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風水轉
田蚡不耐地看了看喧嘩的街道,往來之人眾多,但沒有一個人是陳玨。
藉福見他心急,勸道;「田大夫且稍待,武安侯隨後便至。」
田蚡略略放下心,茶香飄散,田蚡卻只覺飲之無味,目光時不時地仍朝窗外的街道上望去。形勢比人強,此時他還握有能讓陳玨動心的消息,就要好好利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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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熱,陳玨坐在馬車中,懶洋洋地不願動彈,自從阿嬌幾日前生下皇子,安穩的日子就已經遠離他而去了。
皇后生子,是為嫡長,無論是群臣還是士人百姓,無一不認為那個襁褓中還未取名的孩子就是大漢的太子殿下,這樣明朗的局勢,遠比景帝當年薄后無子,後宮諸美人明爭暗鬥的情形強多了。
近來想巴結他這個皇長子舅舅的人還真不少,陳玨想到這裡不由冷冷地一笑。原先阿嬌入宮,說不定還有人抱著觀望的態度站在一邊,一直等到形勢明朗這才忙不迭地討好於他。
這會兒人流密集,馬車時走時停,陳玨正皺眉的工夫,忽聽外間傳來一陣細碎的喧嘩之聲。片刻,李英這才掀起車簾。
陳玨往外一瞧,只見是家僕打扮的男子正在那裡點頭哈腰,那男子見了陳玨眼前一亮,立時將田蚡在店中等他的一番話說了一遍,隨後便一言不發了。
陳玨聽得田蚡的名字,眉心就忍不住微微一皺,只不過田蚡早與他說過相邀之事,陳玨也不想真正地跟田蚡這種人撕破臉皮不死不休。他心下略一思量,乾脆輕躍下車,逕直按那家僕所說去尋田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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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田蚡坐的本就是靠窗的位置,他眼尖,陳玨甫一下車便落入他的眼中,田蚡連忙親自起身離席迎接,行到陳玨面前道:「武安侯,恭候多時,恭候多時了啊。」
陳玨笑道:「該是我讓田大夫久等才是。」陳玨說著目光一掃,明明是熱鬧的時辰,偌大的茶樓中再無旁的客人,田蚡倒真是在專門等他。
不鹹不淡地客套了幾句,田蚡請陳玨坐下,又命侍者換了新茶,一時間清香滿室。田蚡笑道:「小店茶糙,這是我親自帶過來的新茶,武安侯試試看。」
「多謝!」
陳玨依言輕啜一口,淡淡道:「田大夫好雅興。」
田蚡毫不在意陳玨語調中的絲絲嘲諷,順手替陳玨添了茶,這才道:「皇子出世,普天同慶。我料武安侯這一陣定然是忙壞了。」
陳玨不置可否,他這陣子閉門謝客,仔細說也不曾累著什麼。倒是田蚡一臉真誠的關切讓他心裡一陣不舒服。
田蚡重重地歎了一聲。道:「陛下喜得長子,雖說他並不看重我這舅舅。但我仍舊欣喜若狂……」田蚡說著,臉上傷感之色浮起。
陳玨垂下眼簾淡淡地聽著,田蚡說了一會兒,見陳玨神態姿勢不變,又道:「除開皇子之事,我這也是有公事想與武安侯商談。」
陳玨長袖一展,笑道:「田大夫但說無妨。」
田蚡正色道:「武安侯可知,南皮侯為何極力反對修堤之事?」
陳玨想了想,拿不準田蚡一臉親熱地跟他說起竇彭祖所為何事,道:「南皮侯雖有些不同見解,卻還稱不上反對。」
田蚡搖手道:「武安侯心性直爽,莫被人蒙騙,南皮侯所為,蓋因一己私利而已。他與章武侯封地就在水邊,列侯尚有三九等,大漢萬戶侯有那麼多,他們會一點都不羨慕?」
「這地不足怎麼辦?開近水良田便是,這久而久之,那大河水便一日復一日地渾濁嘍。」田蚡說著,壓低聲音道:「更何況南皮、章武兩地,竇家經營數十年,既有其先祖陵祠,又有廣廈美宅,他們萬萬捨不得朝廷動工之後遷移。」
陳玨若有所思,田蚡靠近笑道:「旁人不說,我便知南皮侯有一處宅院,榮華昌盛還勝長安城中一籌。若是一下子給拆了,南皮侯不發怒才怪。」
田蚡口中心性直爽的陳玨,腦海中飛快地打算了片刻,道:「田大夫怎知此事?」
田蚡嘿嘿笑道:「武安侯亦知,我曾為丞相座上客,這南皮侯的事嘛,我也知道不少。」田蚡當日以為能站穩腳跟,大刺刺地疏遠竇嬰。雖然再難回去從前他和竇嬰交好的時候,但他腦子裡那些事還有些用處。
陳玨見田蚡這般反覆無常還笑得出來,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可以想見,若是田蚡所言的這些事被人巧妙地奏上去,照劉徹的性格來看定然不會再把竇彭祖的話放在心上。
田蚡見陳玨神色不動,輕歎一聲,悵然道:「昔日我一心遵從孝景太后吩咐,多有得罪武安侯和皇后娘娘之處,還望武安侯見諒。」
田蚡說著,一邊難耐激動地想著心中計議,親自斟了一盞新茶,水聲叮咚珠玉飛濺的工夫,微微抬高手腕,擺明是負荊請罪的架勢。
陳玨看了看面前的茶盞,手指微動,田蚡這種人報復心極重,但變臉也變得比誰都快,從前他願意把女兒送給陳玨當妾就是實證。劉嫖已經掃了田蚡一次面子,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既然田蚡願意跟陳家修好,陳玨也不想逼得田蚡恨極陳家。
想到這裡,陳玨挽袖伸手,臉上泛起一個溫和的笑容。
…………
平陽侯新喪的消息,在皇長子出世的同時幾乎被所有人遺忘,直到半個月後,平陽長公主因哀傷過度而暈倒,天子體恤命人接其入宮小住,人們這才記起當朝長公主。
這日陳玨和韓嫣入宮的時候,湊巧便看見平陽公主的車駕在不遠處走過。不多時,陳玨隱約便見平陽徐徐下車,領著小曹襄入內去了。
「這真沒有道理。」韓嫣低聲抱不平道:「皇子出世正是大喜,平陽長公主身上戴白,平陽侯離世一月餘她才忽然進宮算是什麼?」
陳玨看著平陽的身影遠去,笑道:「公主也是天家的女兒,丈夫離世怎麼就不能回來?」只不過阿嬌究竟是怎樣摔倒,至今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仔細想了想,陳玨心道:未央宮不好多留平陽,若是平陽要在親人面前寄托哀思,太皇太后竇氏的長樂宮是不錯的選擇。
韓嫣點了點頭,又道:「這位長公主和南宮公主個性不一樣,外人都猜這位長公主接著還要選夫。」
陳玨對此毫無興趣,見韓嫣提起不由玩笑道:「難不成你有意尚長公主?」
韓嫣彷彿被陳玨一句話嚇住了,半晌才氣急敗壞地道:「子瑜你胡說什麼。」
陳玨調笑道:「長安韓郎文才武略,無一不能,若是你的軍功再厚些,尚長公主定然沒有問題。」
韓嫣揮了揮手,道:「好好的前程,做什麼娶回家一個能拜能看,就是不實在的公主回來?那多沒有人情味?」
陳玨和韓嫣一路說笑,心中猜度著平陽會如何選擇新夫。尚公主者多為列侯不假,如今大漢較顯貴的列侯家中,幾乎已經找不到誰家不帶著劉家的血脈。
至少衛青是不可能了,這個衛青恐怕還沒有見過平陽公主。
不多時,兩人輕車熟路地來到宣室殿前,他們方一進殿門口,劉徹已經迎出來,一手拉著一人,道:「走,跟朕去賽馬。」
陳玨和韓嫣對視一眼,只得各自上馬,跟著劉徹在宮殿前兜著來回。這未央宮雖說還足夠寬敞,但對於三人所乘的千里挑一的良馬來說,範圍還是小了些。
所幸劉徹今日的興趣似乎也並不在賽馬上,不多時便攜著兩人回到宣室殿,接過楊得意等人奉上的手巾涼茶等物,三人這才各自坐穩。
劉徹問了幾句羽林軍的情形,韓嫣一一回答了。陳玨這邊也聽得認真,他給羽林營打的底子極好,韓嫣和李當戶上手也快,再過一兩年,羽林軍就可以直接拉上戰場了。
劉徹興致勃勃地說好下個月幾人同去上林苑遊獵。不多時,韓嫣因為營中有事先行離開。劉徹不經意間轉頭道:「子瑜,朕聽說你那邊最近出了貪墨的案子?」
陳玨放下茶盞,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那幾個案犯也已經供認不諱。」
劉徹微微頷首,道:「河道之事刻不容緩,大農令身邊的人夠用嗎?」
陳玨笑道:「足夠了。說起人手,臣還有一事想啟奏陛下。臣前些日子奔忙太過,找了些梁孝王國中舊人幫手,這幾日已經讓他們正式入冊了。」
劉徹有點兒瞭然,道:「你的意思是?」
陳玨說道:「每個諸侯王國之中,儼然都有一個小朝廷,這些人中間或者沒有治世的大才,但吳楚七國等諸侯王國之中,這些王國老人處理地方政務往往大有心得,陛下不妨選而用之。」
劉徹神色微動,提拔本已一世無望的下層官吏,正是展示君恩的好時機。他看了看陳玨,微微點了點頭。
陳玨清聲說道:「若陛下以為此事可行,臣明日便可上一道奏疏言事。」
劉徹思索了片刻,微微頷首,旋即遲疑了一下,這才抽出一打約莫六七封奏表,道:「子瑜,你且拿去看看。」
陳玨心中一定,接過這一打奏表,隨手抽出最上方的一封,卻見署名處顯然被人污過,根本看不清是何人所寫。
劉徹催促道:「子瑜以為如何?」
陳玨點點頭,抖開那封奏表,開篇臣某言,中雜賢文若干,陳玨一目十行地掃過去,準確地抓到「嫡長子」以及「太子」幾字。
陳玨道:「此表實是奏請陛下早立太子。」
劉徹嗯了一聲,笑道:「朕喜得愛子,本就是天大的喜事,難為這些朝臣們還能想著國不可一日無儲君,催促朕早立太子。」
陳玨訝道:「這些朝臣?難道上表之人不只一個?」
劉徹指了指御案處,道:「全在那兒呢。」
陳玨連開幾封奏表之後,他立時皺了皺眉,不解地道:「群臣請封太子,這是何時的事?」
劉徹唔了一聲,道:「這不是朝會上的事,今日散朝後,時不時地便有一封這樣的類似奏疏送到朕身邊。」
陳玨輕咦一聲,道:「這怎地竟然全都不在朝會上說,只見奏疏?」
劉徹一扭頭,道:「這是有些奇怪,但朕先將之放在一邊。子瑜,你覺得朕此時冊封太子如何?」
劉徹問的時候語調平靜,甚至稍稍帶了點兒向上翹音的歡快感,儼然就是個高興於愛子出世的父親。陳玨心中卻是聽得一跳。
景帝的寵妃栗姬生下長子劉榮,那時薄皇后無子,猗蘭殿王美人王娡育有劉徹,有一日當時的大行令出言稟奏,請景帝早立太子。
這中間的糾葛陳玨不知道,他看到的是從那時之後,栗姬和劉榮便已經失了君心走上死路,之後就是劉徹這個素來不顯山不露水、同館陶大長公主之女訂有「金屋之盟」的皇子成為太子。
劉徹背著手,一雙眼緊緊盯著陳玨不放。他願意冊封阿嬌的兒子為太子,那是皆大歡喜,他這邊還沒有下旨,若是已經有人謀算起太子之位,哪怕那是他名正言順的嫡長子,一樣是目無天子。
陳玨見劉徹神色平靜,心下略一沉吟,理了理思緒之後這才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