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新御史(上)
陳午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就算偶爾有些虛榮之念,卻也知道官位不是越高越好,最開始那點兒興奮之情也全然冷淡下來。
陳尚倒是暈乎乎的好半晌沒有適應過來,水漲船高,若是陳午幾日之後真的成了新的御史大夫,陳氏一門不是更加水漲船高?一想到這裡,陳尚的心跳便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陳玨見陳午沒有一味狂喜,心中更是一定,道:「事情還沒有最後確定下來,現在想這個還是為時過早,阿父不須多想,只要專心做好少府的職司就好。」
陳午肯定地點了點頭,想起武安侯府的酹金失竊,他的目光旋即落在陳玨身上,關切地道:「酹金的事怎麼樣了?」
陳玨微微一笑道:「雖說酹金事關重大,但對家中來說也不是什麼大數目,阿母那邊替我準備了不少,這邊再湊一湊就夠了。」
陳午吁了一口氣,想想他收到消息那驚嚇的一瞬,憤憤道:「那使計暗算的人好生歹毒!」
陳尚聽了陳玨的話,卻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笑道:「這便好,酹金成色不足的事可大可小,阿弟此次總算有驚無險,及時察覺。」
陳午叮囑道:「若是時間緊急,不能如數湊出酹金,你就摻些成色不足的進去也好,左右酹金是由我這個少府收納,斷不會有事。」
陳玨笑道:「阿父,你只管放心就是,賈同那邊也在全力尋找,這點小錢哪能難得住我們家?」
陳尚不贊同地道:「酹金之事非同小可,雖說各家酹金也時有不足。但是太子殿下最重,若是你真的湊不齊,阿父也只得替你隱瞞一番成色,以免壞了名聲。
陳玨一邊笑著一邊輕輕頷首,又與父兄兩人聊了幾句,心中思緒卻越飄越遠,劉徹的意思已經很明顯,看來陳午確實閒不下來了。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這時已經接近午時,方才在殿上的朝臣早已經陸陸續續地散去,陳玨這會兒已經看見宮門附近執戟的東方朔。他方要踏出宮牆,楊得意便一路小跑地跟上來,傳話說劉徹召陳玨賜宴。
陳玨笑著跟陳午和陳尚作別,跟著楊得意一起回轉宣室殿的時候,略帶不解地道:「陛下今日怎麼突然想起來賜宴?」
須知陳玨跟劉徹在一道的時候多了,共食也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既然早先沒有旨意,那就是劉徹方才的一時起意了。
楊得意腳下的步子不由得慢了下來,道:「這我就不知道了。」頓了頓,楊得意稍稍降低了音量,道:「不過陛下今日心情大好,服侍的小黃門打翻了茶盞,陛下都沒有說什麼,說不定武安侯今日有喜事。」
陳玨笑吟吟地看了看楊得意,恐怕劉徹心情好是真,這喜事就是楊得意他自己的意思了,只是好像所有人都篤定了陳午的高昇。
思及酹金的事情,陳玨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好好的酹金被換成了假錢,陳玨就是泥人也得冒起三分火來。還好陳家的財力完全能在短短幾日內湊出上繳的酹金,不然還真得跟陳午串通一氣了。
酹金失竊事小,換了旁人或者是大事,這罪過落在他陳玨身上劉徹斷不會計較。但若是陳午包庇陳玨作假,哪怕父子倆事先根本不知道酹金出了問題,一旦被人揭穿……陳午是御史大夫熱門人選的事早有傳聞,難道設計陷害的那人是衝這邊來的?
…………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熱氣,饒是在頗為清涼的宣室殿中,劉徹還是熱得不由鬆了鬆衣衫的頸項處,他看著案上楠木雕做的龍圖。楠木,劉徹唇角抿成一線,王氏懷孕了就懷孕了,只不知她平白無故從什麼地方弄來的瑞兆。
劉徹信天信地信神靈,卻不信這宮裡人手中出來的神靈之物,當年王皇后生他的時候據說夢日入懷,劉徹雖說先是太子後為天子,卻也不大相信這一說法。
不多時,陳玨一腳踏進殿門口,抬眼看見劉徹一身寬鬆的淺色常服,還時不時地取過手巾擦臉,彷彿一身汗怎麼都擦不乾淨似的。
秋天午時的太陽頗毒,劉徹這人又最怕熱,他取了顆剝好皮的果子扔進嘴裡,招呼才要行禮的陳玨道:「免了,過來坐吧。」
陳玨依言落座,看了看一邊散落無人理的奏章,笑道:「陛下真是好興致。」
「這不是朕興致好,是天熱。」劉徹瞪了手中的水果一眼,狠狠地一口咬上去。好不容易壓下陣陣燥熱,劉徹覺得涼爽了些許,揮退一邊的宮女,對陳玨道:「聽楊得意說,他追上你的時候你都快要出宮門了?」
陳玨笑著說道:「臣近日公務繁忙,幾乎忙得不可開交,今日本來還得早出晚歸,多虧了陛下肯召臣過來,臣正好光明正大地偷一個懶,放一日閒。」
劉徹指指陳玨,換上一副笑模樣,眨了眨眼道:「朕卻不能放任你偷閒,白吃朕的俸祿。近日北地那邊新近了十幾匹塞外駿馬,你一會就去選上一匹,快馬趕去官署做事。」
陳玨做出一個瞠目結舌的驚訝表情,好半晌才躬身笑道:「臣謝陛下賜馬。」
劉徹也笑道:「子瑜,這回你能不說道累了吧?」陳玨近日之所以繁忙,劉徹確也知道正是他有意收鹽鐵為官營的事,才使得韓安國、陳玨等幾人忙得腳不沾地。
陳玨笑意不減,道:「陛下冤枉臣,臣可從來不曾嫌過累,倒是陛下賜的駿馬,臣休沐時說不要出門溜上一圈。」
劉徹忙了幾日,跟陳玨聊了一會兒,雖然沒說什麼有實際意義的話,卻也心情舒暢。兩人談笑著吃過些清涼菜餚,等到宮人們把東西撤下去,劉徹才神色一整。
陳玨一見便知,閒聊了一中午,這會兒正題終於到了,果不其然,只聽得劉徹問道:「子瑜,你在韓安國手下做這個中丞,究竟覺得怎麼樣?」
陳玨微微一怔,他還當劉徹想問他陳午的事,誰知竟然莫名扯到了他的身上。劉徹這話問得模糊,陳玨思索片刻才道:「韓大農為官日久,經驗閱歷之豐非臣所能企及,臣受益匪淺,平日與同僚商討公務亦是有志一同,頗能齊心協力。」
陳玨說到這裡頓了頓,笑道:「至於臣這中丞做得如何,還是要陛下做個評判。」
劉徹撫掌道:「你能融入其中就好,朕今日想問你的事跟這個倒沒有多大關係。中丞再好,還是屈居在韓安國之下,你想不想再動一動?」
陳玨一怔,道:「怎麼動?」
「嗨。」劉徹說著,手指一抬一提,做了個向上指的手勢,道:「比如,接堂邑侯,你阿父的位置。」陳玨聽了再一次愣住。這回他可不是得馬時的假裝了,劉徹先提陳午,再把陳玨拔擢到少府的位置上,這算是子承父業?
劉徹耐心地道:「就憑你是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親生舅舅,做個少府可不算過分。」少府不同於握實權的大農令等職,天子選了親信的人掌管,朝臣也說不出什麼來。
劉徹沒什麼事,陳玨可不想被言官盯上。想好了說辭,先是道:「陛下,臣父還未卸任,今日說這件事是不是太早了些?」
劉徹聞言一時語塞,他是篤定了想讓岳父兼姑父陳午去做新的御史大夫,但陳玨可不知道,他大約還等著幾日之後的朝儀呢。
陳玨眼神清明地看著劉徹,心中的思緒越來越清晰,陳午個性溫和不凌人,他這個貨真價值的愛女婿又是太皇太后不可能會反對的人選,劉徹這是打定主意把注下在陳午身上了。
劉徹輕咳了一聲,乾脆明示道:「不早了。」
陳玨深深地施了一禮,懇切地道:「陛下,就算臣父天幸,竟能拔為御史大夫,他已任職少府四載余。臣是一家之人,再去接任恐怕惹人閒話。」
劉徹聽了眉頭微微一皺,笑道:「上至宗正,下至許多官吏,一家人子承父業的不在少數,你擔心什麼?」
陳玨忙道:「臣不是擔心。」
「哦?」劉徹眉尖一挑,道:「怎麼說?」
陳玨道:「陛下勵精圖治,有志革新,臣也想追隨陛下做出一番成就,這大河修堤、鹽鐵官營皆是大事,臣實在不想脫離於此。」
劉徹笑道:「好話不用說,朕自然知道你。」
陳玨也是一笑,道:「少府雖說官高位尊,臣確不想早早攀上去,遮蔽了自己的眼界。況且臣畢竟閱歷不足,一旦在公務上有失就甚為不美。」停頓了片刻,陳玨又道:「臣自詡於財計一道,剛剛有些心得,不如做中丞多歷練一段時日,等到能真正為陛下效力時再說。」
劉徹一心提升陳午,對陳玨做少府卻不是非如此不可,他感慨道:「這朝堂上下內外,也就是你能不要送上門的官位。」
想起韓安國和主父偃都說過,陳玨在公務上時有靈光一閃的時候,劉徹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強你。」
劉徹說著說著,自己也覺著不對,這陞官怎麼還成了勉強,忙轉道:「你就好好去忙鹽鐵官營的事,少府這邊,朕自有打算。」
陳玨精神一振,他受文翁影響,確實也想做些實事,忙道:「說起鹽鐵官營之事,臣知道侍中桑弘羊家中經商,不知臣等可否借調桑侍中幾日,從他家那邊收集些消息,看看國中哪些大富之人是靠鹽鐵致富,也好相應的處理。」
桑弘羊?劉徹想起那個機靈卻並不多出色的少年,輕快地點頭道:「他老父經商確實首屈一指,你儘管把他帶回去就是。」
陳玨笑道:「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