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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侯》第246章
第二百五十七章 錦衣郎

  主父偃新近升職,覲見天子就相當於一次謝恩,進門不久三拜九叩的大禮就行了一次。這會劉徹和顏悅色地問了他幾句話,主父偃一一作答,神色恭敬無匹,只差對劉徹的知遇和提拔之恩感激涕零。

  主父偃雖說私下裡跟陳玨頗有來往,可在明面上卻是天子劉徹一次出遊時偶然遇見的人才,比起那些從站在劉徹面前就各有打算的人,劉徹對於自己一手提拔的主父偃當然信任得多。

  陳玨在一邊看著主父偃表忠心,心中卻是漸漸地冷靜下來,大農令韓安國怎麼說都是由他舉薦而來,劉徹那根敏感的神經雖然不至於現在就猜忌什麼,但有意無意用一點簡單的平衡手段也應當。

  劉徹又交代了主父偃幾句話,隨後道:「行了,你先退下吧。」

  主父偃躬身答應,目不斜視地倒退了幾步,這才轉身走向宣室殿外。

  劉徹瞥了主父偃遠去的身影一眼,威嚴的神色稍褪,對陳玨笑道:「主父偃這人早年境遇不佳,曾受辱於人,一朝得勢就鋒芒畢露。鹽鐵之事一向把在諸侯王和大族手中,他竟然敢在朕面前提出來,可見一斑。」

  陳玨微微一笑,劉徹看主父偃倒是看得極準,倒是主父偃的膽量確實讓陳玨佩服,須知他自己和韓安國都不願招致諸王不滿。劉徹不等陳玨說話,道:「主父偃要幹什麼,用人用錢你都不用多管,由著他使勁兒,收鹽鐵為官營可是得罪人的事,你也不必太積極。」

  劉徹話裡透著幾分對陳玨的關心,又帶著幾分對主父偃安危的不在意,陳玨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情緒,想也不想地道:「鹽鐵皆是大事,數十年來握於王侯和巨富商人之手,囤積居奇之事不在少數,百姓也吃苦不少,臣必定全力相助主父中丞。」

  劉徹聞言大快,笑呵呵地道:「你若助他更好,左右朕在你身後,誰也動不得你。」

  陳玨笑道:「有陛下金口一開,臣就可以勇往直前,無所畏懼了。」

  劉徹哈哈一笑,右手輕輕敲了敲案面,道:「朕今日召你前來,還有一件事。」

  陳玨聽了接口道:「不知是何事?」

  劉徹道:「朕欲新行一法,名為附益。」劉徹說著,起身鬆了鬆因為批閱奏章而疲乏的筋骨,又道:「本來朕今日還召了堂邑侯,只不過少府那邊公務繁忙,他脫不開身而已。」

  陳玨答應了一聲。心中卻微微一訝,漢律名為約法三章,後來又有九章律,實際條文漸漸地頗為複雜。這附益,這又是什麼法?

  陳玨直截了當地問出口,劉徹倒也耐性十足,拉著陳玨一起坐在矮階上,一邊乘涼吹風一邊解釋道:「這附益法,歸根到底也不複雜。多年以來,諸王列侯多願聚集長安,就算必須之國,這長安城裡多半也有他們的耳目。」

  劉徹說著冷笑了一聲。陳玨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說起諸王,他們就算不能身在長安,王子和翁主卻也有不少人尋個借口就在長安生活。」

  劉徹一拍掌,道:「可不是嗎?」近日好像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的劉陵就是其中之一。

  劉徹又道:「這中間有些人心術不正,只想著從朕身上謀利,一個個不惜用重金賄賂朝臣和朕身邊的人,只求關鍵的時候這些人能幫他們說話。」

  劉徹一邊說著,一拳捶在身側,陳玨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稍稍嚇了一跳,沒來由地有點兒心虛:當年劉嫖在景帝和竇太后面前幾句話,那可值大錢了。說劉嫖曾日進斗金絕不過分。

  劉徹越說越氣,哼道:「這些人敢在酹金裡作假,卻能捨得花大價錢賄賂朕身邊的人,實在不忠之極。」

  酹金,諸侯八月裡祭祀太廟的獻金。

  陳玨已經大略猜到了這附益法的本質,順著劉徹的話說道:「他們之所以肯使錢賄賂,不過因為那些人能接近陛下。這等鬼祟的小人所為,著實談不上忠良。」

  劉徹頷首,側了頭對陳玨堅決地道:「所以,外藩與列侯再敢與朝中大臣金錢往來,朕一個不饒。他們不是有錢嗎?朕就剝了他們的皮!」

  陳玨聽著劉徹的豪言,心下卻有點為部分無辜的列侯不平,誰都知道君心難測,一旦遠離長安,誰敢保證天子對他們的信任始終如一?

  所謂交結大臣,亦是令人無奈的約定俗成。

  劉徹搗鼓出了這個附益法,當然急需有份量的人支持,陳玨估算著劉嫖大致上已經「幡然悔悟」,重蹈覆轍的可能性並不大,因而毫不猶豫地向劉徹許下了衷心支持。

  陳玨又和劉徹聊了一會兒,不多時宦官來報司馬相如求見,劉徹起身笑道:「子瑜,朕要與司馬長卿論畫,上次你說司馬的畫多有不足之處,朕也覺得有理,你不若一起來?」

  陳玨自己還有正事,況且他對司馬相如那手雖為時人稱道,實則還有些粗陋的畫技並無興趣,當即道:「陛下,臣對畫之一道並不在行……」

  劉徹眉宇一舒,道:「也罷,不過你若不在宣室殿跟朕研畫,就去椒房殿那邊看看阿琇吧,上次帶來的什麼玩具她弄不明白,你趕緊跟她解釋解釋。」

  比起作風與自己南轅北轍的司馬相如,陳玨確實更喜歡外甥女劉琇,他笑著答應了一聲,這才朝殿外退去。

  陳玨走出殿門,司馬相如正在那裡恭敬地等候召見,他眉宇緊皺,看上去彷彿有什麼難解的心結一般。

  司馬相如看見陳玨出來,迎上去一臉笑意地打了個招呼。陳玨客氣地點點頭,司馬相如才要跟陳玨敘話,楊得意已經站在門檻邊開了口,拉長音道:「司馬相如覲見!」

  司馬相如匆匆走近宣室殿,楊得意走下來,笑嘻嘻地低聲道:「司馬長卿近日遭逢大變那。」

  陳玨見楊得意說人長短的樣子,不由失笑道:「司馬相如這大才子能遇到什麼變故?」

  楊得意神秘兮兮地低下頭,逼得陳玨俯身而就,只聽楊得意道:「司馬春風得意。據說竟有換妻之念,那卓氏文君,早已因為他的風流吵了好幾架,嘖嘖。」

  陳玨還沒來得及想想楊得意怎麼知道司馬相如的家裡事,楊得意已經懊惱地一拍頭,道:「我只顧與武安侯說話,竟忘了伺候陛下。」

  楊得意從小黃門手中接過小壺,同陳玨告別一聲便一溜煙進了殿門。陳玨輕舒了一口氣,想起上次驚鴻一瞥的卓文君,心中卻頗為其不值。

  陳玨一邊想,一邊朝椒房殿的方向走去。不多時他走進殿門,附近的綺羅一見陳玨來了,喜道:「公子來得正好。」

  陳玨走近幾步,綺羅又低聲道:「娘娘最近不快活。」

  陳玨腳下步子一頓,旋即恢復正常。阿嬌明明一心戀慕劉徹,結果被現實逼得做賢后,若是能滿心快活才怪了,長孫皇后那麼能忍,最後不也英年早逝嗎?

  阿嬌見陳玨到來心中歡喜,她招呼著陳玨坐下,劉琇也一臉開懷地朝陳玨這邊撲來,綺羅和李青相視一笑,殿中氣氛亦是和樂融融。

  從陳玨這裡得知劉徹正和司馬相如論畫,阿嬌明眸一閃,道:「卓文君,我也曾召她入宮為我奏琴,她是個好女子。我聽說司馬相如有負心之名,可見不是好人。」

  綺羅笑著插口道:「娘娘若是喜歡那卓文君,只要稍微表現,賜個封號什麼的,那死馬斷不敢起換妻之念。」

  阿嬌秀眉微蹙,道:「賜封號,那不是同時限住了兩個人?」

  陳玨頷首道:「司馬相如這般作為,卓文君他日再歸自由也好,只可惜了鳳求凰的佳話。」語畢,陳玨忽地想到,漢時女子地位還算高,就算諸侯的婚姻也能一拍兩散,只可惜天子和皇后不可能有離婚一說。

  阿嬌點點頭,隨手取了顆果子堵住似懂非懂的劉琇的嘴,陳玨微微一笑,又揀了些輕鬆的話題同阿嬌閒聊,一個時辰下來,阿嬌已是笑聲不斷。

  陳玨今日入宮時已經不早,黃昏時分,陳玨這才被阿嬌牽著劉琇的的小手一起送走。

  …………

  幾日後,宣室殿大朝,陳玨早就知道的附益法並沒有立刻被提出來,相反地,尚書官誦讀了衡山王的一封奏表,言道當地有暴民活動,請求增兵或加強武備,以防萬一。

  陳玨心中跟明鏡似的,一邊暗道劉賜志大才疏,一邊看著劉徹笑問群臣意見。

  竇嬰反對,衛綰致仕在即,這幾日已因病不在朝上,然而仍有幾個朝臣出言為衡山王說話,陳玨望了他們一眼,官位高低皆有。

  等到殿上眾人大致發表過意見,劉徹這才拋出附益法一事,陳玨只覺殿中竊竊之聲頓起,劉徹突如其來的這一手,絕對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之外。

  劉徹坐在御座上不動聲色,朝臣中忽然有一人出聲,陳玨一眼看過去,正是廷尉張歐。

  張歐將眾人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視若無睹,躬身道:「陛下,臣得人舉報,有朝中臣子私結藩王,收受金錢。」

  劉徹臉上驚怒之色一閃,道:「此事屬實否?若屬實,究竟是何人?」

  張歐欠了欠身,又有一人說話,卻是張湯。張湯雖說官位不高,但行事頗得劉徹歡心,早有參與宣室殿大朝的權力。

  殿上鴉雀無聲,只有張湯的聲音抑揚頓挫,他執笏誦讀,幾次受賄的時間、地點和錢財的大致數目盡在其中,只差人名而已。

  「撲通」地一聲,先前替衡山王說話的幾人中有個人心中承受不住壓力,三拜九叩之下,已是面如土色,不住地求饒。

  劉徹的目光在群臣身上掃視,陳玨按照先前跟劉徹商量好的法子,出言力爭後法不能治前罪,劉徹這才勉為其難地赦免了那人。

  散朝之後,陳玨向劉徹那邊復了命,隨後再一次轉向椒房殿,這日陳玨到的時候劉琇正在長樂宮陪伴竇太皇太后,時間又過了幾日,倒是阿嬌已經重又笑靨如花。

  阿嬌吩咐綺羅上了些果品,柔聲道:「阿弟,阿母、芷晴和大姊都時不時入宮陪我說話,你是有正事要做的人,不必經常來見我。」

  陳玨心中暖意滿滿,笑道:「這次我是有正事才來的。」

  阿嬌不想陳玨真的堵了她一句,先是一怔,旋即嗔道:「陳子瑜,做弄到我身上了是不是?」

  陳玨哈哈一笑,又與阿嬌說笑了幾句才轉回正題,神色微肅道:「這次的事跟阿琇有關,陛下近日在忙什麼,阿姐知道嗎?」

  阿嬌素日裡並不摻和政事,劉徹也從不反對她這一點。阿嬌想了想,這才笑吟吟地道:「他跟我說了些,好像是為了擴充國庫來源的事。」

  陳玨笑道:「鹽鐵官營,確實是賺錢的事。」

  「鹽鐵官營……」阿嬌低低重複了幾句,忽地一抬頭,道:「鹽?」

  陳玨頷首道:「阿琇的封地當利就有鹽,這件事陛下很看重,阿姐記得適時的時候替阿琇表態。」

  阿嬌笑嘻嘻地點頭道:「好,我知道啦。」

  陳玨心中安慰,又跟阿嬌商量著開解開解劉嫖。經今日一事,天子對這附益法的看重已經毋庸置疑。劉嫖也早就犯不上再從這上面撈錢,只是曾經大有影響力的長公主全然家居,正如壯年的官員致仕,劉嫖也有點高處跌落的不快活。

  …………

  直至斜陽照幽草,陳玨的馬車才回到侯府,他甫一下車,一臉汗珠的范同已急急地迎上來,引陳玨到了個能說話的地兒,這才道:「侯爺,我們的酹金被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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