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活就是首先要能吃飽飯〈下〉
唐缺穿越到的小環境是位於山南東道金州鄖溪縣下轄的一個小山村,若依後世的行政區劃換算,唐朝的「道」就類似於後世的省,而「州」則相當於地級市。山南共分東西兩道,因其處於秦嶺以南,所以以山南名之。這兩道地處秦嶺餘脈與大巴山系的包圍中,最大的特點就是山多,自古以來就有「地無三分平,七山二水一分田」的說法,好在山多水也多,百姓們能從茂密的山林及江河裡撈些出產以補充糧食產量的不足。
再具體到他轉生的這個家庭的話,只用一個字就能概括所有的情況,那就是窮,很窮。這本來就是個普通的農家,三個兒女中兩個大的姐姐已經出嫁,嫁的人家兒也是普通的農戶。遭逢盛世,原本這家庭裡的光景也過得,但獨苗兒子的一場大病使得整個家庭一貧如洗。
從最初全身發軟,再到持續二十多天的高燒昏迷,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唐成這一病長達大半年的時間,先是家裡給他準備下的娶媳婦兒錢花光了,然後是賣坡地,賣大牲口,再然後是賣房,如果靈魂奪舍的唐缺再不醒過來的話,隨之而來的就該賣人了。
如今家裡借住的是一院三間被別人廢置了三四年的老房子,這也是為什麼屋裡霉味那麼重的原因。整個家裡全部財產加起來就只有六百文銅錢,換算成後世人民幣的話約等於一百八十塊左右。除此之外還有一畝水田,存糧四石,分別是米一麥三,換算成後世計量單位的話就等於是有米一百斤出頭,麥子三百多一點。
除了這些大件之外,家裡還有谷糠、麩皮若干,這些東西不僅是喂家禽的飼料,若趕上荒年也是被村人們當作救命糧的,農村裡自古就有「糠菜半年糧」的說法,所以有必要在盤點家底的時候把它也算上。
再有值得一提的就是家裡養有六隻雞,而且全都是能下蛋的母雞,其實唐張氏原本養的挺多,但這半年下來都被病兒子給吃光了。因為唐朝的時俗是北羊南魚,民間沒有吃豬肉的風俗,所以家裡也就沒有養豬。
最後要說的是佃田。既有賦稅要交,一家人三張嘴也要吃飯,再加上這時候地裡的產量遠沒有後世那麼高,僅僅靠一畝水田根本不夠,所以唐家又向方圓數十里最大的地主劉裡正家佃了十五畝坡地。
弄清楚家底之後,唐缺油然而生出一股濃烈的危機感,錢的問題就不說,首先糧食就快撐不住了。現在是三月間,山裡麥子熟的晚些,一家人要堅持到七月初割新麥收新糧,最起碼還得近四個月時間。
平時油水少,幹的又是重活,人吃糧自然就費些,這樣算下來的話,四個月裡三口人最少要準備四百斤左右的糧食,看起來家裡的存糧本來是夠的,但要算上割麥時請麥客的吃嚼,那就差了一截兒。但這麥客又不能不請,如果為省這些花費耽誤了搶麥,一場雨下來一季裡所有的收成都得泡湯,而朝廷的賦稅及佃地的租子還不能少。至於機動的六百文錢也沒法補這個窟窿,因為它得留著當工錢,根本沒法亂用。
恢復身體的大半個月時間裡,當唐缺把這些一一瞭解清楚,計算規劃明白之後,對農夫夫妻道:「爹,娘,明天我想去一趟縣城」,十幾天下來,雖然喊出口時還有些磕巴,但這爹娘兩字唐缺終究還是喊出來了。
第二天一早,唐缺懷揣著四十文銅錢踏上了前往縣城的道路,至少走在路上的時候他對自己是很有信心的,好歹後世裡也是名牌大學畢業,大一時英語都過了六級的,現在回到這一千三百多年前還能過不上好日子?
在這樣的自信心支配下,幾十里山路唐缺幾乎沒怎麼歇氣兒就一路走到了,當然,這也得益於他繼承下來的這副好身板,雖然病了一段時間,但從小就參加勞動打下的底子卻很扎實。
一米七八九左右的身高在這個平均身高稍低的時代絕對稱得上是玉樹臨風了,因為身高而顯的有些纖細的身體上肌肉虯曲,看著文靜卻是扎扎實實的結實。另外值得一說的就是長相,濃眉大眼高鼻樑,雖然沒了唐缺後世的清秀,卻有最符合唐人審美觀的陽剛。總而言之一句話,長的挺大氣,走出去不磕磣。
一路上走的雖然急,卻不妨礙唐缺的好心情,走馬觀花的看著兩邊的山景時也不免要讚歎一下現在的森林覆蓋率真是高,空氣真是好。但當他真正走進鄖溪縣城時,原本的好心情就徹底消失的一乾二淨。
唐缺被打擊了,而且是接二連三的打擊。
到真正開始找工作後,唐缺才發現臆想中的穿越者優越論簡直就是狗屁,至少當一個穿越者身處他這樣低起點的處境時就是如此。
原本在唐離想來,憑著後世接受的教育在這個時代謀個文字工作該是沒什麼問題,但等他真正身臨其境時才發現他根本不會用毛筆寫字,連大字都寫不出來,更別說日常用的蠅頭簪花小楷。而且即便他能寫毛筆字,唐代的繁體字他也認不全,而他寫出來的簡體字卻又沒人認識。這情景就好比茶壺裡煮餃子,他雖然肚子裡的確有貨,但就是沒個口能倒出來。
毛筆不會用,基本的常用字都寫不全,在別人的眼中自信昂揚進來求職的唐缺就變成了個笑話,活活是個來蒙事兒的二愣子,偏生這樣的情況還沒法反駁。
遇上這樣的情況,縱然唐缺想將後世裡背下的經典詩詞念誦兩篇出來震震人也是枉然,誰能相信一個連毛筆字都不會寫的人能作出好詩詞來?如此作為不過是徒自給自己再添一個詩賊的名頭罷了,反正這年頭的雅賊也多了,大家見怪不怪。
暫時絕了靠知識吃飯的心思,後世名牌大學畢業的唐缺只能退而求其次找找靠體力吃飯的活,其結果是他再次遭遇了無情的打擊。
「就是你想到本酒樓謀事?嗯,小伙子人長的挺敞亮,不給咱飄香樓丟臉,說說吧,你以前在那兒幹過?幹的是灶活兒還是跑堂?哦,想幹跑堂,那行,你先報個雅閣裡的大四喜席面出來我聽聽……不會?那散座的小三元席面也行……也不會!我說小伙子你成心來搗亂的吧,啥都不會你來這瞎耽誤功夫幹啥。阿福,別光知道傻笑,送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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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咱們藥店是缺個夥計,你想幹?進來吧,進來說話,小伙子你看看啊,這外面的藥櫥裡就是本店常賣的一百三十七味草藥,你能認出來多少?藥性也不用太熟,知道寒溫,知道那些藥性相剋就行……哎,小伙子,我還沒說完呢,你別急著走哇」。
對於藥店老闆的叫喚唐缺只當沒聽見,且他叫喚的聲音越大唐缺走的越快,丟人,把他後世裡所有的尷尬經歷加起來也沒有今天丟的人多。在跨越了一千三百年的時空後,唐缺真正明白了在後世的大學課堂上就業指導老師為什麼那麼強調「工作經驗」的重要性,簡單點兒說,就是賣個菜也得先學會吆喝。
舞文弄墨的事幹不了,服務業的活計沒經驗,唐缺情急之下甚至跑到了四海貨棧,的確,力工他能幹,但仔細考察了力工們的工作狀態和收入情況後,唐缺斷然打消主意,與其在這裡當牛做馬死扒苦做的掙這麼點錢,還不如回家種地划算。
小小的縣城本就不大,精疲力竭,失望透頂的唐缺拖著兩條酸溜溜的腿在路邊胡餅攤子上坐了下來,先是花三文錢買了三個胡餅,隨後邊歇腳兒邊就著不要錢的麵湯狼吞虎嚥的將胡餅吞下肚去。
吃完之後看看天色,唐缺起身後頭也不回的向城門走去,既然這個縣城現在並不適合他,他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打小的家庭經歷就告訴他,面對著不如意的事情就算再多的抱怨也沒用,還是先踏踏實實的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了再說。
一路急趕著回家,只不過唐離這次路過村口時卻沒有象早晨那樣匆匆忙忙的就走,反而特意多繞了幾步遠路到設在村口不遠處的村學外仔細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