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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侯》第177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淺淺埋

  陳午生就中人之姿,當年在妻子劉嫖的威壓下唯唯諾諾的堂邑侯,不過只想仗著皇親的身份,效仿先祖的處事之道保全家族便了,並沒有什麼野心。

  然而野心的滋生需要一定的成長土壤,陳玨暗自苦笑了一聲,陳午自從被劉徹提成少府之後便漸漸地有種脫胎換骨的架勢,這種改變陳玨也說不清是好是壞。所幸陳午同竇嬰爭權奪利的思想才一冒頭,便被幼子和長女婿迎面潑下一盆冰水,還是春日裡剛剛開化的冰川水。

  陳午克制了自己的野心,加之陳家從來不缺少錢帛,至少陳午這一年來切實地做到了兩袖清風,讓人想挑毛病都挑不出絲毫錯誤來。

  「阿父又在感慨了。」陳玨笑道:「魏其侯的情形和家中不同,怎麼能相提並論?」

  陳午撫鬚道:「魏其侯,嘿,魏其侯,玨兒,他竇王孫未及冠的時候可遠遠比不上現在的你。」

  陳午稍帶幾分得意地說著,好一會才發現自己沒有得到回應,不解地朝陳玨看去的時候才看出愛子的神色怔怔,若有所思。

  竇嬰賓客眾多,一來因為他是丞相,二來便是他跟竇太皇太后之間怎麼也抹不去的一層血緣關係──換個另外的儒生,當年景帝酒後戲言梁孝王為儲、竇嬰進諫的事就足夠竇太皇太后施手段逼死他。不管竇嬰怎麼想,竇太皇太后之所以有那麼大的權力,除了這個時代並沒有許多教條限制女子發揮之外,還有景帝和劉徹兩代皇帝孝心的緣故。當然,最重要的原因無疑是她身後站著的利益集團:諸王、外戚和部分列侯。

  許昌之所以靠近陳午,不過是因為他覺得竇陳之間是同一階層的爭鬥。勝者可以獲得更大的利益。若是劉徹哪日失心瘋地削藩誅列侯,陳玨敢打包票這些人會毫不猶豫地聯合在一起對抗劉徹,竇太皇太后再怎麼發火要保住劉徹都沒有人聽話。

  陳玨一邊思索著,一邊揀了些不太直白的東西說給陳午聽。陳午聽得連連點頭,道:「阿父亦是這樣想,正月陛下已經遣了一批列侯歸國,我聽說南皮侯便帶著些尚了公主的列侯入宮求見太后,只不過太后未置可否罷了。」

  「正是如此。」陳玨微微點頭說道:「太皇太后待今上還是頗為寬厚的,阿父只要做好少府任上的事情,就不必再管朝中的種種紛紛擾擾,陛下看在眼中應當會明白陳家的心意。」

  陳午一聽,這才想到楚原那邊派人遞過來的信,他將楚原的書信交到陳玨手中,遲疑著道:「這大農令的人選……」

  陳玨雙手接過那封信,也不急著展開,只是道:「阿父問什麼?」

  陳午道:「我曾聽人說,南皮侯竇彭祖放著清貴的太常不做,有心想做一個真正有實權在手的大農令。玨兒你也知道,大農令與少府都是管財的官署,一向相互對立,若是那竇彭祖如願為父難免有些麻煩。」

  陳午說著,探究的目光朝陳玨身上望去,他言下之意是不妨扶持許昌一把,至少這樣總比一個竇彭祖坐在大農令的位置上好許多。

  陳玨略一思忖,抬眼笑道:「阿父方才想必已經得罪了柏至侯,這時候彌補未免稍晚了些。」

  陳午悵然地一歎,搖了搖頭便轉而道:「陛下有沒有人選呢?」

  陳玨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韓安國政績雖說不錯,但在全國各郡太守中並非天下第一,這次劉徹召了幾個層外放一郡為官的幹才入京,就是為了選出才幹最出色的那人。

  陳午一臉的失望,陳玨補充道:「陛下對韓安國頗為欣賞,這事有可能會落在韓安國身上。」

  「北地太守韓安國?」陳午回憶了片刻,猛地想起陳玨對韓安國有舉薦之恩,若是韓安國成了大農令,就算不會為了這點小恩出生入死,至少不會為難他這恩人之父。陳午當即放下心來,幾句話送走陳玨便笑瞇瞇地去尋劉嫖了。

  陳玨出得內書房,心有所思之下,不多時便走盡腳下的道路。站在自己的院門外。陳玨正要推門而入,忽地聽得芷晴的聲音道:「竇珂是個可憐人。」

  陳玨輕輕咳了一聲,這才推開門。正在與婢女們說話的芷晴聞聲立刻站起身來,陳玨點點頭示意眾人回到原先的位置,坐在芷晴身邊哂然道:「怎地了?」

  芷晴歎了一聲,道:「竇珂姊姊出嫁前也是魏其侯家中的掌上明珠,不想新婚日即離別時,她這條侯夫人也遭了無數冷眼。」

  陳玨點了點頭,想起竇珂當年對灌亮還有幾分曖昧的情愫,他心中不由唏噓,那邊芷晴已經繼續說道:「竇珂姊姊個性比我剛強多了,聽她話裡話外的意思,好像她去北地郡陪伴條侯並不只是一時的衝動。

  接家眷往北地郡,這麼說來,周謙已經開始在做接手北地郡的準備,看來韓安國那邊倒是頗有信心。陳玨一邊想著,一邊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芷晴躺了一會,忽地想起在竇珂處所見一個冰雪聰明的竇家女孩兒,於是支起身來輕聲道:「你認識魏其侯的小女兒嗎,那個竇琬有趣的很。」

  陳玨睜開眼笑道:「我只認識魏其侯的幾個兒子,就是條侯夫人也不過只有幾面之緣,這位竇琬我定是不曾遇見過。」

  芷晴吃吃一笑,道:「竇琬性子冷得很,好似等閒人不能輕易近身一般,只是這位女公子對你可是特別的很。」

  陳玨睜大眼,訝道:「怎麼?」

  「竇琬說她欣賞的男子有兩個,一個是你,一個是當今陛下,明明都是年少位高,但卻仍然能珍視結髮妻子。」芷晴隨口道,旋即輕輕摀住了嘴,她這可不是在有意妒忌或暗示什麼。

  閒聊了幾句之後,芷晴漸漸倦了,陳玨也覺得兩眼皮上下直打架,恨不得立刻便睡過去了事,迷迷糊糊間便再顧不得什麼周謙竇珂,直接夢周公去也。

  …………

  日子一日一日飛快地過,這日陳玨休沐,本該在家中好生休息著的陳玨卻又一次被劉徹拉到長安城外,伴這個精力異常充沛的少年天子遊獵。

  此時陽光燦爛,樹林中似乎蒸出了一陣淡淡的水汽一般,空氣中透著一股子清新。樹影則霸道斑駁,非把人地影子分割得亂七八糟才罷休。

  劉徹瞄準一隻松鼠,一支箭飛快射出,可惜不知怎地一下子失了準頭,羽箭幾乎是緊貼著那松鼠的身影滑過去。

  「追!」劉徹隨意地答了一句話便率先打馬追上去,他又射出一箭仍然不中,心中就變得多了幾分鬱悶:他還真就不信邪。

  劉徹攜弓在前,陳玨緊隨其後,一手握韁一手摸在箭壺上,心中也是躍躍欲試。李英笑道:「公子為何不出手?」

  羽林軍就在左近,劉徹的安全也不必他擔心,正是適合打些野味回去添菜的時候。陳玨這麼想著,握弓的那隻手力氣更加大了些。

  這一興奮之下不要緊,陳玨一個沒注意到林野間奔跑著的劉徹,劉徹原先追著的那隻松鼠便慌不擇路地衝進一處墾好的農田。劉徹收勢不及,那御馬的馬蹄已在人家犁好的田地中踐踏了數圈,有幾棵被踩得重些的綠苗顯然已是生不如死。

  陳玨輕吸了一口氣,還來不及說什麼,便見一個農婦裝扮的中年婦人在田邊高聲地喝罵不止。

  「今日這是哪裡來的賊兒子哎,把我家的田糟踐成這樣……」婦人高聲道,猛地將手中的小鏟朝劉徹身邊的空地處扔過去。

  「既是我公子的馬踩了你的田,你儘管說要我怎麼賠就可以。」楊得意替皺了皺眉的劉徹挺身而出道。他來自民間,第一個想法便是想用些錢帛減輕些人家的難過。

  「我不要你賠的錢,你用錢賠得起我那夫婿應徵前用了兩夜犁出來的地嗎?」婦人神色悲憤,怒指著劉徹道。

  劉徹心中一跳,道:「你夫婿應徵入伍,那是好事,說不定什麼時候還可以布衣卿相呢。」

  婦人拭了一把淚,再沒有一絲剽悍的氣質,嚎哭著道:「他去茂陵了,這茂陵,一修要多少年啊……」

  陳玨聞言忍不住看了看劉徹,這茂陵,怕是至少還要修幾十年,說不定這婦人的丈夫已經平安老歸或者去世,劉徹還在活蹦亂跳呢。

  …………

  綢緞錦被,薰香淡淡。明明身處舒適之極的環境中,劉陵還是忍不住覺得屋子空蕩蕩的,彷彿她一旦某個瞬間不提防,一眨眼的工夫都足以讓她萬劫不復一般。

  患了失心瘋的病人與常人不同,太醫建議將劉陵的行動拘束在一定範圍內,這樣既不會耽擱病情,又不會因為患瘋病的女人而影響皇家的尊嚴。

  「我要成仙……」劉陵髮鬢散亂,神色如怨如泣。

  負責看守的人之一色心動了,就要上前去抓劉陵的手腕。劉陵彷彿不知防備,一下子正好被那人抓個正著。另一個衛士目光一閃,攔下那位同僚道:「這是淮南王翁主,可不是等閒的罪家女子。」

  那看守人一時間怒氣爆棚,那衛士看了看正擺弄自己凌亂長髮的劉陵,歎息一聲後同看守約好有什麼事情到外面去解決。

  等到周圍的人影漸漸消失了,劉陵笑容收起,悄然張開手掌,她抓緊時間偷讀了一遍,面上忽地泛起一個無奈而複雜的笑意,無聲地自語起來。

  若有懂得看人口形的人站在這裡,必定能認出劉陵究竟說了些什麼:無非「衡山王叔」四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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