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嚴冬寒

　　劉佐的生母王氏是一個與阿嬌全然不同的婉約佳人，她站在那就像一株嬌麗的百合花，別有風致。只是陳玨見多識廣，卻也不覺得有多麼稀奇，只看了她一眼就把注意力移到了劉琇身上。

　　大庭廣眾之下，劉徹再寵愛劉琇，亦不可能讓這個小丫頭賴在自己身上不放，阿嬌又在那邊接見幾個請安的內婦。劉琇驚魂甫定，看見陳玨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立刻邁開一雙小腿跑過來，小聲訴苦不止。

　　陳玨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在他看來劉琇倒騰出的那點小動靜實在不算什麼，只是他看著劉琇這般自然有些心疼，當即拉著劉琇坐在一邊，隨意說了幾個笑話就逗得劉琇笑靨如花。

　　劉琇開開心心地去看劉睿和陳桓兩個弟弟，這會椒房殿裡的後宮女子越來越多，陳玨心覺納悶之餘，索性上前向劉徹低聲說道：「陛下，臣想先行告退。」

　　劉徹看著一屋子鶯鶯燕燕皺了皺眉，笑道：「你再多留一會就是。」劉徹今日不打算大宴後宮，從心來說，他更不介意陳玨留在椒房殿等眾人散去。

　　陳玨笑道：「近兩日私鹽查證那邊頗有了些進展，臣在這裡心中也惦記著那邊，不如過去坐坐，省得有偷懶之嫌。」

　　劉徹哈哈一笑，道：「這件事一向是你還有朕那舅舅共管，誰敢管你？說到底還是你勤快，今日有理由怠工也不幹。」話雖如此，陳玨的話還是引得劉徹心中一動，私鹽也是他大冬天裡心心念念不忘的要事，劉徹想想又道：「這事拖了太久，早了早好，你緊著點那邊也好。」

　　說著，劉徹瞟了坐在阿嬌下手的芷晴一眼，湊上前眨眼道：「別捨不得嬌妻愛兒，朕看嬌嬌還想和芷晴跟陳桓母子多聚一會，你只管放心地走，她若不留宿，宮禁前朕和嬌嬌自會派人送她們回府。」

　　陳玨聽著心中輕鬆起來，又說了兩句閒話就躬身告辭，臨行前他看見那邊芷晴不知說了些什麼，逗得阿嬌輕笑不已，這回更是放心。

　　…………

　　久久不見陳玨的影子，田蚡在寬敞的屋子裡來回轉了幾圈兒，心中忍不住急起來。

　　田蚡在宮中的那點勢力早就被陳家分幾次拔了個乾淨，現在好不容易跟陳家站在了一邊，他更不能明晃晃地往陳皇后的地盤插人，這才使得他傳個話也費勁得很。

　　陳玨走進門的時候就看見一屋子的人視線隨著田蚡移來移去。他上前一步，朗聲招呼道：「田中丞。」

　　田蚡看見陳玨心中大喜，道：「你可來了。」他也不多客套，揮揮手示意下屬的官吏們拿來簿冊之後退開。田蚡喜滋滋地道：「今日有大收穫，上月外郡截了一夥鹽販子押解入長安，現在總算敲開了他們的嘴。我再照你的意思順籐摸瓜，可不就逮著大魚了嗎？」

　　陳玨粗略地翻了翻手中的簿冊，笑道：「田中丞真是好本事。」他這句話可是真心真意。雖說有劉徹全力支持兩人，但田蚡弄出來這本東西脈絡明晰，陳玨看了腦海中立刻出現了一張網，所有相關人事盡在其中。可見田蚡確實用心。

　　名冊的最先頭是數個列侯，之後才是京官和地方郡縣上各級官吏。陳玨在這邊看，田蚡在一邊低聲插口道：「不只列侯和朝官，各王國的屬官也有人牽涉其中，那幾個相應的藩王……」

　　田蚡說到這裡住了嘴。陳玨合上簿冊，心裡明鏡似的。

　　吳楚七國之亂，他們之所以有錢養兵造反就是因為鹽利。兩代天子對此頗為敏感，諸王也學乖了，伸手撈錢的時候決不讓人抓到把柄。陳玨和田蚡這邊還查不到什麼實際的東西。

　　「無憑無據，單憑幾個人模糊不清的話哪能定罪宗親？」陳玨回道。淮南王升天之後，除衡山王之外的諸王還算老實，劉徹不會在這個時候再動藩王。

　　田蚡勉強地點了點頭，他急於立功，心中自然而然地有些不服。在他看來。外戚壓著劉氏諸蕃王天經地義。

　　「陛下那邊必然要選幾個人震懾天下，依武安侯看，這名冊怎麼報？」

　　嚴格說來，田蚡作為御史大夫的副手，官位相對於陳玨還稍高些，但他早就決定由陳玨來做這個主，因而毫不猶豫地稱了侯爵。

　　陳玨笑了笑，謝了一聲承他的情，不答反問道：「田中丞怎麼想？」

　　田蚡見陳玨記得問他一句，心中也覺得有面子，快活地道：「私鹽一案牽連甚廣，陛下仁愛寬刑，一一嚴懲未免太傷天和，我看從中找些罪過嚴重的著重報上去就成了。」

　　陳玨頷首笑道：「田中丞言之有理，只是這罪孽深重之人又如何界定？」

　　田蚡拉著陳玨坐下，微微傾身道：「這些人裡頭，有幾位輕易碰不得，但陛下重處的人又必須有份量，否則不足以殺雞儆猴。」

　　田蚡見陳玨點頭，接著道：「我看最妥當的法子，就是找幾個開國功侯的後人頂數，他們祖上是有功於漢的名臣，這一代又大多沒有什麼人物……」

　　陳玨笑容不改，心道田蚡倒是知道揀軟柿子捏，這種法子雖然卑劣，但不失為一個不得罪人的好打算。只是開國功侯之間誰家沒幾個顯赫親戚，田蚡這會兒還是得志猖狂了。

　　田蚡笑得神神秘秘，見陳玨久不答話，他臉上的笑容不由得一僵，道：「武安侯以為不妥？」

　　陳玨面露猶豫之色，道：「這開國功侯又怎麼選算好？」頓了頓，陳玨皺眉道：「列侯多尚公主，幾代下來盤根錯節……我們選了誰恐怕都免不了結仇。」

　　田蚡見陳玨一副沒主意的樣子，心中也猶豫起來，陳玨還在那打不定主意，他還想求一個封侯，這時候往得罪人上湊合什麼。

　　陳玨心中一笑，輕歎了一聲才道：「我們索性直接報與陛下好了，屆時陛下自會定下選哪些人重處。之後田中丞放出消息，只說陛下當日盛怒，逃過一劫的人一定會以為你我曾經說情，沒人聽挑出錯來。」

　　田蚡一拍手，喜道：「還是武安侯說得對，嗯，就照你說的辦，這些事儘管交給我。」

　　田蚡覺得自己想透徹了，一時間幹勁十足，又急急地出門招呼小吏整理文書，只等明日和陳玨一起上報天子。陳玨坐在原地看著他出門，忽地微微一笑。

　　…………

　　芷晴昨夜宿在宮中，次日一清早，陳玨早早地起身，田蚡派來催他的小廝已經來了兩個，陳玨被逼得洗漱之後立即翻身上馬。

　　未央宮闕前，老早就等在遠處的田蚡眼前一亮，他心急之下踩在未鏟乾淨的雪地上小跑，腳下不由得一滑，好像溜冰一般直直朝陳玨這邊滑過來。

　　田蚡心中大急，生怕今日在宮衛的眼皮子底下摔跤出醜，手臂不自覺地揮舞起來，好像張牙舞爪一般。陳玨看得心中好笑，扶了他一把道：「田中丞怎麼急成這樣？」

　　田蚡喘了一口粗氣，興奮地道：「武安侯不知，昨日丞相在丞相府疲勞過度，險些在例會上暈過去，今日的朝會他可未必能來……」

　　宮門近在眼前，田蚡急促地道：「……竇家章武侯在這件事上也不乾淨，只要你我在朝會上往上一報，竇丞相又不在場，你們父子齊心不愁壓不住他們。」

　　田蚡想起章武侯在自己不得意時，對他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快意地道：「到那個時候，竇丞相必定不會袖手旁觀，只要他們疲於奔命，堂邑侯爺將不費吹灰之力大權在握。」

　　竇家是一個私鹽能打垮的麼？陳玨心中不以為然，正要尋句話圓過去，忽然聽見旁邊馬蹄踏雪聲作響，一輛馬車不疾不徐地越過陳玨二人。

　　那駕車的快馬和外間的木飾怎麼看著那麼熟悉，陳玨正在納悶的工夫，楊得意從宣室殿的方向急匆匆地奔過來，走到先前那處腳下也是一滑，他就沒有田蚡的運氣了，立馬斜斜地往一邊摔了個結實。

　　陳玨忍下笑意，在田蚡不屑的目光中拉起楊得意，道：「這負責清雪的宦官是怎麼回事，萬一摔了天子輿駕如何是好？」

　　楊得意忍著疼，一隻手撫在自家臀部，低頭朝一邊的田蚡投去憎惡的一眼，苦笑道：「武安侯不知，陛下今日定然不會出宮走這條路啦，謁者和小黃門們已經出去傳旨朝會免了，您二位準是出門太早才沒得著信。」

　　劉徹一向勤政，哪會無故曠朝，陳玨皺眉道：「出什麼事了？」

　　楊得意小心地道：「太子殿下、佐皇子和陳桓公子昨日齊齊受寒，天未亮時發熱了。陛下、娘娘和陳夫人都陪著呢。」說著，楊得意朝馬車馳過的方向呶了呶嘴，道：「這不，宮禁才開，輪休在家的太醫們就召回來了。」

　　方才過去的八成是義姁，陳玨心念一轉，想起阿嬌和芷晴說不定已經以淚洗面，連忙抬腳就朝宮中走去。田蚡想起自個兒皇親的身份，連忙跟在陳玨之後，一心想對兩個小娃子表達一下舅爺的關心。

　　陳玨心急如焚地一邊走，一邊想著劉徹這會兒八成急瘋了，自己聽見陳桓的消息尚且如此，劉徹只有唯二的兩個寶貝兒子，他不心疼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