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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侯》第217章
第二百二十七章 恰暖冬

  陳玨看著東方朔走遠,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由失笑,他和衛右渠等幾人巧妙而默契的平局之後,這一身彎弓射箭的打扮還不曾換下來,實在跟這殿中的大宴極不搭調。

  「武安侯爺。」綺羅從殿上一路行來,走得近了些後她看見陳玨抿嘴一樂,道:「公子,皇后娘娘命小婢來服侍公子更衣。」

  陳玨聞說另外幾人也是更衣、賜食和賜酒之後,放心地去換了一身新衣不提。阿嬌有孕在身,本是欣喜若狂的時候,竟然還能有心思想到他的不方便,陳玨越想,便又覺得心中微熱。

  陳玨和綺羅有說有笑地走在路上,有閒的宮人竟然一一向綺羅行禮,陳玨取笑道:「好好,從前堂邑侯府的小綺羅,這會兒也是大人物了。」

  「四公子盡取笑我。」綺羅跺腳道:「綺羅比四公子還年長上兩歲呢。」

  陳玨忍笑道:「是是是。」

  綺羅這才一笑,道:「這兩日間,他們對小婢好像比從前更巴結,老早就想著注意皇后娘娘腹中的小皇子……」

  陳玨方要開口說話,眼前忽然映出兩個容貌稍似的美貌少女,其中之一半喜半惱地道:「陳子瑜,又見面了。」

  陳玨對說話的劉無採點了點頭,淡淡回了一句,目光卻落在另一個少女身上,這少女一身素淨卻不顯寡淡的裝束,她看了看劉無采又看了看陳玨,美目中閃過一絲明白的瞭然。

  劉無采雖說生了陳玨的氣,但今日早前見他漂亮地挫了衛右渠的銳氣,眼下見他又是一身隨意率性的打扮,同前幾日見過的文雅之風全然不同,心中又動。

  「陳玨,再過幾日,我就要跟父王回國了,你捫心自問,幾次見面都這麼對我,就是尋常的親戚也不至於這樣吧?」劉無采見陳玨和劉陵「含情脈脈」地對視,頓時不快起來。

  陳玨看了看劉無采,無奈之下忍不住一笑,這劉無采未免太過自以為是。

  「無采。」劉陵看著陳玨的眼睛開了口,旋即微輕輕對劉無采道:「諸蕃入朝,大漢的體面最重,你一個翁主怎麼能這樣對武安侯失禮?」

  陳玨玩味地看著劉陵,她這幾月間倒似脫胎換骨了一般。

  劉無采和陳玨一樣的想法,她和劉陵雖說血緣甚近,但感情還真沒有多深,更是從心底裡看輕這個沒有父王撐腰的劉陵。劉無采當即神色一冷,甩開袖子道:「你憑什麼管著我?」

  陳玨靜靜地看著事態發展,冷不防劉陵被劉無采一甩,彷彿腳下沒站穩一般,身體後傾落地,竟是摔倒了。

  劉陵以手肘支地,另一手請輕按在地面上,玉容上露出一個脆弱的笑容,道:「無采,這裡是大漢的未央宮,不是衡山國。我只是……擔心你因為失儀受罰。」

  陳玨不語,心中卻道劉陵這哪裡是什麼好話,照劉無采的性格會聽得進去才怪。

  果然,劉無采臉上薄怒之色一閃,道:「我父兄都不管我,你算是什麼人?」

  劉陵臉色一寒道:「就憑我們都姓劉,我還是你的姐姐,除非你不想認我!」

  「你當我想認?」劉無采狠狠瞪了劉陵一眼,立刻拂袖而去。陳玨看著劉陵保持著那姿勢不變,抬腳要走,想起平陽那裡幾封信的危機之所以消弭於無形,還賴劉陵報信,又停下了步伐。

  這邊的動靜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力,劉陵在趕來的宮人攙扶下慢慢起身。揉了揉手臂處,唇角微彎道:「陳玨,讓你見笑了。」

  陳玨不置可否,忽地想明白了劉陵的打算:衡山王和淮南王同是淮南厲王一脈,劉陵如今最怕的就是劉徹卸磨殺驢,拿了《鴻烈》去又將劉安一脈餘下的人趕盡殺絕,她巴不得跟圖謀不軌的衡山王一家反目成仇才好。

  陳玨方才看得清楚,劉陵為了讓自己傷得重些,顯然做了些手腳,這會她臉色煞白,甚至顧不上再維持巧笑盈盈的樣子。

  「我已經把事情辦妥了,你儘管放心。」陳玨開口說道,怎麼說都是他帶人處決了劉陵之父,既然劉陵有意從衡山王那邊脫身,陳玨自然不會攔著她。

  劉陵微微一笑,這才在宮人的服侍下轉身離開。

  等到一切安排妥當,轉眼已經夜幕低垂,星子暗沉,這一夜,便在幾家歡喜之下飛快而平靜地過去了。

  …………

  歲首大宴過後,諸屬國回轉,各家藩王亦紛紛歸國,陳玨收了些長沙王所贈的湘地特產,又得了河間王的幾部書,其他諸王入長安時的贈禮陳玨又親自挑選,一一準備了價值差不多的回禮,只當禮節上的禮尚往來,不涉及錢帛之利。

  這個過程中,若是除了劉無采特意遣人所送,繡著一首樂府詩的絲啪,陳玨便更加地得心應手了。

  新年之後,熱鬧了數日的長安城中漸漸地恢復了平靜,百姓們亦有條不紊地準備著過冬事宜,雖然天氣越來越冷,長安城中卻是一片平靜祥和的氣氛。

  第一場雪伴隨著建元四年一起來臨,群臣不約而同地發現,天子劉徹在上朝時的笑容越來越多。

  劉徹最近確實過得不錯,邊關戰事時有小勝,眼看冬日已至,匈奴人又不會冒險踏雪南下,這一年之中,大漢算是佔上了上風。

  …………

  這日陳玨休沐在家中,一時興趣命廚下暖了點兒酒,又弄了幾道小菜,坐在熱炕上和東方鴻你一杯我一杯,愜意地喝著小酒。

  陳玨咂了砸舌,想要感慨一句「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忽地覺得場景不對,他又沒有什麼剽竊的愛好,這個念頭立刻作罷。

  「就是這幾日的事情,太學中十四名學子,因過關了小黑屋。」東方鴻含笑道,「蓼侯年長,不大受得了這些博士弟子太不守規矩。」

  「哦?」陳玨微微好奇,笑道:「因為什麼事?」

  東方鴻似笑非笑地看著陳玨,道:「你自己起的頭,自己倒不記得了?」

  陳玨聽得一頭霧水,道:「我這幾日忙著上任,哪有工夫顧及太學那邊?」

  東方鴻了一口酒。道:「因為打雪仗。這幾日雪下得大了,有些家住外地的學子又不方便回家,這一閒下來無事做,不知怎地就起了頭,還有人把雪團弄到蓼侯窗上去……」

  陳玨和東方鴻說笑了好一會,東方鴻神色一肅,道:「小小太學之中,隱有百家合一之象。眼下有人彈壓,這其中矛盾才沒有激發出來,但學子間的爭執不絕,尤其以數十儒家子弟為最。」

  陳玨放下酒盞,正色道:「怎麼說?」

  東方鴻玩味地一笑,道:「董仲舒,他這人除了才學不錯,收弟子的本領也是一絕。偌大個太學裡,像他那般正式弟子都有上百人的可不多見。」

  陳玨心下不由得有點兒納悶,他可是記得,董仲舒是個耐性極好的人,怎麼這個時候他倒等不得竇太皇太后那邊出事?

  「董仲舒不是心機深沉的奸人。」陳玨下了定論。「他這人雖然功利,但卻做不出鼓動弟子的事情來,這件事伯鸞你留點心。」

  東方鴻點了點頭,道:「放心罷,我早留意著了。」頓了頓,東方鴻輕歎一聲,道:「我在太學百無聊賴,同董仲舒也有些交往,他胸中的那些東西,若是有了天時地利人和,說不得還真會變了這天。」

  陳玨丟到嘴裡一顆乾果,董仲舒雖說自身仕途不順,但他一人影響了兩千年華夏也是事實。如今劉徹根本不把他當回事,董仲舒的一世功名算是砸在陳玨這裡了。

  等幾年吧,陳玨在心中想著,覆水難收,《鴻烈》如今大行天下,就是董仲舒再把他那套搬到劉徹面前,劉徹也不可能毫無顧忌地推翻《淮南子》,百家兼容並蓄於一體,這將是大勢所趨。

  …………

  清晨時分,雪後初晴,天地間銀裝素裹,宮宇處處,簷邊廊腳,盡是未有人跡的一層積雪。

  「小舅舅,幫忙呀。」

  椒房殿外的空地上,當利公主劉琇穿了一身紅色的小裌襖,一張小臉在雪地裡凍得紅撲撲,正專心致志搓著一個小雪團。

  遭遇阿姐和妻子聯手趕人的陳玨搓了搓手,又伸到面前呵了一首熱氣,暗悔自己思慮不周,只想著馬車中暖和,宮中也暖和,他萬不可能受凍,就不曾準備什麼保暖的法子。

  「侯爺。」

  正在此時,阿如在一邊輕聲呼喚,陳玨看見她手中有一雙絨套,心中大喜。阿如嘻嘻一笑,識趣地遞過來讓陳玨戴上,陳玨比了比手,只覺大小正合適,想著芷晴此時正在殿中和阿嬌商討「孕經」,心中暖洋洋的。

  劉琇似是因為陳玨半天不來幫忙,正狀似委屈地低著頭,隨手從宮人手中接過一根蘿蔔,陳玨掂了掂,昂首挺胸地走到劉琇面前,蹲下,笑瞇瞇地道:「我們可以堆雪人了。」

  劉琇低頭不語,陳玨正要再哄,只見劉琇慢慢地抬起頭,衝他狡黠地一笑,隨後便是雪球襲來,浸得陳玨一陣透心涼。

  真冷啊,陳玨抹了一把臉,心中又氣又樂,他當年打遍天下無敵手,誰知今日竟然被劉琇一個小丫頭片子暗算成功。

  冬日天冷,人也容易疲乏,陳玨鬆快了好幾日,正想活動活動,乾脆隨手搓了一個雪團,作勢便要去追劉琇。劉琇見陳玨沒有生氣,露出小虎牙笑得開心,奔跑在雪地中時不時地偷襲陳玨一下。

  陳玨若想追劉琇,哪有追不上的可能?左右附近的宮人們被綺羅和李青清走了,陳玨也不顧及形象,放開胸懷哄起外甥女來。

  跑跑停停,陳玨減慢了速度,任劉琇半蹲在雪地上,捏了一個小雪球,又拍得結實了,她回身用力扔出來,同時大聲學著陳玨給她講的故事,劉琇大聲道:「看暗器!」

  「咳咳!」

  陳玨笑呵呵地順著劉琇雪球的方向一看,只見昨夜不曾回椒房殿的大漢天子劉徹陛下,正在伸手抹臉,他梳理得立立整整的髮間,隱約還能看見冰雪的痕跡。

  「呸。」劉徹氣急敗壞地吐了一口雪水,看著劉琇純潔無辜的大眼,一股火怎麼也發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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