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建元殿上臣 一百七十九章 閒閒話
王恢是有智之人,心思雖說往陳玨那裡轉了一圈,很快便又回到繪製名臣像的事情上來。一世為臣,若不是心懷叵測陰謀叛變的亂臣賊子,沒有不希望能輔佐一代明君萬古流芳的。
不過王恢覺得陳玨有心收買人心倒是冤枉了他,陳玨這些日子見劉徹的心氣又有些躁動,便琢磨著給他找點事幹。
劉徹總想著尊隆皇權,立明堂的事稍顯敏感,不如樹些名臣的典範來的穩妥名臣像便是如此,既暗示了任你功封萬戶侯都要以漢臣留名,又收了天下士人之心。
劉徹的目光轉了一圈,笑道:「今日既無大事,眾卿不如議議本朝名臣都有誰!」
漢初布衣卿相的排名由臣子們議過呈上來就是,本朝的名臣卻是要在天子面前好好商議一番,就是竇嬰、衛綰等人一向不怎麼計較得失,面上的神色也不由起了些微妙的變化。
朝上眾臣都是飽經大風大浪的人物,這時候只要自認能和名臣搭上一點邊的大臣,一顆顆心都忍不住撲通撲通地跳起來。
毛遂自薦的事倒是沒人干,宣室殿中稍稍喧鬧了一會,竇嬰的名字便被放在建元名臣的第一位,位居丞相復有七國之亂的軍功在身,竇嬰無疑是朝中第一人。
衛綰數朝老臣,老成持重行事穩妥也在其中……眾臣奏地幾人劉徹一一照准。倒是沒有像部分人提心吊膽的猜測那樣把陳午或陳玨的名字加進去。
陳玨看看時候差不多,朗聲道:「臣有提議。」
劉徹笑笑,道:「講來。」
陳玨道:「臣提議雁門兩任太守馮敬、李廣。馮太守和李太守常年為大漢守關,忠勇可嘉,猶如國之騏驥,不可不列為名臣。」
劉徹點點頭,道:「眾卿以為如何?」
馮敬攜長子壯烈戰死雁門,朝中誰都說不出什麼來,但李廣徵戰多年徒有將軍之名仍未能因功得封侯。這就值得考慮了。
竇彭祖好不容易想起馮敬之子馮林曾是陳玨部下,正猶豫的工夫,看出天子心意已決的竇嬰已經言道:「馮公雖死猶生。臣以為可矣,然則李廣……」
「李廣自少年從軍,轉戰北方邊郡數十載,朕以為可以。」劉徹毫不猶豫地說道。
然而朝堂上平日裡政見不一的大臣們空前地團結,七嘴八舌地反對起李廣來。死者為大,沒有人往馮敬頭上潑水,但李廣聲名再顯赫終究沒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軍功,這樣的人都能上,自己封侯數年不是也能上名臣榜?
長樂衛尉程不識聽著聽著就覺得不是滋味,他當年和李廣一樣駐守邊郡。只不過他入長安任衛尉,幾年來威名不顯便被人遺忘了,待到反對的聲浪越來越高,他才出言道:「臣以為李廣堪為名臣,匈奴人進軍時行蹤莫測,北地各郡駐軍重守不重攻,李廣近年來出擊匈奴時有斬獲,已是當世良將。」
程不識先前不舒服,此時卻是為老友李廣不平起來。劉徹讚賞地看了他一眼,道:「程衛尉胸襟廣闊,朕果然沒有看錯人。」
群臣反對地聲音一下子啞了火,老好人衛綰施施然地站出來,目不斜視地表示贊同,劉徹見衛綰站在自己這邊不由一笑,道:「丞相,吳楚亂時李廣也是你這大將軍麾下之人,傳揚開來亦是佳話。此事就這麼定了。」
大朝會在眾臣各有打算的心思中結束,劉徹卻是心情正好,他最近漸漸地迷上了乾剛獨斷的快意,這種感覺,任何好事都不了。
竇嬰為微皺了眉,忍下心中還存有地幾分疑慮,瞥了陳玨一眼,陳玨正在那裡同少府陳午一起說笑。彷彿父子倆都不怎麼在乎名臣錄的事情。
灌夫追上來。大大咧咧地道:「丞相,我看陳玨這小子為人不錯。那些整日在朝中高談闊論的筆吏哪知道我們武人的辛苦。」
竇嬰聽了他的話卻是靈光一閃,天子和陳玨所為種種看似往大漢君臣臉上貼金,實際上是在造勢,繪名臣像是收攏人心,看重李廣是為了將來伐匈奴,如此一來就全部可以解釋的通了。
陳玨啊,竇嬰忍不住搖了搖頭,他還真是有些看不懂了。
李當戶兄弟三人依次坐在陳玨身邊,李當戶嗨了一聲,道:「子瑜,我們兄弟三人真不知如何謝你才好了。」
李廣戎馬大半生,偏生一直不能得封列侯,李家兄弟嘴上不說,心裡也有幾分彆扭,聽說陳玨當日在宣室殿上力陳李廣應當位列名臣,李家兄弟已經感激到極點。
「可惜營裡不准飲酒,不然我定要好生敬敬子瑜。」李椒遺憾地道。
陳玨聽了不由一笑,李廣遷了雁門太守後雖說大功沒有,小功卻是不斷,「當今陛下愛才,李太守的功勞他都記在心上,只要再有一場漂亮的大勝,封侯之事不在話下。」
李敢咂了一口清茶,抬頭笑道:「實不相瞞,我那老父做夢都想封到武安去,只可惜現在看來,那武安侯國要一直長長久久嘍。」
李當戶最大,連忙瞪了一眼口無遮攔的弟弟,陳玨先是一怔,隨後恍然笑道:「可是為曾為武安君的李牧?」
李敢躲著兄長地眼神,道:「可不是,李牧將軍當年曾殲匈奴人十數萬,家父每每提及他便讚歎不止。」
陳玨笑了笑。據說李牧是最先抗擊匈奴人地中原將領,劉徹當日封他的時候說不定便是想到了這一點。
三人說笑了一會,陳玨沉吟了一下道:「李太守才華驚人,你們也都是一時英傑,陛下這幾年可能要有大動作,你們記得提醒李太守,私接藩王將軍印之類的事不要再有了。」
李當戶開始愕然,想起那位傳說頗類晁錯的主父偃深得天子信重,心中才明白了幾分。正色道:「多謝子瑜提點。」
陳玨笑道:「這算什麼提點?」
李當戶面色的鄭重之色去了幾分,多了些輕鬆,轉而道:「子瑜。你招進來的那個衛青是塊好料子,能吃苦肯用心,不驕不躁,若不是出身低倒有幾分似你。」衛青出身平常,乃是僅比奴隸高一等的長安平民,卻能得中郎將陳玨青眼,羽林軍中人還排斥了他幾個月,所幸衛青自己爭氣,倒是漸漸地融合了進去。
陳玨面上笑意更深,道:「果真?」
李當戶點了點頭。原來有日羽林兒郎爭論匈奴兵事,衛青被一眾同伴逼的無法,說出伐匈奴之事或許不難地話來,眾人都以為他口出狂言,衛青一一說明理由,終於折服眾人。
陳玨問明了當日衛青地言行,李敢不以為然地道:「衛青的閱歷還是淺些,兵事哪有那麼簡單?」
陳玨搖手道:「你怎麼不想想他才多大,衛青眼下雖然稚嫩了些。成長的空間可一點不比你小。」
李當戶見陳玨對衛青如此有信心,不由思索開來,羽林精英大半去了邊關學兵事,年紀大地那批又要到各地軍中任低層軍官,難道陳玨想在羽林軍內部提拔那小子?
陳玨雖不知李當戶在想什麼,卻也隱約猜到幾分。當日在堂邑侯府外衣衫襤褸對他說「你不要我嗎?」的、一心為人奴僕就滿足的男童衛青已經漸漸長大了。
若是衛青仍然能出類拔萃,陳玨不介意把他引薦給劉徹,至於之後的提拔就是劉徹的事了,跟陳家走得太近對衛青並不好。奮筆疾書,燭心噼啪了一聲,便聽得芷晴地聲音在外間響起,陳玨隨手剪了燭心,道:「進來罷。」
芷晴依言入內,身後跟著幾個婢女,她拿過一件外衫柔聲道:「春寒入骨,這麼晚了還是多穿一件衣服好。」
陳玨笑著點點頭。那外衫披在身上之後的溫熱之感更讓他心中一暖。芷晴顯然是用熱銅壺特意熨過了,穿上後才顯得暖和。
芷晴頓了頓又道:「家中雖然不差蠟燭。你還是早些休息,須知萬事都不急於一時。」
陳玨看了看自己忙了半晚的成果,笑道:「時間不等人,該是趁熱打鐵的時候了。」
大農令年老體弱,劉徹最近正在考慮用什麼人替上這個主管國家財政的顯貴之職,偏生陳玨和劉徹接下來地許多計劃都要用錢,陳玨只得精打細算著揀容易通過的先來寫成正式的奏疏。
芷晴輕輕哦了一聲,慚愧道:「我是不是打攪你了?」
陳玨朝窗外看了看,已是月上中天地時候,他搖頭道:「不,多虧你來叫我,不然明日大朝時我便要睡眼惺忪、惹人白眼了。」
芷晴心中一鬆,又問道:「你明日幾時回家?」
陳玨看了看她,無奈地笑道:「說不準,陛下性子你也知道一些,弄不好就把我留在宮中議事,怎麼,你明日想出門?」
芷晴點了點頭,道:「條侯周謙遠在北地郡,條侯夫人一人撐著門戶,前幾日在娘家受了些冷眼,這幾日吵著要去北地郡陪在條侯身邊,我覺得該去看看。」
「儘管去就是了。」陳玨笑道,說話地工夫,他已經收拾了桌案上散亂的奏疏文稿,同芷晴一起回房歇息。
太中大夫田玢家中,一樣地夫妻夜話,田玢之妻李氏霍地起身,堅決地道:「不行!」
這貧賤時所娶的黃臉婆見識短不說,偏偏體弱多病未能生子,田玢忍著厭煩道:「怎麼不行,陳玨貴為武安侯,深得聖心前途無限,你就這麼一個女兒,嫁給他還能虧了什麼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