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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佐夫兄弟》第16章
第三節 熱心的懺悔(詩體)

  阿遼沙聽到父親離開修道院時從馬車裏喊著給他下的命令,一時感到十分惶惑。他並沒有象木頭似的呆立在那裏,他是從來不會這樣的。相反地,他儘管滿心不安,還是立刻到院長的廚房裏去了一下,打聽他父親在上面幹出了什麼事。接著他就動身,希望在進城的路上好歹總能想出辦法解決使他煩惱的難題。首先要說明:對於父親的大叫大嚷和「連枕頭褥子」一起搬回家去的命令,他一點也不怕。他十分清楚,高聲而且裝腔作勢嚷著要他搬回家的命令,是在「忘形」中發出的,甚至可以說只是為了面子, ——好象最近城裏一個喝酒太多的小市民,在自己過命名日的那天,因為別人當著客人們的面不讓他再喝酒而生氣,忽然打碎自己的器皿,撕破自己和妻子的衣裳,摔壞自己的傢俱,甚至猛砸屋裏的玻璃,這完全是為了面子,和剛才父親的情形相同。不用說,那個喝酒過多的小市民第二天酒醒後,很痛惜那些已摔破的碗碟。阿遼沙知道老頭兒明天也一定會再放他回修道院去,甚至今天就會放的。他並且深信,父親即使會侮辱任何人也不願侮辱他。阿遼沙相信全世界永遠沒有人願意侮辱他,甚至不但不願,而且不能。在他看來,這是永久不移、無可置議的定理,他抱著這個信念往前走,沒有一點懷疑。

  但是這時候有另一種懼怕縈繞在他心頭,一種完全不同的懼怕,而且使他更痛苦的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其實那就是懼怕女人,具體點就是懼怕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剛才托霍赫拉柯娃夫人帶來一封信,不知為什麼堅決請他去一趟的那個女人。這一要求和必須前去的感覺立即使他的心裏產生了一種苦惱的情緒,從早晨以來這種苦惱心情越來越厲害,以後在修道院裏,以及剛才在院長屋裏等等接二連三出現的種種奇聞醜事,也都沒有沖淡這種心情。他所懼怕的並不是不知道她將對他說什麼話,他將怎樣回答她。他怕她,也不只因為她是個女人;他自然不大瞭解女人,但不管怎樣,他有生以來,從孩提的時候起一直到入修道院為止,也曾長期淨跟女人們在一起過活。他怕的就是這個女人,就是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他從第一次見她的面起就怕她。他一共只見過她一兩次,最多只有三次,甚至只有一次偶爾同她講過幾句話。在她記憶裏,她的形象是一個美麗、驕傲、意志很強的女郎。但是使他苦惱的也不是美貌,而是別的東西。正因為他這種恐懼模糊不清,所以此刻更加劇了他心中的恐懼感。這位女郎的用意是高尚的,他知道這個:她努力拯救他的哥哥德米特裏,儘管他已經對她犯有過錯,這樣做完全是出於心胸寬大。然而,雖然他承認,而且也能公正對待這些美好而寬大的情感,但是在他走近她的住所的時候,他的脊背上還是一陣陣發涼。

  他估計在她家裏是不會遇到同她很接近的伊凡·費多羅維奇哥哥的,因為伊凡哥哥現在一定同父親在一起。至於德米特裏,他估計更加不會在那裏,而且也預見到是出於什麼原因。因此,他們的談話可能會單獨進行。他很希望在開始這場不祥的談話以前先見一見德米特裏哥哥,到他那裏去一趟。他不想把那封信給他看,卻可以向他稍為透露幾句。但是德米特裏哥哥住得很遠,現在一定也不會在家。他站定下來,猶豫了一分鐘,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他象慣常那樣匆忙地給自己畫了個十字,馬上又不知為什麼微笑了一下,就堅定地動身到他心目中這位可怕的女郎家去了。

  他認識她的家。要從這裏走到大街,然後再經過市場等等,路是不很近的。我們這不算大的小城很散漫,各處間的距離相當遠。再說父親正等著他,也許還沒忘記自己的命令,會發起牛皮氣來,所以必須趕快,以便兩處都趕得及。考慮到這一切,他決定縮短路程,抄近路,而城裏的這些近路他可以說是瞭若指掌。所謂近路,其實是沒有路,需要順著荒涼的圍牆根,有時甚至要跨過別人家的籬笆,經過別人家的院子,不過那些地方隨便什麼人都認識他,而且都同他招呼問好的。他抄這條路到大街去,要近一半。有一個地方他甚至還會很靠近地走過父親家的房子,也就是說經過和父親的房子相鄰的一所花園,那花園是附屬於一所舊得歪斜了的,有四扇窗戶的小房子的。阿遼沙知道這所房子的主人是本城的一個小市民,斷了腿的老婦人,同居的還有她女兒。她女兒過去是京城裏文雅的女僕,最近還在幾位將軍家做事,為了母親的病回家來有一年光景了,常穿著漂亮的衣服在人前顯耀。但是母女倆陷入了可怕的貧困境地,弄得甚至每天常到隔壁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家的廚房裏去要菜湯和麵包。瑪爾法·伊格納奇耶芙娜很願意賙濟她們。但是這位女兒一面要湯吃,一面卻連一件衣裳也不肯賣,其中一件甚至還拖著極長的衣裾。對於最後這件事,阿遼沙當然完全是從他那位對本城的事無所不曉的好友拉基金那裏偶然聽說的,而且不用說,知道了以後當時就忘掉了。但是現在走到鄰家的花園跟前時,他忽然想起了衣裾的事,很快地抬起了原來正在沉思中低垂著的頭,突然間……碰上了一個最出人意料的巧遇。

  他的哥哥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在鄰家花園的籬笆裏,腳蹬在什麼東西上面,上身探出來,正在拼命向他招手叫他,顯然為了怕人家聽見,不但不敢大聲喊,甚至不敢出聲說話。阿遼沙立刻跑到了籬笆跟前。

  「幸虧你自己抬頭看了一下,要不然,我差點要出聲喊你了,」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高興而匆促地低聲說。「你爬過來!快些!唉,你來得真好。我剛想起你。……」

  阿遼沙自己也很高興,只是在猶豫怎樣才能跨過籬笆。但是米卡用大力士般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幫他跳籬笆。阿遼沙撩起了修士服,用城裏赤腳頑童似的靈巧姿勢跳了過去。

  「好了,咱們走!」米卡興奮地急忙低聲說。

  「到哪兒去?」阿遼沙也低聲說。他朝四面打量了一下,看見自己在一個完全空曠的花園中,裏面除他們倆以外,沒有一個人。花園雖小,但是園主的小屋到底還離開他們足有五十步遠。「這裏什麼人也沒有,你幹嗎要低聲說話?」

  「幹嗎低聲說話?哎呀,見鬼!」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忽然用本來的嗓門大聲說了起來,「我真是幹嗎要低聲說呢?你看,有時候人的本性會突然發生什麼樣的錯亂。我偷偷地躲在這裏,偵伺著一個秘密,這一點以後再告訴你,但是想到這是秘密,我就忽然連說話也小聲起來了,象傻子似的悄聲說著,其實本來用不著這樣。走吧!到那邊去!暫時不要作聲。我真想吻你一下!……剛才在你沒來以前,我坐在這裏,反復念著:

  讚揚上帝在世界上,

  讚揚上帝在我心裏!……」

  花園面積有一俄畝光景,也許稍微大些,只在周圍,沿著四面圍牆栽有樹木,有蘋果樹,楓樹,菩提樹,白樺樹。花園中央是空曠的草場,夏天可以收割幾普特乾草。園子每逢春天由女主人租給別人,收幾個盧布。園裏還種著覆盆子,醋栗,茶藨子,也都種在圍牆旁邊;緊靠著屋子有菜畦,是新近才開的。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把客人領到園中離房屋最遠的一個角上。那裏,在密密的菩提樹和一片醋栗和接骨木,繡球和丁香樹之類的老灌木林中間,突然出現了一個舊得近乎成了廢墟的綠色涼亭,這涼亭顏色發黑了,東倒西歪,亭壁是柵欄圍成的,但上面還有頂子,可以在裏面躲一躲雨。涼亭天知道建成于何年何月,據說還是五十年以前由當時的屋主,一個退伍的中校亞歷山大·卡爾洛維奇·馮·史密特修建的。現在一切都已朽壞,地板黴爛了,每一條木板都已鬆動,木頭發出潮味。亭子裏有一張綠色的木桌,固定在地裏,周圍有木頭長凳,也是綠色的,還可以在上面坐坐。阿遼沙一眼就看出了哥哥處於興奮狀態,但一走進涼亭時,就看見了桌上有一小瓶白蘭地和一隻杯子。

  「這是白蘭地!」米卡哈哈笑了。「你的眼光已經在說:

  「他又在酗酒了!’但是你不要相信幻影。

  切勿相信空虛和虛偽的人群,

  要忘卻自己的疑惑。……

  我不是酗酒,只是‘解解饞’,象你的那只蠢豬拉基金所說的,他將來會當五品文官,淨說些‘解解饞’之類的話。你坐下吧。我真想一把抱住你。阿遼沙,把你摟在胸前,抱得緊緊的,因為在整個世界上我真正地……真正地……(你要明白!你要明白!)愛著的只有你一個人!」

  他在近乎瘋狂的狀態中說完最後一句話。

  「只有你一個人,另外還戀著一個‘下賤’女人,我戀上了她,自己也就完蛋了。但是戀著並不就等於是愛。一面戀著一面也可以切齒痛恨。你記住這個話!現在我還能快樂地說話!你坐下來,就坐在這桌旁,我挨著你,我要看著你,一直自己說下去。你別作聲,讓我一直說下去,因為現在是時候了。可是你知道,我覺得真的應該說得輕些,因為在這裏……在這裏……說不定會隔牆有耳的。我要把一切都對你說明白,剛才已說過:且聽下回分解。這些日子以來(我已經在這裏拋錨似的呆了五天了),一直到現在,我為什麼這樣急於要找你,渴望你來呢?為什麼一連這些天呢?因為我要把所有的話對你一個人說出來,因為必須這樣,因為你是我所需要的,因為明天我就要從雲端墜落,因為明天生活就要完結,同時開始。你經歷過、夢見過從山上掉進深坑裏的情景麼?現在我可並不是在夢中墜落。可是我不怕,你也不必怕。其實我是怕的,但是我心裏很甜。其實也並不是甜,而是興奮,……去他的吧,不管是什麼,反正都一樣。堅強的精神,軟弱的精神,娘兒們的精神,——不管什麼都一樣!讓我們讚美大自然吧:你瞧,太陽多麼好,天多麼晴朗,樹葉多麼綠,還正是夏天,下午三點多鍾,萬籟俱靜!你到哪兒去?」

  「我到父親那裏去,還想先到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那裏去一趟。」

  「到她那裏,還到父親那裏!哎!真是巧極了!我為什麼叫你,為什麼事希望你來,為什麼事從心裏,甚至從肋骨裏渴望著見你呢?就為的是想讓你代表我到父親那裏去,然後再到她——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那裏去,就此同她、同父親作個了結。打發一個天使去。本來派任何人都可以,但是我一定要一個天使去。恰好你自己也要找她,還要到父親那裏去。」

  「你果真想派我去麼?」阿遼沙脫口說出來,臉上顯出苦惱的神色。

  「等等,你是知道這個的。我看出你一下子全都明白了。但是你不要作聲,暫時不要作聲。不要憐憫,也不要哭!」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站起來,手指按在額頭上凝想了一下:

  「她一定是自己叫你去,自己給你寫了一封信,或是別的什麼東西,所以你才到她那裏去,要不然,你怎麼會去呢?」

  「就是這張字條。」阿遼沙從口袋裏掏出字條來說。米卡很快地看了一遍。

  「你竟抄小路前去!唉!上帝呀!謝謝您把他領到小路上來,他才落到我的手裏,象在童話裏講到一條金魚落在傻漁翁的手裏一樣。阿遼沙,你聽著,兄弟,你聽我說。現在我打算把一切都說出來。因為事情總得要對什麼人說說才好。我已經對天上的天使說過,也應該對地上的天使說一說。你是地上的天使,你會傾聽,會評判,會寬恕的。……我就是要讓比我高超些的人寬恕我。你聽著:假使有兩個人忽然要離開塵世的一切,飛到不尋常的世界裏去,或者至少其中有一個人要這樣,而且他在這以前,就是在飛升或滅亡以前,到另一個人那裏去,說:你替我做一件事情吧,這件事是任何時候都決不能請求別人去做的,只有在垂死的時候才可以,——那麼假使對方是好友或弟兄,難道他會不去做麼?……」

  「我會去做的。但是請你告訴我那是什麼事情,快說!」阿遼沙說。

  「快說……嗯。你別急,阿遼沙,你心裏又急又不安。現在不必那樣著忙。現在世上的風氣已經變了。唉,阿遼沙,真可惜,你不能理解歡樂!可是我這是對你說些什麼呀?你會不理解!我這傻瓜,還在說什麼:

  人呀,你應該正直!

  這是誰的詩句?」

  阿遼沙決定等著。他覺得眼前他該作的事也許確實就是呆在這裏。米卡沉思了一會,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手掌托著頭。兩人都沈默著。

  「阿遼沙,」米卡說,「只有你一個人不至於發笑!我想用席勒的《歡樂頌》來開始……我的懺悔。An die Freude?!但是我不懂德文,只知道An die Freude(注:德語:歡樂頌。 )這個題目。你別以為我又在說醉話。完全不是醉話。白蘭地確實是白蘭地,但是我必須喝兩瓶才能醉。

  面孔通紅的賽利納斯,

  騎著一匹跌跌撞撞的驢子。

——

  我連四分之一瓶都沒有喝,所以也不是賽利納斯。我不是賽利納斯,卻是剛強意志?,因為我作了一勞永逸的決定。請原諒我說了個雙關語,你今天應該原諒我許多事情,還不止是雙關語。你別著急,我不是在瞎扯淡,我是正正經經說的,馬上就要轉到正事上去。我不會叫你心焦難熬的。你等一等,那首詩……」

  ——

  注:賽利納斯,古希臘酒神名,俄文中與剛強諧音。

  ——

  他抬頭想了一下,忽然高興地念了起來:

  「赤裸、野蠻而膽小的原始人,

  躲藏在岩石的洞窟,

  遊牧民族在曠野裏遊蕩,

  使肥沃的田地荒蕪。

  狩獵人持著弓箭刀槍,

  惡狠狠在森林中馳逐。

  ……最可憐在風浪中漂泊的人們,

  被拋到荒岸上找不到歸宿!

  從高高的奧林帕斯巔峰,

  母親西莉茲走下山來,

  尋找被搶走的女兒普勞賽潘:

  在她面前的是個野蠻的世界,

  既沒有住處,

  也沒有美食把這位女神款待。

  到處都看不到一座廟宇,

  表明人們對神的崇拜。

  桌面上空無一物,

  不論是甜葡萄還是五穀;

  只有犧牲的遺骸,

  把祭壇染成血污。

  西莉茲悲切的眼光,

  不管投向何處,

  都只見人們在墮落中陷入了深深的屈辱。」

  突然米卡象從心底裏迸發出來似的失聲痛哭,他一把抓住阿遼沙的手。

  「好友,好友,深深的屈辱,現在也還在屈辱之中。今天世界上受苦的人是太多了,所遭的災難太多了!你不要以為我不過是個披著軍官制服的禽獸,終日飲酒荒唐。兄弟,我差不多一直在想這個,想著這受屈辱的人,但願我不是說謊。上帝保祐我現在不是在扯謊,也不是在自吹自誇。我想著這種人,因為我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要使自己的靈魂,

  從卑賤走向崇高,

  就應當永遠投身於古老的

  大地母親的懷抱。

  但問題就在於:我怎樣永遠投身於大地的懷抱呢?我既不吻地,也不劈開它的胸膛;難道叫我去做農民或者牧童麼?我只顧往前走,也不知道是走進了污穢和恥辱還是走進了光明和快樂。糟就糟在這兒,因為世上的一切全是一個謎!每逢我陷入最深、最深的荒淫無恥之中時,——我是經常發生這種情況的,——我總是讀這首關於西莉茲和關於人的詩。它使我改惡從善了麼?根本沒有!因為我是卡拉馬佐夫。因為如果我要掉進深淵的話,那就索性頭朝地,腳朝天,一直掉下去,我甚至會因為墮落得這樣可恥而感到高興,會把它當作自己光彩的事。而且就在這樣的恥辱中,我會忽然唱起讚美詩來。儘管我是可咒詛的,儘管我下賤而卑劣,但讓我也吻一吻我的上帝身上的法衣的衣邊吧;儘管與此同時我在追隨著魔鬼,然而上帝呀,我到底也是你的兒子,我愛著你,也感受著歡樂,沒有歡樂,世界是既不能存在也無法支持下去的。

  是歡樂永遠撫育著上帝的造物的心靈,

  它用強烈的神秘動力,

  使生命的酒杯沸騰;

  它誘引小草追求光明,

  它使宇宙脫離渾沌,

  它充塞在連星占家也目力難及的

  無邊無垠的太空。

  在親切的大自然懷抱裏,

  會呼吸的一切全把歡樂痛飲;

  一切生物,一切民族,

  都被它的魅力所吸引;

  它使我們在不幸中得到良友,

  並把葡萄汁和花冠贈給我們;

  它給昆蟲以情欲,……

  使天使們夢見上帝的身影。

  但是詩已經讀夠了!我淚水滿眶,你讓我哭個痛快吧。即使這很愚蠢,會被大家訕笑,但你是不會的。你看連你的眼睛也在燃燒。詩已經夠了。我現在想對你說幾句關於‘昆蟲’的話,就是關於上帝給予情欲的‘昆蟲’。

  給昆蟲以情欲……

  兄弟,我就是那只昆蟲,這話就是專門說我的。我們卡拉馬佐夫家的人全是這樣的,就是在你這天使的身上也有這樣的昆蟲,它會使你的血裏掀起暴風雨。這真是暴風雨,因為情欲就是暴風雨,比暴風雨還要厲害!美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可怕是因為無從捉摸。而且也不可能捉摸,因為上帝設下的本來就是一些謎。在這裏,兩岸可以合攏,一切矛盾可以同時並存。兄弟,我沒有什麼學問,但是我對於這些事情想得很多。神秘的東西真是太多了!有許許多多的謎壓在世人的頭上。你儘量去試解這些謎吧,看你能不能出污泥而不染。美啊!我最不忍看一個有時甚至心地高尚、絕頂聰明的人,從聖母瑪利亞的理想開始,而以所多瑪城?的理想告終。更有些人心靈裏具有所多瑪城的理想,而又不否認聖母瑪利亞的理想,而且他的心還為了這理想而燃燒,象還在天真無邪的年代裏那麼真正地燃熾,這樣的人就更加可怕。不,人是寬廣莫測的,甚至太寬廣了,我寧願它狹窄一些。鬼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真是的!理智上認為是醜惡的,感情上卻簡直會當作是美。美是在所多瑪城裏嗎?請你相信,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它正是在所多瑪城裏。你知不知道這個秘密?可怕的是美不只是可怕的東西,而且也是神秘的東西。這裏,魔鬼同上帝在進行鬥爭,而鬥爭的戰場就是人心。可是話又說回來,誰身上有什麼病,誰就忍不住偏要說它。你聽著,現在我們就要說到正題了。」

  ——

  注:據《舊約·創世記》記載,所多瑪是個淫惡之城,後被天火燒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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