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家國事
月華如練,東方鴻的語速慢了下來,看著陳玨道:「這些立下軍功的人,便是天子嫡系人馬。」
陳玨想了想,笑道:「有一件事我還未跟你說,若非諸事都擠在這一年,陛下本來有意考試選官,只看才學,祖上、出身、家財一概不論。」
東方鴻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兒輕啊了一聲,道:「太學學子有福了,這些人只感激天子恩德,最多再帶上主持考試之人,數年後也會漸漸勢大。」
劉徹身上缺什麼都不缺魄力,一旦天下安泰後當真漸漸推行科舉,雖說選拔出來的官吏難免依附於各個大族,但總體上說仍是劉徹的純臣。
個中利弊一時說不清楚,但陳玨聽了東方鴻一番話已經點了點頭,頗受鼓舞,道:「竇家當年也是被人推上的那個位置,這才尾大不掉。陳家沒有權傾朝野的條件,只要我們凡事謹慎,天子想來也不至於太過猜忌。」
東方鴻哈哈一笑,末了歎沉道:「只可惜太子殿下降世太早,若是待陛下三十之後他才出生,憑著家中和天子多年來的情分,便可高枕無憂了。」
陳玨聽了也一時語塞,這也正是他所擔心的事。就算真有先進些的制度,但想想劉睿三十歲壯年時,劉徹才是不到五十的年紀,屆時萬一再多幾個聰慧的年輕皇子,那就更熱鬧了。
「幾十年後的事情,現在說來太早了。」陳玨緩緩說道,比起現在進行著的事,考慮太子的問題的確是早了點。
東方鴻笑笑,道:「這就是個活結,端看娘娘、你和將來的太子怎麼解。」
陳玨微微頷首,心中湧出了不少思緒。兩人又走了兩步,藉著星月的微光,陳玨掃了一眼地面,邁出去的腳忽地一滯。
東方鴻問道:「怎麼了?」
陳玨指了指地面上的一大窪積水,苦笑道:「你我可是選錯路了。」
…………
劉徹大權在握,又有竇嬰、陳午等數位臣子支持,他既決心一切按照計劃中行事。其他的百官也說不出什麼。
陳玨知道自己兵事上比不得上過戰場的老油條,便安心安排調糧之事,待到事情已經基本安排妥當,出征之人越來越繁忙的時候,陳玨身上反而輕鬆了不少。
這日朝會上,陳玨父子三人迎面碰見田蚡,田蚡近日雖然得意,連竇嬰也不怎麼放在心上。但在陳玨等人面前卻不敢造次,只笑呵呵地打了招呼,遠沒有一年前這時候顯得親密。
陳玨心中也不在意,面上仍舊有著笑意,只是任誰都能看出兩伙人之間的疏離。因田蚡素日裡盛氣凌人慣了,劉嫖早年雖說有跋扈的名聲,但遠在幾年前就從長安人口口相傳中消逝,再加上田蚡一度依附陳家,此消彼長之下,旁人見了雖面上不顯,實際上大都傾向於陳玨父子。
只是陳家在這上面顯得有些軟,一來二去,不少人都投在了看上去更能替人出頭的田蚡門下。
陳午和田蚡一邊敘話一邊走,陳玨笑笑,稍稍加快了腳步,待他行進前殿碰見竇嬰,真真切切地行了一個子侄禮。
最近竇嬰的眼疾給他帶來不少麻煩,陳玨關心了幾句,卻礙於彼此身份也不好再深問,倒是竇嬰微微一笑,道:「老夫年紀大了,當然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人。」
陳玨笑笑,兩下默然無語。過了片刻,竇嬰開口道:「老夫記得你當年與灌夫之子灌亮頗為熟識,可是?」
陳玨遲疑了一下,道:「羽林營時曾相交幾年。」
竇嬰唔了一聲,陳玨心裡卻微微納悶。比起陳玨與韓嫣的十餘年相識,甚至他和李家三兄弟的諸多往來,他與灌亮的交情雖不錯但也不算特別深,竇嬰忽然問起這事又是何打算。
不過片刻的工夫,竇嬰便給出了答案,道:「老夫聽說了一點風聲,周陽侯欲使其弟田勝攬下太僕之職,若是朝上有了跡象,還望你父子能相助灌夫一臂之力。」
陳玨一邊聽一邊點頭,俗話說三公九卿,九卿中只有六個真正有價值,劉徹近年時不時下詔放苑馬,太僕也是一個有點兒油水的位置,只不知灌夫惹著田蚡哪裡了。
幾不可查地遲疑了一下,竇嬰道:「老夫以為周陽侯之弟雖貴,不大適合太僕。」
陳玨聽了幾乎忍不住一笑,竇嬰不習慣說人壞話,講得是委婉了些,但陳玨可深知田勝其人,他早年就仗著王娡的勢力,跟陳玨在商事上爭利,才華也不及其兄田蚡。
陳玨隱晦地答應了,竇嬰看樣子放了心,稍稍往立柱方向靠了靠,陳玨目光一掃,忽見竇嬰左手不住地輕抖。
這是中風還是腦溢血的先兆來著,陳玨腦中小小地轟鳴了一聲,竇嬰年紀不小又操勞多年,這回落寞時可真露凶兆了。
陳玨收回視線,溫聲道:「丞相,近來朝中事忙,您是國之砥柱,還請注意些身體。」
竇嬰笑著點點頭,又提及灌夫和另幾人的幾件事,這灌夫本質上就如莽夫一般,並不適合在朝中度日。
聽出竇嬰話中隱有托付之意,陳玨腦海裡那支微顫的手一掃而過,仍是理智地婉言謝絕了,他若真答應了竇嬰,那不是在接收竇家留下的勢力嗎。
竇嬰微愕之後苦笑道:「老夫疏忽了。」
陳玨和竇嬰說了一會兒話,劉徹也穿了一身青色朝服端坐於上,殿中眾人馬上安靜下來,今日議事仍然圍繞著即將到來的大戰。
大漢才智之士日日出入未央宮,陳午沒有運籌帷幄的才幹,他與陳玨先前商量過,只揀些彼此商量過的穩妥的話說,以免出錯。
陳午道:「陛下,臣以為國中準備仍不可放鬆。南方諸越近來不時有些動靜,還須留有餘地,各地入夏或有災情,此事也不可不計,個中諸事還須加強。」
不老實的諸越也是六合的心結之一,劉徹神色溫和地點點頭,目光朝陳玨所立的方向掃了一眼,眼中笑意連閃。
韓安國想了想,道:「陛下可暗令會稽之兵準備,一旦有變即可立時反應。」
劉徹欣然從之,稍後朝會上又議了不少事,直至近午時分才下了朝。
陳玨和陳午走在一處,將竇嬰的幾事同他說了,陳午歎道:「當年竇大將軍何等英雄,今時今日也老了。」
陳玨笑道:「阿父也得保重身體,我看阿母身子骨可比你好多了。」
陳午聽了哈哈大笑,道:「你阿母就是看著行,我這些年雖說忙了些,弓馬也沒有怎麼拉下,怎麼著也比她強多了。」
陳玨興致一起,認真地上下打量著陳午,最終判定陳午是為面子自欺欺人,劉嫖雖上了年紀,只看背影仍舊曼妙,陳午那早就橫向發展的樣子可不及劉嫖。
…………
竇嬰所擔憂的事情沒有發生,灌夫的把柄雖然不少,但畢竟是臨戰之時不好輕動,田蚡最近顯然也沒有興趣謀劃什麼太僕之職。
田蚡雖然心眼小了些,做人張揚了些,卻也不是什麼智慧都沒有的人。自從得知他過去的門客京兆尹下獄,他便放在了心上,趁著長安上下無人有暇顧忌一個小小貪墨犯時,田蚡很是費了一番心思擺平此事。
轉眼二月將過,陳玨在長安越發閒了,只是一次次地確認著他職責內的諸事。閒暇之餘,陳玨也開始一遍一遍推想馬邑可能取得的戰況。
自古以來,伏擊之戰太難成功,白起那樣的人不可能時時都有。雖說有些人幻想著一戰制勝,但劉徹和陳玨等人都大致看得清,即使騎軍訓練已有成效,這也不會是一年兩年就能完成的事業。
然而他們都知道一點,軍臣單于之下。伊稚邪和於單等人都因單于之位的未來歸屬不和,只要這一戰能讓軍臣埋骨馬邑,匈奴內亂必不可免,之後數年之中大漢就能佔據優勢,屆時進退自如,以大漢多年休養生息積累的國力,大功告成指日可待。
一個完美的初戰,或是耗資驚人的宣戰號角。只是這場大戰,必定會有一部分要看天命、看運氣,誰也不敢保證一定能勝,就算成了還有截擊、追擊的後續,太多不可預測的東西。陳玨每每思及劉徹對馬邑之計的看重,便不由得搖了搖頭。
「小舅舅。」幾聲笑語把陳玨從思緒中喚醒,陳琪最調皮,想要從後面抱住陳玨,可惜事與願違,她的手指險些戳進陳玨的眼睛,把陳玨嚇了一跳。
陳玨見是幾個就要隨陳蟜回隆慮的小孩子,縱有火氣也只得嚥回肚子裡,溫聲問道:「都備好了嗎?」
陳弘近日穩重了不少,聽得陳玨問話,他朗聲答道:「都好了,我們知道您近來事忙,不方便送我們,今日來便是跟您告別的。」
陳玨一笑,又板起臉道:「你們幾個都記住,做客是做客,可不能不務正業,待你們回來了,我請你們的父親和我一起考校你們學問。」
陳弘輕咳一聲,恭謹地道:「記得了。」
他話音方落,幾個小孩子便嘻笑成一團,少年無憂無慮,出行在即,卻是沒有幾個被陳玨地話嚇住,芷晴看著他們也不生氣,反而命下人備好清茶、小點,待他們累了好用。
陳玨見了,只得笑笑不語。窗外陽光明媚,就在這溫溫暖暖的時節,數十萬兒郎踏上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