家面面相覷,都不知道怎么說才好。張志鶴默默地把軍帽摘下來,立正不說話,大家都看著他臉上的汗珠一滴滴地往下淌,卻始終保持著立正的姿勢。
這個時候一個很清朗的聲音突然開口了:“這事情不能怪張副官長!他不過也是想把司令交代的任務辦好!”
大家的目光都轉了過去,就看見張志鶴背后站出來個挂著少校軍銜的青年軍官,當真是眉目英挺,一身合身的軍服。那種氣概,比起整天背著手低著頭的雨辰,不知道軍人的味道標准了多少。他胸口也端端正正地挂著一枚青軍會的徽章,在那里毫不示弱地和雨辰對視。
雨辰微微有些好奇,自己的部下,經過青軍會的吹捧,和自己一連串的成功經歷,對自己都盲目崇拜得很。除了身邊何燧吳采陳山河這樣的老人,誰見著自己不是激動得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這個青年軍官卻如此的英氣畢露,當真是難得得很。
他冷冷道:“你是誰?是副官處新來的軍官嗎?這事情你就知道原委?嗯?”最后一個音節,他磨著牙齒從鼻腔里哼出,換作別人,早腿軟了三分。可那個青年軍官還是挺著胸,大聲道:“屬下李睿,保定軍校二期畢業,跟著蔣老師南下到江北服務。因為自己申請調隊職,而部隊暫時沒有隊職的空缺,所以先在第九師副官處服務。這征地的事情,我跟著張處長一起在奔忙,所以前后知道一點。”
雨辰不出聲地又看了張志鶴一眼,最后搖搖頭道:“今天不看了!都回住的地方去。那個李少校,你到我的車上說話。”
大家都紛紛散了,只有張志鶴咬著腮幫在那里站著不動。鄧肯看不過眼,拉了他一把,張志鶴才跟著走了。這些日子來,雨辰的變化大家都看在心上。地位高了,又一向殺伐決斷由自己做主,雖然脾氣還不頂大,但是隱隱也有些剛愎自用的苗頭在里面了。張志鶴是他最親信的貼身副官處長,幫他料理一切雜務,他一個不順心,居然說罵就罵。不過這一切的變化都在潛移默化之中,大家也慢慢習慣了。至于誰能提醒他注意到自己的這個變化,似乎現在還沒有這么一個人。
在車上,李睿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出來。他伶牙俐齒,又很是條理分明。這無非都是當涂縣縣知事,一個從巡閱使署派下去的青年人,聽說是雨辰要買地建設兵工廠和鋼鐵廠,就借著這個令箭,壓當涂縣當地議會,以均價二十元每畝地提出收購計划,還在當地議會的質詢會上很說了几句強硬的話,當涂縣的士紳們就紛紛服軟,把這些田地就以賤價出售了。不少田主還鬧事,在縣衙門口貼小招貼,那個縣知事就打電話到蚌埠調治安部隊,在蚌埠有安徽陸軍第一師第二旅旅部兼皖東保安司令部。
他電話里報的是馬鞍山一帶擬議開做工廠的地方治安不靖。第二旅旅長張懷化知道馬鞍山是現在司令關心的焦點,不敢怠慢,馬上從蕪湖抽調了一個保安營過來,這荷槍實彈的部隊一到,果然還算老實怕事的當涂百姓,就紛紛偃旗息鼓了下去。田地的征發政令順利推行,巡閱使署的人事廳還打算為這位縣知事請獎呢。
雨辰在車子里沉著臉聽李睿說完,用力地一揮手道:“這樣不成!我辦理地方自治的初衷就是不要用政令壓過民意。這些強行推行政策的做法,要是流傳開來。這地方自治還辦個什么東西?以后咱們這縣知事不能由巡閱使署派下去了,干脆還是地方公舉得了!”
他也不顧李睿就是個小少校,聽他說話很明白,居然就在車里自顧自地把想法說了出來。
好個李睿,居然在雨辰面前也冷笑了一聲:“司令,我覺得您要辦地方自治的初衷很好,想由下而上地真正改造整個制度。但是現在咱們中國太窮太弱了,不能采用這個方法。這樣的縣知事,咱們還需要重重地表彰!只有把咱們中國有限的資源集中起來,才能辦出大事情來,才能集中實力在列強的圍堵面前給咱們民族殺出條血路來!無非就是像德意志第二帝國一樣,用鐵和血,還有統一的意志,為咱們炎黃子孫在這么弱肉強食的世界里站住腳!”
他眼睛里几乎要迸射出光芒來,英挺的臉都有些扭曲:“司令,咱們江北軍就需要一個聲音,一個意志,一個領袖!而中國同樣也需要這些!江北不再需要這些散亂的地方自治團體了。您要把他們凝聚起來,屬下認為,只有您這樣的青年英雄人物才能擔負起民族復興的重任!”
雨辰默不作聲地只是看著他在那里激動,前面的司機和隨從副官都被他的聲音嚇到了,都不斷地回頭打量。卻被雨辰的目光逼得轉回去。
“在中國,在我的部下里,還真出了一個思想這么超前的青年法西斯分子呢……領先時代差不多二十年……”雨辰有些自嘲地想,難道自己真的給人們一種很法西斯氣質的感覺?突然又想到今天對張志鶴發的大脾氣,心里面也悚然一驚。
李睿在那里慢慢平靜了下來,正了正剛才大聲說話而略略有些歪了的軍帽:“司令,很對不起,不過這的確是我心里想了很久的話。在一些青軍會同志當中也討論過這個問題,大家的意見都挺贊成。畢竟咱們中國現在太弱了,沒有一個強有力的民族英雄出現,是很難復興的……”
雨辰嗯了一聲,揚手道:“這些話你不用再說了,回去詳細寫個條陳給我,還有那些和你一樣想法的同志,都開個名單給我。李少校,你字是什么?”
李睿眼中有興奮的光芒在閃動,几乎就想在車里給雨辰敬禮:“司令,我的字是縱云。”
雨辰微微點頭:“嗯,縱云,好好做事,以后會大有用場的。”
接下來他就一直沒有說話,隨著汽車的顛簸,似乎就一直在沉思。
張志鶴在當涂縣給他們准備的簡陋宿舍里收拾著東西,他是准備去蹲禁閉室了。師長雖然提拔他們這些老人很快,但是犯了錯誤,卻從來不包容。王廉貪污,被槍斃啦。陳山河在揚州和女學生鬧緋聞,被他一個電報過去,自己乖乖地把自己關了七天的禁閉。張雄夫騎馬打獵,路上踏傷了老百姓,被百姓圍著還朝天開槍,從十七旅旅長一下子降到了五十四團副團長。
他今兒辦砸了事情,還是司令最討厭的軍人干涉地方政務,他連見到紀存中紀閻王的心理准備都有啦。
他坐在打好的背包上面發呆。里面東西很簡單,一套要陪著師長出席各種場合的軍禮服,几枚戰斗紀念章,一條軍毯,几件襯衣,還有司令送的一套羊毛衫。人家給都督當副官處長的,誰的家當不是要火車皮來裝?二十六歲的自己,經手的錢几百萬,卻只有這么簡單的一點東西。這個處長,干得真是窩囊呢。
他房間的門被輕輕敲響了,張志鶴茫然地站起來,伸手就把門拉開。就見雨辰帶著歉意的微笑站在門口,似乎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他邁步走了進來,也沒在意張志鶴愣在門口都忘了敬禮,微笑道:“展空,坐吧,咱們整天都見面的人,還愣著和不認識一樣?”
他硬按著張志鶴坐了下來,語氣鄭重地道:“展空,我要向你道歉!這些日子以來,不知不覺的,我的脾氣是大了很多啦,也變得不大愛了解事實就瞎下命令,總以為真理就掌握在我自己手上……”
聽到道歉兩個字張志鶴就跳了起來,又被雨辰按了下去。
“今天一個人勸我當墨索里尼……這個人你不認識,別管了。我才有點明白過來,這個獨夫,我是不當的!也許在自己事業的前期,我是必須將權力集中,有的時候還必須行以軍政,但是有些我認為對的東西,現在就要堅持下去。中國的強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靠透支一代人的血汗去完成的,我不能強迫別人去為了我犧牲!那樣的事情是不牢靠,肯定要走彎路的!我現在算是明白了,我不是領導著大家去完成我的使命,而是應該團結大家去完成大家共同的使命……”
他說的話張志鶴完全不明白。特別是最后兩句,跟繞口令一樣。不過不知道為什么,他就覺得心里暖洋洋的,也許是司令的態度吧。他自己在心里這么認為。
雨辰最后只感嘆了一句:“身在上面的人,想找個平衡點,難哪。”他拍拍張志鶴的肩膀,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張志鶴這次終于站了起來:“司令,這次的事情我沒有辦好……”
雨辰哦了一聲,笑道:“誰的賬還是誰自己了。你去找當涂縣知事,按市面上的價格補足了差價,確實地送到田主手上。這事情我就不追究啦……展空,你是青軍會的常委吧?”
雨辰說話的意思常常跳來跳去,才和張志鶴交代征地的事情,馬上又問他是不是青軍會的常委。還好張志鶴早習慣了他的風格,立正回答雨辰的問話道:“是,司令,我是青軍會十二名常委之一。”
雨辰神色有些凝重,想問他什么卻終究沒有開口,最后只是搖搖頭,自己出去了。張志鶴送他出門之后,回來再看看自己打好的背包,也不由得只是搖頭苦笑。
第二卷 經營江北 第032章 利益交換
在長江浩浩蕩蕩的江面上,一條英國太古公司的輪船正順流下駛。天氣正是晴好的時候,船頭激開的江水,濺出點點雪白的浪花。几點江鷗在船左右盤旋,偶一鳴叫,聲音也是悠遠已極。
船上大餐間的門被輕輕敲響了,蔡鍔從自己正在寫的文稿中抬起頭來。貼身的護兵已經去把門打開,一個穿著便服,身上卻還有很濃重的軍人味道的年輕人笑著走了進來。
“松坡兄,還在埋頭寫你的五省邊防計划啊!眼見得船馬上就要抵達武昌了,這次你當真不走京漢線去北京嗎?”
蔡鍔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純如老弟,武昌我是不去了。黎宋卿這位床底下拖出來的革命偉人,我是不大想領教的……咱們還是船到南京,從津浦路北上吧,我想去徐州拜會一下。”
被叫做純如兄的青年人是蔡鍔在日本陸士的同鄉小師弟,名字叫做司馬湛,字純如。在日本的時候就被視為陸士秀才一類的人物,才氣橫溢,卻也得罪了不少人。有些日本教官很惋惜他是個中國人,不然以他的能力,肯定進參謀本部,然后陸大鍍金,二十年左右一個將官是穩的。
蔡鍔知道這個小師弟的才氣,在他一回國就把他招攬到云南督練公所,很是加以重用。這次他解職赴京,唐繼堯本來很想把司馬湛留下來的,結果他以看不慣唐繼堯的做派為由,跟著蔡鍔一起進北京了。
司馬湛看看蔡鍔臉上的神色,扑哧一聲笑了出來:“也罷,黎宋卿也就是這么一個窩囊人物。他被袁蔚亭擺弄的日子還在后面呢,怕咱們在北京城見不到他?倒是雨辰,咱們倆似乎都很有些好奇心呢。”
蔡鍔一笑,和他并肩出門,去玩賞江景。一出艙門,晴和的天氣就讓他贊了聲好。司馬湛看著蔡鍔瘦瘦的臉,微笑道:“松坡兄,自從出了夔門,你一路上都不參加應酬了,整天把自己關在艙里寫你的計划書,怎么?四川之行受刺激太深?”
蔡鍔手扶著欄杆,看著船慢慢地靠上武昌碼頭,半晌才嘆了一口氣:“是啊,我一心想整合西南的國防勢力。現在看來,竟然是遙遙無期!四川富庶,本來就應該是西南五省國防的后勤基地和中堅力量,純如你也看到的,現在四川亂成什么樣了!五個師系統的部隊各自划分防區,小仗天天有,大仗我看也是一觸即發的事情,讓人不能不灰心失望啊。”
司馬湛沉著臉并不說話,蔡鍔一拍他的肩膀:“咱們還是回艙說話,不然到了碼頭,地方要來邀請,我這個病就裝不下去啦。”
司馬湛一笑把靠在欄杆上的身子直了起來,他突然問蔡鍔道:“松坡兄,你對咱們這次特地去拜會的雨辰怎么看?”
蔡鍔一愣,苦笑道:“我又沒見過他,怎么說得出他的深淺來?不過這個人物白手起家,雖然也有借著時代潮流的助力,但是能做到現在這么大的局面,絕非常人啊。”他又補充道,“而且久聽說他手下的陸軍第九師是第一流的新創國防勁旅,我也真的想去拜訪看上一眼。”
司馬湛搖搖頭:“咱們在西南,得到他的消息多是片面而不正確的。咱們做參謀出身的,要求的就是掌握全面的資料,再做出判斷。這個人,我還要親自看看,看是不是真的是英雄一流的人物。不過他能專心建軍,又能牢牢地把握住地方政務不被軍人干涉……我是很佩服他的。江電也讀過几次,很是不錯……這個年紀這么輕的人物,到底是個什么個場面,當真好奇得很。”
他們遠遠看見碼頭上已經有拿著名帖的副官模樣的人影閃動,相視一笑,并肩走回了艙里。和黎元洪這么個人物應酬,他們現在還真沒這個心思。
兩人這次北上,都是滿腹的郁結在心。給剝奪了兵權倒沒什么,兩位都是以天下為己任的人物,心氣很高。一個云南省都自認為不足以讓自己展布。可是到了中央,自己又能施展出什么手腳?無非就是伴食畫諾而已。現在除了北方還維持著一個面子上整然的局面以外,各地都有了軍閥割據的苗頭。袁世凱身在總統位置上,把內閣總理唐紹儀逼得棄職出走天津,而內閣也沒有跟著他辭職,居然就換了几個部長,然后又唱起戲來。這把約法置于何地,袁世凱維持了一段開明的形象,現在也越發獨斷專行起來。
這個時候,雖然只是亂象才開始,但這兩人都是極聰明的人物,已經看到民國的大局很不樂觀,袁世凱多用權朮制人,沒有推誠以待的大政治家胸襟,以后的發展雖不敢說,但是看來并不是真正能收拾全局的人物。
可是誰又能取代袁世凱呢?江風浩蕩,兩個人卻是滿心的沉重。
“第九師第十七旅五十四團一營攻擊演習開始,請司令檢閱!”
天空中閃出三顆信號彈,在江北晴朗的天空里拖出三道長長的白煙,緩緩墜下。站在側面高處的雨辰專心地拿著望遠鏡,仔細地看著不遠處的一個山包。
那里已經挖掘了壕溝,布置了拒馬,還設立了十几處火力可以交叉策應的土木工事。山頂是觀察所和一個半永久性的大據點,是十七旅工兵營一個連三天來的杰作。
四門才添購的七十五毫米施奈德山炮開始急速地發射了,每分鐘八發的超高射速將一線的拒馬整個犁了一遍。在營出發陣地的兩側,六架重機關槍的側射火力也在噴射著火雨。營火力建制內的四門八十毫米一二式迫擊炮也發出了沉悶的炮彈噴吐的聲音。
迫擊炮彈高高地畫出了一道道的拋物線,最后砸進戰壕里面,激起煙柱和泥土。旁邊還有參謀軍官在給雨辰解說:“標准的營攻擊前火力准備,條令規定的是從旅屬炮兵營加強部分火力,加上團建制和營建制內的火器編成,准備期間發射2/3個基數的彈藥,先在火力上壓倒敵人……”
他看了雨辰一眼,發現他只是專心地看著火力展示的場面。偶有爆炸濺起的沙土硝煙被風吹到他們站的位置上,他還是一動不動。
“……蔣教育長強調的就是,攻擊作戰當中,必須將自己能使用的火力手段盡可能地使用上去。一次沖鋒就可以完全擊破對手。相持、對峙,還有反復地進攻,只會挫傷隊伍的銳氣……”
演習的營已經發起了沖鋒,在火力的掩護下漸漸靠近了彈幕前。帶隊沖鋒的軍官發射了兩發信號彈,所有火力頓時就開始了延伸射擊,隨著一聲吶喊,几百個士兵分成三波隊形,擁上了沒有人在那里抵抗的陣地。動作都敏捷得很,帶頭的軍官已經沖上了最頂峰的陣地。雨辰清楚地看見他后面跟著的几個士兵手里的黃色炸藥塊,每個炸藥塊還在外面綁著一顆民元式手榴彈。
隨著几聲震天的爆響聲,山頂的大據點覆蓋的木料被炸得滿天亂飛,接著就是一面旗幟開始在山頂招展了。
雨辰放下望遠鏡,滿意地嗯了一聲:“念蓀,演習得不錯!火力掩護和步兵跟進結合得很緊密。你看到沒有,最近的時候沖到離炮彈炸點五十米開外了。大家還沒停住腳步,就是表明對隨伴炮兵相信得很么……傳令下去,一營今天晚上犒賞加菜!”
身邊的護兵幫他撣著身上的灰土,雨辰滿意地搓著手,身邊的人都滿臉的喜色。吳采也在旁邊微笑道:“師屬十二門一百零五毫米大炮,旅屬十二門山炮,團屬四門山炮,加上營的重機槍和迫擊炮。師長是想把咱們第九師武裝到牙齒啊……就是不知道咱們輜重部隊能不能跟得上,過些日子,還要籌划一下整師的拉練演習才知道呢。”
雨辰笑笑,打仗打后勤的道理他當然是懂得的,不過現在第九師的火力已經超過了北洋精銳几倍以上,輜重部隊也相應增加了。有這么一支部隊擺在手里,做什么事情的底氣也足了許多。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問身邊的張志鶴道:“鈍初先生的花車什么時候到?我這個樣子去見他可不成,是不是要趕緊回署里換衣服了?”
張志鶴看看懷表,點頭道:“鈍初先生的花車應該是下午五點到,師長這個時候往回趕,正來得及。”
雨辰笑笑,招呼大家回去。自己才安靜了沒多久日子,宋教仁就巴巴地打來電報,說有事情要和他面談。這些日子里,各方面來到徐州的代表可真不少,江西李烈鈞的代表來得最早。因為南京留守即將結束,南方已經沒有了一個同盟會的總機關可以應對北方中央。李烈鈞的意思就是蘇、皖、贛三省聯合起來,作為一個團體來應對局勢,態度還很是殷切呢。
浙江朱瑞也有代表過來,自從雨辰在蘇南停止了軍事行動,浙江和江北軍的局勢大為緩和。浙江北方有這么一個龐然大物兩面威脅著,也不得不來示好。而且浙江現在也仿效江北的形式在推行地方自治,作為可以自固權勢地位的張本,兩處之間,很有些打得火熱的意思。
就算廣東,因為雨辰手中始終在養著一個姚雨平師,也很擔心雨辰到底對廣東是什么打算,是不是等著時機變動,就有擁姚在廣東上台的意思?這些日子也有代表長駐徐州,和雨辰商談接姚雨平師回粵改編的事情。
甚至就連八竿子也打不到的湖南、廣西、四川的各路代表都紛紛地來到徐州,在這里或長駐或者臨時聯絡,都很有拉攏的意思。雨辰心下明白,這些借著革命起家的各省頭面人物,都是不想放棄自己權位的,而同在南方,和中央很是對抗過几次的雨辰,就成了被他們推在前面的擋箭牌。要是雨辰和中央對抗獲得勝利,他們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划境自保,要是不然,到時再落井下石,倒也是很便宜的事情。
對于自己站在風口浪尖之上,雨辰倒也沒有特別不滿意的地方。
“奏樂!歡迎宋先生!”
這天晚上,江北巡閱使的官署里燈火輝煌。雨辰和麾下的軍官文官們都服裝整齊,滿面堆笑地站在門口,就連李媛也換了一身漂亮的小旗袍,滿面興奮地站在雨辰身邊,她可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場面呢。
接宋教仁的汽車轉過了一個彎,開到了江北巡閱使官署的門口。軍樂隊奏樂的聲音更加的激昂了起來。雨辰親自走到車門旁邊替宋教仁打開車門,看他躬身鑽出來,自己發口令道:“敬禮!”滿場的軍官都嘩地一聲整齊立正,揚手敬禮。只有李章云站在那里,叼著雪茄似乎微微地哼了一聲。
宋教仁忙不迭地握住了雨辰的手:“雨司令,這個可當不得啊!孫先生或者能接受如此待遇,兄弟不過是未來國民黨帳下的一介小卒子,怎么能用這種儀式迎接?太過了,太過了!”
雨辰笑著牽著這個當時才三十一歲但是已經名滿天下被稱為是民國第一流的政黨政治家的手:“從名義上來說,鈍初兄將來定是國會第一大黨的重要人物,未來領導組閣也未可知。我不過是一任地方官吏,一介武夫而已……再說了,就論年紀的話,鈍初先生也長我七歲,這樣的迎接誰說鈍初先生當不得?”
兩人都哈哈大笑,宛若老友般攜手進了巡閱使署的花廳,后面的軍官僚佐簇擁著他們,歡聲笑語朝前擁動。進了署內花廳一看,早擺好了十几桌酒席。雨辰拉著宋教仁坐到主桌主位上面,自己陪在他身邊坐下,微一點頭示意,所有自己的屬下都整齊地就位坐下,只有宋教仁帶的一些隨員,還在四處找位置。
宋教仁微笑道:“久聞將軍在江北,以自治對民眾,對自己屬下的僚佐卻是行軍令統御。今日一見,果然是號令整齊啊。”
雨辰哈哈一笑:“雨某可不敢這么對待參加江北建設的仁人志士們!在座的多是從我蘇滬革命軍系統出來的老部下。有些先生清高,一心只做事,不應酬,雨某也不敢相強。在自己的部隊里,雨某是號令嚴肅。在政務上,卻是人云亦云的時候多呢。”
他站起身來,端起酒杯大聲祝酒:“今天這場宴席,是兄弟我拿出自己的薪水來操辦的,可不是開支的公費!鈍初先生全國偉人,兄弟也不敢拿尋常酬酢手段來壞了鈍初先生的名聲。在此一杯水酒,先預祝鈍初先生毀黨造黨成功,為我民國開完善政黨政治之新天!”
頓時滿座歡騰,推杯換盞起來。宋教仁看雨辰把他抬到這么高一個位置,沒有辦法,只好和雨辰連干三杯。不過雨辰喝的都是副官在身邊倒的水罷了。李章云冷冷地看著桌上這么熱鬧的局面,低低哼了一聲:“這個雨辰,又不知道在打宋教仁什么主意了……”
酒席是盡歡而散,宋教仁腳步有些踉蹌,雨辰和張志鶴從兩邊扶著他,几個手下要趕過來搭手,雨辰都讓他們退了下去。雨辰問道:“鈍初先生,要不要先扶您上車?
宋教仁吐了一口酒氣,自己站直了身子:“雨將軍,這點酒還不礙事,咱們就在這花園走走談談吧。有些事情,久矣想和您交流一下了。”
兩人不要從人跟隨,慢慢地在巡閱使署內的花園散步。雨辰對花園的陳設布置很不上心,平時都是李媛在打理這些事情。突然在夜晚這樣一散步,也覺得花園里暗香浮動,月色沁人。
宋教仁嘆了口氣:“江北如此興盛的局面,想將軍的雄心,不是安于一地吧。”
雨辰被宋教仁的話說得一愣,轉過臉去看著他,他卻是滿臉的真誠,眼睛因為醉酒而略微有些潮濕。
“雨將軍,我們中國,是再也打不得仗了!國家元氣,已經衰微到了極點!現在好容易有了一個統一的政府,好容易有了一個咱們打下來的民國,但是中央權威實施不到地方,中央首腦和各級官吏也得不到有效的制衡,要再打起仗來,稍微有點規模的民國更不知道要變成什么樣?”
他語氣有些激動:“我几乎已經可以預見到將來是個什么樣的局勢。如果兄弟我再不做點什么,這民國會變成什么樣的局面?約法被破壞無遺,大總統獨斷專行,南北兵戎相見。各地軍閥林立,百姓民不聊生……這個關鍵的轉折關頭,大家就要拿出開誠布公的胸襟出來,不要以槍杆子說話,而是要以國事為重!”
雨辰在心里面苦笑,這宋教仁明著是說國事,其實是在勸諫自己呢。意思就是自己不要橫兵江北了,不要以手頭的實力來對抗要挾中央了。服從大局,服從中央命令,配合他搞好什么政黨政治。
雖然知道他的想法很脫離現在,袁世凱絕不會容許有一個礙住他手腳的國會和內閣對他進行牽制。但是宋教仁的這種單純的理想還是讓他有些感動。這個人物,可是中國難得的政治家,難道就讓他這樣死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逆轉這個事實,而且現在宋教仁的心思完全在他的事業上,勸也勸不回來。
果然最后宋教仁說到了正題,他定定地看著雨辰:“雨將軍,你無論如何也是同盟會出身的人物,這次兄弟志在毀黨造黨,也希望將軍能助我一臂之力!將軍轄下兩省地盤,論起未來國會大選的議員數字,也頗不在少數。希望將軍能協助兄弟,說服兩省素有名望之士,作為國民黨的議員參加競選!我與將軍約定,兄弟一定竭盡所能,讓我黨成為國會第一大黨,能夠正式組閣。到時將軍也放棄江北的半獨立局面,兄弟一定舉將軍為民國陸軍部長,咱們一同建立起一個完善美好的新民國如何?”
雨辰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看著宋教仁伸出來的手。終于他微微一笑,也將手伸了出來:“好,誠如鈍初兄所言,這個約定,咱們就算成交了……”
他又沉吟了一下,慨然道:“鈍初兄想來還要在蘇皖兩省活動些時日吧,兄弟一定提供一切方便,讓鈍初兄能大展胸中所才,江北地方自治的政治局面,問題還很多很多。關于這方面的制度完善,兄弟也厚顏請鈍初兄多指點指點如何?”
宋教仁嘿嘿地笑了:“雨將軍果然是傳聞中那樣不肯吃虧啊,我也學你一句話,成交!”
宋教仁被屬下送走很久了,雨辰還在花園里徘徊不已。和宋教仁的約定,他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在這個政治局面里,只有實力,才是雙方對等合作交換利益的基礎,而宋教仁卻不具備這個實力。但是他的名義和創下來的局面,卻未嘗不可利用呢。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嘲笑了自己一下,現在可是什么事情自己都先想到能有什么好處呢。他現在腦子里只有一個問題還沒有決斷下來,就是明年三月份的刺宋事件,他救還是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