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建元殿上臣 一百五十一章 宗正公

　韓嫣一向重情，就算韓則為人過分，他對於這份兄弟情誼也很看重，年節之時無不盡到禮數，自從出府別居以來，韓則也不再像從前那樣事事忌憚韓嫣，兄弟二人的關係倒有所緩和。

　當斷則斷，當決則決，陳玨點了點頭，道︰「如此也好。」頓了頓，他又笑道︰「等這陣子忙完了，我給你踐行。」

　韓嫣也是一笑，隨後帶著幾分遺憾道︰「可惜你不能同去。」

　「在長安，我有我的事情要做，倒是你要加把勁。」陳玨心中有些欣慰，韓嫣年紀漸長英氣勃發，如今又要在邊地待上一兩年，以他在兵事上的天分來看，立軍功只是遲早的事情罷了，他從前擔心的事也可以徹底放下。

　韓嫣笑著點頭，旋即道︰「既然趙元的事這麼容易就解決，你還是要早做打算，以免魏其侯得到消息之後不快，不如我現下就去找竇叔達？」

　陳玨想了想，選拔之事不急在一天兩天，於是道︰「好。」

　韓嫣遲疑了一下，道︰「子瑜，你不親自去？」

　陳玨搖了搖頭，道︰「這件事我親自去做不合適，叔達不會隱瞞魏其侯什麼事，魏其侯身為丞相什麼沒見過，我們這點小心思瞞不了他，心意點到為止便是。」

　韓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略低了聲音道︰「子瑜，你一直這樣面面俱到，不累嗎？」

　陳玨神色微動。又過了一小會笑道︰「還好，若是一切如我所願。就是倦一些。我也甘之如飴。」

　韓嫣受不了地甩了甩頭，他就理解不了陳玨有時顯得天馬行空、有時又謹守規矩的做事方法，他道︰「好了，時候已經不早。我先走了。」

　陳玨微微頷首，接著笑道︰「過幾日陛下要駕臨長門園，我想請幾個朋友，到時你也一起來罷，你臨行之前這樣的聚會怕也不會再多。」

　「長門園？」韓嫣有些意動，長門園本就風景秀麗。他小時候也極愛去，去年就聽說館陶大長公主斥巨金重新修繕，如今已經是長安城中幾座皇家園林宮室之外最有名地地方。

　「正是。」陳玨挑了挑眉，道︰「你還猶豫什麼？」

　韓嫣立即道︰「我遲疑什麼？我不過是聽說長門園擴建。如今正有幾汪溫泉，今日終於逮到機會去看看罷了。」

　陳玨笑了笑，韓嫣和他跟在劉徹身邊多年，各處的溫泉見得不少，哪會把長門園勉強擴進去地那幾個小池放在眼中，他道︰「說得好像我攔著你去似地，前幾次還不是你自己要在家裡給韓說啟蒙，不然還能少了你？」

　兩人笑鬧了一會。約定了長門園之事。韓嫣這才快步行出尋李當戶灌亮等人去了，陳玨留在原處。忽地又一次想起趙元的那些話。

　陳玨不得不承認他被趙元無意中的一句話打動了能與名聲響亮的漢武帝為友，少年顯貴，他心中當真沒有一絲驕傲麼？天子時有厚賞，他果真也不曾高興嗎？

　陳玨是個再普通不過地人，那些時候，他著實不記得什麼百姓疾苦了。總算，他花的錢財大體上皆是楚先生的作坊所賺，堂邑侯府不差田租那些錢，待陳家土地上的農戶們也還好，陳玨也不至於太過慚愧。

　入仕為官，終究應該記得自己的食邑薪俸是從哪裡來，若是一心鑽營追求天子寵信權貴阿諛，總是本末倒置，陳玨在心中提醒自己牢記是千萬百姓養活了他這大長公主之子，他卻不能自視甚高。

　除此之外，不曾見過血的軍隊不算真正地軍隊，羽林騎就算戰法佈陣已經可以輕鬆完成，離一支真正的勁旅還是差上許多，鑄造軍魂，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陳玨一邊想著，一邊散步回自己在羽林營的辦公處，信手挑出一支筆在鋪開地白紙上寫畫了好一陣子，等到天色即將暗下來，李英的聲音在外間響起︰「公子，春時多雨，道路難行，今日是不是按時回府？」

　陳玨這才回過神來，原來他已經快到加班時間了，他揚聲道︰「稍後就走。」隨後便簡單整理了一下案上的文書等物，走出門外笑道︰「回吧。」

　李英答應了一聲，同郭遠一起讓開車沿上的位置，陳玨跳上車坐穩，稍微閉目養神了一會，忽又聽得李英道︰「公子，郭遠的一個遠房親戚要來長安了。」

　這時郭遠緊接著也出聲了，不滿地道︰「你真多嘴，公子，你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我這遠房親戚果真遠得很，少說得數上好幾輩才是同一支，人家都未必肯認我這族親。」

　陳玨這下倒來了興致，支起身道︰「怎地不肯認？」他卻是想李英一向穩重，若不是這事還有什麼特別之處絕不會閒聊似的提上一句。

　李英笑道︰「公子，你不是一向對遊俠的武藝有些興趣，這兩年我們因為與過去地朋友都斷了來往而不怎麼提這些，但郭遠這位親戚可算得上是名滿關中，正是姓郭名解。」

　郭遠心裡對這親戚地想法其實有些忐忑，既為這族親而驕傲，又怕自己為奴之人貿然上前恐惹人輕看，因而哼了一聲道︰「郭解又有什麼大名聲，當年偷賭殺人，他什麼沒做過，就是挖人祖墳的事他也幹過不少，不過是這幾年他地名聲才好些。」

　「郭解，郭解。」陳玨念了兩遍這名字，掀開車簾笑道︰「就是關中那位有名的大豪郭解？」

　李英看著郭遠漲得通紅的臉哈哈一笑，答道︰「天底下可不就這個郭解最有名氣。」

　陳玨心裡的武俠情節一下子被勾起來，笑道︰「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地遊俠？」

　郭遠平日裡最是尊敬這位公子，他對郭解這族親也在意得很。琢磨了半晌激動道︰「公子。這是誰說的話，好像挺有道理，聽得讓老郭恨不得下車耍一趟刀。」

　「這說地可不是刀。」陳玨微微一笑，他安排郭遠讀書認字地時候。這大漢顯然是走神走得厲害，「這是莊子說劍篇裡的話，臣之劍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正是指人劍術高強。」

　郭遠又念道了幾句，喜道︰「公子坐穩了！」隨後微用力一揚鞭。馬匹奔馳的速度頓時快了些，他口中還大聲道︰「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遊俠就該如此！」

　馬車飛奔而去。郭遠爽朗的笑聲盈滿鄉路，路邊歇息著地一眾人為首的壯漢站起身來，指著絕塵而去的馬車道︰「這馬車裡是哪家的人？」

　一邊的過路人笑道︰「你是外鄉人吧，這是城中賈家鋪子出的四輪馬車，這車看起來倒不怎麼顯眼，想來主人家便是城中小吏。」

　那壯漢道了聲謝，看著消失遠去地馬車目光中有些興味，平民看不懂那馬車的裝飾。他好歹也是一方大豪。哪裡會看不透這馬車木材外漆皆是上等。

　卻說車速減慢，陳玨在車中穩住身形。心裡還在回想著縱死猶聞俠骨香，等郭遠的心情平靜了，這才道︰「這遊俠的事，在荒郊野外說說就算了，以後還是少提。」

　郭遠不解地道︰「公子為何？」他卻是在想公子外表文質彬彬，其實也頗為好武，難道不該結交郭解這種遊俠嗎？

　陳玨搖了搖頭，郭解人未至長安，這消息已經在市井間流傳開，這是多大地名氣和影響力，劉徹將來能容得下才怪，陳家本就是豪門大族，若是著意結交郭解這種地方大豪豈不平地惹風波。

　黃昏時分，陳玨的馬車停在堂邑侯府之前，陳玨隨意地踏上台階，發現府中的燈火似乎亮得更多，便喚住一個下人道︰「府中有客？」

　那下人彎了彎腰，道︰「正是侯爺午後請回來的客人。」

　陳玨點了點頭，陳午身為列侯偶爾在家中宴客也是常事，他中午不曾好好用膳，正是腹中微餓的時候，芷晴身邊的阿意已經早早在門口附近候著，陳玨笑笑，抬腳便要回去自己的院落。

　正在這時，陳須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道︰「玨弟！」

　陳玨回過身，便見陳須一身正裝地站在那裡，他還來不及說什麼，陳須已經站到他身邊低聲道︰「阿父今日請了貴客，正尋你我去陪坐呢。」

　「貴客，哪位貴客？這可不是歲首大朝諸侯王雲集地時候吧？」陳玨奇道。

　陳須哈哈一笑，道︰「原來你也有漏想地時候，誰說這時候沒有宗室在長安啊？」

　陳玨略一思索，恍然道︰「阿父把宗正公請來了？」

　陳須點了點頭，道︰「可不是，這位宗正公乃是楚懷王正經的後裔，有漢以來宗正地職司幾乎便不曾出過他們家，這還稱不上貴客？」

　陳玨這回倒有些猜不透了，宗正劉棄疾，主管皇族內務與外戚勳貴諸事，他的名聲可不下當年的「蒼鷹」郅將軍，陳午怎地忽然把他請到家裡來。

　阿意在一邊提醒道︰「公子是不是換一身招待客人的衣服？」

　陳須掃了陳玨一眼，笑道︰「這身也挺好，那邊著急得很呢，不用換了。」

　一刻鐘後，陳玨跟在陳須身後來到陳午宴客的正堂，堂上陳午和劉嫖之外坐著一個面容清　神色嚴肅的中年人，陳玨往日看過他數次，正是宗正劉棄疾。

　劉嫖見了陳玨陳須眼楮一亮，笑道︰「還不過來拜見？」

　陳玨和陳須依言行禮落座，稍後才知道劉嫖好為人姻親的愛好又起，請劉棄疾來家正是為了小兒女姻緣，但陳玨仔細觀察了劉棄疾一陣子，發現這位宗正的興致倒不是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