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建元殿上臣 一百四十三章 仲春早
陳玨微微一笑,道︰「淮南王這次的機會選得好,幾乎便稱得上是陽謀了。」
東方鴻放下手中的那幾張紙,隨手撕了,道︰「陛下大力校書,前陣子河間王才親自送來一車書,甚至得蒙陛下宣室殿賜宴,淮南王是皇家長者,按輩分來說是陛下的叔父,斷無比不上河間王的道理,陛下必須要准其入京厚撫,這時機確實好。」
陳玨點了點頭,道︰「淮南王也是個人傑,讀書鼓琴皆是一時之選,又有禮賢下士的名頭在外,河間王的賢名還及不上他。」
「這位淮南王,我真不知他究竟是怎麼想。」東方鴻又露出了不屑的神情,「若說他一心安樂,偏偏淮南國內士人眾多,徒惹陛下猜忌。若說他心懷不軌,吳楚大軍那樣勢大,不也是一敗塗地,他這整日想辦法在長安城中煽風點火算是什麼。」
陳玨笑著不語,東方鴻將劉安看得是清楚,劉徹和竇太后對淮南王也有所防備,但世人卻不知道這些,淮南王在宗室中人望之高,卻是河間王等人望塵莫及。
「我聽說淮南王這些年來聚集門客,致力於修書一部,他好讀黃老,喜研煉丹,書中所記也可想而知。」陳玨斟酌著開口道,不由皺了皺眉,「他這回入長安獻書,我卻擔心那幫儒生跟他出什麼爭執。」許多儒生都投身於天祿閣校書,朝野間或多或少一直存在的各家學說之爭便淡了不少,陳玨是想借助校書人的思想碰撞,但絕不是在淮南王橫插一腳的情況下。
「我認為這事你最好不要管,由淮南王去罷。」東方鴻正色道,「長安城中,這兩年多少大事同你有關?淮南王,自有天子去煩心,你若事事都提前為陛下辦妥當。並不是什麼好事。」
君臣之間。臣子若是太出色,讓年紀差不多的皇帝相形失色,絕對不是好兆頭。再者飛鳥落盡,良弓始藏,諸侯王的威脅一日還在那裡,作為外戚的竇陳兩家就一日有顯赫的必要。
陳玨自然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於是點了點頭。
兩人又商議了幾句,正事說完,看看時間還不算晚,東方鴻便調笑了一句︰「子瑜急著回否?」
陳玨聞言。笑道︰「我自有處可去,總比有些人獨守空室好上許多。」
陳柔昨日帶著幾個小輩去了城外莊子遊玩,日中的時候卻一陣難受,請人細細檢查號脈之下。才知陳柔這是有孕在身,只不過這胎有些不穩,陳柔便暫時留在莊子那邊將養幾日。
東方鴻樂呵呵地,連平日裡地詭辯術也拋到一邊,卻是想著該說的事同陳玨說完,他明日一早也該去鄉間看看了。
田玢神色興奮地走在宣室殿前的石路上。
按理說來,這時外臣入宮已然不便。天子外甥這時候還叫他入宮,顯然是急著問他那道奏表的事。
宣室殿前,楊得意來回轉了幾圈,看見田向這邊走來的身影時才鬆了一口氣,稍稍往前移了幾步,待他與田玢之間只餘幾步遠才躬身道︰「陛下就在裡邊……」
田玢嗯了一聲,他不大看得起宦官,不與楊得意多話便直直抬腳入內。留下楊得意一人面色微沉。
他憑什麼?楊得意心中憤憤地想。魏其侯、南皮侯和陳玨都不曾像他這般傲氣,只是轉而想想面前這是天子親舅。楊得意還是忍了忍,趁人不注意跺了跺腳,轉而去做自己的職司。
「微臣田玢拜見陛下。」田玢進門便向劉徹行了一個大禮。
劉徹點頭道︰「平身。」
田玢謝了,這才起身誠懇地道︰「這些時日以來,臣等陛下的宣召很久了。」
對於田玢太過明顯的急切,劉徹心中有些不喜,但還是道︰「舅舅前幾日上的那道奏表,朕已經看過了。」
頓了頓,劉徹將几案上的奏表拿在手中,道︰「列侯驕狂,於長安城中多有不法之事,在其家鄉則一族勢大,魚肉鄉里,這些都是你要對朕說地?」
田玢躬身道︰「正是微臣所言。」
劉徹忽地將那道奏表拍在案上,道︰「令列侯歸國,舅舅,你好大的膽量。」
田玢心中微震,但今日之事他都早有準備,慨然道︰「臣的膽量全因為臣欲盡忠於陛下,列侯行事跋扈,長安百姓怨聲載道,此事著實有礙天子聲名。且列侯多財,多與商戶往來,以權逐利,使黎民不能專注農事,皆是大過。」
劉徹看了他一眼,這幾句話沒頭沒腦,名為說列侯實際上是在暗示諸侯王,然而列侯的權力也不過是從封地每戶收些錢財取用,田玢除了「驕狂多有犯法事」也說不出什麼別地來。
只是列侯家族勢大,雖不至於全部為禍一方,但凌於鄉里之上倒是真的。這麼一來,劉徹平息了大半年的心思又起來了,諸侯王不能動,列侯總還可以動。
「舅舅,你怎地忘記列侯中還有魏其侯、建陵侯的這樣的幹才。」劉徹道。
竇嬰和衛綰,田玢自是不敢動,他躬身一笑,道︰「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君,亦不可一日無良臣在朝,臣說的是身無朝職又仗著尚公主翁主而流連長安地那些人,但凡是朝臣,自然要留在長安為天子效力。」田玢知道自己的情況,他既是學儒之人,親姐姐又是被趕到陽陵去的王,若是不趁著皇帝外甥要有所作為地時候做點事,等到劉徹真正掌權之後也不會把他一個田玢看在眼中。
劉徹心中一動,看出田玢的身體似乎正因興奮而發抖,他一笑,道︰「若是朕要遣列侯歸國,你敢為朕主持此事嗎?」
田玢聞言啊了一聲,隨後不由地打了一個寒戰,王、田幾乎便是竇太后的眼中釘。他哪敢以為碰的是列侯不是藩王就能得到比晁錯更好的下場。只是天子問了他又不能拒絕,一時間囁嚅著不語。
劉徹心中哼了一聲,也不說究竟准不准田玢所奏,只是又問了些旁的事,過了一會,田便識趣地告退。
劉徹一個人坐了一會,覺得有點煩,旋即高聲叫道︰「楊得意。」
楊得意飛快地走進來,速度幾乎便跟小跑差不多,道︰「陛下。」
劉徹起身走了幾步。道︰「朕要出宮。」
楊得意應諾,等了片刻卻沒聽見劉徹說究竟要去哪裡,只得指揮著左右宮人去安排,心裡猜測著陛下八成是要去堂邑侯府走一趟。
差使,婉拒了幾個下屬地邀請,出門上了李英地馬車便直接打道回府,打算著問父母安之後便同芷晴多待一會上巳那日他本答應了芷晴出去踏青,不想劉徹今年還是好興致,仍舊拉了一眾人遊獵。陳玨不得已爽了約。
然而事與願違,等到他隨意地下了馬車,聽見身後又有馬聲。轉身之下正好看到劉徹探出頭時,他便知道今日地計劃又有了變化。
劉徹今日穿的是青色常服,他見陳玨也是剛剛回來地樣子,笑道︰「朕真是挑對了時候。」
陳玨簡單地做了個手勢便迎上前去行禮,李英和郭遠會意,便去招呼劉徹身後的楊得意幾人。
「陛下怎地這時候出宮?」陳玨一邊走一邊問道,劉徹愛出宮,是御史大夫衛綰都攔不了的事。他自然不會在劉徹剛到時就諫什麼話。
堂邑侯府中花開的正好。雖比不上未央宮,但在陳玨的修飾下也別有韻味。劉徹的目光轉了好一會,這才收回視線,笑道︰「自是你新婚大喜,我來道個晚賀。」
距離婚禮當日已有半個月,陳玨一時無語。
侯府上下得知劉徹駕到,從上到下也見怪不怪,不是什麼家訓森嚴,實在是堂邑侯府一個看大門的,都有資格說句「陛下還是太子時我就常見他」,因而一切都井井有條。
劉嫖和陳午作為主人,率一家子上下接駕,劉徹目光落在陳午身上,忽地眼前一亮。
登堂之後,劉徹與劉嫖陳午說了會兒話,晚膳時分,劉徹主動要求與陳玨同食,又興致勃勃地說要見見新婦,陳玨有些無奈,心中腹誹道你又不是從前沒見過芷晴,擺明了是湊熱鬧。
劉嫖卻知道劉徹喜歡與年青人打交道,必不是來看她這姑姑,便也不強留,只在劉徹和陳玨離開後交代再加些菜色便罷。著些許寒意,芷晴合上面前的簿冊,神色間浮起一絲倦意,一邊伺候著的阿如上前道︰「翁主,加件衣服罷。」
芷晴笑著點了點頭,阿意便喜笑顏開地去取衣服,阿如道︰「翁主,小婢真不懂你忙成這樣是為何。」
「不為什麼。」芷晴活動了一下週身,笑著道︰「他是男子,在外要輔佐陛下做國家大事,左右也是閒著,這點小院子的事我怎麼還能留給他操心?」
阿如點點頭,想起芷晴今個身子不適,忙又倒了一杯熱茶,芷晴讚賞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拿起來喝盡了,這時外間有人道︰「天子駕到,就要往這裡來了。」芷晴出門一看,正是紫煙。
劉徹和陳玨一起慢悠悠地走來時,芷晴已經做好了準備,滿院人井井有條,劉徹命楊得意賜了些物件,稍後想起他是芷晴地兄長,想起從前陳玨在他和阿嬌之間做的手腳,笑道︰「子瑜,朕得殺殺你的威風,教你不敢虧待芷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