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九章 這一鋪老子是賭對了
在唐成接任之前,龍門縣正堂已經空缺了幾個月,其實即使前縣令在時每次升堂也是有氣無力的應景兒,若非是實在躲不過去他根本就不願意往公案後面坐。如此氣勢十足的升堂在龍門縣衙裏已經很久沒聽到過了,唐成一聲斷喝,眾公差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腰,一愣之後迅即往兩邊取了水火棍站班立定,這一下就把呼梁海給晾了出來。
“煩勞呼梁縣尉暫為書錄”,唐成一臉端肅的根本沒給呼梁海任何說話機會,公差們弘威靜堂的程式剛一走完,當即手拍驚堂木沉聲道:“兀都,你可知罪?”。
唐成此言一出,眾公差心中一凜,縣令大人竟是連這奚蠻的名字都知道了!
唐成行事每出意表,此時也由不得呼梁海再拒絕,只能滿心不情願的到了公案下方左手處擺放的書案坐定,暫代起書吏記錄的職司。
“賈老二你個皂狗敢誆我,老子饒不了你”,堵嘴的什物剛一扯出來,奚蠻兀都當即咆哮起來。
兀都久住龍門縣中漢話說的著實不差,滿眼惡毒的瞪過賈老二之後,這廝邊在地上掙紮邊扯起脖子向公案後的唐成叫囂,“你這措大官兒竟敢捕我,嘿,有本事別放老子”。
“放與不放本官自依朝廷法度處斷”,唐成面對兀都的叫囂時言語及神情都極平靜,年紀雖輕,但在眾公差眼中這份沉穩氣度倒配得上一縣正堂的風範,“呼梁縣尉,咆哮公堂者依律該治何罪?”。
呼梁海正忙於記錄堂上對答,不防唐成叫到了他,一愣道:“笞十”。
他這話音剛落,一支刑令已從公案上扔下去,在大堂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隨即唐成淡淡的聲音響起道:“打!”。
刑令一出,沒等站班位置距離兀都最近的公差有所動作,賈旭已當先從公堂左壁上取下據刑部規令製成的烏油長鞭,冷笑著走到兀都身邊。
“賈老二,你敢……”,猶自嘴硬的兀都這句話還沒說完,已被賈旭一腳踹的爬倒在地,隨即就覺背上猛然一疼,忍不住慘叫出聲。
一聲連著一聲地越來越響。兀都除了扯著喉嚨叫之外再也罵不出來了。一連十鞭抽完。賈旭地額頭上竟然微微起了一層白毛汗。
長呼出一口氣。賈旭低頭又看了看兀都後。這才撿起地上地令箭躬身向唐成繳令。
唐成刑令扔地快。賈旭打地也快。這十鞭子不僅看傻了呼梁海。這可是他以前想都沒想過地事情!就連那些公差們也有些發傻。但要說兀都那慘叫聲……聽著還真是他娘地爽啊!
手腳都被綁住地兀都躲都沒個躲處兒。這十鞭子實打實是硬捱下來地。打人地都累地出了汗。更別說他這被打地。不過這廝倒也有幾分硬氣。雖然因巨疼嘴裏說不出利索話。但瞅向賈旭及唐成地眼神卻是益發狠毒。
看到他這惡狼一般地眼神。公案後面地唐成嘴角微動牽出了一抹冷笑。“呼梁縣尉。若有兇犯出言不遜當堂辱駡朝廷命官。依律當治何罪?”。
“掌嘴十。尤為惡劣者可倍之”。呼梁海答話時刻意避開了兀都地眼神。
跟剛才一模一樣,他這話音剛落,另一支刑令就從公案上飛了下來,伴隨而來的依舊是唐成不帶一絲怒氣的聲音,“掌嘴二十”。
長寬二尺,厚三寸的竹板從牆上取了下來,這回行令的不再是賈旭,見到那公差拿著竹板越來越近時,兀都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懼意。
然而還不等他有所反應,眼前黃光一閃,黃的有些發烏的竹板已經重重打了下來,這回兀都叫都叫不出來了,聲音還沒發出來就又被打了回去。
啪啪之聲不絕於耳,等最後一板打完,兀都已經滿臉是血,整個被打爛的嘴紅乎乎一片的往下淌著血,隨著兩個摁住他左右肩膀的公差一鬆手,這廝軟倒在地就是一陣咳嗽,吐出的除了血水之外還有多達二三十顆的碎牙,就因為一句叫駡唐成的話,兀都真個被打成了滿地找牙。
看著往日在龍門縣中驕橫不可一世的奚蠻子被打成了這樣,眾公差先是覺得滿心舒爽,這都憋了多少年了,一口悶氣今天總算是出出來不少,但等爽夠了之後,心中的忐忑也隨之而起,抓人都已經了不得了,還把人打成這樣,其他奚人知道之後……
這個事實在不敢多想,眾公差們就知道一點,現在他們算是徹底跟唐成綁到一起了,雖然下令捕人及打人的都是他,但畢竟動手的是自己這些人,真要有個什麼誰也跑不了。
“好”,唐成並不急於將公差繳回的刑令放回木制的令壺,而是在手指間撫弄不已,“當街行兇打傷杜興山,致其重傷,兀都,你可知罪?”。
此時的兀都再也硬氣不起來了,歸根結底他就是個商賈,實在算不得什麼硬漢,前面不過是跋扈慣了一時沒轉過彎兒的強撐,這兩輪打下來之後,他現在的眼睛就只是盯著唐成的手,更準確的說是盯著唐成手中撫弄著的那枚刑令,眼見著本在其手中轉出了許多花樣的令箭突然停住,全身猛然一顫的兀都雖然已經說不出囫圇話,但點頭的速度確實一點兒都不慢。
直到唐成手中的刑令重新插回令壺之後,兀都才停住雞啄米似的點頭。
放回刑令之後,唐成走下公案到呼梁海面前拿起他做的書錄看了一遍後,緩步到了兀都面前。
“當街行兇見證者眾,認不認本官都能辦你個鐵證如山。只不過刑部五刑一樣沒動你竟然就招了,兀都好漢,你還真是令本官失望的很哪!”,唐成淡淡說完這番話後,手指一松,那紙書錄已輕飄飄的落在了兀都面前,“畫押!”。
身子被綁的兀都強忍著跪起,蘸著他自己嘴裏流出的血在書錄上摁上了幾個鮮紅的指印,他怕了,官法如爐,儘管鐵證如山實不用升堂,但既然唐成升了堂問了案,他只要一刻不招認,唐成就有權把刑罰一樣樣炮製在他身上。光是看看牆上掛著的那些刑具兀都都覺得全身肉緊,他是真怕了!
“將兇犯拖下看押,待明日苦主到後再定刑責”,拿起兀都畫好押的文書,唐成笑了笑回到公案坐定後拿起驚堂木又是一拍,“退堂!”。
全部過程不到三柱香時間,兇犯便即當堂認罪,唐成平生第一次升堂的效果堪稱完美,緊扣律令,乾淨利索。
公堂一退,呼梁海沒等唐成起身就已沖了過來,雙手展動將吏部的回復公文攤放在了唐成面前。
“呼梁縣尉還真是歸心似箭哪”,唐成口中調笑,但手上卻沒半點耽擱,伸手取過羊毫細筆便在公文上副署了自己的名字,隨即抓過案頭放置的官印重重的摁了下去。
“多謝大人成全”,這回是徹徹底底放了心的呼梁海甚至沒等墨蹟及印泥幹透,平端起文書後就迫不及待的轉身要走。
“且慢”,唐成對扭過頭來的呼梁海會心一笑,“夜已深沉,城門早閉。若無本縣加蓋官印的諭令,呼梁大人要連夜出城怕是不易呀”,說完,他拿過一張竹紋紙低頭寫了起來。
當唐成將這張諭令遞給呼梁海時,他臉上再也抑制不住的湧起了一片潮紅。
…………
唐成將呼梁海送至縣衙門口轉身回來的時候,公堂內依舊是燈火一片,連同賈旭在內的十三個公差一個都沒走,只靜靜的看著他。
目光從十三個既興奮又憂慮的公差身上一一滑過之後,唐成這才微微一笑道:“慶功宴就暫緩幾日。你等即刻回家把家眷接來縣衙安置,至多不過一兩天罷了,不需帶多少家當”,雖然說的話一點都不輕鬆,但他這份沉靜卻極好的安撫了眾公差紛亂的心緒,“賈總捕留下,其他人這便去吧”。
聞言,眾公差沒什麼多餘的話,默默的出公堂去了,經過前面的事情之後,上任近月的唐成第一次體會到了身為主官令行禁止的感覺。
“稍後將家眷接來安頓好後,你去庫房將備弓都取出來”,見賈旭一聽這話臉色卡白,唐成笑著上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低語完後又特意囑咐道:“除适才十二人之外,此事嚴禁外泄”,說完,唐成也不等賈旭再說什麼,徑由開在公堂左壁角的小門往內衙而去。
唐成那幾句耳語竟有偌大的魔力,賈旭聽後蒼白的臉色瞬即恢復過來,目送唐成的背影在小門消失不見後,轉過身來的他猛一攥拳,“娘的,總算沒看錯人,這一鋪老子賭對了!”。
當晚縣衙裏一直擾攘到三更天的時候才真正安靜下來,第二天早晨當那些混月俸的文吏們晃晃悠悠溜達到衙門時,隱隱的總覺得今日的縣衙似乎跟往日有些不同,那些個公差怎麼瞅怎麼不對勁兒,僅僅一天不見這些人就跟打了雞血一樣瞅著充滿了精氣神兒。
多新鮮哪!
新鮮的還不止這一件,隨後他們就注意到衙門裏那些原本空置著的院子裏一夜之間都住上了人,且還都是公差們的家人;這股子莫名所以的勁兒還沒過去,另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又來了——本縣縣尉呼梁海已於昨夜離了龍門縣,而前些日子就沒見過人影兒的新任縣令已正式到衙坐堂。
杜家被打的戍分明還沒了結清楚,他怎麼就來了?
這都多少年了,龍門縣衙一直是如死水般沒什麼變化,文吏們也早已習慣了這種局面,不成想今個兒不知生了哪門子邪性,樁樁件件驚奇之事接踵而來,以至於當公差們所在的院兒裏傳來爭吵聲的時候,這些個文吏們想都沒想的一窩蜂攆了過去。
“對不住列位哥哥了,將諸位一體開革是縣尊大人親下的口諭,莫怪兄弟無情,這差房列位自此再進不得了”,親耳聽到公差頭子賈老二說出這句話,蜂擁趕來的文吏們差點都要瘋了,新縣令居然一次開革了老杜他們十五個公差的差事,而賈老二等年輕公差居然還遵了這口諭,這……這真他娘的……龍門縣衙到底是怎麼了?
這邊的熱鬧剛看上一眼,還在發懵的時候,便聽外面一陣兒喧鬧,好傢夥,杜家的也不知道這麼快的從那兒得了新縣令回來的消息,膀大腰圓的四兄弟居然真抬著傷還沒好利索的老爹氣勢洶洶的沖進了縣衙,隨之而來的還有大批湊熱鬧的百姓。
多年來一團死水般的龍門縣衙在新縣令正式入衙的第一天,真正的熱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