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後浪起

　　時光從不知不覺中流過，又是一年煙雨朦朧的長安，經過數月的沉澱，竇太皇太后去世後劉徹獨掌大權的朝局漸漸穩定下來，邊地雖然尚稱平靜，但從來往越來越密集的軍報中可以發現，戰局一觸即發。

　　晚春時節，休沐日的辰時，陳玨起身在庭院中運動了不一會兒，身上便出了薄薄的一層汗，芷晴見狀，替他挑了兩件不薄不厚的淡青色衣衫，道：「春天再暖也有寒氣，還是不要穿得太清涼。」

　　陳玨笑著答應了，芷晴一邊忙著，一邊說些細碎事，這時便道：「前兩日，入宮向皇后問安的人不知怎地關心起當利來，又有兩個不聰明的當著眾人面誇自己兒子，惹得阿嬌姐姐差點對那些侯府夫人發了火。」

　　「阿琇明年才十歲吧？」陳玨的手正輕拍著衣襟兒處，聽得芷晴的話便不由得停了下來，臉上也多了一分不快，好好的小女孩，怎麼倒有那麼多人惦記她的婚事？

　　心想著母女連心，阿嬌不火才是怪事。陳玨用過早膳，又往暖房裡看了看十月大的小女兒，這才費勁地牽著身高遠不足一米的陳桓的手，坐上馬車入宮去了。

　　…………

　　行到宣室殿附近，綺羅親帶了兩個宮人走過來，笑道：「娘娘說了，太子和公主想小公子想得厲害，先讓奴婢把小公子帶過去和太子玩耍。」陳玨猜得阿嬌是怕他帶著兒子面君不便，於是道：「這樣也好。」頓了頓，陳玨低下頭，有心溫聲叮嚀兩句讓他聽姑姑的話，又覺得不大符合做父親的威嚴。

　　想著椒房殿萬不會出什麼事，陳玨只得拍了拍陳桓的肩膀，讓他跟著綺羅去了，陳玨則先去跟劉徹見面。

　　這會兒已經時候不早，宣室殿中陸陸續續走出了幾個人，有老有少。陳玨仔細一看，這些人他大都認得，人群中的孔安國已經衝他笑了起來。

　　陳玨知道這群人大都是負責今年春天科考選士的官員，便微笑著點了點頭。餘下的人見陳玨來了，亦紛紛和氣地打了招呼。

　　陳玨走進宣室殿，劉徹正慢慢地翻閱著什麼，看到陳玨走進門，便笑著喚他到近前，問道：「不是早傳了話，阿嬌想叫陳桓入宮聚聚嗎，怎麼不見他？還是你先去過椒房殿那邊了？」

　　陳玨將綺羅接走陳桓事說了一下，微微躬身道：「臣是直接來此，還沒有去過椒房殿。」

　　劉徹一笑，道：「既如此，你就等上一會兒。等朕看完這些，你再跟著朕一道過去。」

　　陳玨答應了，悠閒地坐著看劉徹的動作，瞧見劉徹一掃而過的樣子，他心中忽地一動，劉徹雖非事必躬親，卻也不是會輕忽政務的人，這陣勢不像是批閱奏疏啊。

　　果然，劉徹皺著眉把筆一放，招呼著陳玨道：「子瑜，既然你閒著沒事，就過來幫朕看看這些上疏。看看見不錯的再給朕親閱，平庸的就略去算了。」

　　聽到此處，陳玨起身行到御案邊，看著一摞厚薄不一的上疏，以防萬一地問道：「陛下，這些是？」

　　劉徹笑了笑，道：「你放心看，不是大臣們的奏疏。」笑著看陳玨動手搬去小半疊，劉徹又哼了一聲道：「還是有些人不相信朕的話，朕既說漢吏須有才者居之，就不會再出什麼差錯。」

　　陳玨心中大致有了數，坐回去看了看，信手翻開一封，一眼便掃見諸如「臣年二十二」之類的介紹文字，心中便更加確定了。

　　劉徹雖然雷厲風行地推行科舉，又大開自薦之門，但肯相信此事並為這次選拔來長安的人卻並不算特別多。除去寒門士子早有不少聚於太學的緣故，再加上許多年輕人以韓嫣、衛青等人為英雄、一心入伍建功立業，如今已是三月，長安等待應考之人不過六百餘。

　　陳玨心中想著事，手上速度自然就慢了下來，劉徹見了還道他讀得一絲不苟，只得在心中微微一歎，道：「子瑜，不必看得那麼認真。」

　　見陳玨微愕地抬頭，劉徹道：「朕不過是想隨意翻兩眼，若無出類拔萃的人物就算了，反正這些人還要待考，朕早晚能看見他們的真材實料，真正的高才也不會被略過去。」

　　陳玨點了點頭，答應著示意知道了劉徹的意思。送到劉徹御案上的本來就已有了一定水準，數量不多，陳玨不多時便看得差不多少，將其中三封文辭練達的揀出來，又並著兩份有些新意的一起交給劉徹。

　　小半個時辰過去，劉徹哈哈一笑，一邊站起身一邊對陳玨道：「多虧有你幫忙，不然朕還真未必能全數看得完。」

　　陳玨笑道：「陛下不忍見自薦人一番辛苦埋沒，這才逐一翻閱，臣不過略盡綿力而已。」

　　一路說著往外走，劉徹忽地道：「子瑜，朕還有件事要問問你。」

　　陳玨道：「不知陛下要問何事？」

　　說話間，楊得意過來問怎麼去椒房殿，究竟是乘車還是步行，劉徹揮揮手示意要散步過去，這邊接著道：「太子的年紀就要到進學的時候，朕近日一直思量著太傅的人選，你可有什麼好主意？」

　　沒有料到劉徹話題偏得這麼遠，陳玨不由得聽得一怔，劉徹笑著道：「我看了幾家的孩子，少有誰能及得上陳桓的機靈，他們表兄弟倆正該在一起讀書，朕和你是他們的父親，正該商量著來定下人選。」

　　所謂太子太傅，若干年後通常都是鐵桿的太子黨，暫不去想陳桓當不當伴讀的事，陳玨冷靜地把腦子裡熟悉的人名過來一遍，也沒能找見哪個人真正合適提出來。

　　「這……」

　　見陳玨神色間微露苦惱，劉徹道：「朕倒是想過幾個人，但都不太合適。寥侯年老又掌著太學，孔安國雖然才學心性都過得去，但年紀太輕資歷太淺，董仲舒有才名但過剛，司馬相如……」

　　劉徹說到這裡神色一頓，輕快地道：「司馬長卿才氣雖高，但人卻不夠有擔當，不能教授儲君。」說到這裡，劉徹停了停望向陳玨，有點兒無奈地道：「只可惜你年紀也不大，若是再過十幾二十年，朕就不用想了，只管派你去。」

　　陳玨對此敬謝不敏，太子太傅在他印象中，就應該像衛綰當年一樣長鬚飄飄、人情練達。思索了一會兒，陳玨還是沒說出來誰的名字。

　　劉徹見陳玨半天仍皺著眉，緩緩問出一句話道：「你看韓安國怎麼樣？」

　　陳玨心中一動，但除去陳午和田蚡，韓安國的確是朝中少數夠格的人選之一，於是道：「韓大農文武兼修，自是好的。」

　　此時，椒房殿已近在眼前，陳玨跟在劉徹身後走進正殿，劉徹一邊微微頷首一邊道：「子瑜，太傅上你沒有出主意，好歹提阿睿點幾個太子宮的人……」

　　話音還未落，陳玨忽地聽得前方一陣亂響，甚至隱有孩童的嘿哈之聲，他不由得微微皺起眉，莫不是兩位小太爺打架了吧？

　　…………

　　陳玨一大步拐出來。果然，劉睿在那裡拿著木刀比比劃劃，陳桓不知從哪兒尋來一個算盤反擊，兩廂你來我往地好不熱鬧。

　　劉徹和陳玨在這邊一出現，宮人們立刻就鬆了一口氣，別看太子和武安侯公子年紀小，宮中能管住他們的人也並不多。

　　劉睿和陳桓正玩得開心，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個哼聲，那聲音不大，聽在兩個小娃耳中卻甚是可怖，劉睿動作一僵，手上力道立馬洩了大半，若非陳桓從正面看見了陳玨也是一分神，說不準兩下勝敗立分。

　　陳玨看了看兩個加起來也不抵他一人高的小童，站在劉徹身側，沒有著急說話，只是冷著臉看向陳桓，心中卻暗自好笑：劉徹看著不動聲色，這會八成已經在想了，劉睿真像他自己當年啊。

　　劉徹明知故問道：「好啊，這是在幹什麼呢？」

　　劉睿心中沒底，求救似的看了看陳玨，見陳玨除了搖搖頭便沒有別的反應，他隨後一臉認命地踏向前，抬頭道：「父皇……」

　　不出陳玨所料，劉徹見了並不動怒，反而摸了摸劉睿的腦袋瓜，道：「你是大漢太子，朕的兒子，以後不要再弄什麼小孩子的把戲，過兩日朕找人教你們真正的文武技藝。」

　　劉睿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中規中矩地道：「謝父皇！」話音方落，劉睿又去揪陳桓，陳桓亦是小大人似地行了禮。

　　陳玨看了在心中暗自頷首，劉睿日子過得太順，五、六歲的年紀，遠不及當年和王娡在一處的劉徹成熟，但這樣看來也挺像樣子。

　　「父皇和舅舅來了？」椒房殿中傳出一陣清脆的笑聲，劉琇走出來，看見場中幾個人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向劉徹問了安。

　　劉徹含笑點了點頭，跟陳玨先進了椒房殿，留下表姐弟三個在殿外，劉琇才對兩人斂起笑容，道：「怎麼我才一會兒沒看著你們，就跑到這裡來了？」

　　劉琇年紀不大，但身量高挑，已與十一二歲的女孩差不多，比劉睿和陳桓高出不少，他們不約而同地才要分辨，劉琇便白了他們一人一眼，道：「先進去讓宮女們瞧瞧，別傷著哪還不知道。」說著，一手拉起一個弟弟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