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半遮面
快馬來到城外,廣闊的渭水邊還不見幾個人影,陳玨朝四周望了望,帶著李英等人朝一處視野廣闊的陰涼處行去,那裡已經聚集了稀稀落落的幾個人。
「子瑜,恭喜恭喜。」
李當戶哈哈大笑著迎上前來,輕輕一拳捶在陳玨身上,半真不假地仰天長歎一聲,道:「我怎麼就只有三個女兒,不見兒子的影兒呢?」
陳玨心情正好,笑道:「我重質,你重量。」
李當戶眉一豎,故意怒喝道:「嗨,好你個陳子瑜,竟敢取笑於我,待韓王孫歸來,定要他做個評判,你我大戰一番……」
眾人說笑了一陣子,陳玨幾人忽地在一瞬間不約而同地停下來,靜靜聽著遠處的動靜,幾個遲鈍些的人隨後也住了嘴,紛紛朝路的盡頭張望。
韓嫣一馬當先,由遠及近,他經歷了邊關風霜,面上如女子般的柔和已盡數褪去,一眼望去,正是個初征沙場的英氣小將。
韓嫣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掠了一眼,不多時便停在陳玨身上,他旋即乾淨利落地下馬,直直朝陳玨走來,張開雙臂便直直地伸出一隻手來。
陳玨一笑,出掌跟韓嫣相交。片刻,陳玨放開韓嫣相對而立,默契地帶笑擊掌,故友重逢。一個征戰方回,一個初為人父,心情激越之下,陳玨兩人自然不再拘泥於禮節。
韓嫣身後的馮林靜靜地看著陳玨,他在雁門殺敵立功,雖然不比韓嫣顯眼,但他自認已經在重振家聲的路上踏出了一大步,他始終記得是陳玨給他的機會。
想著想著,馮林爽朗地一笑,跟著韓嫣同羽林營的舊友們一起說話,不多時隱約的生疏便消失不見。熱熱鬧鬧中,彷彿眾人還是羽林營中的袍澤兄弟,一日不曾分開過。
眾人一一敘過舊,韓嫣在眾人上馬回城之前,鄭重地取出一個小包,將其中的泥土灑在渭水邊的一棵才抽芽的柳樹下,回身眺望長安城門巍峨的輪廓。韓嫣哈哈一笑,他們回來了。
英雄歸來,自然受到天子的激賞,劉徹親自賜宴宣室殿,犒勞這群他名義上的直屬部曲。劉徹本來還想陳玨陪著,但陳玨畢竟放不下家中,只得婉言解釋其中因由。
韓嫣馮林等人入殿的工夫,劉徹恍然道:「子瑜儘管去。」
話音方落,眼看著陳玨離開,想起陳玨方才所言的危險之處,劉徹一顆心也砰地一跳。劉琇如今活潑可人,當年一場大病也差點夭折,阿嬌腹中的那個應該不會有事吧?
人一旦心裡有事,便怎麼想怎麼像,俗稱自己嚇自己。宣室殿中還有一眾歸來的羽林少年等著天子接見,劉徹心裡出奇地複雜,打定主意稍後便去看看阿嬌。
…………
轉眼間楊柳新綠,春破長堤,柳絮翻飛,飛花滿城。
這日陽光明媚,溫暖而不刺人,陳玨一面和芷晴讀書遊戲,一面興致勃勃地逗弄著長子。
「好了好了。別折騰他了。」
芷晴看不過眼,忍不住白了陳玨一眼,心中卻喜滋滋的。從來都是父嚴母慈,再不就是父子不親爺孫親,大漢天下,像陳玨這麼寵兒子的真是少見。
陳玨把布老虎放在才滿月不久的小孩身邊,輕鬆地一笑,俗話說男窮養女富養,陳玨是準備等兒子大些再管教他,眼下他還不懂事,陳玨不怕慣出紈褲子弟來,自然要多多疼愛。
又過了一會兒,芷晴合上書本,嗔道:「我認輸了,真不知你記性怎麼這麼好,明明平日裡不見你整日讀書,偏偏又詩書經典都能信手拈來。」
陳玨哈哈一笑,若說鑽研探究,他或者不如許多學者,但他所學的「博」之一字,還真沒有多少人能趕得上他。
芷晴眉眼一彎,眼波流轉間,輕聲道:「武安侯爺趕快想想,怎麼取名字?」
陳玨沉吟了一下,這年頭有迷信,滿月內的孩子不起名,生怕被精怪按名字勾了去,這會是該想想武安侯長公子的大名了。
芷晴見陳玨不說話,笑道:「依我看,這名字讓阿父和阿母取吧。」
別府另居,這孫兒的名字讓老人起便是最大的安慰。陳玨點點頭,拍了拍芷晴的手,道:「你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他們起大名,我們再起個小名得了。」
芷晴溫柔地點點頭,才要說話,阿如在門口處輕咳一聲道:「侯爺,夫人,萍翁主來訪。」
芷晴神色一喜,忙道:「快請她進來。」
陳玨見她欣喜的樣子不由一笑,也站起身來整理方才因玩鬧而稍亂的衣冠。不多時,正值豆蔻芳華的劉萍便快步走進來,口中歡快地道:「姊夫,姊姊,我來啦。」
陳玨和芷晴相視一笑,陳玨看著活潑更勝以往的劉萍,率先開口道:「今日有什麼喜事了?」
劉萍俏皮地咬咬手指,一副保密的樣子,陳玨見狀故意不去問,轉而跟芷晴一起逗起寶貝兒子來。
半晌,劉萍終於忍不住了,暗道姊夫狡猾,姊姊竟然也不幫忙,努了努嘴道:「行了行了,該換我抱抱這小外甥了吧?」
陳玨展顏一笑,點了點頭,從前他殺竇平,劉萍十歲出頭的年紀,就能帶人同竇家的子弟對峙來維護他,陳玨雖然不曾得到什麼真正的好處,但這份情義他記在心裡。
劉萍走近襁褓邊,搖了一會撥浪鼓,一雙眼睜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著襁褓中地的嬰兒,好不專心。
芷晴見狀心中一動,似笑非笑地道:「萍兒,你再喜歡他,但他的阿母還是我,你不如自己趕快嫁個人?」
劉萍臉一紅,輕輕跺腳,高傲地揚起頭道:「這長安城裡的貴戚少年,我還真就看不上眼。」
陳玨喲了一聲,淺淺呡了一口茶,笑道:「萍翁主眼界還挺高。」
芷晴暗自拉了拉陳玨的手,笑呵呵地道:「等閒子弟看不上,那麼羽林營韓嫣韓王孫如何。這少年英雄,不知是多少閨中女兒的良配呢。」
陳玨微一錯愕,旋即一陣好笑。李當戶帶兵軍紀不嚴,如今自己又不在羽林營,陳玨生怕羽林營被他帶散了,是以請了經過戰陣的韓嫣和李當戶分為羽林左右中郎將。這幾日間,芷晴和韓嫣已經熟識了不少。
劉萍先是一喜,道:「就是跟姊夫並稱陳韓的那位天子侍讀韓郎?」
芷晴本是隨口一說,但見妹妹似乎真的欣賞韓嫣,當即笑道:「正是,妹妹有意否?」芷晴說著瞟了陳玨一眼,示意韓郎是陳玨的至交好友,劉萍這邊正是近水樓台。
劉萍扭捏了一會,毅然搖頭道:「韓嫣再好,我心裡已然有人了。」
「咳咳!」陳玨一口茶水差點嗆在嗓子眼,好不容易才嚥了下去。
劉萍白了陳玨一眼,心想著這個姊夫最是開明,好一會之後道:「昨日,我在長安九市看見一個少年,他……」
劉萍回憶著昨日的情形,面上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那日正是上巳,她一身民女裝扮,存心戲弄那憨厚少年,不想那少年人品卻好的讓她不忍捉弄。
「上巳午後不是下雨了麼?」劉萍面對陳玨和芷晴,大大方方地毫不避諱,道:「我一腳踩在泥裡崴了腳,他脫了外衫包著我,又親自替我雇了馬車。」
劉萍說完,笑意不變,昂首道:「姊夫,你是男人,你說他這樣好不好?」
陳玨挑了挑眉,笑道:「你說的太少了,不好判斷。」
劉萍心中失望,暗道姊夫太滑溜。芷晴則飛快地道:「那少年是什麼人,哪家子弟?」
劉萍臉一紅,道:「他……我猜他是匈奴人……」
「匈奴人?」陳玨的臉色一變,劉徹登基之初,陳玨和他廢了多少口水才攔下一個大漢的翁主嫁到匈奴去,哪料到今日有個劉萍語不驚人死不休。
劉萍點點頭,一貫的大大咧咧之中多了點兒無奈,悶悶地道:「這有什麼稀奇,邊地我大漢和匈奴人互市,邊禁不嚴,他混進長安來也不難。」
「不難?」陳玨無力地搖搖頭,從一地到另一地,大漢的百姓都要受盤查,何況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匈奴人?
「你怎麼說他是匈奴人?」陳玨緊跟著問道,天子腳下,若是長安城裡真有匈奴人,中尉那邊就是嚴重的失職。
劉萍瑟縮了一下,道:「他說話的口音不太對,隨從身上帶著不一樣的味道。他看上去不缺錢,不是商人,行事又不像官宦子弟那樣規矩,更不是諸侯王和列侯的兒子。最重要的是,我那次在他的身上看見了一匹狼的圖案。」
「狼?」陳玨自語道。
劉萍連連點頭,道:「我雖然記性不大好,也記得那匹狼的樣子,跟宮中從漠南來的東西上那樣子差不多。」
劉萍說著,強笑道:「姊夫,你去幫我查查看吧,看看他到底是什麼人。」
劉萍雖然對那少年心動,但作為翁主的理智還在那裡。她歎息著想,最好是她多疑,不然……姊夫做事看似溫和,實則最有原則,那少年一定凶多吉少。
陳玨神色如常地點了點頭,唇角含著淡淡的笑意,道:「知道第二日來告訴我就好,這事交給我了。」
劉萍信服地點頭,旋即湊到芷晴身邊去咬耳朵,芷晴給了陳玨一個擔憂的眼神,陳玨回之以一笑,示意她放心。
芷晴見狀稍稍心安,她對陳玨有種異乎尋常的信心,陳玨既然說沒事,這件事到最後就一定沒有什麼問題。
陳玨施施然地走到門外,將室中的空間留給芷晴姊妹,他喚過家僕備好馬車,直直朝長安內史,不,建元四年剛剛改稱為京兆尹的官署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