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似有喜
陳玨微微一怔,再略略算算日子,可不是竇太皇太后已經離世半年了麼,他見劉嫖的神色微微有些寂寥,道:「阿母,生老病死人終有之,您也莫要再為此傷神。」
劉嫖微笑道:「阿母省得。」頓了頓,劉嫖眉頭微鎖,看了看陳午道:「你阿父說,朝中近來有大事,天子未必會大舉祭陵。」
陳玨才要說話,就聽門外有人道:「阿父阿母,玨弟來了嗎?」
聽出是陳須的聲音,陳玨忙起了身,只見陳須大步從堂外走了進來,一身青色衣衫,頗顯俊朗,待到兩人再一起坐下,陳玨笑道:「阿兄這是往哪兒去了?」
陳須用帕子拭了一把汗。道:「你還不知道我,這種天氣出門,自然是與朋友約定了相聚。他們稍後還要取樂,我想了想現在的形勢,不是玩樂的好時候,就棄了他們先回家。」
陳玨笑了笑,心道陳須越來越有世子的樣了,親自動手給陳須倒了一杯涼茶,陳須恰好口乾,咧嘴道了聲「謝了」便一飲而盡,劉嫖看著這兄友弟恭的樣子,也不由得笑瞇了眼。
幾個侍女端來了些解暑的綠豆湯,等到她們退下去,劉嫖接著方才的話題道:「竇家那邊有人主張萬一天子不為,他們便張羅著祭陵,還有人問到了我,現下這股風只靠竇嬰壓著。」
陳玨聽了微微皺眉,旋即微笑道:「時時都有人不肯消停。」
劉嫖點頭道:「所以我說了我不跟他們摻和。」稍稍停了停,劉嫖緩緩道:「只不過這些日子以來。竇嬰可受大罪了。
提及竇嬰,一家人也不由得唏噓起來,有一陣子陳家和竇家關係極好,就是後來有種種變故,他們和竇嬰也一直不曾交惡。近些日子傳出了不少竇嬰小恙的消息,可見他操勞了一輩子,確實應當歇歇了。
陳玨看看陳午和劉嫖都有些物傷其類的神色,知道他們是為同輩人的衰老而傷感,他和陳須相視一眼,同時默契地轉移了話題,說起了幾件城裡城外的雜聞。
待到陳午和劉嫖夫妻兩個往內宅歇息,陳玨和陳須陪著父母走到地頭,這才散步回轉。不多時,兩人已走出一段距離。陳須忽地扯了扯陳玨的衣角,道:「玨弟,天子謀劃的大事能成嗎?」
陳玨一怔,揀了一個陰涼處停下腳步,道:「阿兄怎麼這麼問?」
陳須搖了搖頭,坐在一塊大石上,道:「我只覺得這事難保密。這一輩人還好,那些勳貴家的小孩子,一個個不過十來歲,知道點東西就巴不得往外說,只要有一人想做中行說,這不就全盤皆輸了嗎?」
陳玨見陳須說得肯定,知道自家兄長是真的認真想了事,也認真回道:「阿兄,這事不要想得太複雜了。」
「不要想得太複雜?」陳須聽得一愣,皺眉不解地道:「這話怎麼說?」
陳玨微微一笑,道:「這件事的初衷,就是天子想絕了和親這回事,不管最後戰果如何,漢匈撕破臉是肯定的,只要朝中最後一批不願開戰的人沒話說了,這次設伏就是對的。」
陳須想了想,道:「那這次將場面弄得這麼大,又是為什麼?」
陳玨有些感慨地道:「可能因為一旦成了,就是壯舉。」
陳須沉默了一會兒,道:「玨弟,你心裡真願意守在長安嗎?」
這回輪到陳玨發愣了,直直地道:「阿兄的意思是?」
陳須不自在地換了個坐姿,看著陳玨道:「你不像我們幾個,老大早早謀前程,我等著繼承家業,咳,沒學上多少東西,三弟則守在外地,就你一個人不同。」
稍稍頓了頓,陳須看了看陳玨,道:「你從小讀書習武,又是太子伴讀,一身本事比我們幾個強多了,現在卻因為家中的緣故,明明不比旁人差,卻一直束手束腳的,不能像韓嫣他們那樣學以致用,也好名揚天下,我都替你覺得委屈。」
說著,陳須心中歎了一口氣,只覺他這幼弟著實為家裡犧牲了不少。
陳玨聽得心中感動,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眼看陳須還是一臉鬱色,他側頭緩緩道:「阿兄,我沒有覺得委屈。」
陳須又看了陳玨一眼,眼中像是兄長對弟弟的慈愛,又有些無奈的抑鬱,只道:「罷了,我也不問你,只要嬌嬌和太子在宮中好好的,將來的路長著呢。」
陳玨不知這會兒該說什麼,只得硬著頭皮迎上陳須的目光。陳須在別人眼裡千般不長進,但對他這嫡親弟弟的確關愛有加,所幸陳須以為陳玨不願提此這件事,稍後兩人一直說些別的閒話。
一路行到前院,陳玨看了看天邊暮色已昏,和陳須話別之後便跨上了備好的馬回府。這個時間太陽的餘暉仍帶來幾分悶熱,陳玨在熱氣裡思索了一會兒,暗自反省他到底是哪裡讓陳須覺得他委屈了。
按照世之常情,人無完人,家無完家,再清正的門第也難免出幾個紈絝,陳玨一想到這便微微覺得無奈,這也是他明知陳家小輩紈絝習氣仍在,卻沒有真正嚴加管教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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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中,竇嬰開始偶爾告假。劉徹每次無不照准,還親自賜下許多藥材、補品。隨之而來的,田蚡又有些蠢蠢欲動,只是礙於劉徹近日脾氣不大好,他舉薦上去的人數也不太多。
這日朝會上,劉徹因濟川王殺官的事大發雷霆,群臣心驚,因為附益法的存在,更無人膽敢為濟川王說情,劉徹在朝堂上一字一字定下決議,廢濟川王王位,給祖宗守陵去。濟川王灰溜溜地往陵園守陵,劉徹兵不血刃地收回一個王國之地,衡山王的下場近在眼前,一時間群王懾服,至少表面上如此,諸王紛紛上書批判濟川王不忠不孝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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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邁進七月,前方的戰報越傳越多,陳玨這日正跟劉徹在宣室殿喝茶,正好得到邊地的一個消息。
百密一疏,就算大漢已經在一些關鍵哨卡處安排死士,軍臣單于仍不知怎地認為此事有詐,就在離埋伏地不足百里的地方停下來,指揮大軍重繞往另一個方向。
這是昨日晚間到的消息,這個時間,足夠軍臣單于之後率軍遠遁大漠了。
劉徹神色沉鬱,久久不語。陳玨更不願觸他霉頭,一時間,偌大的殿中清淨下來,陳玨甚至隱隱聽得外間小黃門踱步的聲音。
「陛下。」楊得意恭謹地進門通報。外間太史司馬談求見。
劉徹奇道:「這時候他有何事求見?」話雖如何,他仍是命楊得意帶司馬談進殿來。
不多時,司馬談快步走進殿中,他只略略看了看陳玨,便伏地行了大禮,末了道:「臣稟陛下,昨夜子時三刻,有星孛於西北。」
殿中死一般的寂靜了片刻,陳玨看見司馬談如壯士斷腕一般的決絕神情,聽得不由一愣,旋即回過味來,國家此時在外用兵,星象異常,這意味著的事情可就多了。
劉徹很快回過神來,仔細問了司馬談幾個問題,司馬談中規中矩地回答過,劉徹便揮揮手示意司馬談退下。
司馬談心中一顆大石頭落了地,連忙有多遠退多遠。至於陳玨,他絲毫不擔心,就算前方來上一場大敗,以陳玨的身份也不會因一言之失獲罪。
許是牽掛久了,劉徹臉上沒有一絲驚亂之色,反而笑著對陳玨道:「子瑜,朕今日考考你,星象如此,你還有本事把這個說成吉兆嗎?」
這算什麼,文字遊戲嗎?陳玨沉吟了片刻,道:「此星象或主兵戈,既然應在西北,大概是有一路人馬與匈奴人狹路相逢了。」
精心安排的馬邑之戰,不怕遭遇匈奴大軍,就怕連人家的影兒都摸不著,就已經讓人溜回大漠。劉徹聽得一笑,道:「若真是如你所說,朕就答應你一件事,什麼要求都行。」
陳玨的星象論雖是胡說八道,但也有七八分把握,大漢幾路軍隊分攤截擊、追擊、輜重、衝鋒等職責,各自方位不同,他就不信真沒有一路撞上軍臣單于。
劉徹坐了坐,動手翻開一封奏表,陳玨正要告退,楊得意又戰戰兢兢地走進殿門,稟告劉徹又有軍報。劉徹面上已是一片風平浪靜,他接過那封軍報,一句話都沒有說便命楊得意退下,手上才不疾不徐地拆閱。
陳玨心中也微微有些緊張,軍臣單于止步不前已是壞消息,這回萬一是他們回轉王庭的消息,再怎麼遮掩,劉徹也是顏面無存了。
匆匆掃過那幾行字,劉徹霍地站起身,拿著軍報不放,他目光炯炯有神,朗聲道:「好,好,好。」
究竟是好什麼,陳玨還來不急問,但看上去是個好消息,他調整了一下坐姿,做好了隨時恭賀劉徹的準備。
又過了好一會兒,劉徹放下軍報,臉上笑意卻不減反濃,對陳玨道:「子瑜,朕看你可以改行了,真真是金口直斷。軍臣倒是想走,但朕的兩路大軍勇敢截擊,眼下匈奴人那位威風赫赫的單于……」
劉徹平靜道:「他被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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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真實歷史而論,這次伏擊成功的可能性太小了,如果宜修寫軍臣單于真的中伏,那金手指就開得太逆天了。
所以這裡是伏擊沒成。至於軍臣被包餃子了,望大家理解,畢竟運氣這個東西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