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諸葛破雲走得遠遠的,不再讓所有的人看見他了!
他開始自我逃避,自我放棄!
流浪的日子裡,他到過京城、看過長江、去過塞外…
潦倒的歲月裡,他挑過柴、種過菜、殺過人…
雖然,他從不停下腳步,不過「金槍太保」的名頭,卻悄悄傳開。
半年過去了,他還是不能從死結中解套。
這一天,諸葛破雲在長江邊的小店自飲自酌著,赫然瞄見昔日舊友,笑吟吟地在
他對面 坐了下來。
「原來是妳!」諸葛破雲的頭抬也沒抬,還是喝著悶酒。
「我不是故意來找你的!」湯敏芬的笑容依舊迷人,只聽她又說:「只是有事剛
好經過 ,不巧地瞧見了你…」
「你一失蹤之後,你娘派了很多人,四處去找你…」她又道。
「我知道,」諸葛破雲淡然回道:「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會躲到這江南來隱姓埋
名…」他隨即問著湯敏芬說:「我娘…後來有對妳說些什麼嗎?」
「她只是一直向我道歉,說是你突然有事外出,不能結這門親事,與高攀不上我
家門第的這些客氣。我也心知肚明,妳是為了感情問題才走的,」她灑然地笑道:「
所以,我就拍拍屁股離開『金槍堡』。從此之後,我們就沒在見過面了…」
「如此就好。我想她應該會死心了,不會再提我們這門婚事…」
「對啊,我也樂得輕鬆。因為事情過後,我爹也不逼我嫁人了…」湯敏芬聲音突
然變小起來,怔怔地望著諸葛破雲,問道:「我問你,後來你把那塊玉珮,送給那位
心愛的姑娘沒有?」
諸葛破雲默然無語,喝酒的速度加快起來。
湯敏芬的眼中閃爍著晶瑩的光芒,帶著一絲狡獪地問道:「難不成,你跟我一樣
,也吃了一次閉門羹。所以,才會這麼消極落魄…」
諸葛破雲還是沒有回應,又乾了一杯。
「諸葛破雲,你變成啞巴啦,怎麼不會說話?」她生起氣來。
「妳不高興可以走,又何必在這裡大呼小叫的,打壞了我喝酒的興致?」諸葛破
雲抬起 頭,老實不客氣地問著湯敏芬。
湯敏芬氣得眼淚奪眶而出,道:「人家是好意關心你,你幹嘛一副『拒人於千里
之外』 的態度啊?」
諸葛破雲見她掉起眼淚,心知這是自家理虧,只好賠禮道:「對不起,我現在心
情不佳。妳就不要管我了,以免自討沒趣。」
「看到你這般頹廢的樣子,我就一肚子火,偏偏就想好好教訓你!」湯敏芬鼓著
桃腮罵道:「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為了一個女人,就要自毀前程。虧你先前還自詡是
個豪傑,想起來會不會慚愧啊?」
「這不關妳的事,你又何必要插手?」
「可是,」湯敏芬說:「若非我一時淘氣,上了『金槍堡』找你的話,事情怎麼
會變成 這麼不可收拾…」她搶過諸葛破雲手上的酒杯來,也是一飲而盡。
諸葛破雲聽罷,翹首凝望著她,問道:「難不成,妳都知道了?」
「你一聲不響地走,讓我覺得事有蹊蹺。於是我派人明查暗訪,才猜出來是這麼
一回事 的。對了,你弟弟諸葛澹雲已經成親了…」
「是嗎?」他拿起酒壺,仰頭一盡,道:「那就太好了。」
「你不要在這裡強顏歡笑,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她又道。
「都木已成舟了,難道我還不接受事實嗎?」諸葛破雲反問。
「既然如此,你不準備回去,面對一切嗎?」湯敏芬突然問。
這話剛好命中諸葛破雲的心理要害,只見他渾身一震。
「算了,當我沒說!」湯敏芬見他臉色大變,趕忙加了一句。
未料,他卻嚴肅地問起湯敏芬來:「你覺得我應該回去嗎?」
湯敏芬沒有正面作答,只是淡淡地回道:「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回去,讓這一
切歸為平淡,就像我面對姊姊與姐夫一般。」她別過頭去,自顧自地說:「雖然,他
們成親這件事,造成了我的不幸。但是我也不想,讓他們因為這樣,也變得不幸起來
…」
諸葛破雲聽到這話,頓是陷入長考之中。
兩人就這樣靜悄悄地不出聲,過了好久好久。
突然,諸葛破雲起身,向湯敏芬說了一聲:「我走了!」
「要不要我跟你去,你這個樣子,我有點擔心…」湯敏芬道。
「不必了,我是個男子漢大丈夫,還需要你跟著嗎?」他道。
「既然想做大丈夫,就該坦坦蕩蕩,不要再愁眉苦臉的!」
諸葛破雲苦笑道:「這一下我還做不到,不過…」他用手指了指湯敏芬,說:「
不過,下次妳再見到我,我一定會笑得比妳還大聲。」
「是嗎?」湯敏芬也笑了,道:「我會拭目以待的。」
他見了湯敏芬的眼神中猶帶著淚光,頓了一頓,忍不住說出一句話來:「妳是一
個好女孩。如果下輩子,能讓我再度遇見妳,我可能會真的喜歡上妳的,這是我的肺
腑之言。」
只見,湯敏芬拿起,對他敬酒道:「謝謝諸葛公子的誇獎,我就等到下輩子,看
看你怎麼讓我也喜歡起你來。」
諸葛破雲一抱拳,轉身便走出店門。
蕭瑟的寒風,掃起一陣煙塵來。
湯敏芬看著那壺殘酒,喃喃自語著:「我為什麼又那麼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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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場牛羊成群,一片欣欣向榮景象。
諸葛破雲看得欣慰,這麼下去,外家的親戚應該是生活無缺。
「大哥嗎?」背後一人喚著他道。
他回過頭來,笑道:「耀雲,好久不見了,家裡還好嗎?」
諸葛耀雲興奮地抓住他,連連用力地點著頭,道:「好!好!」
一班親友圍了過來,高興地向他問候著。
雖然,這些人在他的人生中,從來沒有交集過。可是,此刻他們的熱情,就像
是歡迎著久未歸鄉的家人般。
看到外家的眾人,和睦融融、團結一致的景象,諸葛破雲不禁心想:「澹雲做對
了,這才是諸葛家該有的氣象…」
他向著耀雲的父親諸葛順恩請安:「叔叔,近來可好?」
「生活好多了。耀雲幾個弟妹,也在二少爺的安排下,讀書的讀書,習武的習武
,我也就放心多了。當家的,這都該感激…」
「沒什麼好感激的,我們只是盡盡本分而已,」他轉過頭來問著諸葛耀雲道:「
我們弟妹之中,有誰正在習武?」
一個少年人連忙站出來,道:「當家的,是燦雲我在練武!」
諸葛破雲聽他聲音宏亮,笑道:「不錯!中氣十足,會是個練武的好材料,」接
著說:「等下練一遍給大哥瞧瞧,讓大哥也順便教你幾手功夫!」
諸葛破雲乃是諸葛家的第一高手,家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這話一出,登時
惹得諸葛順恩帶著家人拜倒,道:「當家肯親傳小兒武功,這該如何感激是好…」
他一一扶起眾人,道:「是諸葛家的子弟,學諸葛家的槍法,這有什麼不對的?
」牽起諸葛燦雲的手,說道:「先找個地方吧!」
人群中,一個小男孩也舉起手,叫道:「哥哥,競雲也要學!」
諸葛耀雲聽到,連忙制止道:「競雲,別瞎胡鬧!你才七歲,怎麼會學得起家傳
的絕妙槍法?」
諸葛破雲反而一笑,道:「不妨。競雲就一起來吧!」一把抱起小小的諸葛競雲
,道:「我開始練『鷹揚槍』的時候,就如同競雲這般的年紀。可是競雲,練武是很
辛苦的,別說大哥沒說過喔!」
沒想到,諸葛燦雲卻拍著胸膛,搶著說:「沒關係,跟我一起練,哥哥會照顧你
!」然後又說:「男子漢大丈夫,辛苦忍一下就過去了。弟弟,你說對不對?」
小小年紀的諸葛競雲也笑著點頭,似乎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模樣。
諸葛破雲看著這兩兄弟,心底浮起了當日在白河岸,碰上的兩個孩子,也是這般
年紀,也是這般地有著骨氣…
他不覺哈哈一笑,道:「如果諸葛家的人,都像你們這麼有志氣、又團結的話,
就算是『君山湖王』段萬勝殺上門來,也會弄得灰頭土臉的逃回去…」
兩個孩子不知道「君山湖王」是誰,疑惑地看著諸葛破雲。
他也不多說下去,只是帶著他們,向著陽光走了去。
諸葛耀雲等沒敢追上去,目送著金光照耀下,一大兩小的三個背影,心情又是另
一種說不出的感動。
微風輕拂下,諸葛破雲心情頓時輕鬆萬分。一邊走,一邊對著兩個弟弟說道:「
練武之前,大哥要先告訴你們一個小故事,對將來你們武功會有所幫助的…」
「什麼故事?」兩個人的好奇心頓時被吸引住。
諸葛破雲笑道:「就是,關於我們老祖宗諸葛孔明與劉備,『三顧茅廬』的故事
。」
「話說,劉備被曹操打得東倒西歪、走投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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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家…當家大少爺回來了…」
南陽「金槍堡」的所有人,因諸葛破雲的回來,頓時一陣騷動。
諸葛澹雲、耿華仁與聞氏兄弟等,一聽到消息,都趕到大堂來,與諸葛破雲相見
,話語之間,均流露出欣喜之意。
一番寒喧之後,諸葛破雲忙問起諸葛澹雲,水依戀她的近況來。
只聽諸葛澹雲回道:「依戀懷了身孕,正在房裡歇著,我這就去喚她出來見大哥
!」
原來水依戀已經懷孕了,諸葛破雲的心頭不禁一涼!
他連忙道:「不必麻煩了,弟妹身體有恙,應該靜養才是。」隨即轉身問著「落
雁探花」耿華仁道:「我娘呢?」
「正在房內休息著。」他回道。
「我這就去找他!」諸葛破雲走進後堂,向耿素秋房間而去。
耿華仁追了上來,喚住諸葛破雲,道:「當家請先留步,聽華仁一些心中想說的
話,再去見大夫人也不遲!」
諸葛破雲停住,轉過身來,冷然問道:「耿叔請說。」
「其實,大夫人對於此事,也是十分懊悔!」耿華仁開門見山地說:「自從當家
不告而別之後,她心中一直不安著。只是又說不出來,只好整日躲在房中,就怕見到
依戀姑娘…」
諸葛破雲聽了,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這種感覺,破雲有何嘗沒
有過。破雲這半年來,心中最怕見到的,也就是娘與依戀這兩個人…」
「當家…」耿華仁不禁愣住,望著諸葛破雲。
「就算是如此,這事也該有個結束了,」他突然對著耿華仁說:「耿叔,這『槍
堡』的 事,今後就要累你多多費心了!」
「當家這是什麼意思,難道…」
「耿叔,就請你不必再說了!」諸葛破雲揮別而去。
接著,走到了耿素秋的房門外。諸葛破雲略為遲疑一下,深吸了一口氣,敲起門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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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素秋正在房中躺著,聽見敲門聲,連忙起來問道:「是誰?」
「是孩兒來請安了。」諸葛破雲平靜地回應著。
耿素秋一聽見是諸葛破雲,大喜若狂地打開了門,摟住了他的身體,叫道:「是
破雲,是你回來了!」
「娘…」他望見耿素秋欣喜的神情,心中一酸,不禁哽咽。
「進來讓娘好好瞧瞧你,怎麼會變得這麼瘦?」耿素秋牽起他的手,一齊走進房
中,帶上了房門之後,然後端詳著他,語帶悲音地說:「娘知道,你是因為責備娘,
拆散了你與水依戀,才不告而別的。這些日子來,娘的心裡也很不好受…」
「娘,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未料諸葛破雲卻如此回答。
耿素秋不由得愣住,望著兒子,一種陌生的感覺油然而生。
「破雲,你若是怪娘,可以明說,不要把恨藏在心坎裡。娘對天發誓,今後不會
再為你的婚事,多出主意了。求求你原諒娘,好不好?」耿素秋求道。
「娘!」諸葛破雲扶著他坐下來,淡淡地說:「既種過去因,當知將來果。這句
話,已經說得太遲了!」
耿素秋的眼睜得大大地,淚眼汪汪地望著諸葛破雲,道:「你這一說,我就明白
了,你還是掛著水依戀,不會原諒娘的…」
「可是,就算我再如何不捨、如何後悔,依戀仍舊已經是澹雲的妻子。這件事情
,我們母子都做錯了…」諸葛破雲頹然回道。
「破雲,你要知道,娘只有你這一個親身兒子,不得不為你的將來好好打算,那
湯家二小姐,才會是你的良佩啊!」耿素秋悠悠一聲長嘆,接著說:「你知不知道,
敏芬為了你…」
諸葛破雲一驚,連忙問道:「為了孩兒什麼?」
「娘也是猜來的,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後來她回九江後,『靈璧侯』又為她找
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個總兵官來著。沒想到,她卻萬萬不從,差點就自盡,說是愛慕
之人,已經客死他方,至此心灰意冷,不願再提男女之事…」
「那個人應該不是我吧!」諸葛破雲想起第一次見到湯敏芬的時候,她在一番言
語之中,曾提到對「玉面尊諸」汪震偉的愛意。但是又憶起她在江南客店中,對自己
的苦口婆心,不免也為這女子的遭遇感到可歎,於是又是一聲長嘆:「真是造化弄人
!」
耿素秋不知這前事,於是又道:「破雲,如果你真的憐惜她的身世,不妨就與她
…」
「娘的好意,孩兒心領了。只是我也與那湯敏芬一般心思,不想再為這兒女私情
,再徒增煩惱了,請娘千萬見諒。」他道。
諸葛破雲這話宛如晴天霹靂,震攝了耿素秋的內心深處。她百般不情願地說:「
破雲,你這話一出,不是要讓諸葛家從此無後?」
諸葛破雲對著耿素秋一笑,安慰她說:「就算孩兒終身不娶,諸葛家也會有傳人
的。何況,娘還有澹雲這個兒子啊!」
「唉!說起澹雲這個孩子來,都怪娘私心自用,未曾好好疼過他…」耿素秋感慨
萬分地說:「你走了之後,娘生了一場重病。澹雲片刻不離地照顧著娘,親侍湯藥、
日夜不懈,讓娘心裡頭一陣難過。心想若是他知道你與依戀間的往事,不知將來要如
何向他交代!」
諸葛破雲回道:「娘別擔心,這是我們下一代的命運,怪不得娘一絲一毫的…」
接著語氣一轉,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沉聲道:「孩兒不想讓這作弄,再無窮無盡地
糾纏下去,請娘成全我一件事吧!」
耿素秋愕然,趕緊扶起諸葛破雲,道:「是什麼要求?娘為了你,還會有什麼不
答應的?」
諸葛破雲一喜,說出了她的要求。
只看耿素秋聽得一驚,斷然地說:「我不答應!」
諸葛破雲卻好像已知道結果了,並不覺得訝異地說:「這是我唯一想到的兩全其
美之計,娘就算不答應,孩兒還是要做!」他轉過身,朝門外走去。
耿素秋在他身後叫道:「可是你該怎麼辦?」
諸葛破雲回過頭來,向耿素秋灑脫地一笑,道:「相信孩兒只要有志氣在,什麼
事都難不倒我的!」
※※※※※※※※※※※※※※※※※※※※※※※※※※※※
走出了耿素秋的房門,諸葛破雲回到大廳,吩咐家丁響起鍾鼓,招集「金槍堡」
眾人集合於廳前廣場中,宣佈他的決定。
在鍾鳴鼓震之中,諸葛家的重要人物,包括諸葛澹雲、耀雲、輕雲、聞氏昆仲、
「落雁探花」耿華仁與其他管事人員,均一一前來見禮,連余繡娘也前來看得究竟。
諸葛破雲見到二娘也來了,連忙拜見,又是一番言語後,才喚過聞氏兄弟,要他
們在後花園一顆大樹下,備妥香案,準備祭祖。
眾人見他如此,皆不明所以,心中臆測連連。
他見大家一頭霧水,也只是話藏機鋒地說:「待會各位自會明白!」轉過話題,
問起諸葛澹雲家中各項事務起來。
諸葛澹雲一一回答,是條理分明、語氣中肯。
他側頭瞄向家中諸執事,也未見有人對諸葛澹雲所言,而面有難色的,不禁暗喜
諸葛澹雲治家有道,家中前途光明。
一會兒,聞福全前來回報,說是祭祖香案已備妥。諸葛破雲正要起身,忽然聽見
耿素秋的聲音傳來:「都準備齊了嗎?」
諸葛破雲見到親娘出來,一陣激動,望著耿素秋,幾乎說不出口。
諸葛澹雲見他如此,連忙替他回道:「大娘,都準備好了。」
耿素秋「嗯」地一聲,叫過諸葛破雲來,道:「破雲,你過來,陪娘走上這最後
的一段路吧!」
「是,孩兒遵命!」諸葛破雲強忍著眼淚,扶著耿素秋,緩緩而行,其餘眾人跟
隨在他們之後,朝後花園而去。
一路上,母子兩人都沒再說話。諸葛破雲只感覺耿素秋的握著自己的手,不住地
顫抖,知道她也是心情沉重,終於忍不住地道:「娘,是孩兒不孝…」
耿素秋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唉!年紀大了,身體越來越不管用。破雲啊,你要
記住娘一句話,要趁大好光陰,作一番有為的事來,才不會老大徒傷悲,知道嗎?」
「孩兒不會讓娘跟諸葛家丟臉的,孩兒會…」他竟然泣不成聲。
「有了孩子,記得讓娘瞧瞧。石瞎子提過,你將來會有一個很有出息的兒子的…
」耿素秋望著天道。
「孩兒一定會的!」他回道。
耿華仁在後頭,聽到了這一番話,連忙出聲道:「大夫人…」
母子兩人仍是向前走著,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耿華人心中不禁冷起來,彷彿覺得有大禍臨身,卻又不知是為何,只能收口不語
。
時值初夏,後花園蟲鳴鳥語,一片生氣。
諸葛破雲卻覺得自己越來越虛弱,幾乎快不能成行。
抬頭看見那顆大樹,想起了死去的父親的慈祥模樣,他才又提起精神來,發願為
著諸葛家的將來,也要不惜這一切…
※※※※※※※※※※※※※※※※※※※※※※※※※※※※
諸葛家歷代祖先的牌位,整整齊齊地置在香案上。
耿素秋親手焚起了香,並將香分給諸葛破雲等人,然後向祖宗牌位三拜後,說道
:「歷代祖先在上,今天素秋當著諸位面前,要稟告一件事…」
她頓了一頓,續道:「吾子諸葛破雲,自接掌當家之位以來,桀傲不馴,屢番出
走,無視家中父老子弟,怠忽職守。」
「今天,素秋以母親與長門大媳婦的身分,剝奪他當家之位,並將他逐出家門,
以正家風,望列祖列宗明鑑!」轉過身來,對著諸葛破雲喝道:「破雲,對於此事,
你可有不服?」
這番話大出眾人意料之外。余繡娘首先出聲道:「姊姊不可…」
「你們都住口!」耿素秋疾言厲色地道:「若不如此,將來家中子弟,皆學得這
副不知死活的模樣,諸葛家還有什麼指望!」
眾人見她發怒,一時不敢做聲,只希望諸葛破雲能反對。
「娘說得對,」諸葛破雲卻淡淡地說:「對於娘的處置,破雲心服口服!」隨即
取出腰間金槍,與懷中的一本冊子,交與諸葛澹雲。
諸葛澹雲一怔,忙道:「大哥,這是…」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諸葛家的當家了,這是娘的意思,」望了望耿素秋,隨即
又說:「這本冊子,是我家『鷹揚槍法』的秘本,我在後頭又將『未濟而乾』的諸般
用法,一一詳列清楚了。你依法修練,當可練成這招。」又向祖先牌位拜了幾拜。
「大哥,我不接受!在怎麼說,你才是諸葛家的長子,怎麼輪得到我做當家…」
諸葛澹雲急急地道。
「混帳!」諸葛破雲吼著:「身為當家,不肯承當重任。難道,你也想像大哥一
樣,被逐出家門,讓諸葛家後繼無人嗎?」
諸葛澹雲一時啞然,連忙向著耿素秋求說:「大娘,求求你…」
耿素秋冷冷地說:「這是我的決定,你們不必多說什麼!」隨即轉過身,氣呼呼
地走了。余繡娘與諸葛輕雲,也連忙追趕而去。
眾人怎知事情會演變至此,望著她的背影,均是不知所措。
其中,以諸葛澹雲最感莫名其妙,正在沒法可想之際,突然看見諸葛破雲也走了
,怎麼不著急起來,追著他問道:「大哥,你要去哪裡?」
諸葛破雲笑道:「我拜託你,娘都叫我滾了,我還能不滾嗎?」
「大哥,你別喪氣,這是終究會有轉圜的餘地…」
「娘說的話,怎麼可以不算話!」諸葛破雲怒道:「況且,這『槍堡』太小,容
不下我這個人才。我準備要出去,好好大展拳腳一番…」
「大哥…」
「先別說這些,」他看著諸葛澹雲,臉色不太自然地說:「在我走之前,就去見
見弟妹,跟她打聲招呼,算是交代過了吧!」
哈哈一笑聲中,諸葛破雲離他遠去。
誰又能知道,他一想到要見水依戀,心中正在滴著血…
※※※※※※※※※※※※※※※※※※※※※※※※※※※※
看到諸葛破雲的水依戀,是一臉的不相信。
她含著淚、張口結舌地問著諸葛破雲說:「你真的是諸葛破雲!你為什麼要騙我
?」
諸葛破雲淡然道:「不是我存心騙你,只是一直說不出口吧!」
「難道,當初你見到我時,就沒有真心說實話。那些你說過的話,都只是花言巧
語而已…」她問道。
「依戀,這些都已經成為過去了!」諸葛破雲別過頭,避開了她的視線,強顏歡
笑地說:「何況,我也不記得說過些什麼了…」
「我不信!我不信!」水依戀瘋狂地否認著,道:「依戀知道,你是怨我為什麼
不堅持下去,而嫁給了澹雲…」
「你嫁給澹雲的抉擇是對的,」諸葛破雲回道:「他比起來我這個不愛回家的男
人來說,更有資格來保護你,照顧你的一生。」
「諸葛破雲!」水依戀哭道:「你為什麼要裝著這麼無情、這麼冷血?這分明是
我辜負了你…」
「依戀,這是我的錯,我才是那個負心的人,」他嘆道,隨即轉過話題,問道:
「聽澹雲說,妳已經有了身孕?」
水依戀點了點頭,卻仍是低頭泣著。
「好了!為了孩子,為了諸葛家,你應該要堅強才是,」諸葛破雲溫言安慰著她
,道:「順便告訴妳,澹雲今天已經變成『槍堡』的家督。以後,妳千萬要盡心扶持
他,讓他無後顧之憂。」
他說罷便轉身欲走。
「破雲,依戀不怨妳,只怨我自己命苦,」水依戀抬起頭來,問道:「依戀只想
知道,今天妳眼中的依戀,還是你心中的依戀嗎?」
諸葛破雲聽得一陣心悸,好想就把水依戀緊緊地擁抱住。不過他還是忍住,只是
轉過頭來,笑道:「我差點忘了一件事!」
他取出懷中的「清流涓涓」玉珮,輕輕地放在水依戀的掌心,道:「這是諸葛家
傳家玉珮,交給你比較合適。」接著說道:「我雖然今後不再算是『槍堡』中人,但
是『槍堡』的事,還是我的事…」
「而且,我今日負了你,算是對不起你。男子漢大丈夫要恩怨分明,將來你若有
事求我,只消派人帶著這玉珮來,我便知道了。」
「破雲,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她喊著。
這次,諸葛破雲沒見理會她,走出了房門…
※※※※※※※※※※※※※※※※※※※※※※※※※※※※
諸葛破雲走出水依戀房門,眾人已經在走廊外等候。
他首先對諸葛澹雲恭喜道:「弟妹聰穎賢慧,將來肯定是為賢內助。澹雲,你要
好好待她,不可在外捻花惹草,讓妻子獨守空閨。」
諸葛澹雲急道:「大哥,這『槍堡』沒了你,就讓群龍無首一般,你怎麼忍心一
走了之!我看,不如大家一起去求大娘…」
諸葛破雲笑著搖手,道:「不必了。這『槍堡』死氣森森,連姓諸葛的都不能自
由快樂地生活,皆是我這個當家的過錯。我這一走,你剛好可以好好整頓,恢復諸葛
家的生氣來。」
諸葛澹雲仍是不死心地勸著他道:「澹雲根本沒這個本事…」
「我回來之前,去過牧場一次,你做得很好。看到親族們也有好日子可過,做哥
哥的真為你驕傲!」他拍著諸葛澹雲的肩,懇切地叮囑著他說:「我走之後,你要團
結親族、敦睦鄉里。內事不決問耀雲,外事不決問耿叔。不要壞了前人辛苦建立的基
業,知道嗎?」
諸葛澹雲知道大勢已去,只能含著淚,勉強地點點頭。
他拿出了「紫金鷹揚槍」,道:「澹雲只有一個要求,希望大哥能答應。」
諸葛破雲疑道:「除了要我做當家之外,什麼事都好商量。」
「這把槍,」他道:「就請大哥帶在身上,跟著大哥去打天下吧!好讓天下英雄
都知道,我們諸葛家『紫金槍』的威力!」
諸葛破雲笑著收下來,道:「我一定會做到的。」
他轉過頭來,對諸葛耀雲說:「燦雲、競雲二個弟弟,看來都是練武的好材料。
尤其是競雲,我才教他幾天,就能學得有模有樣,若是善加培養,將來說不定會在我
之上!」
「耀雲一定不會辜負大哥的期望。」諸葛耀雲回道。
他連說了幾聲「好」後,逕向聞氏兄弟說:「家中事務,得麻煩你們兩個多多幫
忙了!」
兩人掉起淚來,直說:「當家要走,我們兄弟也跟著去!」
「等你們的武功好了些再說吧,我可不想多帶兩個累贅闖蕩江湖。何況,澹雲與
耀雲,也有地方需要你們出力,」他又對聞福全說:「若是輕雲受了委屈,我一定會
回來找你算帳!」
聞福全擦擦眼淚,道:「不必當家親來,幾位少爺就不會放過我的。」
諸葛破雲期許地,看著這些將成為未來「金槍堡」的棟樑們,心中百感交集,道
:「那麼,就後會有期了!」
正在說話之際,突然一聲震天價響,上百家將家丁,向諸葛破雲蜂擁而來…
諸葛耀雲見狀,喝道:「你們造反了!」
其中一家將回道:「五少爺,是耿總管要我們來攔住大少爺的!」
「耿叔?」諸葛破雲不由得納悶起來。
只見「落雁探花」耿華仁從人群中衝出來,叫道:「是老夫要他們這麼做得…」
諸葛破雲氣苦道:「耿叔,破雲離家是奉我娘之命,你這麼做,又是何苦呢?」
「當家與大夫人心中所計較的,旁人不知道,我卻是一清二楚。我耿華仁當年承
老當家的大恩,得以苟活至此。如果我眼睜睜讓當家走了,讓大夫人傷心落寞,我還
能算是人嗎?」接著耿華仁雙膝一跪,求道:「當家的,我活了大半輩子,很少求過
你什麼,這一次求你,可憐可憐大夫人,別背負『不孝』的惡名吧!」
這話說得眾人心有戚戚焉,又有誰想看諸葛破雲走呢?
諸葛破雲傲然一笑,道:「耿叔,破雲心意已決、萬難回頭,還是請您將人馬撤
走,讓破雲去得痛快吧!」
「若是當家執意不改,就請當家擊退這些『槍堡』子弟,也讓我能心安理得!」
耿華仁慨然回道。
「好!」諸葛破雲提起「紫金鷹揚槍」,大搖大擺地,走到眾家丁面前,喝道:
「你們若留得下我,就儘管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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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諸葛破雲面對自己的子弟兵。
雙方沒有一個人,對對方懷有敵意,想至對方於死地…
只是,形勢比人強,大家都勢在必得…
耿華仁攤開了手,諸葛破雲舉起了槍,雙方針鋒相對、互不相讓,其餘家丁臉上
,也顯出一種毅然決然的神色…
諸葛破雲暗叫不好,看來這個局勢下,非要刀兵向見,才能解決一切,於是朗聲
道:「澹雲,大哥臨走之前,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未濟而乾』吧!」
諸葛澹雲大吃一驚,連忙叫道:「大哥不可,他們都是自己人!」
諸葛破雲未做理會,仍是說道:「你難道忘了『臨門三不顧』的道理,忘了我們
祖宗諸葛武侯,怎麼失手被劉備騙出山的故事嗎?」
「大哥…」諸葛澹雲當然記得。不過,這時又如何叫諸葛破雲要「不顧生死」,
與一班親眾自相殘殺呢?
「真正的『未濟而乾』,並不單是諸葛家的必殺技而已,」他又說道:「真正的
『未濟而乾』,也是諸葛家的子弟,要牢牢記住的傳家精神。」
「也就是,為了『繼往開來』,就應『勇往直前』的『為繼而前』。你們身為諸
葛家的棟樑,千萬不能忘了…」
這話,讓耿華仁聽得一陣感動,手不禁垂了下去…
「多謝耿叔的成全!」諸葛破雲再一聲長嘯聲中,使出了一生最顛峰的一次「未
濟而乾」。
霎那間,這隻紫色飛鷹終於張開翅膀、振翼向浩瀚的長空飛去,沒有再回頭了…
從此之後,南陽「金槍堡」少了一個諸葛破雲。
而江湖中,卻出現了一個不世豪傑「金槍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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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了「金槍堡」大門,諸葛破雲突然覺得前途茫茫起來。
就在此時,他驀然又見到兩個人出現在他的眼前。
是「無影神龍」鐵云誠,與「天外追星」沈去塵兩個人。
鐵云誠還是騎著馬,而沈去塵還是牽著馬,一如當初第一次見面一模一樣,絲毫
沒有改變。
諸葛破雲笑道:「兩位別來無恙?」
鐵云誠拱手回道:「我們一群朋友又相約喝酒了,於是想來請諸葛兄一起去!」
「那些朋友?」他問道。
「說書楊、酒鬼、一個會做玩具的朋友、還有一個不會笑的怪人,加上我們三個
,一共有七個人。」鐵云誠回道。
「就怕,酒鬼會因為我的『不孝』而討厭我!」他又笑道。
鐵云誠回道:「不會的,因為諸葛兄的『不孝』,比起很多人的『孝順』來,還
是好得很多。只不過…」他忘了諸葛破雲一眼,道:「這又是何苦來哉呢?」
「因為我是『金槍太保』。」他揚起眉,不在乎地說道。
這時的諸葛破雲還不知道,這世界上因為他,已經產生了第二個會偷偷畫圈圈的
女人…
只見他爽朗地笑著說:「鐵兄說得真是沒錯,一個人沒了錢,有些朋友也是好的
。像我現在一樣,就要過著孤獨的日子,可是偏偏又遇上你們,還有心地找我喝酒解
悶。」他頓了一頓,道:「可是,你們幹嘛沒事找一批人喝酒,難道你們都不必工作
吃飯?」
鐵云誠笑得更開心了,道:「喝酒當然得有個名目,這次是酒鬼說要請滿月酒的
…」
「酒鬼家裡添娃娃了,這倒要好好賀喜賀喜。」他歡喜道。
「可是,酒鬼就不怎麼開心了,這一生就一大窩,連我見到也大感頭痛,不知要
如何是好!」鐵云誠說完轉過馬來,策騎而去。
諸葛破雲滿頭霧水地,問著遞馬韁過來的沈去塵,道:「一大窩?酒鬼有這麼多
老婆,又恰好一塊生小孩?」
沈去塵苦笑道:「不是酒鬼老婆,是『麻煩』生的,這怎麼說呢…」身形一閃,
如踏雪追風,接著鐵云誠而去。
只剩諸葛破雲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他們話中之意,只好騎上馬,快馬加鞭地趕
了上去。
「沈去塵,你把話說完,究竟『麻煩』是誰啊…」
《湖幫十三英列傳之一 平湖秋水 完》
===================================後語
我寫「湖海爭盟記」的動機,其實是出自「書劍恩仇錄」的架構,加上一些自己
對書中的改進意見,而轉化出來的文學創作。其中與「書劍」最大的不同,就是把這
些「舵主」或「當家」級的人物地位抬高,而不像金大師筆下的紅花會,每次有事,
就是這班結義兄弟出去打架而已。
在「湖海」的前兩部的世界裡,「湖幫」十三舵、六十六堂、十幾萬人馬,就像
十三個戰鬥兵團一般。十三個舵主各有各的班底,各有各的本事。一旦十三個人回到
君山去,就是江湖上又要大地震的時候。而其中的「戰」與「和」,「利益」與「衝
突」,構築出一副另類武俠小說世界的景象。
話說回來,這麼多的人物路線,又要如何串聯經營,讓讀者可以一目了然呢?
這正是小弟的難題,所以我將「湖海群英」這一部拆開,加寫成「十三英列傳」
,希望能以中篇小說的格式,來化零為整。可是,一路走來,才發現這並不容易。
所以,我將寫「平湖秋水」完後的一些想法,與大家分享,並希望能得到建議。
老實說,打從一開始,「平湖秋水」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從石賞的一段籤詩,就把諸葛破雲的一生道盡。為了就是點出「平湖秋水」的主
題,就是「人性」與「命運」。
「是非曲直天自斷,惡水狂飆吾來當」是諸葛破雲的寫照。
他外表剛強,內心卻很脆弱。勇於對外,但怯於對內。他對與水依戀的婚姻應該
要爭取,卻在當頭逃走,致使一生遺憾;又說終身不娶,讓湯敏芬苦苦等下去。在難
以面對母親與舊情人之下,他又做出破門離家的舉動。這一切的一切,是歸咎於他過
於愛自我犧牲的個性上。
從某方面來講,諸葛破雲成全了一些人,而在另一方面,他卻也犧牲掉了自己最
愛的人。這也就是他不得不怕「秋」與「水」的原因。這種人性特質,造就了他的命
運。
而耿素秋本質上是個柔弱的女性,卻抱著高高在上的自尊心態。不喜歡別人主動
,又是嫌貧愛富、私心自用。但是她對諸葛破雲問題的處理上,又不能表現得獨斷獨
行,這個破綻,也是造成之後母子乖離下場的主因。
對愛情的看法上,水依戀是比較實務派的女子,所以她會勇於表達,可以不過分
要求對象條件;而湯敏芬,則是一個愛幻想的人,她喜歡有英雄形象的男人,卻常常
再期待心儀之人會回眸一笑,而不願言明愛意。然而,水依戀期望愛侶能長伴身旁保
護他,湯敏芬卻鼓勵情人勇於面對挑戰。
這兩個女子不同的個性,又造就了不同的命運。
故事發展到這裡,雖然成為一個悲劇。然而這並不是收場,真正的問題解決將在
多年之後,而這後續情節,將在「南湖布衣」中呈現給各位。
我只能透露,轉折點將在那塊「清流涓涓」的玉珮上…
以上就是「平湖秋水」,寫的是「金槍太保」諸葛破雲。
此外,為了串起這十三篇人物列傳,有些其他中篇的主角也陸續出現在「平湖秋
水」裡,譬如「笑談浮生」的楊文信、「龍城歲月」的汪震偉、「活人劍法」的沈去
塵等等。
當然他們的出現,也帶出了其他故事的伏筆來。
而其中之一,就是下一個故事「能者心腸」的引子,「忠犬護主,酒林聖手顯神
通」,是一個人與一條狗之間的心靈交戰。
上場的主角,是「湖幫十三英」中排行第五的「酒林聖手」皇甫迪,湘南的名醫
。
他雖然醫術出眾,確是視錢如命、喜愛虛名之輩。他的轉變,來自於有一天,一
條小狗來求他救人……
後事如何,就請各位仔細看來了…
(作者JJJ 「平湖秋水」初稿 完成於1999年8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