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如相問
這會兒雖然不是光天化日之時,但燈火熠熠的殿堂之上,卻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竇太皇太后當然不可能憑空失蹤。
再看見劉嫖先前的位置上也空了,陳玨心中便完全明瞭,方才燈火紅彤之下,他也沒看清竇太皇太后的臉色到底怎麼樣。這會兒想想,陳玨方才行禮時竇太皇太后只是隨意點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這就足以說明竇太皇太后其實沒什麼精神。
竇太皇太后年紀大了,身份最為尊貴,每年大宴不可能屈尊陪這些臣子到最後,早早離席的事並不少見,今年雖然早些,但在司馬相如抓人眼球的獻禮之下,除去一些用心良苦之人倒也不在乎台上的竇太皇太后到底是何去向。
陳玨看了看司馬相如,心道這也算他立了一功。
學子們激盪人心齊聲誦讀的時候,芷晴略一思索,低聲道:「我過去看看。」
陳玨點了點頭說道:「我就在宣室殿左近,有什麼消息就遣人帶過來給我。」他目送著芷晴的衣袂消失在立柱一側,隨後才跟殿上眾人一道看起熱鬧來。
注意力一集中在聲勢浩大的諸生身上,陳玨便不由得在心下感歎著,司馬相如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之輩,這一手熱鬧玩得漂亮,無怪他一個無根無基之人,沒有了卓文君的金援之後還能在劉徹面前風生水起。不用細數司馬相如的文采華麗中間,有著多少阿諛諂媚的成分,只看劉徹威嚴的外表下掩飾不住了笑意,陳玨就知道司馬相如的《建元賦》完全撓到了劉徹的癢頭。
不知司馬相如請教了哪路人物,燈燭環繞之下,誦讀畢後的時候,諸生中間就多了些流光溢彩的裝飾之色,分外耀眼。
陳須和陳弘父子看得大為訝異,不約而同地低聲問道:「這是何故?」
陳玨瞇了瞇眼,嚥下喉中的淡酒後說道:「看著像是用了什麼閃光的東西,可能是衣料也可能是什麼會發光的飾物之類,說不大準。」
…………
樂府的歌舞登堂之時,陳玨已經避過人多眼雜的地方行到外間,十月初的時節雖說尚未落雪,但晚間的風露也帶著絲絲冷意,陳玨站的地方正好處在風口。略一搖頭便加快步子,往一側也聚集著不少相識官吏的偏殿處行去。
「武安侯請留步。」一個年輕人滿臉微笑地從拐角處閃了出來,開口的時機也選得不錯,恰好擋住了陳玨的去路。
陳玨定神一望,雖然這裡燈光不甚明亮,他也毫不費力地看出這年輕人正是金仲。聽說他在太學安安穩穩,只閒暇時往天工府與楚原為伴。他們之間的關聯實在一言難盡,平日裡也少有往來,金仲怎麼有工夫在大宴的時候溜出來找自己?
金仲朝前走了兩步,笑著說道:「侯爺勿怪,我九月間好幾次想拜訪你,只是不湊巧,每一次都與侯爺擦肩而過,方才恰巧見著你往這邊走,我這才跟了過來。」
陳玨點了點頭,微笑道:「歲末以來所有人都諸事繁忙,這有什麼好怪的?」口中這麼說著,陳玨心中卻暗道了一聲慚愧,年前年後正是跑官之人最瘋的時候,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行蹤就是防著被人纏上,這卻不巧把金仲也擋住了。
金仲看清陳玨面上無有一絲不悅之色,這才放心地道:「實不相瞞。我急著尋武安侯,實在是有要事望侯爺能相助一臂之力。」
陳玨看金仲一副說來話長的樣子,便將手一伸示意他邊走邊說,口中說道:「你且說來聽聽,我若力所能及,定當盡力就是。」
金仲神色一喜,旋即將前因後果皆說與陳玨。原來金俗一家三口身份不高不低地在長安城住著,劉徹心中有幾分放不下,但也對此無計可施。恰巧金娥到了出嫁的年紀,劉徹便給金俗透了口風,將為金娥尋一個王太子匹配,再不濟一定是個宗室列侯,這麼以來金家就成了正兒八經的劉氏宗親。
金仲將事情說完,有點兒不好意思地道:「各位王子本都是人間俊彥,但舍妹卻是凡俗之人,總要尋個能匹配之人方好,楚先生看我神思不屬,便告訴我最好來請武安侯幫忙參詳。」
陳玨聽得笑著點點頭,金仲說得委婉,實際上就是怕金娥成婚的對象紈絝霸道,但金氏本該與王、田等人相熟,特來找他詢問卻有些耐人尋味。
兩人步子不慢,不多時已行到殿門口,聽得裡間的談笑之聲,金仲一拍腦門,慚愧地道:「差點忘了,今日不是說話之時,我卻拉著侯爺說了這麼長時間。」
「無妨。」陳玨微笑著看了金仲一眼,想了想道:「照我看來,楚王一脈是上佳之選,長沙王子、河間王子都是俊傑人物,中山王……」陳玨說到這裡住了嘴,他家雖然無波無浪平安富貴,但人口太複雜,還是算了。
金仲聞言連連點頭,暗自將陳玨提及的名字都記下,打定主意回去後和他打探出的消息相對應,務必定下最合適的人選做金娥夫婿。
陳玨微微頷首後正要進門,忽地又被金仲叫住,陳玨看著金仲一臉遲疑之色,不由眉尖微動,笑問道:「還有何事不能直言?」
金仲猶豫了一會兒,想起方才陳玨還在和和氣氣地給他答疑,鼓足勇氣道:「武安侯爺,太學的事您還管著麼?」
太學那裡,他不過是掛個名罷了,陳玨不動聲色地問道:「太學那邊怎麼了,我能幫上什麼忙?」
「我也不知這算不算大事。」金仲心底下雖然犯嘀咕,頓了頓還是繼續說道:「我聽到一些風聲,也親眼見不少太學中的寒門子弟因前途之事和旁人相爭,他們嘗言許多人無才無德卻居於高位,天子選官,本該重孝重才學等等……就是博士們似乎也各有傾向,他們歲末前就有打鬥之事,其間凶狠之處讓人心驚,我就怕他們出了人命。」
知道一點皮毛就四處宣揚的那位仁兄害人不淺,陳玨思及近來弄到的許多消息,不由在心中暗自詛咒那人。他一邊想一邊笑了起來,對金仲滿口承諾太學不會出差錯。
…………
陳玨進了偏殿,剛與相熟的吏員說上話,酒盞敬到他身前還未來得及飲下,一個滿色紅潤的圓臉小黃門便走進門東張西望起來,他看見陳玨的身影後沒有驚動別人,連忙上前壓低了聲音喚道:「侯爺。」
陳玨讚賞地看了看這圓臉年輕人,小黃門也是久在宮中的人物,並不怎麼把低位的官吏放在眼中,視線掃過週遭眾人後便不再多看,只附在陳玨耳邊說了幾句話便轉身離開。
孔安國皺眉看著小黃門離去,按捺下對他無禮的不快,湊過來說道:「難怪世人不屑閹人,真是……」
說話間,陳玨注意到旁邊幾人神色有些奇妙,略一思索便知是宮中小黃門與他的親密不太合適,旋即微笑著道:「這倒也不怪他,方才太皇太后提早離席,我放心不下,那小黃門便是來給我傳話的,任務一了,他自然急著回去。」
孔安國神色一驚,道:「太皇太后娘娘怎地了?」
陳玨搖了搖手,笑道:「沒事,只是宣室大殿空氣憋悶,她老人家早些清淨罷了。」這也不是什麼機密之事,明早便會傳開來的消息,陳玨沒有必要隱瞞。
孔安國臉色驚疑不定,陳玨看了心中苦笑,卻也不好說什麼多餘的話,竇太皇太后的身體的確是越來越差,。
又過了一會兒,孔安國才道:「宣室殿裡的環境的確糟糕了些,難怪太皇太后離席。」
陳玨深有同感地連連點頭,偌大的空間中又要做好保暖,那空氣的悶熱勁就不必提了,難為劉徹還得在那種工作條件下,逐一召見、勉勵一些人。
薄酒小菜,陳玨在偏殿和熟人們廝混了一陣子,等到身處正殿的陳須遣人來傳話叫陳玨過去,陳玨才同孔安國等人打招呼離開,回到宣室殿中去。
這時司馬相如帶來的熱鬧已全然退了去,劉徹朗聲說了些話便也先行退場,留臣子們自行散去。陳玨和陳午、陳尚、陳須以及一個出來見世面的陳弘,一家幾口擠在同一輛馬車中,彼此敘話。
陳午揉捏了一下酸疼的臂膀處,看了看車中的三兒一孫,道:「你阿母她們派人傳話,她們就在長樂宮歇了。」
陳須神色擔憂地道:「太皇太后娘娘纏綿病榻,別是害了什麼大病吧?」
陳午皺眉道:「這話不可亂說。」
陳玨笑道:「義姁和太醫們的醫術你們信不過嗎?太皇太后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今日純粹是因為還要休養的緣故。」
竇太皇太后也是陳須的親外祖母,他聞言也鬆了一口氣,轉而對一言不發的陳弘道:「歲首一過,你也可以準備出發去外地了。」
陳弘在長輩面前,原本噤若寒蟬地不敢說話,他聽得陳須還沒有忘記這回事,一顆腦袋便垮在兩肩中間,滿面頹然之色。蜀郡險道密佈,比之繁華的長安幾乎就是窮鄉僻壤,陳弘思及前路無光,便只覺得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