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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侯》第339章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一輪迴

  巫蠱!

  劉徹聞言瞇了瞇眼,厲聲斥道:「胡言亂語。」

  李夫人跪爬著到劉徹膝前,泣道:「陛下,請您快做主罷,太醫斷言他活不過這個月,您若再不答應臣妾,二皇子就沒有救了……」

  劉徹心中微震,掙扎地看了劉佐一眼,終於起身揮袖道:「既然你敢說,就跟朕一起去見皇后!」

  李夫人神色一鬆,差點癱倒在地上,才發覺自己出了一後背的汗。幸好她不怕死,冒死向陛下求來了這個恩典,搭上宮人的手,李夫人回頭望著劉佐,安慰地道:這次熬過去了,你還不把我當親娘待?

  劉徹神色冷凝,連御輦都不乘,出了金華殿便快步往椒房殿行去,李夫人幾乎跟不上劉徹的步伐。

  楊得意看著李夫人,眼中滿是冷意。底下人的命就不是命嗎?這動輒就千人人頭落地的罪名,可以隨便說出來嗎?

  椒房殿中,阿嬌正與一個容色秀麗、腹部微隆的女子說話,案上還擺著兩盞滿滿的果露,她見劉徹來了,忙起身道:「這麼早就回來了。」話音方落,她見得劉徹身後的李夫人,神色一頓,道:「李夫人怎麼不在二皇子身邊?」

  劉徹看了看李夫人,不語,李夫人撲通跪倒,道:「請皇后娘娘開恩,徹查兇手啊……」

  阿嬌蹙眉,轉而對那秀麗女子道:「我早就跟你說過,既然有了身孕,就不用常到我這裡請安,千萬莫要累著了自己。好了,今日你先回去罷。」

  這廂說罷,那秀麗女子含情望了劉徹一眼,這才退了出去。

  阿嬌輕吸一口氣,轉過身來,對李夫人斥道:「這樣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李夫人聞言一瑟縮,阿嬌看了看劉徹,按捺下不快,問道:「皇子身子好些了嗎?」

  「沒有……」李夫人脫口而出道。

  阿嬌立時怒氣上湧,輕喝道:「陛下命你照料皇嗣,皇嗣有恙在身,你來這裡幹什麼?」

  李夫人從未見過皇后這般威儀天成的樣子,腦子中驀地一空,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劉徹沒好氣地道:「莫管她,朕來跟你說。」

  半刻鐘後,劉徹將事情大致說完了,那位提及巫蠱的高人也奉召見駕,一席話說得玄之又玄。阿嬌黛眉一挑,打斷那方士滔滔不絕的話,對劉徹道:「陛下,皇嗣要緊,這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事。與其聽下去,不如清查掖庭要緊。」

  劉徹心中一寬,點頭道:「先派人去查就是了。朕在這裡陪著你,你也莫要累著了……」

  話音未落,綺羅匆匆地從門外走進來,引著一個宮女過來,急道:「陛下,娘娘,這位張長使的宮女說,張長使流血,眼看要滑胎了!」

  忽然間,那宮女幾步搶上前,楊得意才來得及驚叫一個「護」字,就聽那宮女跪地,滿臉悲憤地道:「陛下,陛下,現在不說奴婢就沒有機會說了,長使娘娘飲了皇后賜的果露才……」

  劉徹、阿嬌齊齊色變,四道目光落在案几上餘下的果露之上,兩人對視了一眼,片刻後,劉徹沉聲道:「既然懷疑有巫蠱,就從皇后寢宮搜起吧。」

  椒房殿中一片安靜。

  綺羅眼前一黑,阿嬌卻輕顫著坐在案几邊,殊無懼色,微微揚起了白玉似的下巴,嘲弄似地望著殿中諸人,驕傲地輕輕一笑。

  …………

  陳玨聽過下人匆忙中說明白的話,騎馬徑直回了堂邑侯府。

  才進門不遠,陳玨便看到劉嫖和幾個兒媳一起坐在堂中,芷晴坐在最末的位置,懷中抱著寶貝女兒陳□,劉嫖神色凝重,芷晴則朝陳玨緊張地眨了眨眼。

  陳玨走過去,一眼就看出芷晴的手臂有些僵硬,看來是保持一個動作抱陳□抱得久了。陳玨輕輕地從她懷中接過陳□,聽著女兒酣睡中清淺的呼吸聲,心情忽地就平靜了下來。

  劉嫖伸手捏了捏眉心,道:「玨兒,宮中不對勁了。姓李的言之鑿鑿,說是宮中有巫蠱為禍,無論如何都要天子為病重的二皇子討個公道。」

  周氏沒有意識到問題的關鍵在哪裡,只是想著後宮中分明是皇后娘娘所轄,李氏這麼做就好像在指責皇后娘娘不盡責一般,難怪大長公主不喜。

  劉嫖和芷晴都是在帝王家女人堆裡出來的,她們幾乎同時察覺了這其中的不妥之處:萬一宮中真有巫蠱,阿嬌監察後宮,難免得一個失察之過。這,還只是最好的結果。

  陳玨沉默了片刻,問道:「二皇子究竟怎麼樣了?」

  說話間,陳玨將陳□交給一邊的展眉,自己則坐到跟女眷們相反的另一邊,直直地望向劉嫖。從幾日之前得知劉佐的大概症狀,他就猜著劉佐八成是患了急性的闌尾或是胰腺炎症,一日比一日更加虛弱。

  劉嫖哼了一聲道:「說是不好了,李氏就是因為這個,才懇求天子盡快把行兇的人找出來。只要及時破了巫蠱之詛,她唯一的依靠就能平安無事。」仔細論起來,劉佐是景帝的孫子,乃是劉嫖真真切切的晚輩,但因為阿嬌的緣故,劉嫖至今未給過劉佐一個好臉。

  正說著話,展眉飛快地從門外撲進來,口中如蹦豆似地道:「大長公主,宮裡傳過來的消息,說是椒房殿皇后娘娘的寢宮搜出了巫蠱之物,詛咒陛下、皇子的都有,還有一個長使在椒房殿小產了……」

  「什麼?」

  劉嫖駭然色變,猛地站起身來,雙目圓睜道:「你沒有聽錯?」

  展眉道:「奴婢萬不敢弄錯!」

  劉嫖心急如焚,忽然間覺得眼中景物倒轉,眼前微黑之後,她跌倒在陳玨的臂彎中,聽得幼子急切地道:「阿母,阿母,先過來坐下。」

  眼疾手快地扶住劉嫖,又扶著她坐穩了,陳玨才鬆了一口氣,苦笑道:「巫蠱之事,本來就不可信,就算有東西在椒房殿中搜出來了,只要陛下不信,還怕找不出破綻?」

  劉嫖冷笑道:「你歷來都是最清醒的,如果陛下信呢?」

  劉徹信,則阿嬌被廢,冤死長門,堂邑、隆慮侯國不存。

  芷晴唇形微動,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陳玨坐在一邊,神色中出現了一絲清淡的笑意,道:「我想,什麼巫蠱詛咒,陛下大概一字不信。」

  劉嫖搖頭,面上浮出一抹哀傷,道:「玨兒,我不是有意要你傷心,阿母知道你自小跟陛下一起長大,除了那個韓王孫,只有這麼一個亦君亦兄亦友的人最重要……平日裡千好萬好,然而一旦天子狠下心來了,必定血流成河!」

  陳玨沉吟著道:「天子要相信,再多的破綻也和沒有差不多,天子若不相信,處處都是破綻。」

  下一刻,室中的眾人看見陳玨用手背抵了抵鼻子,旋即聽得他用清朗的聲音說道:「阿母,也許,我們可以對天子有信心。」

  劉嫖苦笑了一聲,臉色還是沒有好轉。

  陳玨站起身,一雙眼慢慢地亮了起來,道:「天子照樣是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們和竇家不一樣,為他做了那麼多,他也不該辜負我們。」頓了頓,陳玨又道:「只要陛下能理智地看這件事,就知道他才是無根的陳家的依靠,天底下誰都可能害他,只有陳家人不會。」

  劉嫖走上前摸了摸陳玨的頭,輕歎道:「好玨兒,阿母也希望是這樣。」

  陳玨深吸了一口氣,用手遮住眼睛的上方,迎著太陽的光芒,轉身望向未央宮的方向,堅定地道:「一世君臣,永不相負當年諾,我想相信他。」

  …………

  劉徹左手拎著乘果露的罈子,右手兩指捏起一張鬼畫符似的紙,向人群中一個瑟瑟發抖的宮女問道:「這是什麼?」

  那宮女接過來,仔仔細細地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啜泣著道:「這,這是奴婢,親手貼在壇下的,是極為歹毒傷天害理之物,專害嬰孩,孕婦飲,飲了壇中之物,不出三刻,必定……」

  「死去嗎?」阿嬌冷聲道:「可是本宮也飲了。」宮女看了看阿嬌,咬牙道:「男人或無孕之人飲了就,就無事。」

  阿嬌轉過身來,平靜地道:「本宮記得,你本是長樂宮的打掃宮女,兩年前的冬天,本宮念在你是伺候過太皇太后的舊人,因而收在椒房殿。」

  那宮女咬唇道:「娘娘待奴婢很好,所以奴婢才敢為您做這樣的事,只是今日……奴婢不得不說了……」

  「朕也不用你說。」劉徹一掌拍在御案上,聲如霹靂雷霆般地喝道:「楊得意,將所有人下獄。」說著,劉徹厭惡的目光朝四週一掃,一字一字地道:「除了椒房殿眾人外的所有人。」

  說罷,劉徹神色微緩,親自扶著阿嬌坐回榻上,語調溫和地道:「你看你,明明又有了身孕,還堅持著不說出去,這才讓她們弄出這樣的把戲來。」話雖如此,想起劉佐,劉徹心裡也是一悶。

  阿嬌看了臉色煞白的李夫人一眼,嘴角牽出溫柔的笑意,道:「我只是想著,我有義姁就夠了,如果大張旗鼓,一定會影響二皇子那邊的太醫們,哪知會出事呢?」

  天色將暗,不知何時,椒房殿中的眾人都悄然散去了,劉徹定定地凝視著阿嬌,微微地笑了。

  月華如水,未央宮宮燈盞盞,照得天地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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