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太后崩

　　竇太皇太后崩逝的消息傳來是在天色將明未明的時候，陳玨聽說之後先是一個怔愣，旋即猛地坐直身體，雖然室中的取暖極佳和煦如春，他週身就莫名的一涼。

　　顧不上多想其他，陳玨換了一身白衣，立刻馬不停蹄地入宮去了，連儀容都未曾多加整理，李英見了陳玨模樣，忍不住肅容道：「公子節哀。」

　　陳玨聽了搖搖頭，心下不由得一空。

　　大漢掌權的幾個人物，劉徹不提，景帝在世時對陳玨雖然也不錯，但他忙於政事，君臣間的距離橫亙在中間，倒也不曾多親近。竇太皇太后卻與之完全不同，哪怕是愛屋及烏也好，她對陳玨是真真切切的好。

　　不多時，陳玨才剛踏上未央宮的土地，便從小黃門那得知劉徹、阿嬌一干人已經齊聚在長樂宮。陳玨一路往長樂宮走過去，只見宮人們因為太皇太后崩逝，已陸陸續續換上了莊重的衣飾，時時都有人匆匆來去，角落中，還不時地傳來哭泣之聲。

　　陳玨一邊快步走著，一邊調和自己的心態，脫離心中那悲痛情緒的影響。竇太皇太后崩逝得太突然，他心中一點準備都沒有，，陳玨望了望還沉浸在一片深藍色中的長樂宮宇，腳下的步子愈發快了。

　　長樂宮愈近，人也越來越多，陳玨走得急嗆了兩口冷風，不得已只能站在原地歇了口氣，一個圓臉小黃門經過了，看清陳玨的面容忙道：「武安侯爺。」

　　陳玨順過了氣，看了看那小黃門，認得是長信詹事手下、一個平素被稱為小張的年輕人，道：「怎麼樣了。」

　　陳玨問的範圍太廣，張姓小黃門沒來得及仔細想陳玨問的這句話，只按他的理解答了，陳玨才從他話中知道，竇太皇太后是在睡夢中崩逝的，神色安詳。

　　小黃門抹了一把眼淚，抽噎著道：「侯爺，大長公主悲傷過甚，在長信殿那邊暈了過去，眼下是尊夫人在照看著……」

　　陳玨聽了，馬上又加快腳步，他身量頎長步子邁得大，那小黃門只得一路小跑著跟上。

　　劉徹神色大慟。阿嬌眼淚一直沒有斷過。若非劉徹一直在她身邊，她說不定早已經哭得昏過去，劉徹打起精神，對阿嬌勸道：「嬌嬌……」

　　無論劉徹怎樣勸說，阿嬌只是輕搖著頭，不肯離開竇太皇太后崩逝的寢殿一步，好不容易楊得意來報，陳玨已經往這邊行過來。劉徹才道：「眼下天色已經快大亮了，朕也知道你和皇祖母之間祖孫情深，但此時終要節哀順變，你身為皇后，還應當想想喪儀之事。」

　　阿嬌聽了默默接過帕子拭淚，往劉徹身邊輕輕靠了靠，劉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不多時，陳玨從門外走進來，這時外臣不好進內殿。他在外間掀衣下拜，幾拜之後才站起身來，再眼見劉徹和阿嬌俱是一臉憔悴，陳玨心中也是一慟，神色泫然。

　　阿嬌見了陳玨。想起幾人小時候常聚於竇太皇太后膝下，才止住不久的淚珠又不住地往下淌。劉徹一見陳玨姐弟倆一齊掉了淚，也跟著又哭了半刻，陳玨再抬頭時，劉徹臉上已是淚痕斜橫。

　　劉徹眼淚一落，好像打開了一道閘門似地，殿中頓時哭聲四起，從長信詹事、宮官、太醫、宮人等無不提淚縱橫，更有些忠心之人叩頭不止，將陳玨未到時已搶破的頭皮又磕出血來。

　　陳玨畢竟是第一個趕來的外臣，有義務勸慰帝后，他止住聲，又深呼吸了兩口氣，這才道：「陛下……」

　　劉徹一手扶著阿嬌，另一手虛虛一按，啞聲道：「不必多說，朕知道這會兒該怎麼辦。天色再明一些，公卿百官就會入宮，你先去那邊知會竇太常他們幾句話，也為喪儀之事做些準備。」

　　陳玨點點頭，道：「臣這就照辦。」頓了頓，陳玨又道：「陛下還有何囑咐請一併示下。」

　　劉徹搖搖頭，眉梢眼角都微微朝下垂著，疲態盡顯地道：「朕幾年來，先失父皇，再失母后，如今皇祖母也離朕而去，朕也心亂如麻，你先去跟丞相和竇太常他們商量著，朕隨後就到。」

　　陳玨振了振神，微微躬身答應，這時阿嬌仍是垂淚不止，他心中輕輕一歎，朝內殿處望了望，只見那中間似有一個傴僂著臥在榻上的瘦小身影，屹立漢宮數年的竇太皇太后，這時也不過歸於平常。

　　這長樂未央的天，著實塌了半邊。

　　說話間，劉徹看了看陳玨週身上下，陳玨出來得匆忙，白巾扎得也鬆鬆垮垮，他這才想起陳玨怕是才從睡夢中醒來，便得知了竇太皇太后駕崩之事。

　　陳玨才要轉身出門，劉徹忽然開了口，仍是聲音微啞地道：「子瑜，你也節哀，這話已經有不少人對朕說過，現在朕也得對你說一遍。」

　　陳玨打起精神，道：「臣謝陛下，也請陛下和皇后娘娘保重身體。」

　　說著，殿中同輩的三個人彼此望了望，見大家的眼圈都已經紅了一片，各自心下惻然，在未央宮看著他們從小長大的長輩，如今已三不存一。

　　宮人們哭聲也小了些，有想上前說話的又都瑟縮了回去，不是陳玨三人，不能理解他們心中地那份感受。

　　劉徹點點頭，道：「去罷，皇祖母一向慈愛，朕和你們心裡都不好受。但現下正是該振作的時候，還有許多事要做，不能辜負皇祖母一直以來對所有人的殷切期望。」

　　陳玨聞言，心中悲切的情緒打下去了一半，別說竇太皇太后葬禮未辦，須知馬邑之謀還在計劃之中，事關邊境百萬人安寧，這時的確不是一味傷心的時候。

　　劉徹輕輕鬆開了阿嬌，輕聲提醒她宮中諸事還需她做主，陳玨默默看著，看清劉徹面上還有著半乾未乾的淚痕，但眼神中的堅定之色格外灼然，這已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大漢天子。

　　陳玨望了望門外透進來的絲絲光線，依禮行禮出門，這時天邊已是要大亮了，暖色的光輝漸漸灑滿了長樂未央的連環宮宇之間，常青的蒼松顯得分外生機勃勃。

　　…………

　　天色已明，公卿大臣陸續趕來，宗室貴女們也紛紛往皇后處趕去，陳午、竇嬰、竇彭祖幾人來得最早，顯然也是和陳玨一樣早早得了信的。

　　眾人聚在一處，又是哭了一通兒，陳玨先前已在長樂宮哭過，心中雖也悲傷，但卻不由得一陣腦仁子疼，他看見群臣大哭之餘不斷的小動作，一時間竟不知是氣是悲。

　　縱使竇太皇太后在世時權傾天下，真心為她哭泣的人也沒有幾個，就連竇氏族人，除去竇嬰等少數幾個，神色間仍是驚多於悲，本應莊嚴肅穆的場合，因著這部分人變得亂哄哄的。

　　陳玨跟陳午站在一處，輕聲道：「就是長樂宮的宮人們，也是以血和著淚的。」

　　陳午輕歎一聲，拍了拍陳玨的肩膀，道：「太皇太后一崩，那些宮人立時無所依憑，當然悲慟勝於常人。」

　　竇嬰和竇彭祖身邊聚集著不少朝臣，均在勸慰著節哀順變之辭，但在不遠處謹慎審視著的人也不少。陳玨看著微亂的情形，冷笑一聲道：「臣子可以明珠再投，宮人卻不能改換門庭，他們的不同便在於此處。」

　　陳午眼神一深，緩緩說道：「今日你為丞相不平，安知明日如何？」

　　陳玨愣了一下，道：「阿父說的是。」竇太皇太后一死，大漢便是劉徹獨掌大權，陳玨振作了精神，目光也清明了許多，只是神情還是一樣悲傷。

　　陳午點了點頭，陳玨又和他商量了幾句，兩人均不喜在一些似真實偽的關懷中打轉，索性同竇嬰一樣，只在隊列的前邊垂淚，旁人一概不理。

　　按說以陳玨父子身份，等閒人等看見這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早就識趣的避讓在一邊，但姍姍來遲的太尉田蚡卻毫不在意，他穿過人群，理也不理招呼他的眾人，跪在竇嬰和陳午父子中間的空地上，涕淚橫流。

　　田蚡哭聲震天，陳玨卻一見了便心中不愉。就在這群臣聚一堂的時候，早已換了素衣的劉徹在楊得意等人的陪伴下來到宣室殿，眾臣又哀泣了不多會兒，竇嬰便肅容道：「陛下，臣斗膽，請議太皇太后娘娘喪儀諸事，只請陛下拿個注意，臣等也好一一照辦。」

　　劉徹眼角仍紅著，他聽了竇嬰的話之後點點頭，眾臣便收整了悲色，從頭議起了竇太皇太后喪禮中的諸項事宜。

　　之後數日，朝野上下盡數忙於竇太皇太后的葬禮，但由於匈奴人的威脅近在眼前，諸事運轉得極快，大小官吏均無冬季辦差時常有的拖拖拉拉，待到竇太皇太后與文帝合葬的事大致妥當，劉徹終於可以大施拳腳。

　　…………

　　寒冬十二月的長安城，眼看已風雲變幻，人人猜度個不停，就在竇嬰深居簡出低調行事的同時，陳玨一家人則得到了一筆天上掉下來的巨財。

　　竇太皇太后居於高位數年，所得貢物無數，說她是大漢的女中首富絕不為過。竇太皇太后崩逝之後，她所有的家資理所當然地歸於唯一愛女，館陶大長公主劉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