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山河面色鐵青的走進了雨辰這個前都督府的大廳,這個活潑愛笑的青年。誰也沒有想到他也有臉色這么難看的時候。他現在已經是第二旅的旅長兼三團長。肩膀上已經挂上了上校的肩章。他氣沖沖的走進了大廳。就見軍官們已經濟濟一堂。吳采站在廳內走來走去,看他進來,只是點點頭。
陳山河也沒和其他人打招呼,就沖著吳采一連串的發問:“念蓀,都督這是怎么回事?都不和我們打個招呼?***,浙軍也太欺負人了吧。都督怎么就聽他們的?你也不勸勸都督?”吳采看著他,沒什么表情:“無病,你亂嚷嚷什么?”
他看看在座的軍官,都是滿面不平的神色:“現在不要叫都督了,叫師長!不干這個都督,我反正是沒什么意見。軍人,還是純粹一點好。滿城這么多軍隊,除了粵軍還有點樣子,誰還比得過我們?你專心的把隊伍帶好是正經。咱們接受的都是初級軍官的訓練,現在突然都是團長旅長了,我很擔心我們能不能把隊伍帶好,把仗打好…………”
他越說越是神色凝重,看了看何燧。這個第一旅旅長低頭不知道在沉思什么。他微微嘆了口氣:“進南京才几天,什么事情都遇到了。大家以前都是同盟會的同志,說實在的,大家對現在的這些同志都很失望。不管師長在打算什么,他一直在帶著我們打仗,在為光復立功勞!馬上又要北伐,我是很情愿上前線的!其他的事情,作為我來說,不想去多考慮,我是軍人!”
他說得似乎有些激動,最后抿緊了嘴。就站在那里。
進城以來,他們這些青年軍人不是沒有想法,雨辰將財源把在自己手上,讓其他部隊受窘。讓他們也很有想法,但是這里畢竟是他們自己的團體,就算不承認。制度正規,待遇丰厚的第一師讓他們已經有了歸屬感。雨辰“被迫”辭督,讓這些血氣方剛的軍官們都是滿腹的郁悶。
正大家相對無言的時候,雨辰微笑著從里面走了出來,神色輕松得很。大家見他出來,都刷的一聲起立。雨辰笑著將手虛按了一下:“都坐都坐,今天把大家叫來,就是交代几件事情,大家隨意一些好。”他看看何燧心事重重的樣子,笑問道:“灼然,你在想什么呢?馬上北伐你不高興?”
何燧抬頭看了他一眼,勉強笑了一下:“都督……師長,我沒什么想法,一切大局為重,去北伐,我何燧沒有二話。”
雨辰坐了下來,緩緩的掃視了一下四下:“有想法也是正常的,也不用藏著掖著。灼然,你向來正義感最是強烈,可是對我的一些行為不滿?是不是覺得我應該把錢拿出來,把這么多隊伍維持好。大家自然感恩戴德,我這個都督就能當得名正言順,好統合南京的部隊參加北伐,一舉底定光復大業?”
何燧抬起了頭,目光炯炯的看著雨辰,終于咬牙道:“師長,您說的不錯。這是我還有一些弟兄的想法。我們是來干革命的,不是爭權奪利往腰包里划拉銀子。您不要干這個都督,我們都覺得師長的胸懷很大,但是為什么要和怎么同盟會的同志軍隊鬧生分呢?只要師長能把大家團起來北伐,將光復大業一舉完成,建立我們的新中國。到時候不要說都督了,就算是大總統,誰要不讓都督干,我何燧就和他去拼命!”
雨辰看著何燧年輕而堅定的面孔,四下的軍官不少和他一樣一臉的熱切。在心底無聲的嘆了口氣。這隊伍,不好帶啊。
他沉住了氣,手指無意識的敲打著桌子。看著那些軍官們,終于微笑了起來:“好,好,好。大家把心里的想法說出來很好。作為軍人,命令是要服從。但是作為你們的最高長官,把大家的心思都理順了,勁朝一處使,也是我的責任…………”
“為什么我撒手不管那些部隊?因為我實在沒法子管。我要是把他們包下來,會有多少人以為我是在攬權?我只想做點干淨的事情,踏踏實實的打仗,盡我的本分。打出一個新的中國出來,讓后輩們為我們這些人做的事情而自豪!但是國內這些同盟會的同志們,對他們我實在是深深的失望。當初我搶著做這個都督,還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有責任統領大家把光復事業進行到底?不然上海都督這么個肥缺我都不要了,巴巴的來收拾南京這個爛攤子?”
他喘了口氣,似乎是很憤慨的樣子:“既然人家是上海胡先生親自帶來的江蘇都督,我就算讓給他了。他愿意做到哪一步,那是他的事情。我們是雖然歷史短暫,卻在光復史冊上留下了大大功勞的蘇滬革命軍!你們忙著在南京爭權奪利,我上前線去!老子不在這里受氣!”
他重重的一拍桌子,几乎就是在咆哮了:“我們是軍人!為自己的信念戰斗到底是我們的本分!第一師這個團體是老子一手建立起來的!等到民國告成,我們就是光榮的國防軍!誰這個時候想離開,請便!明天老子就誓師上前線!你們不跟隨,老子一個人死也要死在江北!”
大家從來沒有看到雨辰這樣激動的樣子。陳山河一下站了起來:“師長!說什么我也跟定你了,其他人不是做大事的材料,跟著你才能名留青史!你指到哪里,我就打到哪里。你帶著我們光復上海,攻克南京。現在又率先誓師北伐。不管那些小人怎么說,我死也是要死在第一師了!”
雨辰才吼叫完,略略有些脫力,聽著陳山河向他這樣保証。帶點感激的笑了一下。吳采也站了起來,還沒有說話。雨辰已經豎起了手指:“無病和念蓀你們先別急著表態,聽我把話說完。現在我也攤開說了,我給大家一次選擇的機會。只有一次,愿意跟著我雨辰干下去的,愿意和我一起為創立個更美好的中國而奮斗的,以后就需要絕對服從我的命令,不得再有什么想法。如果不愿意的,我雨辰禮送,隨便你去哪里,就算不干軍隊了,我雨辰也包你回家能做個富家翁。如果有一天,大家發覺了我背離了今天的誓言…………”他掏出腰中的白郎寧手槍,重重的拍在桌上:“…………就把我打死!”
吳采默不做聲的站在雨辰的左手,沉聲道:“愿意跟隨師長干下去的,跟我站一起。不愿意的,請到右邊。”
刷刷的一陣響動,軍官們都站在了左手邊。只有何燧還呆在那里。呂逢樵拉了他一把,卻沒有拉動。何燧定定的看著雨辰:“那師長對中山先生和克強先生怎么看?要是師長的行為背離了今天所發的建立一個更美好的中國的誓言,我們是不是還有離開的權利?”
雨辰也同樣嚴肅的看著他:“兩位自然是我們的領袖,也是中國的領袖。但是在我心目中更好的中國沒有建立之前,我保留自己自由行動選擇的權利。如果你們覺得我背離了誓言,自然可以離開。但是在離開之前,我的命令,你們只有服從!”
何燧默不作聲的也走到了左邊。站在那里神色嚴肅而堅定。
雨辰只覺得自己戲演得太投入了,現在居然有點虛脫。對這些青年,還算是好哄騙的。自己心里面真正的打算還根本沒說,現在都初步也算是統一了思想,抓牢了隊伍。他剛才還是真的怕那些軍官呼啦啦的走到右邊去。其實他可能自己都沒發現,第一師隨著屢戰屢勝,蒸蒸向上,而且每次勝利都和他的運籌帷幄是分不開的。在自己手下的這群軍官里,他早已經有了初步的信仰。
既然現在已經統一了大家的想法,下一步,也就該是北伐了。在長江以北,有的是廣闊空間。何必留在南京,等那么多同盟會的婆婆來指揮呢?至于建立一個更美好的中國……慢慢再說吧。先把眼前的路走好要緊。
“他真的不干都督了?”徐固卿拿著布告的手都有些微微發抖。雷奮坐在他對面,不住的冷笑:“雨都督是我們江蘇民眾推戴的,現在卻被徐都督給拉下來了。本來咨議局還想就一城兩督的局面開會投票,不過現在恭喜徐都督了。我們江蘇的民意,在槍杆子底下,實在也沒什么要緊的。”
徐固卿將布告放了下來,頹然嘆道:“現在兄弟說什么都沒用啦,不瞞新田兄說,兄弟現在也是心灰意懶,倒真是羨慕雨師長能上前線北伐。”雷奮也懶得和他多少。起身就要走:“明天雨師長在大校場誓師北伐,徐都督去了眼中釘,自然會去歡送的,也毋庸我多說,這就告辭了。”
徐固卿想留他沒有留住。坐在那里只有長嘆。黃一鷗那小子,以為這樣就能整倒雨辰?只要他手里還有二萬精兵,就是每人都想拉攏的對象。何苦這么得罪他!想起自己留在南京要面對的爛攤子。徐固卿頓時也想寫一個請辭的布告了。
在上海。
黃克強臉色鐵青,死死的盯著手上的報紙。申報,時報都大幅的刊登了雨辰在南京誓師北伐的照片,還有各色各樣的社論。對這位年輕將軍,所有的新聞從業人員都非常有好感。他永遠能給大家帶來新聞。當南方還在忙著爭權奪利,消化勢力的時候,他又毅然拋棄了江蘇的都督職位,率先率師北伐。這些社論還隱約提到,雨辰棄職,某個原因也是某黃姓革命元老公子逼迫所致。這簡直是罵到黃興臉上來了!
報紙上的照片雨辰簡直可以用英氣逼人來形容。一雙長過膝蓋的馬靴,背著手張著雙腿站在台上目光冷峻的看著麾下虎賁。滬上先鋒的旗幟飄揚到了他的臉上,背后是一排同樣英氣勃勃,舉手敬禮的軍官。上海字林西報還夸張的評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英武的華軍。
自己那個兒子,上海現在亂成一鍋粥,還得罪雨辰做什么!大家還都指望他的光復銀行能挹注點臨時政府成立后的軍費呢!他拍拍報紙,這下倒好,同情心全到雨辰那里去了。他要是自由行動,可沒人能約束他了。
黃克強站了起來,今天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不能耽誤在這里啦。臨出門的時候,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報紙。
雨辰的目光依舊深邃。
李媛緩緩的合上了手中的報紙,她是上海中西女塾的學生。今年不過才十七歲。有著秀氣雅致的江南女孩子的面容和蓓蕾初綻一般的身段。她目光迷離的看著報紙上雨辰的照片,青蔥般的手指滑過他的面容,突然偷偷的笑了。
教室的門突然被輕輕敲響,李媛抬頭看去。她家的司機王伯已經恭謹的站在門口了:“小姐,在校門口等不到您,所以才上來…………”
李媛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書包,提在手上笑道:“王伯,我知道啦。爹爹也真是的,我這么大人了,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王伯陪著李媛朝學校的門口走去,這個好脾氣的漂亮小姐是他看著長大的。除了有些愛幻想,對人那是沒話說的好。老爺和太太就她這么一個女兒,把她當作寶貝一樣。其實就連王伯自己,又何嘗不寵她。
王伯突然看到了李媛捧在懷里的報紙:“咦?那不是雨都督嗎?又上報紙了?老爺太太和小姐看的報紙都是洋文,上面說些什么?說起來,我也算見過雨都督一面…………”
李媛頓時撒嬌的拉住王伯的手:“王伯王伯,你見過他啊!能不能和我說說,他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呢?”
王伯慈祥的看著小姐在朝她撒嬌,笑道:“也沒什么,就是雨都督還在上海的時候,老爺去拜訪過他一次。雨都督送老爺到門口,親自替老爺開車門。看到我站在旁邊,就說了句好精神的老人家…………就這么簡單。”
李媛聽得大不過癮。又不停的追問那雨都督說話是什么聲音,舉止到底是什么樣。笑起來象什么…………王伯也笑呵呵的有一句答一句,直到把小姐送到家。
李媛的父親正在客廳的沙發上閉目養神,李媛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一下摟住他的脖子:“爹爹又偷懶了哦!”李媛的父親——留美博士,上海實業銀行董事長,也是同盟會上海支部的會員。李章云笑著將她的手拿開,還不忘和女兒說:“在家要說英語,知道了嗎?”
他的眼袋很深,明顯睡眠不足的樣子。李媛乖巧的答應了,坐到他的身邊替他捶腿。李章云閉著眼睛享受女兒難得的貼心。笑道:“算了吧,好好回房間溫習功課去,明年就准備送你放洋。國內眼見也一時安靜不下來…………我和你說這些做什么?”
李媛嘻嘻的笑了起來,又去拽李章云的胡子:“爹爹,你這些天都在陪著北方來的唐伯伯跑來跑去,到底忙些什么啊?看你累成這個樣子。家也很少回啦。”
李章云拍拍她的腦袋,坐了起來:“你小女孩子,管那么多大人的事情做什么?……唐伯伯是我在美國時的老學長,這次因為你爹爹在上海人頭熟,不能不陪著他到處跑跑……你娘這几天沒怨我吧。”
李媛撇了下嘴:“媽媽打牌去了,才不管你到哪里呢。只要你不給我帶個小媽回來,我們倆才不管你外面的事情呢…………爹爹,你們談這些大事,有沒有談到那個雨都督?”
李章云乏透了的人,這些天來陪著唐紹儀和南方代表往還。又和中山先生等人商議和談條件,自己還是上海臨時參議院的議員,每天要跑十七八處地方。聽到女兒問起雨辰,這些天來一直挂在嘴上的人物他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那個年輕的將軍啊。聽說他又率先誓師北伐了,同盟會拿他沒辦法,北方代表氣得跳腳,報紙上對他的評價倒是很高……”他一瞥眼看到女兒手邊攤著的報紙,在雨辰的相片旁邊女兒還寫著几個字“既見君子,云胡不喜”頓時什么都明白了,不過也是在心里笑笑,這個歲數的女孩子愛幻想,就隨她去吧。反正幻想的也算是個英雄人物…………不自覺的,他突然想到了和太太在美國才認識的時候,心一下就溫暖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大廳里的地板冬冬直響,就看史量才也沒打招呼,直直的沖了進來。一屁股在李章云身邊坐下,順便還笑著摸了摸李媛的頭:“一羽兄,趕緊讓滬軍都督府給我的報館出個護照,馬上得上前線采訪去。”
李章云一邊招呼佣人上茶,一邊奇怪的問史量才:“得中兄,怎么這么沒頭沒腦的?你又要上哪個前線了?你和英士又不是不認識,直接找他就好了。干嘛還要找我?”
史量才微笑道:“怪我來得匆忙,話沒說清楚。馬上我們報館想派人沿津浦路去采訪雨辰的部隊北伐。現在就他這一處在打仗,我們不搶這個新聞還找誰去?前次雨辰在這里當都督,我們報館盡說他好話。可把英士得罪了,現在見他也挺不好意思的。所以就來拜托你現在這個大紅人了。”
史量才的話還沒說完,李媛已經在一旁眼睛亮晶晶的:“史叔叔,你們要去采訪雨將軍?能帶我去嗎?”她的話自然是被忽視了,兩個大人都以為是小孩子的玩笑話。把她趕回了書房,兩人自己聊開了。李媛氣哼哼的回到了自己的書房,把書包望桌上一扔,坐在椅子上想自己的心思。這次的機會要不抓住,可就真的是沒機會了呀,明年就要去美國讀書…………
小女孩暗暗的下定了決心。
這個時候的雨辰自然沒想到在上海自己還有這么個家世富貴的追星族,他的心思全扑在了這次北伐上。除了在南京造幣廠留下了一營衛隊和在南京設立了總兵站之外。他的主力都全部過江北上。沿途經過的地方全部軍管,沿著津浦路一路打了過去。馬鞍山、滁州都不戰而下,但是在徐州蚌埠一帶,還有張勛的江防營殘部和張懷芝第五鎮南下的一個混成支隊的兵力。
現在第一師完全投入了軍事行動當中,部下們的心思也單純了許多。每天里忙忙碌碌。第一師雖然士氣高昂,裝備精良,但是新兵實在太多。一路上光旅次行軍鬧的笑話就不少。隨行的隨營學校的軍官們在教官的帶領下,下到各個部隊切身體驗,這些雨辰從青年投軍者里挑出來的精英,都在飛速的成長著。而雨辰自己也在學習,從一個單純的軍史愛好者變成一個帶兵兩萬的統帥,他要學習的東西也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