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樓船行
這會劉徹休息得夠了,直起身來道:「趁著天色還早,你跟朕往崑崙池那邊看看,朕既然說了要在崑崙池練樓船,就絕不會說虛話。」
陳玨偏過頭去,微微蹙起眉心,劉徹這是把他當十項全能不成?天祿閣、羽林營加上最近的太學都有他的事,哪還有工夫跟他這麼東奔西跑。
只不過陳玨當然不會對劉徹訴苦,況且崑崙池煙波浩渺,著實是個好去處,陳玨也想好好看看大漢的樓船水師究竟有何威勢。
劉徹不知陳玨在那邊腹誹他「想一齣是一齣」,反而興高采烈地跨上馬。陳玨看見劉徹面上半黑半白,忽地就忍不住一笑──劉徹最愛在外頭瘋跑,冠冕頭盔的阻隔讓他的臉曬得極不均勻,說得難聽點就是陰陽臉。
這麼一笑,陳玨心裡的幾分怨氣也就煙消雲散,太醫監斷不會放著天子這副德行不理,既然劉徹自己都不在意,他就更沒什麼好說。
楊得意苦著一張臉,比了比天上的似火驕陽,再比了比自己的小身板,心下苦笑不已。羽林軍的身體素質尚且一個個累得滿身汗,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他怎麼辦?
陳玨見了微微一笑,楊得意在宮中只需伺候劉徹一人,這些年下來也算是生活優渥。這麼一想,陳玨示意一身衛兵服飾的李英遞過來數個羊皮袋,先是遞給劉徹一個,旋即隨手扔到楊得意懷中一包。
那羊皮袋中卻是裝了些冰塊,就算一路上漸漸化開,至少開始時握著的一段路會舒服得緊。陳玨這麼一來,劉徹其他受了惠的隨行人員心裡也舒坦了,紛紛暗讚武安侯考慮周到。
崑崙池就在上林苑範圍中,因而劉徹騎馬行得不疾不徐,再加上路邊有參天巨樹的枝葉遮蔽,這炎熱的午後倒也不算太難過。等到眾人到達崑崙池樓船水師屯兵之地,陳玨總算是大開眼界。
崑崙池,正是劉徹興建上林苑的同時所開鑿的人工湖。仔細往上數,所謂節儉天子如文景二帝也曾在上林苑附近開池。然而若論水域面積之大,劉徹所開的這崑崙池當數第一。
藍天一洗,白雲悠悠,映在碧波蕩漾的水面上,正是一幅再好不過的山水畫,漢時的園林風格少了幾分匠氣,但又多了些大氣隨意。陳玨不是第一次來崑崙池,然而看看劉徹所謂的樓船水師還是第一回。
燦爛的陽光照在當日為劉徹享樂而運送來的白沙上,反射出陣陣耀眼的光芒,水波中停在岸邊的一艘樓船正昂首挺立,陳玨目測了一下,這樓船至少有十數丈高,船上旗幟飄揚,樓船卒正持矛警戒,顯得格外肅穆莊嚴。
楊得意那邊休息了一會,覺得可以辦差了,立刻小跑著帶人去同樓船軍交涉,不多會最先的樓船上便走下一個身材英武膚色古銅的軍官來。
那軍官神色嚴肅,健碩的手臂一揮,陳玨餘光中瞥見樓船上幾處金屬的光芒一閃,立時反應過來,若不是他們規規矩矩地表明身份,一旦搞什麼實景檢查,一群人恐怕早就成了箭下亡魂。
陳玨看著興高采烈的劉徹微微苦笑了一聲,人家說不定是在實地訓練,哪料到天子居然冷不丁地微服大駕光臨崑崙池。
兩相通稟之下,軍官鄭重地向劉徹行了一禮,但陳玨從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清楚地看出幾分不滿。想想也是,能在樓船軍中做軍官的必定都是老樓船兵,天子搗亂訓練,逼得人家不上不下說不得,陳玨受幾個白眼也正常。
劉徹對於兩下的幾次眼神交流一無所覺,他一時興起拉著陳玨來看樓船水師,到了水邊這種最適合曬黑皮膚的地方,劉徹反而覺得身上一陣不舒服,恨不得立刻退回林中涼快些的地方。
劉徹掃視了身後的眾人一眼,陳玨回給他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既來之則安之,天子到場不鼓舞勉勵將官一番怎麼都說不過去。
趁劉徹在那邊慰問水軍的工夫,陳玨同先前那軍官打了個招呼,笑道:「這位……」
那軍官打斷道:「樓船校尉。」
陳玨挑了挑眉,這位水軍小頭頭倒還挺橫,只是看看建築高達三四層的樓船,陳玨也不得不承認能管此一船便不是等閒人物,這軍官能總領樓船也是難得。
軍官手持長矛,有意無意地阻在上船的路上,楊得意憤憤不平地要喊天子,陳玨輕輕一笑阻止了他,一雙手按在軍官手中的長矛外側,緩緩使力。
「如此年紀好大的力氣!」不多時,那軍官的臉色便多了幾分凝重,用力甩開陳玨的手之後,這才點頭讓開。
「這便是最大的船了嗎?」陳玨好奇地問道。他只隱約知道些鄭和下西洋的寶船記載,對三國時吳國水師也有所瞭解,這崑崙池中的小型水軍他實在一無所知。
那軍官看了陳玨一眼,先是不理,陳玨倒也不動怒,只是將右手平伸到眉間,眺望遠處水天相接之處的風景。
又過了一會兒,這個性爽直的樓船校尉亦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陳玨一個武安侯在那邊等他的答案,他怎麼也不能把人晾在大太陽底下。
「大致便是了。」那軍官回答道,面上旋即露出一陣艷羨與惋惜並存的神情,「北軍的長水部中還有大船,只可惜挪不到崑崙池來。」
長水,正是北軍所轄水軍部分。陳玨不由得拍了拍腦門,暗道慚愧,整天研究騎軍,他在長安除了遊玩時乘舟又不曾走過水路,竟是從來不曾見識過水師。
陳玨想像著千頃碧波樓船競渡的景象,心中不由閃過一絲嚮往:騎士和材官用於同匈奴人征戰大漠。南方吳楚舊地和諸越的平定卻需要大漢有一個強大的水師。
想起從前起過一次衝突的朝鮮衛王子,陳玨不由微微一笑,若是劉徹願意,將來的大漢水師說不定能開到衛氏朝鮮去。
這會樓船校尉正說到樓船於內河航行安全無比,陳玨下意識地問道:「出海呢?」
「出海?」樓船校尉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自然可以,秦皇都可以乘船出海,何況是大漢樓船成列的如今。」
陳玨點頭不語,心中卻多了些打算。
他這隻小蝴蝶整日裡在劉徹身邊,不知不覺也從有利的方面影響了許多事,提前了某些進程或者開闢了幾分──比如天祿閣。
那群玩學術的博士中,竟然有一人追捧天子更勝於董仲舒。別人是君權神化,他是乾脆神化國君,一力號召人們相信劉徹確實是天神降世,乃是天神之子。
當然,這種思想跟東部島國對天皇的尊崇還有些不同,但這件事確實給陳玨提了個醒,董仲舒的事情,他不能想得太簡單,調不調董仲舒入太學教書就是他最近要考慮的事之一。
思緒翻轉,陳玨忍不住吁出一口氣,這次陳須為劉徹頂罪吃了一大虧,劉徹才明君一般的虛懷若谷起來,最近陳玨和陳午父子的奏表幾乎就不曾被駁回過。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的道理誰都知道,陳玨想到這裡微微一笑,若是能弄到可以出海的船,萬一大漢這邊形勢有變陳家還可以出走,至少往南面的琉球和北面的諸島皆是不錯的選擇。
陳玨在這邊想像著海上揚帆遠航的情景,那校尉已經轉而向劉徹介紹起船上的設施。陳玨跟著一層一層拾級而上,不多時便到了水兵平日裡的瞭望雀台上。
踩在木板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再感受著水面微腥的氣味,陳玨慶幸的同時也愜意地舒了一口氣。人說海闊憑魚躍,他在這人工鑿成的崑崙池中亦有胸襟大開的感覺,果然環境改變人,一點都無錯。
一旦阿嬌生下兒子,他這個外戚頭子便可以效霍光、王莽事。這些身處權力最中心的陳玨不是沒有想過,然而這既不是民生凋敝急需休養生息的昭宣中興前夕,也不是外戚勢大皇權沒落的西漢末年,陳玨這個外姓人就算一時篡得漢室,必定另天下劉姓諸侯王群起而攻之。
自古遊牧民族入侵中原,幾乎都不是在中原王朝大一統的情況下,中原內戰,遊牧民族方會趁虛而入,陳玨可不想因自己而生靈塗炭。
陳玨沒有什麼穿越者必定君臨天下的野心,只希望阿嬌的兒子快點出世,他便進退之間都有了參照,再不會像現在這麼束手束腳。
不得不說,劉徹對於崑崙池的妥協讓陳玨有點感動,正是這種感動讓陳玨願意盡力試一試幫劉徹理順內外,尋一個徹底改變的契機。
只不過後路還是要留,陳玨這麼想著,微笑著同看似強硬實則淳樸的樓船校尉套起近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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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成功地同這位姓陳的本家校尉交上朋友,陳玨才心滿意足地跟劉徹離開,回到堂邑侯府時才知道有一個客人已經等了他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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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池,據說劉徹挖它的初衷就是練軍,但為什麼要挖在上林苑附近呢?多少有點玩樂的因素吧!劉徹這人貌似挺喜歡工作娛樂兩不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