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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系列》第190章
第三章 台北

  台北,陽明山上。

  茂密的森林下,一個男子躺在地上,而他的身邊圍著四個人,以及上百隻的森林野獸。

  無論是人或獸,眼神都同樣緊張,直盯著躺在地上的男子。

  「眼鏡猴,你覺得,都過了一個小時了……夜王還不出來,會不會出事了呢?」這群人當中,一個身形是少女,背部卻長滿尖刺的女孩開口道。

  她是斐尼斯四天王之一,『刺蝟女』是也。

  「我想不會啦,刺蝟女,你就甭擔心了。」第二個人背部長著野狗雜毛,聲音尖銳如嘶嚎,他是斐尼斯四天王中的『鬣狗』,「這男人很厲害,要不是他留下了村正刀,我們現在早就在那大蟾蜍的胃裡給消化掉了。」

  「是啊。」第三個人是熊貓『團團』,他一邊咬著專屬於他的補血糧食『窩窩頭』,一邊摸著鼓起的肚皮說道:「他為了夥伴『約翰走路』涉險變成細菌,甚至潛入人體,是個了不起的大哥,不過現在問題是,他究竟會從哪裡出來?」

  從哪裡呢?

  眾人的眼神從約翰走路的鼻孔,掃到嘴巴、耳朵,最後忍不住停在腰部以下。

  那個日常生活用來排泄廢物的地方。

  「沒那麼賽吧,好歹也是主角之一……」刺蝟女才說完,眼睛一亮。「咦,注意喔,好像有變化了。」

  變化?他出來了?

  眾人同時屏息,只見一片幽幽白光從約翰走路的體內泛起,這是獸化解除的前兆,更表示夜王即將要現身。

  「來了?」「到底會從哪裡出來?」「鼻孔,賭一百元遊戲幣!」「耳朵,五百元!」「嘴巴,一千元!」

  這時,所有人都被一句話給震懾住。

  「我賭,十萬元。」

  「十萬?」

  人類與野獸的目光都集中到聲音的來源處,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四天王的最後一人,少了一臂的科學宅猴,眼鏡猴。

  只見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鏡,邪邪笑了。

  「我賭的地方,正是屁股。」

  「屁股?!」所有人嘩然。

  「因為人體中,最寬敞的出口,莫過於屁股了。」眼鏡猴瞇起眼睛笑,「咯咯,阿努比斯平常又酷又臭屁,超討厭的,從屁股出來剛好毀了他的形象!」

  「是嗎?高見,真是高見啊……」四大天王們猛點頭,都覺得如果從屁股出來真的不錯,那真是大挫了遊俠團的銳氣。

  而且想到夜王酷酷,卻沾了滿頭髮大便的樣子,就不禁讓人滿心期待。

  「啊,來了來了!」鬣狗手指著約翰走路的身體,喊了出來。「白光消失了。」

  現場,約翰走路體內的白光消失了。

  夜王的獸化已經解除。

  他,應該出來了。

  「我負責看嘴巴!」刺蝟女舉手。「報告,他沒有從嘴巴中出來!」

  「我來看鼻子,NONONO,沒有,鼻孔空空。」團團笑吼著。

  「耳朵呢?」鬣狗咆哮,「左右兩邊都沒動靜,沒有在耳朵!」

  不是鼻子,不是嘴巴,也不是耳朵?

  這秒鐘,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眼鏡猴。

  「難道……」

  而眼鏡猴更是用力揮舞著手臂,嚷著:「快從屁股吧,讓我好好賺一筆。」

  「屁股!」「屁股!」「屁股!」「屁股!」群獸也吼著。

  「屁股!」「屁股!」「屁股!」只是,奇怪的是,十秒後,聲音弱了。

  「屁股!」「屁股!」再十秒,聲音莫名其妙的更弱了……

  「屁股……」

  「屁……」

  眼鏡猴終於察覺,那些圍繞在他背後的聲音從微弱,甚至已經完全消失,最後竟只剩下他一人在吶喊。

  情況大大不妙啊,眼鏡猴開始感到背部冒出了冷汗。

  為什麼這群該死的野獸都不出聲了?難不成他們是見到了什麼?

  然後,一個熟悉且低沉的嗓音,從眼鏡猴的背後傳來。

  「你的十萬賭金,我就收下啦!」那是一個眼鏡猴熟悉無比的低嗓。「然後,我順便送你一件禮物。」

  「禮物?」眼鏡猴慢慢的轉過頭,那只古老的木雕胡狼面具,就在他面前,驚悚而充滿魄力的矗立著。「別,別那麼客氣嘛……夜……夜王老大!」

  「別客氣啊,收好它啊。」阿努比斯一笑,然後拳頭揮了過來。「這可是千錘百煉的……拳頭勒!」

  砰的一聲,阿努比斯的重拳,砰的一聲揍上了眼鏡猴的臉。

  一切彷彿都進入慢動作影帶中,他的臉開始擠壓變形,脖子嘎吱嘎吱的扭轉,然後他身體也跟著轉了兩圈,同時凌空飛起,至少飛了幾百公尺,才砰一聲倒栽蔥的落下。

  「看在你是H小子朋友的份上,我只用了半成力。」阿努比斯擦了擦拳頭上的血跡,彎下腰,以指頭拂過約翰走路的眼眶。

  那裡,有一滴淚。

  晶瑩剔透的淚。

  「你們猜漏了一個地方。」阿努比斯的指尖,凝聚著那滴淚,宛如一枚夜之寶石。「這一滴眼淚,才是我出來的地方。」

  「眼淚啊。」群獸急忙見風轉舵,亂拍馬屁。「不愧是夜王啊,沒有從屁股出來!」「若是打噴嚏出來,也是稍微遜了點!」「沒錯沒錯,正所謂英雄淚,從眼淚出來,才有夜王的地位象徵。」

  「別吵。」阿努比斯皺眉,「戰鬥還沒有結束,別高興得太早。」

  「還沒有結束?」群獸的鼓噪戛然而止。

  「因為,另一股力量,真正厲害的力量,正火速朝這裡靠近。」阿努比斯昂起頭,面向南方,語氣中是難以抑制的興奮。「今晚我們不會寂寞了,是吧?村正、阿猊,還有,約翰走路。」

  阿努比斯回頭看去。

  一把刀,一團火,以及那個剛從地上爬起的男子,同時應諾。

  他們或許是最古怪的團體,但卻沒人敢否定,此時此刻的陽明山,他們是最強悍,也最具毀滅性的戰鬥團隊。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他們所要迎接的,豈止是一個強者而已。

  那是霸王,黑榜上唯我獨尊的霸王。

  如今這霸王,正踏著強大的步伐,朝著此地而來。

  ◇◇◇◇

  遠處,高鐵墜地的廢墟正冒著熊熊火焰,更引來地獄遊戲裡頭的「消防隊員」,他們拿著各種消防用的道具,拚命搶救。

  廢墟中,一個男人一腳踢開了鐵板,從地底下站了出來。

  映著陽光,他露出笑容,順手拉起鐵板下的另一個女子。

  「看樣子,諸葛孔明的鳳凰火焰陣,也沒啥了不起的嘛。」男子微笑,「對吧,法咖啡。」

  這從廢墟中爬出的女子,正是地獄遊俠團的第二把交椅,法咖啡。

  而這粗豪男子,正是她在高鐵上所遇到喪失記憶的男子。

  「嗯。」法咖啡蹲著,眼睛瞇起,此刻的陽光明媚。「你還是沒想出自己的名字嗎?」

  男子搖頭。

  隨即,他伸出了一根指頭,放在自己的唇邊。

  「怎麼?」法咖啡昂頭,瞇眼看著。

  「噓……」男子輕聲說。「我們被包圍了。」

  「啊?」法咖啡忽然懂了,所謂被包圍,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數十根粗大無比的水管口,已經悄悄的從火災現場移開,現在正對著他們兩人。

  法咖啡瞬間明白,這裡畢竟還是地獄遊戲,就算地獄政0府已經被現實玩家們打到欲振乏力,但,這裡終究還是他們的地頭。

  殲滅玩家,才是他們盡忠職守的任務。

  他們是怪物,名為消防隊員的怪物。

  「別緊張,只要一秒。」男子雙手慢慢張開,精純而霸氣的靈力,化作一把又一把利刃,懸浮在他的周圍。「就夠掃蕩他們了。」

  「玩家,受死!」消防隊員一聲令下。

  數十根水管如同巨蟒抖動,口噴具有強大腐蝕性的水柱,朝著男子與法咖啡而來。

  一片水光中,這個男子雙手張開,宛如頂尖的指揮家,站在千萬觀眾之前,狂亂而暴力的揮灑他的指揮棒。

  「刀啊,全部給我出去。」

  利刃射出。

  化作千萬縷銀線。

  穿過滂沱水柱,穿過消防隊員的甲冑,然後,穿過每個人的胸膛。

  刀子餘勁未止,連心臟都被穿了出來。

  只有一秒,卻漫長如數十分鐘。

  當一秒結束,水柱落下,消防隊員倒下,在飛濺的水珠中化作滿地的道具。

  「嘖。」法咖啡充滿表情的美麗臉龐,在這一剎那,閃過的是崇拜以及驚懼。

  因為她再次意識到,這男子只用一秒,就坑殺百名消防隊員,這樣的級數,恐怕還在夜王之上。

  如果當真讓這男子與夜王碰上……

  想到此處,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秒。」男子微笑,他完全沒有察覺法咖啡的真正心情。「我沒說謊吧。」

  「是啊,」法咖啡環顧四周,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強顏歡笑。「只可惜了這些消防隊員,在現實世界,他們可是很了不起的人呢。」

  「遊戲裡頭是遊戲,又不是現實世界,別搞混就好啦。」男子笑,伸手想要揉揉法咖啡的頭,那是一種哥哥對妹妹,親暱的情感。

  但法咖啡卻輕輕的一轉頭,巧妙的避開了男子的手。

  「咦?你看,那是什麼?」法咖啡一轉頭,在陽光下,她發現了一個特別的東西。

  「喔?」男子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他也發現了異狀。

  偌大的廢墟裡,竟還有一個消防員躺著。

  沒錯,在所有的消防隊員都已經化成道具的同時,竟還有一個消防隊員,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按照我在遊戲中的經驗。」法咖啡皺眉,起身,右手的藍光閃爍,工數之錘隱然成形。「這只代表一件事。」

  「什麼事?」

  屍體為什麼沒有消失?一股詭異氣氛瀰漫四周。

  「朋友,既然來了,怎麼還不現身?」法咖啡舉起錘子,一躍而起,就要對著屍體,狠砸下去。

  然後,一件令她驚異的東西,噗的一聲,從屍體內部,直射了出來。

  一眨眼,那閃爍銳利的薄刃,已經來到了法咖啡的眼睛下緣。

  ◇◇◇◇

  「小心!」

  如利刃的薄光,從倒地的消防員體內射了出來。

  速度之快,讓法咖啡措手不及,只能雙手抓著巨錘,愣愣的看著這片薄光,來到自己的眼睛下方。

  只差零點五公分,就足以把自己的雙眼,一抹而瞎。

  「吼!」一旁的無名男子,口中發出怒吼,右拳一握,靈氣化成一柄長長的薄刃,穿入了這僅僅零點五公分的縫隙。

  錚的一聲。

  薄光被靈氣之刃給阻擋,往後回彈,在空中急速旋轉後,又落回了消防員屍體之內。

  「沒事吧?」無名男子一收薄刃,高大的身軀,擋在法咖啡的面前。

  「沒事。」法咖啡搖頭。「不過……我已經知道那是什麼了!」

  「這是什麼?」

  「那是一張牌。」

  「牌?」

  「一張畫著小丑的鬼牌。」

  「啊?」無名男子詫異,忽然間,眼前的情景再度變化,變得詭異莫名。

  因為那不死的消防隊員慢慢的起身,雙手雙腳撐地,宛如野獸蹲踞。

  『我是鬼牌,咯咯,我聞到附近有強者的氣味。』消防隊員的嘴巴張開,聲音尖銳而詭異。『強者,你想去找阿努比斯吧?』

  「喔,你所說遠方的高手,就叫做阿努比斯嗎?」無名男子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我是想找他,你知道他在哪嗎?」

  『我知道。』消防員的嘴巴一開一闔。『而且,我還可以告訴你,他的弱點。』

  「弱點?」

  『阿努比斯擁有死者之書部分的力量,所以能夠一直死後復活,要殺他,只有找出他的靈魂本體,而根據我不斷探查,他的靈魂本體就在地獄列車中,曾經出現的那隻小動物……』

  「住口。」無名男子打斷了鬼牌。

  『欸?』

  「我也許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我知道自己最討厭什麼……」無名男子慢慢的笑了,眼睛卻綻放濃烈殺氣。

  『啊?』小丑操縱的消防隊員,彷彿感覺到什麼,往後退了一步。

  因為恐懼,往後退了一步。

  「我討厭,擾亂戰鬥有趣之處的人啊。」無名男子的手指一動,消防隊員的上方,陡然出現一把巨大靈刀。

  『等等,我的情報很有用!這樣你才會百分之百獲勝啊!』消防隊員的聲音又急又慌。

  「住口,雜碎!」

  靈刀轟然落下,直接砸向小丑的消防隊員。

  這一秒,消防隊員被靈刀壓得粉碎,化作道具四下飛散,而一張紅色的紙牌,更從飛散的道具之間,蜿蜒飛出。

  只見小丑牌飛上了天際,聲音尖銳且憤怒。

  『混帳!不要以為我受了傷,就動不了你嗎?』小丑牌狂吼,『我的特殊能力是什麼?你知道嗎?』

  「無論你的能力是什麼,我都樂意奉陪。」無名男子昂著頭,微笑。

  他從不畏懼,因為就算喪失了記憶,體內依然流著霸者的血液。

  『吼!出來吧!』小丑尖叫,『你最害怕的人!給我出現吧!』

  這秒鐘,小丑啟動了他獨一無二的能力,「恐懼」,一股渾濁的靈氣,在這一秒鐘,籠罩住了整片大地。

  位居渾濁靈氣中央的男子,正是他,忘記名字的人。

  「最害怕的人?」

  男人感覺到周圍吹過一陣怪異的風,這風,彷彿讓他回到遠古以前的過去。

  在這片記憶中,他看見了一條滾滾的大江,自己的影子倒映在水裡,身穿滿是血污的戰甲,頭髮散亂,手腳上全是生死搏鬥後留下的傷痕。

  「這是誰?這是我嗎?」無名男子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雖然傷痕纍纍,卻依然難掩強者的霸氣。

  我是誰?誰又是我?

  就在男子呆住的同時,江河上,一個老翁搖著槳,搖搖晃晃的靠近了。

  「這位戰士,可是要過江?」那老人搖著槳,低聲詢問。

  「我……我要過江嗎?」無名男子愣愣的問,他感到內心一陣無法言喻的悵然,為什麼呢?

  無名男子看著眼前的老人,心神恍惚。

  「是啊,你要過江嗎?」老人把槳靠在船沿,點起了煙草。「江的另一邊,叫做江東,是你出生和長大的地方,我記得你啊,年輕人……」

  「你記得我?」

  「是啊,幾年前我曾經載過你,你說你懷抱壯志,要導正亂世,要一統天下,所以帶了八千名士兵,過了這條大江,去挑戰秦王霸權。」

  「我?去挑戰秦王霸權?」無名男子感覺到自己的腦中,有個嗡嗡的聲音正在迴盪。

  那聲音,似乎就在念著他自己的名字。

  「你忘了嗎?」老人抽著煙草,慢慢的說著,「八千個年輕強壯的孩子,離開了他們的父母,跟著你來了。」

  「我帶著八千個孩子,來江的另一頭打天下嗎?」無名男子眼神渙散,喃喃自語。

  「可不是嗎?咦?那八千個孩子呢?現在怎麼只剩下你一個?」老人的眼睛瞇起。

  「八千個孩子……」無名男子忽然感覺到內心一陣激動與悲傷,低聲說:「他們都死了。」

  「死了啊。」老人吐出了煙,問道:「怎麼死的呢?」

  「一開始很順利,天下幾乎是我囊中之物……直到後來我帶著他們攻城,攻那該死的成皋,結果兩年攻不下來,其間我用盡了戰術,火攻,水攻,甚至是用人牆破城,但都失敗了,我看著軍心越來越渙散,弟兄越來越少,我好慌,心好慌。」無名男子閉上眼睛,那些被自己遺忘的記憶,正一點一滴在心頭浮現。

  「是啊,慌了,然後呢?」

  「然後我聽到了家鄉的歌,劉邦派人在我營地的四周,唱起了我們楚人的故鄉之歌,一句一句歌詞,都深深打痛了我們弟兄的心,大家都無心戀戰了,這麼多年的南征北討,那麼多年的離鄉背井,突然間,大家都想家了……」

  「想家了啊。」老人眼睛瞇起,輕輕的拍著船沿,竟唱起了一首歌,這是一首文字通俗,旋律優美的歌,「是這首歌嗎?」

  「是……是啊……就是這首歌……」男子身軀微晃,在歌聲的帶領下,他正一點一滴的陷入了回憶的泥沼中。「我永遠記得,那晚,下起了傾盆的大雨,雨很大很大,戰士們躲在營地裡面躲雨,然後四面八方冒出了密密麻麻火光,劉邦的戰士掩著火光衝入營地,將我方殺得是一塌糊塗……一塌……糊塗啊。」

  「喔,那其他的年輕兄弟呢?」

  「其他兄弟也在營地裡,就這樣死的死,傷的傷。」無名男子聲音飽含著深刻無比的悲傷,「只有我一個人,在兄弟的掩護下,逃了出來。」

  「只有你一個人逃出來啊?」

  「嗯。」無名男子低下頭。

  「只有你一個人活著,而你帶來的年輕孩子,那八千個孩子,都死了?」

  「是的,都死了……」

  「他們都死了,那你不覺得內疚嗎?」

  「會……會內疚。」

  「他們父母親相信你,把還有大好青春的孩子托付給你,你卻一個人逃出來了。」老人聲音越放越慢,「你還有臉回江東嗎?」

  「我……沒有臉了……」

  「既然你沒有臉了。」老人慢慢的拿下煙草,眼睛在裊裊的煙霧中瞇起,聲音又沉又緩,「那你還活著幹嘛呢?」

  「是啊,我活著幹嘛呢?」無名男子苦笑,他想起了那八千張年輕的容顏,每個人注視著他時,那種信任,那種崇拜,如今,他卻拋下了他們,一個人逃了。

  說什麼東山再起?這樣的自己,有顏面活在這世上嗎?

  「既然沒有活下去的道理……」老人語氣越來越溫柔,眼中的殺氣卻越來越濃。「那不如拿起你手上的刀吧。」

  「刀?」無名男子低頭,看著自己手上,正握著一把刀。

  刀鋒因為經歷砍劈而毀損,因為沾染鮮血而銹蝕,無名男子認出了這把刀,這是一把曾經陪伴他打下大片江山的夥伴。

  昆吾之刀。

  「拿起刀,只要輕輕的在你的脖子一抹。」老人眼神異光閃爍。「這一切就結束了。」

  「是啊,就會結束了……」無名男子眼睛閉起,右手緊緊握住刀柄,一點一點朝著自己的脖子靠近。

  昆吾之刀,這把經歷無數戰役的修羅之刀,用鮮血堆疊而成的絕倫鋒利,只要輕輕一劃,無名男子的頭,就會應聲而斷。

  只要輕輕一劃,這些失敗的痛苦,自責的痛苦,就會遠離自己,讓自己徹底解脫了。

  只要,輕輕的一劃……

  只要……

  「不可以!」

  而就在男子的刀,朝著自己脖子抹去的同時,一個高亢的女子尖叫,穿過了江上的層層水氣,傳到了男子的耳中。

  「啊……」項羽微微一頓,但隨即手臂又繼續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住手!你傻了嗎?這樣拿刀劃自己的脖子,你會死掉的啊!」法咖啡奮力大叫,她死命拉住了恍惚的男子手臂,想要阻止他自殺的動作。

  「沒用的,小姐。」這時,法咖啡才發現,不知道何時男子面前多了一個戴著斗笠的老人。

  這老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是那張鬼牌變出的戲法嗎?

  這老人抽著煙草,慢條斯理的說著。「他此刻陷入自己的魔障中,你救不了他的。」

  「誰說的!」法咖啡怒吼,向來氣質高雅的她難得的失控,她知道自己拉不動男子的手臂,唯一的辦法……「出來吧,我的工數之錘!」

  「沒用的啦。」老人搖頭,他的背上此刻正停著那張跳舞的小丑牌。「要阻止他,除非是和他相同級數的強者,你還未夠班啊!」

  「我的老大告訴我,為了夥伴,絕對要戰到最後一刻。」法咖啡一咬牙,手上的錘子,已經揮了出去。「絕對要戰到最後一刻!」

  巨錘在空中劃出湛藍回影,擊中男子握刀的粗壯手臂。

  當。

  空氣中,竟傳出一聲金屬對撞的沉重巨響。

  「這男人的手,竟比鐵還硬?」法咖啡只覺得手中錘子一抖,一陣如天崩地裂的反震力,整個回捲了過來。

  下一秒,法咖啡雙手虎口同時迸裂,連帶的手腕皮膚裂開,手臂衣袖破碎,衣屑紛飛中,強大反震力衝到上臂。

  「啊啊啊啊啊……」法咖啡整個身體往後滾去,在地上擦出一條長長的痕跡。

  「我就說了吧。」老人吸了一口煙草,瞇著眼睛笑了。「別太不自量力啊,小姑娘,要阻止他,你差太多了。」

  「可惡,」法咖啡扶著大錘,緩緩起身,「你是誰?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陷害這個連自己名字都想不起的可憐人。」

  「我陷害這可憐人?」老人搖了搖頭,伸手扶住斗笠,慢慢脫了下來,「我想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是你啊。」

  「啊?」法咖啡眼睛睜大,眼前這個人……

  她曾見過,而且還是在歷史課本中……

  「我本姓劉,一個字邦,朋友總稱我一聲『沛公』。」老人脫下了斗笠,露出一張英氣勃勃,卻又帶著些許流氓氣質的臉龐。「當年,我可是差點栽在這『可憐人』的手下,丟掉這一大片江山啊!」

  「啊啊啊啊啊!」

  宿敵?法咖啡的腦海嗡然一聲。

  沛公劉邦,他不是中國最強盛世之一『漢朝』開國皇帝嗎?

  所以眼前這個無名男子,是和劉邦爭奪天下,被喻為霸王的男人……

  「懂了吧。」沛公劉邦微笑,陰惻惻的笑著,「我可是應著小丑牌的邀請,特地從地獄回來,再殺一次我這個好朋友『項羽』的呢。」

  項羽?

  西楚霸王,項羽?

  這無名男子是項羽?

  「嗚吼,」無名男子聽到項羽兩字,忽然發出一聲悲鳴,手上的昆吾之刀,陡然加速,朝著自己的脖子砍去。

  「不要!」法咖啡尖叫,不管雙手已然重傷,邁足狂奔中,巨錘再起,朝著無名男子手上的刀揮擊。

  她知道,也許她阻止不了這男子,她也知道,這一擊下去,她受傷的肯定不只是雙手,恐怕性命都要賠上。

  但,她仍要揮錘。

  因為,她是遊俠團的,遊俠團可是從來沒有在放棄夥伴的。

  「這是我們老大教我們的!」法咖啡豪氣的微笑,手上的錘,擊中了項羽如鋼鐵般的手臂。

  眼看男子的刀,就要切到脖子,昆吾刀尚未碰觸肌膚,其鋒利的殺氣就已經在脖子肌膚表皮上,壓出一條勒痕。

  這一秒,時間彷彿靜止。

  奇怪的是,法咖啡的錘子擊中了男子的手臂,卻沒有被震飛。

  手臂握的刀同時劃到了自己脖子的男子,更意外停止了動作。

  一旁的沛公站起,眼睛大睜,手上的煙草落在地上,濺起幾絲火星。

  小丑牌也停止了跳舞,臉上的妝從笑臉變成了驚訝之臉。

  這一切彷彿靜止。

  靜止的原因,卻是一發子彈。

  一發繞過層層人群,避開法咖啡與巨錘,瞬間卡住男子刀柄的子彈。

  這子彈的級數夠高,竟擋住昆吾之刀?

  現場一片靜默之後,最先有反應的,反倒是法咖啡。

  她笑了。

  「這是獵槍的子彈!」法咖啡的笑容越來越大,雙手鬆開巨錘,精疲力竭的她往後倒下。「我就知道,你永遠都能及時趕到。」

  我就知道,你永遠都能及時趕到!

  法咖啡喪失意識之前,口中吐出的最後兩個字:「夜王。」

  ◇◇◇◇

  夜王。

  小丑的臉部整個扭曲,猛一回頭,一名男子正踏著豪氣的腳步,往這裡靠近。

  「老二你說得好,我們遊俠團可是不會放棄朋友的。」這男子這樣說著。「而你認定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當他靠近,所有人瞧清楚了他的身形,身穿連身黑衣,肩上扛著獵槍,頭戴胡狼面具,一身剽悍霸氣。

  「你是誰?」沛公劉邦站起,聲音驚疑,「項羽這廝雖然莽撞,但堪稱絕世高手,你竟然能破他的昆吾刀?」

  「你!」而小丑卻尖叫起來。「又是你,每次都是你壞了我的事!」

  「是啊,又是我。」那胡狼面具下,一個霸氣十足的笑容。「現在開始,是夜王時間了。」

  項羽?

  「項羽。」無名男子手上的刀下垂,低著頭喃喃自語。「原來我的名字,叫做項羽?」

  阿努比斯走到了法咖啡的身邊,低頭探了探她的鼻息。

  阿努比斯登時安心下來,法咖啡呼吸勻長,只是力竭昏迷,沒有大礙。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無名男子閉著眼睛,聲音從原本的疑惑慢慢沉穩。「西楚霸王,楚漢相爭,天下爭霸,不敵醇酒一壺,原來,我真是項羽啊。」

  「恭喜你。」阿努比斯微笑,他注意到整個大地,正因為項羽的甦醒,而微微震動。

  連如此神秘巨大的地獄遊戲,都因為這強者的復活而感到震動嗎?

  「我是項羽,」項羽轉頭看向一旁戴著斗笠的男人,「所以你就是劉邦囉?」

  「哼。」劉邦臉色發青。冷哼著默認了自己的身份。

  「我記得那張鬼牌說,會從地獄中拉一個我最害怕的人,是啊,當初你以四面楚歌一計,害得我兵敗逃向烏江,最後更逼得我因為無顏見江東父老,於烏江自刎。」項羽話雖如此說,語氣中十分平靜。「是的,我應該怕你。」

  這份平靜出現在如此殘暴霸者的身上,卻令人感到全身起雞皮疙瘩。

  「是嗎?」劉邦的語氣顫抖,乍聽之下,真正陷入恐懼中的男人,似乎不是項羽。

  反而是這名叫沛公的男人。

  「但是此刻,你沒有猛將韓信,沒有智臣蕭何。」項羽微微一笑,「好像沒那麼可怕呢。」

  「吼啊啊啊啊!」劉邦忽然起身,發出慘嚎,抓向背上的小丑牌。「快!你這小丑!把我送回地獄!快!」

  「太遲了。」項羽眼神綻放冷光,手上的昆吾刀輕輕一揮。

  劉邦的左手不見。

  左手化成一團血肉,噴向天空。

  「快,讓我回去!」劉邦語氣哭泣,扯著小丑牌,而小丑牌表情也同樣慌張,他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事。

  這個叫做項羽的男人,不僅完全克服了自己的恐懼,更反過來威脅他的恐懼。

  連「恐懼」本身都會恐懼的男人,究竟有多可怕?

  小丑牌這項特殊能力縱橫地獄,唯一的一次挫敗,就是阿努比斯,因為他所畏懼的人尊貴了頭,小丑牌實在請不動。

  其他無論是獵鬼小組的圓桌武士,還是躺在病床上的Mr.唐,小丑靠著這項能力,幾乎等於無敵。

  但,他從來沒遇過這樣的情況,眼前這個名為項羽的中國霸者,竟完全征服了自己的恐懼。

  他比阿努比斯還誇張,竟有人用這樣的方法,擊敗自己的特殊能力!這特殊能力可是二十二頁中的其中一頁哩!

  另一頭的情況再變,項羽提著刀,走向劉邦,一身霸氣越來越強,大地竟隨著每踏一步,都震動一分。

  劉邦不斷的逃,跌倒後爬起,繼續逃,而背後的項羽則緩緩舉起了昆吾刀。

  揮下。

  「求.求.你.快.讓.我.回.地.獄.啊!」劉邦伸出手,發出靈魂最後一聲嚎叫之後,整個人就被背後的刀氣追上。

  他的身體上下分開,分開的部分開始散落。

  撕成了粉碎在天空的碎塊。

  然後,化成了翩翩道具,落在地上。

  當項羽的刀氣散盡,劉邦全身上下,只剩下一顆頭顱了。

  「我有八千個兄弟被你害死。」項羽走向前,低頭看著劉邦的頭,「我砍你幾刀,不過分吧。」

  「哼,項羽,我詛咒你,永遠無法再見到你心中的那個女……」

  「還多嘴!」項羽皺眉,昆吾刀往下一斬。

  這一刀,劉邦頭顱破碎,曾經叱吒人間的英雄爭霸,就在地獄遊戲裡,化成了一地血肉。

  收拾了劉邦,項羽正眼一眼也不瞧在地上,有如蟑螂般偷偷摸摸爬行的鬼牌。

  他看向阿努比斯,以及在地上昏迷的法咖啡。

  「這女孩很好。」項羽眼神停駐在法咖啡身上。

  「我知道。」

  「你就是她念念不忘的老大?」

  「是。」

  「子彈是你發射的?」

  「也是。」

  「所以你很強?」

  「好說。」

  「既然這樣,那就三刀吧。」

  「喔?三刀?」

  項羽伸出了三根指頭,比向阿努比斯。

  「我砍你三刀,若沒能打敗你,我就放棄這女孩,把她還給你。」

  「哈,這是報答救命恩人的態度嗎?」阿努比斯微笑,他的靈力在拳心凝聚,泛起幽幽綠光。

  「當然,若你沒有救我,我只用一刀就夠殺你。」項羽昂頭,淡淡微笑。「給你三刀,是尊敬你。」

  「哈,」阿努比斯聳肩,「不過你也對自己太有自信了,三刀?」

  「你可知,黑榜上,我曾與鑽石K織田信長一戰。」

  「喔?」

  「他連第二刀都沒挨過。」項羽慢慢的摸著手中的昆吾刀。「這樣說,你有沒有覺得安慰一點?」

  「呵。」

  「笑什麼?」

  「我笑,我以為我已經夠狂妄了。」阿努比斯笑,「沒想到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比我還狂妄的人。」

  「哈。」項羽舉起了手上的昆吾刀,正呼喚著他的靈力而發生變化。「是嗎?那我用點實力來證明好了,我這三刀很簡單,第一刀橫掃……」

  「喔,橫掃?」阿努比斯注視著項羽手上的昆吾刀,忽然他感到呼吸窘迫,彷彿整個大地都被一股驚人的氣壓籠罩。

  「來了喔。」項羽大笑,刀子一掃,從左到右的橫劈激射而出。

  這「一」刀,竟讓阿努比斯渾身戰慄。

  因為這不是一個普通的直橫掃刀氣而已,這是一個泛著暗血色光芒的字。

  這暗紅色,更讓阿努比斯嘴角不禁揚起一陣驚駭的笑。

  「難怪敢這麼狂妄,這是可視靈波啊!」阿努比斯眼睛瞇起,全身的靈力不斷鼓動翻湧。「第一刀,只是第一刀,竟然就打出可視靈波?」

  話才說完,這由刀氣化成的「一」,夾著大地都為之戰慄的殺氣,已經來到了阿努比斯面前。

  ◇◇◇◇

  同時間的不遠處,那因為項羽而重傷的法咖啡,則被約翰走路帶到一旁照料。

  約翰走路疑惑的看著法咖啡,這個他曾經暗戀許久的女孩,此刻正出現了他無法理解的狀況。

  她在發光?

  身體周圍泛起柔軟透明的白光,白光中還流瀉出陣陣優雅香氣。

  約翰走路感到心頭一陣緊張,可是他又不敢驚動夜王老大,畢竟此次老大所碰到的對手,非同小可。

  約翰走路唯一能做的,是握住老大救醒他後,塞在他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顆蛋。

  「我也不知道這蛋會對你有什麼影響。」阿努比斯是這樣說的,「但拿著它,我有天會派上用場的。」

  握著這顆蛋,約翰走路有一種預感,有天,它會派上用場。

  肯定,會派上用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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