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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佐夫兄弟》第65章
第五節 在伊留莎床邊

  在住著我們所知道的退伍上尉斯涅吉遼夫一家的那間我們已經熟悉的屋子裏,這時因為人很多,又悶又擠。有幾個男孩子坐在伊留莎床邊,他們雖然也都象斯穆羅夫一樣,會極口否認是阿遼沙把他們領來和伊留莎言歸於好的,但是事實卻確是這樣。他對於這件事情的全部藝術就在於他把他們一個個陸續領來和伊留莎和解,毫不渲染那套“牛犢般的溫情”,卻似乎完全不是有意這樣做,而是出於偶然的。這大大地緩和了伊留莎的悲哀。他看見所有這些以前都是他的死對頭的男孩們,對他顯示那樣近乎溫柔的友誼和同情,很為感動。只有克拉索特金一人沒有來。這象一塊大石頭似的壓在他的心上。在伊留莎的痛心的回憶裏,如果說有什麼最痛心的事,那就是和他原來唯一的知己和保護人克拉索特金鬧翻,竟用刀子刺了他這件事。首先來和伊留莎和解的聰明的男孩斯穆羅夫也是這樣想的。但當他婉轉地告訴克拉索特金,說阿遼沙“有一件事”想要來找他的時候,克拉索特金立刻打斷並且堵住了他的口,叫他馬上去轉告“卡拉馬佐夫”,說他自己知道應該怎麼辦,不想聽任何人的勸告,如果想去見病人,那麼自己知道在什麼時候前去,因為他“自有打算”。這還是這個星期日以前兩星期的事。因此阿遼沙沒有按原來的想法自動前去。但他一方面雖在等候,一方面仍舊曾兩次打發斯穆羅夫到克拉索特金那裏去。可是克拉索特金兩次都以極不耐煩的、斷然的拒絕作答,叫斯穆羅夫向阿遼沙轉達,如果阿遼沙自己前來,那他決定永遠不去見伊留莎,請他不要再來麻煩了。甚至直到最後一天,斯穆羅夫也不知道柯裏亞決定要在今天早晨到伊留莎家去,只在頭一天晚上,柯裏亞和斯穆羅夫作別的時候,才突如其來地斷然告訴他,讓他明天早晨在家裏等他,因為他要同他一起去斯涅吉遼夫家,但是不許他把這消息通知任何人,因為他想出人不意地前去。斯穆羅夫聽從了他的話。至於斯穆羅夫所以產生克拉索特金會把失蹤的茹奇卡帶來的幻想,那是根據克拉索特金無意中說出的一句話,他說:“他們全是笨驢,既然那只狗還活著,怎麼會找不到它。”但當斯穆羅夫找個機會畏怯地暗示了一下自己關於狗的猜想時,他突然大發脾氣地說:“我自己有我的彼列茲汪,還要到全城去找別人家的狗,難道瘋了麼?而且一隻狗吃了大頭針,還能幻想它活在世上麼?那是牛犢的溫情,沒有別的!”

  伊留莎那時已有兩星期沒有下過他在屋角上神像旁的那張小床了。就從他和阿遼沙相遇,咬了他的手指頭以後,他就沒有去上過課。他從那天起就得了病,不過頭一個月裏還能偶然起床,在屋裏和過道上稍稍走幾步。後來就完全沒有力氣了,沒有父親的幫助竟不能動一動。父親為他膽戰心驚,甚至滴酒不喝了,生怕他的孩子會死了,擔憂得幾乎發狂。他時常,尤其在攙扶著孩子在屋裏走幾步重又把他放在床上以後,會忽然跑到過道上的暗角落裏,頭頂著牆,嗚咽出聲,渾身戰慄地痛哭起來,盡力壓低聲音,不讓伊留莎聽見。

  回到屋裏後,通常他總要想點什麼出來,給他的寶貝孩子消遣解悶,給他講童話,可笑的故事,或者表演他所遇見的各種可笑的人們的樣子,甚至模仿動物怎樣可笑地嗥叫。但是伊留莎很不喜歡他的父親出洋相,裝小丑。這孩子雖然竭力不顯出不愉快的神色,卻總是痛心地意識到他的父親在社會上受人輕視的地位,永遠忘不了“樹皮擦子”的外號和那個“可怕的日子”的情景。安靜而溫順的尼娜,伊留莎那個瘸腿的姐姐,也不喜歡父親出洋相。瓦爾瓦拉·尼古拉耶芙娜早已動身到彼得堡繼續上大學去了。只有半癡呆的母親很開心,每逢她丈夫扮演著什麼,或是做出某種可笑的姿勢來的時候,竟會從心底裏笑出聲來。只有這事能稍微使她散散心,其餘的時間她不斷地嘟囔,哭泣,說現在大家不睬她,沒有人尊重她,大家給她氣受等等的話。但是在最近的幾天裏,連她也仿佛突然之間完全變了。她開始不斷向角落裏的伊留莎望著,沉思默想起來。她變得沉靜多了,也不大鬧了,即使哭也是輕輕的,不使人家聽見。上尉看出她的這種變化,感到既憂愁又不解。孩子們的到來,她起初非但不喜歡,而且生氣,但是逐漸地孩子們快樂的大呼小叫和談談說說使她感到有趣,到後來甚至十分喜歡,如果這些孩子不上門來,她反而覺得非常煩悶。孩子們講述些什麼,或是做什麼遊戲的時候,她總是拍手笑著。她還把幾個孩子叫到身邊來,吻吻他們。她尤其喜歡男孩斯穆羅夫。至於上尉,孩子們到他家來給伊留莎解悶的事一開始就使他滿心喜歡,甚至希望伊留莎從此將不再煩悶,也許因此會很快地好起來。他雖然為伊留莎萬分擔憂,但直到最後,他也從來不懷疑他的男孩一定會突然痊癒。他帶著崇敬的心情迎接小客人們,在他們身邊轉來轉去,侍候他們,非常樂意把他們背在身上,甚至當真會背他們,但是伊留莎不喜歡這種遊戲,所以沒有實行。他給他們買糖果、餅乾、胡桃等吃食,預備茶水、夾心麵包。應當說明的是這些時候他的錢沒有斷過。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當時那筆兩百盧布的款子,他真是一絲不差地照阿遼沙推測的那樣收下了。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後來進一步弄清了他們的境況和伊留莎的病情之後,親自到他們家來,和全體家屬見面,甚至使那個癲狂的上尉夫人也著了迷。從此以後,她的手頭從來沒有吝嗇過錢,上尉因為被孩子快要死去的念頭嚇壞了,忘掉了以前的驕傲,馴順地接受了別人的賙濟。這一段時間以來,赫爾岑斯圖勃醫生受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的約請,經常按時來診視病人,隔一天一次,不過他的診視效果很少,而給他開的藥卻多得嚇人。但是這一天,也就是在這個星期日的早晨,上尉家裏正在等候著一位新從莫斯科來,在莫斯科十分有名的醫生,他是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花了很多錢特地寫信從莫斯科把他請來的,這倒不是為了伊留莎,而是為了另一個物件,這在下文適當的時候再說,但是既然來了,就請他也去給伊留莎瞧一下,這上尉事前就得到了通知。關於柯裏亞·克拉索特金的到來,他卻完全沒料到,雖然早就盼望這個使伊留莎朝夕苦苦思念的男孩趕快來到。在克拉索特金開門出現的當兒,上尉和男孩們都正圍在病人的小床旁邊看那只剛剛拿來的小獒犬,它昨天才生下來,但是上尉早在一星期以前就已定好,想要來給伊留莎消愁解悶,因為他一直念念不忘那只早已失蹤而且自然已經死掉了的茹奇卡。伊留莎在三天以前就聽說了要送給他一隻小狗,並且還不是尋常的小狗,而是一隻真正的獒犬(這自然是很重要的),但儘管他出於細緻的體諒心情,表示對於這禮物十分喜歡,他父親也好,孩子們也好,仍都明顯地看出,這只新狗也許反而會更加強烈地在他那小心眼兒中引起對被他折磨的那只不幸的茹奇卡的回憶。小狗躺在他身旁蠕動著。他露出病懨懨的微笑,用他細瘦、蒼白而乾枯的小手撫弄著它,甚至看得出他很喜歡這條狗,但是……茹奇卡到底沒有找到,這到底總不是茹奇卡,如果茹奇卡也能和小狗在一起,那才能感到完滿的幸福!

  “克拉索特金!”有一個孩子首先瞥見柯裏亞走了進來,忽然喊了一聲。大家顯然頓時激動起來,孩子們讓開了路,分站在小床的兩頭,這樣就使伊留莎的全身突然呈現了出來。上尉急忙跑上前去迎接柯裏亞。

  “請進,請進,……真是貴客!”他含糊不清地對他喃喃說著。“伊留莎,克拉索特金先生看你來了。……”

  但是克拉索特金匆匆地和他握了握手,馬上就顯出他是十分熟悉上流社會的禮節的。他立刻最先轉身面向坐在安樂椅上的上尉太太(她這時候正滿心不高興,嘮嘮叨叨地說男孩們遮住了伊留莎的床,以致她看不到那條新來的小狗),在她面前非常客氣地兩足一併,立正行禮,隨後轉向另一位女士尼娜,同樣有禮地朝她鞠了一躬,這種客氣的舉動給有病的太太留下了特別愉快的印象。

  “立刻可以看出,這是受過很好的教育的青年人,”她攤開兩手大聲說。“至於別的客人是一個騎著一個進來的。”

  “孩子他媽,什麼叫做一個騎著一個,這是什麼意思?”上尉嘟囔著,雖然口氣和藹,卻有點擔心她亂說。

  “就是騎著進來的。在過道裏一個人騎在另一個人的肩上,就這樣走進高貴的家庭裏來。這是什麼客人?”

  “誰?誰?孩子他媽,誰騎著進來的?誰呢?”

  “就是這個男孩,今天騎在那個男孩身上走進來的,還有這一個,騎在那一個……”

  但這時柯裏亞已經站在伊留莎的床旁。病人顯然臉色發白了。他在床上欠起身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柯裏亞。柯裏亞已經有兩個月沒有見過他以前的小朋友,現在來到他面前,一下子完全驚呆了:他簡直想像不到會看到這麼一張黃瘦的臉龐,在瘧疾般的高燒中變得這麼通紅而且似乎大得可怕的眼睛,這樣精瘦的小手。他又悲傷又詫異地注意到伊留莎是那麼深沉而急促地呼吸著,他的嘴唇是那麼乾枯。他向他跨近一步,伸出手來,幾乎完全張惶失措地說道:

  “怎麼樣,老頭兒,……你好麼?”

  但是他的聲音哽住了,實在再裝不出瀟灑自如的神氣,臉似乎忽然扭曲了,嘴唇也有點哆嗦起來。伊留莎滿臉病容地朝他微笑了一下,還沒有力氣說話。柯裏亞忽然舉起一隻手,不知怎地用手掌撫摸起伊留莎的頭髮來。

  “不——要——緊的!”他對他輕聲說,也許是鼓勵他,也許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說這話。雙方又沈默了一會兒。

  “怎麼,你有了一隻新的小狗麼?”柯裏亞忽然用毫不經意的口氣問。

  “是——的!”伊留莎拖長聲調輕得象耳語似的回答,喘著氣。

  “黑鼻子,一定厲害,得用鏈子拴著。”柯裏亞一本正經鄭重地說,似乎當前唯一的大事就是這條小狗和它的黑鼻子了。但其實主要的是他還在那裏努力克制自己的情感,不要象“小孩子”般地哭出來,卻還始終有點克制不住。“長大以後,必須用鎖鏈拴結實,這我是知道的。”

  “它會長得很大!”那群小孩中的一個喊著。

  “獒犬自然是大的,有這樣大,象一頭小牛。”突然好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象小牛,象真正的小牛,”上尉連忙湊上來說,“我特意找的這種狗,最厲害的,它的父母也是極大極厲害的,離地有這麼高。……您請坐下來,就坐在伊留莎小床上,或者坐在長凳上也好。請坐,請坐,貴客,盼您好久了。……同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一塊兒來的麼?”

  克拉索特金坐在床上,伊留莎的腳邊。他也許在路上就預備好怎樣瀟灑自如地開始談話,但是現在卻連話頭都想不起來了。

  “不……我是帶著彼列茲汪一塊兒來的。……現在我有一隻狗,名叫彼列茲汪。一個斯拉夫的名字。它在外面等著,……我一打口哨,它就會飛跑進來。我也有狗,”他忽然朝伊留莎說,“老頭兒,你記得茹奇卡麼?”他突然把這問題向他提了出來。

  伊留莎的臉扭曲了。他帶著痛苦不堪的神色看了柯裏亞一眼。站在門邊的阿遼沙皺緊眉頭,偷偷地對柯裏亞搖頭,叫他不要提起茹奇卡,但是柯裏亞沒看見,也許是故意不看見。

  “茹奇卡……在哪兒?”伊留莎用嘶啞的嗓音問。

  “老弟,你的茹奇卡——已經完了!您的茹奇卡早完蛋了!”

  伊留莎不作聲了,但又定睛望了柯裏亞一眼。阿遼沙遇到柯裏亞的目光,又盡力對他搖頭,但是他又移開眼睛,裝作仍然沒有注意。

  “跑到什麼地方,就完蛋了。吃了這樣一頓好東西還能不完麼?”柯裏亞毫不容情地說著,自己不知為什麼也仿佛有點呼吸緊迫起來。“但是我有彼列茲汪。……斯拉夫的名字。……我給你送來了。……”

  “我不要!”伊留莎忽然說。

  “不,不,你要的,你一定要看一看。……你會感到有趣的。我特地領來,……也是毛茸茸的,和那條狗一樣。……夫人,您允許叫進我的狗來麼?”他突然朝斯涅吉遼夫太太說,露出一種完全不可理解的激動神色。

  “不要,不要!”伊留莎聲音悽楚地叫道。他的眼睛裏顯出了責備的神氣。

  “您最好……”上尉從牆邊原來坐的箱子上突然跳了起來說,“您最好……下一次再說。……”他喃喃地說,但是柯裏亞抑制不住自己似的什麼也不聽,突然匆匆忙忙地對斯穆羅夫喊道:“斯穆羅夫,開門!”門剛一開,他就吹了一聲哨子。彼列茲汪立刻飛也似的奔進屋來。

  “站起來呀,彼列茲汪!拜拜!拜拜!”柯裏亞從座位上跳起來,大聲喊著,那條狗用後腳支地,在伊留莎的床前筆直地站了起來。出現了誰也料不到的情景:伊留莎哆嗦了一下,忽然全身用力朝前挺起,俯身就著彼列茲汪,好象丟了魂似的望著它。

  “這是……茹奇卡啊!”他忽然用悲喜交集的戰慄聲音喊道。

  “不是它是誰呀?”克拉索特金放開嗓門響亮而快樂地大聲嚷著,接著彎下身去抱住那條狗,舉到伊留莎的面前。“你瞧,老頭兒,瞧見麼,眼睛是斜的,左耳被割破過,和你對我講的特徵一模一樣。我就是按這特徵找到它的!當時不久就找到了。它是沒有主的,沒有主!”他解釋著,迅速地轉身望望上尉,上尉夫人,阿遼沙,後來又向著伊留莎,“它常呆在費多托夫家後院裏,就在那兒做窩了,可是他們並不喂它,它是逃來的,從鄉下逃來的。……我就把它找到了。…… 你瞧,老頭兒,它當時並沒有咽下你的那塊麵包。假如咽下,自然要死的,那是當然的!它既然現在還活著,那就一定已經吐了出來。不過你沒有看到它吐。它吐了出來,但舌頭還是被紮了一下,因此汪汪地叫喚起來。一邊跑,一邊叫,你卻以為它完全咽了下去。它大概叫喚得非常厲害,因為狗嘴裏的皮肉是很嫩的……比人嫩,嫩得多!”柯裏亞狂熱地大聲說著,兩頰通紅,滿臉放光。

  伊留莎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他用一雙瞪得似乎可怕地鼓了出來的大眼睛望著柯裏亞,嘴張開著,臉白得象紙。克拉索特金一點也沒有覺察,假如他知道這樣一個時刻會對病人的健康發生多麼痛苦而致命的影響,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做出現在這種把戲來的。然而在屋裏懂得這一點的也許只有阿遼沙一個人。至於上尉,他簡直好象完全變成了一個小孩子。

  “茹奇卡!它就是茹奇卡麼?”他樂呵呵地大聲喊著。“伊留莎,這就是茹奇卡,你的茹奇卡!孩子他媽,這就是茹奇卡啊!”他幾乎哭出來。

  “可我竟會沒有猜到!”斯穆羅夫難過地說。“克拉索特金真行!我說他會找到茹奇卡的。真的找到了!”

  “真的找到了!”另外一個孩子喜悅地應聲說。

  “克拉索特金是好漢!”第三個聲音說。

  “好漢,好漢!”孩子們全大聲喊著,拍起手來。

  “你們別忙,你們別忙,”克拉索特金努力用壓過大家的聲音說。“我來對你們講這是怎麼回事,要緊的是怎麼回事,而不是別的什麼!我把它找到以後,帶回家去,立刻藏了起來,鎖上房門,不給任何人看,直到最後一天。只有斯穆羅夫一個人在兩星期以前知道這事,但是我告訴他這是彼列茲汪,他並沒有猜出來。就在這期間,我教會了茹奇卡各種玩藝,你們可以看看,可以看看,它學會多少玩藝!我教它,就預備等把它養肥、養懂事以後送給你,對你說:‘老頭兒,瞧你的茹奇卡現在成了這樣的了!’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小塊牛肉,它立刻可以做出一個把戲,會使你們笑死的。——牛肉,只要一小塊,你們有沒有?”

  上尉連忙穿過過道,向房東住的屋子跑去。上尉家也在那裏做飯。柯裏亞為了不空耽誤寶貴的時間,迫不及待地忙對彼列茲汪叫道:“死呀!”那只狗突然翻身躺下,四腳朝天,一動也不動地死了過去。男孩們笑了,伊留莎仍舊用他那種帶著痛苦的微笑瞧著,但最高興看到彼列茲汪表演死過去的是“孩子他媽”。她朝那只狗哈哈大笑,還彈著手指喚著:

  “彼列茲汪!彼列茲汪!”

  “它怎麼也不會起來的,怎麼也不會起來的,”柯裏亞顯出應有的驕傲,得意洋洋地說,“即使全世界的人叫它也沒有用。只要我一喊,它就會立刻跳起來!噓,彼列茲汪!”

  狗馬上一躍而起,歡蹦亂跳,高興得尖叫。上尉拿了一塊煮熟的牛肉跑了進來。

  “不燙麼?”柯裏亞接過那塊肉的時候,匆忙而且鄭重其事地問,“不,不燙,狗是不愛燙的。大家都看好!伊留莎,你看呀,你看呀,老頭兒,你為什麼不看?我領了來,他反而不看!”

  新的玩藝是叫那條狗一動也不動地站著,伸長它的脖子,把那塊好吃的牛肉放在它的鼻子上面。可憐的狗必須泥塑木雕般站在那裏,鼻子上放著那塊牛肉,聽候主人的吩咐要站多久就站多久,動也不許動一動,哪怕有半小時也不許動。但這次彼列茲汪只被考驗了短短的一分鐘。

  “接著!”柯裏亞喊了一聲,那塊肉頓時從鼻子上飛進了彼列茲汪的嘴裏去了。觀眾們自然都大為讚歎。

  “難道,難道您就是為了訓練這條狗才一直不來的麼?”阿遼沙不由自主地帶著責備的口氣問。

  “就是為了這個,”柯裏亞毫不在意地大聲說,“我想把它教練得非常出色再帶來給大家看。”

  “彼列茲汪!彼列茲汪!”伊留莎忽然彈著精瘦的手指召喚著狗。

  “你用不著這樣,讓它自己跳到你床上來好了。噓,彼列茲汪!”柯裏亞用手拍拍床,彼列茲汪立刻象箭似的跳到了伊留莎的身邊。伊留莎連忙用兩手抱住它的頭,彼列茲汪立刻舔他的臉。伊留莎緊緊偎著它,在床上躺平了,把臉藏在它長長的毛裏,不給大家看見。

  “主啊,主啊!”上尉感歎了起來。

  柯裏亞又在伊留莎的床上坐了下來。

  “伊留莎,我還要給你看一個玩藝。我給你把小炮帶來了。你記得,我那時候就曾對你談起過這尊小炮,你說:‘唉,我也真想看一看它!’瞧,現在我就把它帶來了。”

  柯裏亞說著連忙從書包裏掏出那尊銅炮來。他所以那麼匆忙,是因為他自己也感到十分高興。換了別的時候他一定會再等一等,讓彼列茲汪所引起的效果完全過去了以後再說,但是現在性急得連一分鐘也不願耽誤了,“既然這樣高興,那就再讓你們更加高興一點!”他自己也十分陶醉了。

  “我早就在官員莫羅佐夫那裏看上了這東西,為了你,老頭兒,為了你。這玩意是他的哥哥送給他的,在他那裏白白地放著,我用爸爸書櫃裏一本叫做《穆罕默德的親戚或開心的笑話》的書和他交換。這部胡扯八道的書是一百年前在莫斯科出版的,那時還沒有書刊檢查制度。莫羅佐夫最喜歡這類東西。還向我道謝哩。……”

  柯裏亞舉起小炮來向著大家,以便誰都可以看見它,欣賞欣賞。伊留莎微微欠起身子,右手繼續抱住彼列茲汪,高興地仔細打量著這個玩具。柯裏亞宣佈他有火藥,立刻可以射擊,“如果這不會嚇了太太們的話”。當時的轟動簡直達到了最高潮。“孩子他媽”馬上要求給她拿近一點仔細看看這個玩具。這要求當時就照辦了。她極喜歡這尊裝著小輪子的銅炮,開始放在膝上滾來滾去。關於要求她允許射擊的事,她滿口答應,但卻並不明白請求的是什麼。柯裏亞取出火藥和鉛子。上尉過去是軍人,所以就親自動手裝火藥,只裝了極小一撮,並且請求把鉛子留到下一次再說。炮放在地板上,炮口朝著空的地方,把三小粒火藥塞進炮門裏,用火柴點著。發出了極像樣的轟鳴聲。孩子媽嚇得一哆嗦,但立刻高興地笑了起來。孩子們露出無言的狂喜神色,而最為快樂的是看著伊留莎的上尉。柯裏亞舉起炮來,立刻就同鉛子和火藥一起送給伊留莎。

  “這是給你的,給你的,我早就為你準備下了。”他反復地說,感到十分幸福。

  “哎,送給我吧!不,最好還是把那尊炮送給我!”“孩子他媽”忽然象小孩似的請求起來。她滿臉流露出擔心不安的神色,生怕人家不肯送給她。柯裏亞感到很尷尬。上尉驚惶激動起來。

  “孩子他媽,孩子他媽!”他趕忙跑到她面前說,“那尊炮是你的,你的,但是讓它放在伊留莎那裏吧,因為那是贈送給他的,那也跟是你的一樣。伊留莎隨時會給你玩玩的,它算是你們公共的,你們公共的……”

  “不,我不要公共的,我要完全是我的,不是伊留莎的。”

  孩子他媽繼續說,簡直要哭出來了。

  “媽媽,你拿去吧,你拿去吧!”伊留莎忽然喊道,“克拉索特金,我可以不可以把這炮送給媽媽?”他忽然用哀求的樣子問克拉索特金,似乎怕克拉索特金怪他把禮物轉送給別人。

  “完全可以!”克拉索特金立刻同意了,並且從伊留莎的手裏取了小炮,自己交給這位太太,還極客氣地鞠了一躬。她感動得甚至哭了起來。

  “伊留莎,親愛的,這才真是愛他的媽媽哩!”她快樂地說,又立即在膝頭上滾起炮來。

  “孩子他媽,讓我吻吻你的手。”丈夫一下子跳到她面前,而且立即按他所說的做了。

  “要說還有誰是最可愛的小夥子,那就是這個孩子!”感激不盡的太太手指著克拉索特金說。

  “伊留莎,我以後可以不斷地給你送火藥來,要多少都行。我們現在自己會製造火藥。博羅維科夫知道它的成分:二十四份的硝,十份硫黃,六份樺木炭,一塊兒搗碎,加上水,攪成一團,放任鼓皮裏研磨過,——就成了火藥。”

  “斯穆羅夫對我講過你的火藥,但是爸爸說這不是真正的火藥。”伊留莎應聲說。

  “怎麼不是真正的?”柯裏亞臉紅了。“我們的火藥能著。不過我也不大懂……”

  “不,我沒有說什麼,”上尉忽然跳了過來,露出做錯了事的樣子。“我的確說過真正的火藥並不是這樣做的,但是這沒有什麼,也可以這樣。”

  “我不大懂這個,您更懂一些。我們在裝髮蠟的石頭瓶裏點著過,燒得很好,全都燒盡了,只剩下極小一點灰。但這是說那塊軟團,如果在鼓皮裏研磨過,那就更加……不過您知道得清楚些,我不大懂。……布林金就為了弄我們的火藥,還挨了他父親一頓打,你聽說了沒有?”他忽然對伊留莎說。

  “我聽說了。”伊留莎回答。他帶著無窮的興趣和愉快聽柯裏亞說話。

  “我們做了一整瓶的火藥,他把火藥就藏在床底下。他父親看見了,說是會炸的,當時就打了他一頓,想到中學裏來告我。現在他被禁止同我來往,現在已經誰都被禁止和我來往了。 斯穆羅夫家裏也不放他和我來往。我出了名。大家說我是‘不顧死活的人’。……”柯裏亞輕蔑地笑了一笑。“這全是從鐵路的事件引起的。”

  “哦,我們聽說過您的那一次冒險!”上尉嚷著說。“你是怎麼敢躺著的?你躺在火車底下的時候,難道完全不害怕麼?你覺得可怕麼?”

  上尉在柯裏亞面前做出一副阿諛逢迎的樣子。

  “並不特別可怕!”柯裏亞漫不經心地回答。“倒是那只可惡的鵝把我的名譽糟蹋得最厲害了。”他又對伊留莎說。他說話的時候儘管一直裝作隨隨便便的樣子,但總是有點把握不住自己,似乎說著說著就走了調似的。

  “哦,關於鵝的事情我也聽說過了!”伊留莎笑了起來,滿臉發出光彩。“人家對我講過,可我總沒有弄明白,難道法庭真審判過你麼?”

  “最瑣碎無聊的傻事,在我們這裏都照例會被編成了一樁大事情。”柯裏亞用毫不在意的口氣說。“有一天我在市場上走過,恰巧有一群鵝趕了來。我停下來在那裏看鵝。忽然本地的一個小夥子,現下在普洛特尼柯夫的鋪子裏當送貨員的維什尼亞科夫看我一眼,說道:‘你瞧著鵝幹嗎?’我一看他有二十多歲,圓圓的腦袋,傻呵呵的,你知道,我是從來不嫌棄平民老百姓的。我愛同老百姓在一起。……我們比老百姓落後了,這是定論,你好象在笑,卡拉馬佐夫?”

  “不,哪能這樣,我正專心在聽您說話。”阿遼沙用極坦白的神氣應聲說。敏感的柯裏亞一聽,就馬上又提起精神來了。

  “卡拉馬佐夫, 我的學說是簡單明瞭的, ”他立刻又很快樂地忙著說下去,“我相信老百姓, 永遠願意公平對待他們,但也絕對不去嬌慣他們, 這是 sinequa?。 ……不錯,我講的是關於鵝的事情。我當時對這傻子說:‘我正琢磨著,鵝在想些什麼。’他癡癡地瞧著我,說:‘那鵝到底在想什麼呢?’我說:‘你瞧,一輛載著大麥的車子停在那裏。大麥從麻袋裏撒出來,一隻鵝正伸長脖子到車輪底下去啄麥粒吃,——你瞧見了沒有?’他說:‘我看得很清楚。’我說:‘那麼,如果現在那輛車稍微往前挪動一下,車輪會不會壓折鵝脖子呢?’他說:‘那准會壓折的。’說著就已經咧嘴笑起來,非常開心。我說:‘小夥子,那麼我們來試一下。’ 他說:‘來吧。’我們用不著費多大腦筋:他已經不知不覺地站在馬籠頭旁邊,我站在側面引那只鵝。剛好這時候那個鄉下人全神貫注和旁人講話去了,所以我也完全用不著去引,那只鵝已經自動把脖子伸到車輪底下去吃起麥粒來,我對那小夥子使了個眼色,他牽了一下籠頭,咯嚓一聲,把鵝脖子壓成兩截!恰巧這時候旁邊的鄉下人全看見了我們,大家一下子全喊了起來:‘你是故意的!’‘不,不是故意。’‘是故意的!’大家嚷著說:‘上調解法官那兒去!’把我也抓住了。‘你站在這裏,從中幫忙,整個市場的人都知道你!’不知道為什麼,的確是整個市場都知道我。”柯裏亞自負地加了一句。“我們大家全擁到調解法官那裏,那只鵝也拿了去。我一看,我的那位小夥子嚇哭了,真的,哭得象女人一樣。販雞鴨的人叫道:‘用這種方法會把所有的鵝全壓死的!’自然還有證人在場,調解法官三言兩語就了結了這件案子:賠一個盧布給販雞鴨的人,那只鵝就由小夥子帶回去。以後不准再鬧出這種玩笑來。那個小夥子繼續象女人似的哭著,還指著我說:‘這不是我,這是他教我幹的。’我十分冷靜地回答,我並沒有教他,我只是說出了基本的想法,只是出了個主意罷了。調解法官涅費多夫笑了,但又立刻為此生起自己的氣來,對我說:‘我要立刻通知你們學校當局,以後不許再不讀書,不做功課,卻來出這類主意。’他後來並沒有通知學校,那是說著玩的,但是事情倒真的傳揚了出去,傳到學校當局的耳朵裏:我們這裏人的耳朵是很長的!那個古文教師柯爾巴斯尼科夫特別嚷得凶,但達爾達涅洛夫又出來替我辯護。現在柯爾巴斯尼科夫對我們大家全氣虎虎地,就象一隻強驢似的。伊留莎,你大概聽見過,他結了婚,得到了米哈伊洛夫家三千盧布的陪嫁,但是新娘子是天下第一的醜婆娘。三年級學生立刻編了一首打油詩:

  三年級學生聽到了驚人的新聞,

  邋遢漢柯爾巴斯尼科夫結了婚。

  往下更加可笑。我以後把這首詩拿來給你看。我對於達爾達涅洛夫沒有話可說:他是個有知識的,的確有真才實學的人。我尊重那類人,這倒不是因為他出頭為我辯護。……”

  ——

  注:?拉丁文:先決條件。

  ——

  “但是關於什麼人建立了特洛伊那個問題,你可把他難倒了!”斯穆羅夫忽然插嘴說,他很喜歡那個關於鵝的故事,這時候十分為克拉索特金而感到自豪。

  “真的難倒了麼?”上尉討好地附和說。“是關於什麼人建立了特洛伊的事麼?這事我們聽說過,真把他難倒了。伊留莎當時就講給我聽過。……”

  “爸爸,他什麼都知道,在我們這些人裏,他比誰都知道得多!”伊留莎也介面說。“他只是假裝成這樣,其實他在學校裏各門功課全考第一。……”

  伊留莎帶著無限幸福的神色望著柯裏亞。

  “關於特洛伊的問題只是無聊的瞎說八道。我自己認為這個問題是不重要的。”柯裏亞用得意的謙遜姿態說。他已經完全恢復了自如的神氣,雖然心裏還是有點不安:他感到自己過於興奮,例如關於鵝的故事,他講得有點太熱心了,況且阿遼沙在他講的時候一言不發,態度十分嚴肅。這個自負的少年開始漸漸地心緒不寧起來:“他所以沈默,是不是因為看不起我,以為我在這裏等他誇獎?假使他敢這樣想,那我……”

  “我一直認為這問題是不重要的。”他又傲然地說。

  “我知道什麼人建立的特洛伊。”一個以前幾乎沒有說過話的男孩完全出人意外地忽然開了口。他生性沉靜,顯然露出靦腆的樣子,面貌很好看,有十一歲,姓卡爾塔紹夫。他坐在緊靠門的地方。柯裏亞帶著傲慢驚異的樣子瞧了他一眼。原來:“什麼人建立了特洛伊”的問題在各班都成了一種秘密,誰要想探明這秘密,就必須讀斯馬拉格多夫的書。但是斯馬拉格多夫的書除了柯裏亞以外誰也沒有。有一天,在柯裏亞轉過身去的時候,卡爾塔紹夫匆忙中偷偷翻開插在許多書中間的斯馬拉格多夫的著作,恰好翻到了講述特洛伊城建立者的地方。這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但是他總感到有點心虛,不敢公然宣佈他也知道誰建立了特洛伊,恐怕出什麼亂子,受柯裏亞的羞辱。現在不知為什麼忽然忍不住,竟說了出來。但實際上他也早就想說了。

  “哦,什麼人建立的?”柯裏亞用高傲的神氣轉身問他,一看臉色就猜到他的確知道,所以當然立刻就作好了一切思想準備。這時,在大家的情緒中突然產生了一種所謂的不協調。

  “建立特洛伊的是丘克爾,達爾丹,伊留斯和特羅斯。”男孩一口氣說了出來,小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紅得看著可憐。但是孩子們全盯著他,看了整整的一分鐘,隨後所有這些盯著他的眼睛一下子忽然又都轉到了柯裏亞身上。柯裏亞露出輕蔑而又冷淡的神情,繼續用眼睛打量著那個不遜的孩子:

  “怎麼是他們建立的?”他終於開口說,“而且一般地說,建立一個城市或國家,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是不是他們跑了來,每人砌上一塊磚頭,是不是?”

  傳出了笑聲。做錯了事的小孩的臉色從玫瑰變成了血紅。他一聲不響,眼看就要哭出來。柯裏亞讓他這樣繼續被折磨了一分鐘。

  “議論這樣的歷史事件,比如一個民族的建立等等,首先必須弄清這是什麼意思。”他一字一句用教訓口氣說,“不過我對於這一類娘兒們的神話一向不大重視,而且一般說,我壓根兒就不很尊重世界史。”他忽然不經意地朝著在座的全體又補充了這麼一句。

  “不尊重世界史麼?”上尉似乎突然吃了一驚似的問。

  “是的,世界史。那只是研究人類幹的許多蠢事,別的什麼也不是。我尊重的只有數學和自然科學。”柯裏亞誇誇其談地說,一邊悄悄朝阿遼沙瞧了一眼:他在這裏只害怕阿遼沙一個人的意見。但是阿遼沙還是沈默著,照舊露出嚴肅的態度。假使現在阿遼沙說上一句什麼,事情或許也就到此為止了,但是阿遼沙沈默著,而“沈默也許就是表示瞧不起”,於是柯裏亞實在忍不住火了。

  “現在我們那些古典文學也是的:完全是發瘋,其他什麼也不是。……您好象又不贊成我的話吧,卡拉馬佐夫?”

  “我不贊成。”阿遼沙含蓄地微笑著說。

  “要是您問我對於這些古典文學的根本看法的話,我要說,那簡直就是一種員警手段,只是為了這個用意才設下這些課程的。”柯裏亞忽然又漸漸地呼吸急促起來。“設這些學科就是為了使人沉悶,為了消磨人的才能。本來已夠沉悶,還儘量想法怎樣弄得更加沉悶些?本來已經夠蠢笨,還想法怎樣弄得人更加蠢笨些?於是就想出了古典文學。這是我對它們的根本看法,我希望我永不會改變這種看法。”柯裏亞斷然地說出他最後的結論。兩頰上露出塊塊紅暈。

  “這是對的。”專心傾聽著的斯穆羅夫忽然用響亮而且堅信的聲調表示贊成。

  “可他自己還是在拉丁文上考第一!”那群男孩中的一個忽然嚷了一句。

  “是的,爸爸,他這樣說,可他自己的拉丁文在我們全班裏考第一。”伊留莎也附和說。

  “那有什麼?”柯裏亞認為不能不自衛了,雖然他對於這些誇獎的話也感到很高興。“我背熟拉丁文,因為必須去背熟,因為我答應母親讀完這門課,而我一向主張既然動手做一件事,就必須把它做好,但是我心裏卻深深厭惡古文課和所有這一類卑鄙的玩藝。……您不贊成麼,卡拉馬佐夫?”

  “何必說是‘卑鄙玩藝’呢?”阿遼沙還是笑著說。

  “要知道,所有的古典文學都已經譯成了各種文字,所以說,他們設拉丁文課並不是為了研究古典文學的需要,僅僅是一種員警手段,為了消磨學生的才能。既然這樣,怎麼不是卑鄙的呢?”

  “哦?這一切是誰教您的?”阿遼沙大聲說,終於驚訝起來。

  “第一,我自己也能瞭解,不用人家教,第二,您要知道,關於我剛剛對您講的古典文學已經翻譯出來這一層,那是教師柯爾巴斯尼科夫自己對三年級全班學生說過的。……”

  “醫生來了!”一直沈默著的尼娜突然喊道。

  果真有一輛屬於霍赫拉柯娃太太的馬車駛近大門來。一早晨都在等候醫生的上尉拼命向大門口跑去迎接他。孩子他媽也振作品精神來,作出莊嚴的樣子。阿遼沙走到伊留莎跟前,給他整理枕頭。尼娜在安樂椅上不安地注意他怎樣整理床鋪。孩子們匆忙地告別,有幾個人答應晚上再來。柯裏亞朝彼列茲汪喊了一聲,它從床上跳了下來。

  “我不走,我不走!”柯裏亞忙著對伊留莎說,“我在過道等著,等醫生走後,再進來,帶著彼列茲汪進來。”

  但是醫生已經走了進來,他樣子很神氣,穿著熊皮大衣,留著深色長髯,下頦卻刮得挺光滑。他跨過門檻,突然站住,似乎簡直驚呆了;他一定覺得他是走錯了門:“這是怎麼回事?我到了哪兒?”他喃喃地說,既沒脫皮大衣,也沒摘下他那頂帶帽檐的海狗皮帽子。一大群人,房間陳設的簡陋,角落裏繩上晾著的衣服,把他弄糊塗了。上尉在他面前深深地鞠了個躬。

  “就是這裏,就是這裏,”他諂媚地嘟囔說,“您就是到這裏,到我家裏,到捨下來……”

  “斯涅——吉——遼夫麼?”醫生傲慢地大聲說。“斯涅吉遼夫先生就是您麼?”

  “就是我。”

  “啊!”

  醫生嫌髒似的又朝屋裏掃視了一下,把皮大衣脫下。脖子上掛著的威嚴的勳章亮晶晶地射進眾人的眼裏。上尉趕緊接過皮大衣,醫生又把帽子摘了下來。

  “病人在哪兒?”他大聲而且堅決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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