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建元殿上臣 一百零七章 微風吹
陳玨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文書,對於劉徹這個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說法挑了挑眉,道:「陛下登基元年,赦天下與賜民爵都是該有之事,只是先皇駕崩時已經賜過一次民爵,若是陛下今年再賜未免有些不美。」
劉徹點了點頭,又道:「既然這樣,民爵之事便罷。子瑜,你那日對朕說的九事朕時時都放在心上,使戰死者老有所養、幼有所依確實是朕當為之事,否則朕無顏面對為國戰死的將士們。」
朝中對陣亡兵士的撫恤實在太少,死後沒有多少保障,將士又怎會用命,這個道理劉徹也知道。
陳玨笑道:「陛下既然如此說,想必心中早有打算,臣在此恭聽。」
劉徹的手指敲了敲几案,道:「朕想建一支少年軍,有志氣的世家子弟也好,戰死將士的後人也罷,總之年老的不要,就要和朕差不多年紀的少年。」
陳玨略略怔了一下,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劉徹是要培養自己的親信軍隊,只是這個念頭隨後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南軍北軍擺在那裡,劉徹也不是蠢蛋,他就算拉扯起一支少年隊伍又能有什麼用。
只是如今一應政事皆報長樂宮,雖說有一部分原因是防止諸侯王托大插手朝政,而且竇太后也從來沒有否決過劉徹的任何一條政令,但掌握一支屬於自己的隊伍是不是劉徹潛意識中就希望的事情呢。
「陛下怎地忽然要建軍?」陳玨輕聲問道。
劉徹手一揮,道:「朕也是突然之間有了這個一個想法,高皇帝以來和親這麼多年,許多人都不願再起兵戈之事,朕想著這些父輩死在匈奴人手上的少年肯定會一心報仇,他們定是比那些在長安城中整日享福,再沒了血氣的人強得多。」
「陛下英明。」陳玨笑著說道。「如此以來戰死軍士的後人可以領朝廷俸祿,家中老人的生活也能有所依憑,假以時日,陛下更能收穫一批忠於大漢忠於陛下地強軍。」
劉徹這也算是第一次自己完全獨立地做一個決定。陳玨掂量著劉徹這時候心情還好,又道:「只是建軍之事不能一蹴而就,魏其侯主管軍事,臣請命向竇太尉請教一些軍士俸祿、營地、訓練、武備之類的事情。」
劉徹聞言一下子收了幾分興奮之情,略帶悻悻地道:「建軍哪有那麼簡單,長安中早有南北二軍,宿衛宮禁和守護長安城早就夠用,朕要無故多養一群人消耗國庫錢糧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陳玨低頭笑了笑,他借請教竇嬰之故把這些問題擺在劉徹面前正是這個原因。劉徹貿然建一支新軍實在太容易被有心人挑撥帝后關係。
「陛下。」陳玨在面前皺了一會眉,隨後抬首說道:「南軍司宮廷內外警衛,北軍則保證長安城秩序,兩者各有其責,陛下建新軍要給他們安排什麼任務呢?」
劉徹錯愕了一下,是啊,一個軍隊總是要有事幹的,不然國家養了一群閒人是要做什麼。若說是用於軍事戰爭。郡國兵和負責邊郡戍守地兵士算什麼,若說是為了守衛宮禁,他又把衛尉置於何地。
對於軍隊的事情,雖然這還只是劉徹一個不成熟的想法,但陳玨並不想隨便插口,只是靜靜等著劉徹的決定。
過了一會兒劉徹道:「朕……朕正好想要修一處宮苑,將來皇祖母和嬌嬌也可以常去游賞,不若就將新軍放在那裡宿衛?」
劉徹的話中底氣有點不太足。皇帝老爹駕崩不過幾個月他就想為自己修宮苑,怎麼聽著都有些不對勁。
陳玨心中一動,心道好一個奢侈的漢武大帝,他那邊剛弄出新農具要解放些民力,劉徹這邊茂陵開修不說,如今又要拉壯丁去開宮苑,匈奴還要不要打。
那邊劉徹還在等著他的答案,陳玨左思右想了片刻,要求一個帝王勤政可以。但大漢幾代天子也寒磣了不少年,竇太后也時常念叨著長樂宮的路她一個瞎老婆子自己都能認清,非要限制劉徹勤儉愛民也不太現實。
兩害相權取其輕,陳玨不知怎地忽然想起當年劉徹在鎬池邊曾說要在那裡建宮苑的事情,鎬池附近有不少先秦遺留下來地宮苑,似乎建設起來要比白手起家容易得多。
思及此處,陳玨道:「陛下。鎬池附近山清水秀。先秦遺留的宮苑當年興建時用的都是最頂級的材料,如今修繕起來也不算困難。再者南方多濕地,越人善行船,鎬池有水,用以訓練樓船軍似乎一樣可行。」
匈奴之外有越人,南方劉徹也不想放棄,他於是點頭笑道:「你說的不錯,鎬池確實是個好地方。」
萬里長城之下白骨纍纍,陳玨卻是怎麼也不想為了劉徹的一時願望再死一些服役的民夫,他道:「陛下,小公主初生,理應天下同喜,不宜大舉征發民夫。左右宮苑之事也不急於一時,不如就著相應官吏先行修繕一部分先秦宮室,待得陛下的新軍進駐之後慢慢修建其他部分也好。」
陳玨地言下之意劉徹明白,景帝當年修繕高廟時就曾因民夫累斃而得了幾次諫言,劉徹不想找這晦氣,他正是最有雄心壯志的時候,對於遊樂方面的要求也並不太高,當即道:「就如你所言。」
陳玨答應了一聲,劉徹忽地笑道:「子瑜,你來幫朕想想看,這些戰死軍士的遺孤組成的軍隊叫什麼好,總不能叫東軍西軍吧?」
這麼一會兒工夫下來,陳玨已經大致明白了今日劉徹這些念頭的來源,他雖然不知歷史上劉徹先修的是上林苑還是建章宮,但烈士遺孤的去向他還是知道地。
「陛下。」陳玨嘴角彎起一個弧度,道:「為國羽翼,如林之勝,不若名喚羽林。」
「羽林?」劉徹重複了幾次。哈哈一笑道:「這名字好,就叫羽林,今日羽林孤兒,他日都是邊塞威懾匈奴人的好兒郎!」
又過了片刻。劉徹忽地目光炯炯,道:「子瑜,有軍卻無統軍之人,終是不行,長安上下身份足夠領朕天子衛隊,又明白朕心中所想的只有你一人,你可願為朕擔下這個擔子?」
幾乎不假思索地,陳玨婉言道:「陛下,臣年紀太輕。以往雖是讀過一些兵書,但終是紙上之事,這親領一軍地榮耀實在不敢當。」
劉徹沉默了片刻,旋即笑道:「子瑜,你回去考慮幾天罷,朕真的只相信你。」
陳玨方要說話,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音,似乎是人的腳步聲。
「陛下。南宮公主歸來,如今車駕已經入了長安,正往宮門這走呢。」楊得意低聲道。
劉徹霍地起身,笑道:「子瑜,你且隨朕去見見南宮阿姐。」
漢時列侯尚公主之後,常以列侯封地稱公主,平陽公主就是如此,如今南宮公主其實已經不適合再叫南宮。只是她那位敢於對公主不敬地前夫因罪國除,所有財產都歸到了南宮公主名下,因而這稱呼上也沒有什麼改變。
不過一刻鐘後,陳玨便見到了王的這個二女兒南宮,南宮公主看上去不過二十許,和她母親給人地感覺一樣,容顏姣好,溫婉如水,只是後宮中的勝出者王像深不見底的湖。而南宮則是讓人一眼就看透的小溪。
當劉徹告訴南宮陳玨的身份時,南宮公主的目光立刻向陳玨看來,隨後她面上泛起一絲笑意,道:「陳子瑜好風姿。」
陳玨心中一陣無語,行禮的動作卻是不停,等到南宮和劉徹訴了別後之情,看著彼此身上地華服。姐弟二人提及陽陵地王都是一陣沉默。又過了一會,南宮公主轉而向劉徹稟明要去長樂宮向竇太后請安。
劉徹的心情倒是真地好起來。重又拉著陳玨去琢磨小公主的名字和封地。
次日傍晚的時候,陳玨被長信詹事手下的小黃門調到長信宮,從宮人那裡得知南宮公主昨日午間在這裡坐了半個時辰,不長不短的時間,誰也說不准竇太后心裡對南宮究竟是什麼想法。
長信殿地佈置一如既往,陳玨行禮之後老實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竇太后問道:「去看過你阿姐沒有?」
「啟稟太皇太后,因太醫說娘娘還需靜養的緣故,臣尚未見過。」陳玨中規中矩地答道。
竇太后笑了笑道:「你倒是把嬌嬌當妹子疼不成?」頓了頓竇太后又道:「小公主見過了嗎?」
想起那個才出生幾天的小女娃,陳玨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道:「見過了。」
竇太后一下子來了興致,與陳玨說了好幾句小公主的事情,過了半晌才話題一轉道:「今日皇帝來給哀家請安的時候,說你們兩個要搗鼓一個衛隊,皇帝要你去帶軍你還不願,是不是?」
陳玨心頭微震,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小心地解釋了一遍,隨後道:「臣不是不願,只是臣從前並未從軍,因而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竇太后卻不管陳玨地話,只道:「這麼說,皇帝是要在城外建一個宮苑,找些少年人去給他宿衛而已?」
陳玨謹慎道:「陛下似乎就是這個意思。」
竇太后輕輕嗯了一聲,道:「這也不是大事,至於那些遺孤,去不去帶全在你自己,只要你們別弄出讓臣子彈劾的事情出來便好。」
陳玨明白竇太后心中在想什麼,少年天子閒不住,弄一些新鮮事出來也是人之常情,一支沒有名將訓練、沒有標準駐地的少年軍,短期內無非就是陪天子在御苑中打獵游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