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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侯》第205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 送別時

  劉陵掩嘴一笑,她似乎覺得能撬開陳玨的嘴是件非常值得開心的事,幾乎樂不可支,直至陳玨有些無奈地皺眉,劉陵才收整了神色,肅容道:「我只要一個名字。」

  陳玨心中因有所悟,接道:「什麼名字?」

  劉陵眼一抬,幽幽道:「陳玨,你何必明知故問?我父王和王兄的事,我不信天子完全瞞著你。你只須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人對我父兄動了手,令他們就此失蹤。」

  劉陵作為人女,萬萬不肯承認淮南王死不見屍的事實,她倒是不曾懷疑到總是溫聲笑語的陳玨身上,只是盼望陳玨常在劉徹身邊,能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推斷出那個殺父仇人是誰。

  陳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默不語。劉陵漸漸地等了許久,仍然聽不見陳玨說話,淒然地道:「不肯說麼?至少我該謝你不曾騙我。」

  淮南王一事乃是機密,若干年後新天子登基都不能公開於天下的機密。劉陵不過是勉力一試,原本也不曾指望陳玨會出賣姊夫劉徹,因她一句話便什麼都說出來。

  陳玨看著眉目緊蹙的劉陵,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親自帶人殺了劉陵父兄,如今要他對劉陵笑語相勸,他怎麼也做不到。

  「淮南王仙蹤飄渺,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知道他如何升仙的人,大概都已經不在這凡塵人世間。」陳玨徐徐道。半晌,劉陵強打起了精神,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道:「既然此事你不應,那就說說第二件,我希望你可以盡你所能,保佑淮南一脈安康。」

  劉安和劉遷已死。但劉安的其他幾個兒子仍然好好地活著,甚至一起瓜分了淮南王國舊地。劉徹看似對淮南一脈寵信有加,但陳玨和劉陵都知道,淮南一脈早就危機四伏。

  劉徹為了給劉家天下正名,這才順勢捧起淮南王的一部《鴻烈》,暗示天下臣民劉氏掌江山是天命所歸。淮南王劉安之死不可避免,只有他死了,劉徹才不會打壓《鴻烈》,因而才有後來建太學諸事。

  這樣的造神運動,若是劉安還活著,他的聲望說不定已經比劉徹這個天子還高。只不過劉安雖死,他幾子尚存,若是有心人以天命在淮南一脈為由,裹挾淮南王几子叛變,說不定劉徹還真得苦惱一陣子。

  這樣的幾根刺,劉徹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會隨便尋個理由,忍痛斬了這幾個堂兄弟。

  劉陵輕聲道:「只要你答應,我便將所知的整個事情和盤托出。你本就機智過人,只要有了這份早知道,無論情勢如何變化,你必定穩穩立於不敗之地。」

  陳玨地手指敲了敲案面,半晌才道:「陛下仁愛,只要陵翁主的幾位兄弟忠於天子,一心輔佐陛下治理各國,只要我在,自然會盡全力保他們平安富貴一生。」

  劉陵自從淮南王消失後,已在長安城中處處吃苦碰壁,今日聽得陳玨這年輕權臣的承諾只覺如獲新生一般,竟然微紅了眼眶。

  「你的危機,長安之外,是衡山王叔,長安城內,乃是平陽公主。」劉陵娓娓道來。

  「衡山王?」陳玨眉一挑。

  「正是。」劉陵點頭道,想起衡山王說必定為劉安報仇,事成之後又會與淮南王一系舊人多大的好處時,劉陵忍不住冷冷一笑,道:「衡山王和父王雖然是兄弟,然而他志大才疏,才能卻遜色於父皇太多……」

  劉陵說得隱晦,但陳玨在朝中歷練幾年,哪裡會不清楚劉陵的言下之意?隨著劉陵的話越說越多,陳玨心裡終於漸漸有數。

  衡山王劉賜,陳玨對他的印象除了是劉安親兄弟、他的兒女風評又不大好之外,只知他不愧是淮南王劉安的弟弟,手段都如出一轍。

  劉徹身為天子,既無天下大災又如外敵寇邊,這幾年的天子做得有模有樣,有異心的諸王從外部造反難以成功,因為淮南王和衡山王不約而同地把希望寄在竇太皇太后和劉徹失和上。

  「衡山王叔不知道是吃什麼迷了心,竟然以為平陽果真會同他站在一條船上。」劉陵微微冷笑道。

  劉徹一日用得著淮南鴻烈,一日要保持聖君形象,他就一日不能對淮南一脈為所欲為。倒是衡山王做成了再大的事,她劉陵又有什麼好處?她仍舊是一個無父無兄的失勢翁主。成王敗寇是人間至理,劉陵能做的不過是保全自己、保全劉安血脈。

  劉陵巧笑嫣然,道:「我真正要提醒你的,是另外一件事。你大概也知道,孝景皇后生前曾與平陽公主幾番暗中來往。我告訴你,平陽手裡有一封或者幾封要緊的親筆信,中間就有些對你不利的話。」

  陳玨瞇了瞇眼,心中微動,道:「這是你的功勞吧?」

  劉陵俏臉一紅,隨後又是一白,當日王娡、淮安王、田蚡平陽暗中往來謀劃,的確有她穿針引線的關係。她說道:「我雖不曾親眼看過那封信的全貌,但我可以肯定地說,其中至少有關於你當年控制金家人牽制孝景皇后等幾件事。」

  陳玨聽了,不由得微微動容。雖說時過境遷,劉徹再怎樣派人詳查也弄不清當年的情形,但王娡畢竟是劉徹的親母,劉徹一旦得知後多少會信上幾分。再加上金家人畢竟是大活人……

  這是一根難拔的陳年老刺,那幾封不知是否果真存在的信,便是一顆顆不定時的炸彈,這事董偃又知道不知道……陳玨心中思緒迭起。

  劉陵沉靜地坐著,面上綻出淡淡的笑意。

  …………

  羽林營,校場。

  鼓聲響起,陳玨登上高台。李英為首的數個親衛依次排開,校場上,數千羽林騎肅穆而立,駿馬驃壯,騎士們手中的兵戈齊齊舉起,在太陽下反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騎士們神色嚴肅,從他們強健的身軀和堅毅無畏的眼神可以看出來,只待主將一聲令下,他們必定是一支無所畏懼的勁旅。

  這本是多麼激動人心、男兒壯志揮灑的一幕。然而近日的羽林營中,騎士們的眼中或多或少有那麼幾分不捨,只是這分不捨卻絲毫影響羽林騎的雄壯,反而更添豪氣。

  秋風起時,落葉翻飛,這會兒風忽地大了起來,吹得甲冑旗幟獵獵作響。

  李當戶一騎當先,神色微肅,鼻翼不斷地抽動著,等到他胯下的駿馬微微一動時,李當戶立刻用力勒馬,將手中的武器舉過頭頂,又重重地放下捶進土地中,高聲道:「送將軍!」

  如同開始的哨音一般,自李當戶始,羽林騎的動作整齊劃一,幾千人同時的高呼匯成一陣震撼人心的轟鳴:「送將軍!」

  陳玨心下激動,忍不住朝前跨出了一步,這樣年輕而富有朝氣的羽林營,才不辜負他的一番心血。

  這一日,羽林兒郎們送地是相伴幾載的中郎將陳玨,並非武安侯,亦並非天子小舅子或者長公主幼子。

  陳玨吸了一口氣,挺胸道:「今日,本將留最後一令。」

  陳玨的聲音極大,但最後的幾豎排仍然聽不清陳玨的話,陳玨繼續道:「全體羽林兒郎,如常出操訓練!」

  陳玨說著,輕輕摘下頭盔,放於台上,又微微俯下身,以跪拜之姿額頭觸上微涼的盔甲。他今日辭去羽林中郎將,便是暫時與軍中告別,若無新的軍職,他便只是一個文官。

  羽林騎中,數個聰慧的很快明白了陳玨的意思:陳玨不是軍人了,但他們還是,大漢的軍士,最重要的責任便是服從上官軍令,鍛煉體魄,有朝一日方能踏上戰場。

  兩刻鐘後,林蔭路間,幾騎緩緩而行。

  「子瑜。」李當戶忍不住開口道:「這羽林營裡,大伙只認你服你一個人,你不能不走麼?」

  「正是。」李敢也說話了,「我們說好一起馬踏匈奴,你卻怎麼要回朝做文職?」

  陳玨看著幾個朋友關切的眼神,微笑道:「這只是暫時,我今日離開,正是為了他日大舉攻伐做準備。」

  陳玨瞥了後面的衛青一眼,正色道:「匈奴人,就在那裡虎視眈眈,你們可知韓嫣和馮林的信中都說過什麼?」

  一眾青少年紛紛豎起了耳朵,陳玨道:「常經掠奪的邊地,男子恨為漢人,女子恨為漢婦,只因邊軍不能保護他們不受劫掠。有一戶人家,女兒被匈奴貴族掠去受了寵,後來竟一家人叛逃出漢地,去往匈奴人地界享福了。」

  衛青猛地一抬頭,握拳道:「此乃中行說之為。」

  陳玨點點頭,一個一個地看過去,一字一字道:「揚大漢天威於異域,使後代萬世子孫以漢人為榮,你們能做到多少?」

  「李當戶!」陳玨一聲輕喝:「若是羽林軍散了架子,我唯你是問。」

  李當戶神色激越,道:「李當戶在此立誓,羽林軍,永遠是你一手打造的那支羽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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