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遠客到
「你是什麼官?」
陳玨聽了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我是什麼官,就算說給你聽,你能懂嗎?」
匈奴少年一愣,思索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漢人的官制複雜得很,他還真弄不怎麼清楚。
少年人想了想,說出見到陳玨以來的第二句話,道:「我要見你們的天子。」
陳玨聽了少年的話心中不由失笑,原先對於匈奴人的敵意不由得消去了一點,他道:「我大漢天子,豈是你說見就能見到?」
陳玨話音方落,少年嗨了一聲,臉上露出幾分不耐之色,道:「你們漢人真狡猾。張騫明明說過,只要我們到了漢朝,天子就會招待我們,看來這根本不可能。」
張騫?正在鑿空西域路上的張騫?
陳玨端起茶盞掩住自己的訝色,輕呡了一下,這才道:「張騫嗎,我知道這個人,他跟你怎麼說的?你又是什麼人?」
少年聽得陳玨的問話先是一氣,隨後又跟洩了氣的皮球一般神色頹然,道:「他說你們漢人有句話,什麼有朋友從遠方來,你們會很高興……」
說到這裡,少年卡了殼,陳玨有點兒忍俊不禁,但短短的幾句話他也看出這少年自尊心頗強,當即忍住笑意,正色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匈奴少年面色一喜,道:「不錯,張騫說大漢天子仁義,可以相助於我王。」
陳玨看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口齒伶俐,漢話比先前那幾句要靈光許多,心知這幾句話恐怕他已經演練了許久。陳玨微微一笑,道:「你叫什麼名字,我怎麼稱呼你?」
匈奴少年俐落地答道:「我是須卜伊魯。」
陳玨點了點頭,道:「須卜伊魯,你先把你的來意和我說一遍,我再決定要不要帶你去見漢天子。」
須卜伊魯眉一立,道:「我是單于的使者,你敢在這裡阻攔我?」
陳玨笑道:「單于的使者我當然不敢攔。只是你……」陳玨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了須卜伊魯好一會,才道:「我見過不少各國的使臣,但你從頭到腳都不像是個使臣,說不定你還是個刺客,我哪敢把你帶到漢天子御前?」
須卜伊魯神色一狠,一雙眼睜得溜圓,銳利的視線牢牢鎖在陳玨身上不放,道:「你不怕我要你們天子殺了你?」
總算露出狼爪子了,陳玨毫不在意須卜伊魯的凶相,他還不至於真以為千里迢迢跋涉入漢家京都的人會是單純懵懂的少年。
陳玨笑意不改,道:「須卜伊魯,也許你是閼氏的母家親戚,或者你族中父輩是單于重臣。只是你不要忘記了,你腳下踩著的土地是漢地,不管你是為了什麼事來長安,我都有能力讓你出不去這道門。」
須卜伊魯神色一驚,臉色變得陰晴不定,陳玨又道:「你可以試試,究竟是你先見到天子,還是我先把你們這幾個來路不明的匈奴人就地格殺。」
陳玨雖然外表溫和,但這簡單的幾句話間,他還是讓須卜伊魯咬了牙。好一會兒,須卜伊魯才道:「我不是單于的使者,我是太子的兄弟。」
陳玨道:「你又如何證明你的身份?」
須卜伊魯猶豫了一下,掏出一把匕首。那匕首的柄衝自己,刀尖則正好對著陳玨,好像隨時都可以刺中陳玨一般,他輕喝道:「拿去!」
陳玨不以為意地將那匕首接到手中,只見那匕首鋒刃如水,古樸的暗紋遍佈鞘上,陳玨拿著這匕首在太陽光下一曬,隱約看見了隸書的「安胡」二字。
陳玨搜腸刮肚,終於想起來在哪裡聽過「安胡」兩個字。漢朝和匈奴人最後一次和親,送去那宗室女便是安胡公主。理論上說,須卜伊魯能拿出這個就足以證明他是匈奴的上層人物。
陳玨將匕首還鞘,道:「你是太子的母家兄弟?」
托韓嫣祖父從匈奴歸來的福,陳玨對於匈奴上層的瞭解比常人更多,「須卜」乃是匈奴大姓,就如同後世遼國的「蕭」氏一般,常與匈奴單于王族聯姻。
須卜伊魯點點頭,費力掩飾住面上的受辱之色,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姓氏,就該立刻帶我去見漢天子,否則休想從我嘴裡再知道一個字。」
陳玨看著須卜伊魯激憤的樣子略一錯愕,稍後便明白過來,他徐徐起身,道:「你就是不說,我……我皇英明睿智,也能猜到你的來意。」
須卜伊魯竭力掩飾他的驚詫,但還是瞞不過陳玨的眼睛。陳玨笑笑,轉而對李英道:「今日他在此做客,我們不要怠慢了他。」
李英點點頭,道:「公子,備馬還是備車?」
陳玨道:「備馬。」
話音方落,須卜伊魯憤然道:「你要往哪裡去?」
陳玨轉過身,不同於方才的咄咄逼人,一臉的彬彬有禮,道:「雖然你不是真正的匈奴來使,但這麼大的事我也不敢擅專,當然要先請示上官。」
陳玨說著,不再理會一臉錯愕的須卜伊魯,又對門口的李英點了點頭便逕自離開。
須卜伊魯在侍從的圍繞下坐在堂中,粗獷的臉上一片不平之色。又過了一會兒,須卜伊魯的臉色又凝重起來,他們一行人從王庭來長安,歷經艱險,總算是有了見到漢天子的希望。
想起方才那尚不知名的大漢年輕貴族,須卜伊魯一巴掌拍在武安侯府正堂的木案上,他心中想道:若不是叔父已經在雁門關外被追兵所殺,他又怎麼會勉力獨挑大樑,還被那漢人這般戲弄?
遲疑著飲下這家奴僕送上來的清茶,須卜伊魯皺了皺眉,只覺得實在喝不慣,這一閒下來,須卜伊魯便不由得想起去年秋的那一日。
秋高之時,于單在左賢王的角逐上輸給正值壯年的叔父伊稚邪,須卜伊魯跟隨太子于單兩人出外打獵,騎術高明的于單騎馬騎得飛快,不想那時異變突生,于單的馬不知怎麼忽然驚了,狠狠地將于單從馬背上扔下來,隨後揚長而去。
正在那時,機緣巧合之下,須卜伊魯和于單竟然同張騫一行人碰在一起,原本不死不休的局面,卻因為于單的重傷和張騫的所作所為走向另一個方向。
「漢家最重制度,伊稚邪所般作為堪稱不忠不孝,我天子文成武德,百官歸心,定然不會苟同此等亂臣賊子。」須卜伊魯腦海中閃過張騫那雙炯炯的眼睛,心中便是一動。
…………
陳玨從家中離開,快馬趕到未央宮北闕門外,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到宮中。不多時便行到宣室殿外頭,他一向有宮中騎馬的權利,只是原先陳玨從來不那麼高調而已。
陳玨甫一勒馬,楊得意便咳嗽著上前,奇道:「武安侯爺今日怎麼騎馬入宮了?」他雖是宦官,但陳玨素來不輕視於他,兩人的關係也算是朋友。
陳玨道:「今日有急事,陛下這會兒忙著嗎?」
楊得意搖搖手,道:「武安侯這會兒來得正好,陛下閒著呢。」
楊得意說著,朝另一邊斜了一眼,陳玨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一個面白無鬚的中年男子在那兒等著召見。
莫不是楊得意要打壓的人嗎?陳玨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只聽得楊得意神秘地道:「陛下日前下詔賜部分宮人出宮,那掖庭令不過是來請示名冊。」
陳玨點了點頭,當仁不讓,道:「我有要事稟告陛下,替我通報一聲。」
楊得意答應了一聲,立刻笑呵呵地去了。不過片刻的工夫,陳玨已經走進不知來了多少回的宣室殿側殿書房,只見劉徹正一手從乾果小點心的盒中取吃的,一手在御案上寫畫著什麼。
劉徹聽見腳步聲抬起頭,看見陳玨之後,他把點心丟回食盒,笑道:「子瑜,朕若沒記錯,今日是休沐吧?」
陳玨笑道:「陛下當然沒記錯,臣今日前來,是因為出了件奇事。」
劉徹放下筆,道:「什麼奇事?」
陳玨將須卜伊魯的事揀能說的,稍加更改之後說了一遍,末了道:「臣當時想殺殺他的傲氣威風,這才嚇了他幾句。」
劉徹哈哈一笑,走下御案,道:「攻敵先攻心,你做的沒錯。」
陳玨答應了一聲,劉徹在他面前走了幾步,眼中精光連閃,道:「你看這個須……須卜伊魯的來意為何?」
陳玨一聽須卜伊魯是匈奴太子的人便心中有數,他對匈奴歷史雖不能如數家珍,但伊稚邪從兄長軍臣單于的兒子那裡奪走單于之位,這件事他還知道。須卜伊魯說是張騫讓他來長安,又不是正式的匈奴來使,八成就是匈奴太子于單的私命。
一個被強勢叔父威脅著繼承權的年輕人,將信任的臣子派到時常交戰的敵國是為了什麼,這件事並不難猜。
心中想得清楚,陳玨道:「臣亦不知,但張騫智勇遠勝於時人,此事定然有他的道理。陛下不妨召須卜伊魯一問,臣已經交代家人看守好他們。」
劉徹點點頭,道:「朕就見一見這個能入我大漢腹地的匈奴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