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柳絮詞 第三章 折柳 (四 中)
看到不遠處一雙金童玉女般的碧人兒,柳兒無端地感到有種自卑。強笑著轉過頭去,低聲吩咐道:「咱們還是回吧,別打擾人家……人家練兵。他們兩個也怪不容易的,費盡千辛萬苦才走到一起!」
「又不是只有咱們一夥人在看。您瞧瞧,周圍看熱鬧的人不多著呢麼?」侍衛隊長余勇的思路跟不上柳氏的變化,兀自大咧咧地慫恿。「您要是怕驚擾了他們,咱就躲在人堆後邊看。這九當家折騰人的花樣,可不是一般的多!」
聽了這話,柳氏又怦然心動,偷眼向校場中央掃了掃,發現的確沒有注意到自己。點點頭,慢慢地靠向看熱鬧的人群背後。
還不到春耕的時節,各寨子裡的男女老幼大多都閒得發慌。難得有些熱鬧看,所以在校場周圍坐的坐,蹲的蹲,站得站,圍了大半圈密密麻麻的黑腦袋。每當有士卒犯了錯被責罰,他們就一起將頭扭過去,大聲地喝倒彩。每當有行進中的隊伍做出了出人意料的表現,他們也不吝嗇自己的掌聲,把場上接受訓練的嘍囉們誇得滿臉通紅,飄飄欲仙。
郝老刀顯然有意借助圍觀者製造壓力,不僅不維持秩序,反而經常抽出機會來,向校場周圍拱手致意。看熱鬧的男女老幼欣賞五當家的禮貌和謙遜,或是笑著抱拳,或者大聲喝彩回應。熱烈的氣氛很快便感染了新加入的圍觀者們,他們隨眾人歡呼而歡呼,,隨眾人鼓掌而鼓掌,一時間居然忘記了所有心事。
比起館陶縣的那些鄉勇,前來受訓的嘍囉們明顯強壯出一個檔次。只是他們在遵守紀律和服從指揮方面,遠遠不如鄉勇們自覺。往往帶隊的都尉稍有疏忽,便爭先恐後地偷懶。在旁邊監督訓練的郝老刀等人發現偷奸耍滑者,立刻拎著鞭子衝過去,衝著對方腿上很抽。挨了打的傢伙卻絲毫不覺得羞愧,反而自認為吸引了周圍的注意力,一個個得意洋洋。
也不能一味地怪他們疲懶。為了最大限度地提高本寨實力,各寨主幾乎都挑出了最精幹的屬下前來受訓。而這些十里挑一的傢伙們,往往是戰場上最豁得出去的一群。連死都不怕的人,當然更不怕郝老刀那不痛不癢的幾皮鞭了。挨了打權當受褒獎,能成功出風頭才是王道。
「你,你,還有你,都給我出列!」郝老刀拿某些疲懶的傢伙沒辦法,不等於別人沒辦法。很快,七當家杜鵑便發覺的事態的失控,帶著十幾名女兵,快速衝到秩序最混亂的地方。
懼於玉面羅剎的惡名,場上的秩序立刻好轉了不少。但被點到的幾個嘍囉卻不肯服從命令,一個個東張西望,好像杜鵑說得不是自己。
「軍法官,執行命令!」對於敢招惹自己的傢伙,杜鵑可不像對程名振那樣溫柔。立刻沉下臉色,厲聲重申。臨時負責帶領執法隊的張瑾立刻衝上去,將被杜鵑用鞭子指過的嘍囉用力拖出人群,按在地上,等候杜鵑的處置。
「饒命,饒命,七當家饒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沒等皮鞭落在身上,刺頭兒們已經扯著嗓子喊了起來。惹得周圍又是一片哄笑,紛紛將頭探過來,看杜鵑怎麼處置這些滾刀肉。
對於這些沒臉沒皮的傢伙,打軍棍起不到任何作用。殺了他們,又過於不給其所屬寨主面子。看熱鬧的柳兒輕輕搖頭,暗地為程名振的職責感到辛苦。她猜不到杜鵑能使出什麼招數來讓故意違反紀律著得到教訓,土匪就是這樣,任你怎麼努力,也扶不上台盤。
正狐疑間,只見玉羅剎杜鵑撇了撇嘴,冷笑著命令:「扯下褲腰帶來,讓他們提著褲子圍繞校場跑圈兒。哪個跑得慢了,就將褲子也扒下來。讓他們光著屁股跑!」
「好啊!」站在校場邊緣的唯恐裡邊的情景不夠熱鬧,聽完杜鵑的話,大聲表示贊同。
說來也怪,連死都不怕的人,還真怕了這一手。立刻用雙手握住褲帶,連聲求饒。「七當家饒命,七當家,我們真的再也不敢了!」
「軍令如山,難道你們早上沒背過麼?」玉面羅剎杜鵑回頭看了一眼程名振,見對方沒表示反對,臉板得更僵硬。「動手,把他們的褲帶割斷。誰不肯跑圈,直接扯了褲子!」
「別割,別割,我們跑,我們跑還不行麼?」幾個疲懶傢伙明白自己今天當了出頭的椽子,只好主動叫出腰間褲帶,雙手提著褲腰,歪歪斜斜地向校場邊緣跑去。玉面羅剎目光四下掃視,猛然一凜,「小翠、小玉、寶珠,你們跟在他們身後跑。如果他們連女人都跑不過,就拿刀刺他們的屁股!」
幾名女兵聞聽命令,嘰嘰喳喳地答應一聲,快步向刺頭兒們追去。挺大個老爺們兒被女人追著打,一旦被人追上了,恐怕幾個月內都會在巨鹿澤內抬不起頭。刺頭兒悔得腸子都青了,一邊大聲慘叫著,一邊加快腳步。幾個女兵卻絲毫不肯容情,快速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唧唧咯咯拋下一路笑聲。
有前車之鑒擺在眼前,其他的嘍囉們都不敢再胡鬧。一個個於肚子裡將三當家杜疤瘌的祖宗八代問候了個遍,怪對方怎麼這般不積德,居然生出了個一肚子壞水的女兒。前天的「刺頭兒」被她當眾抽了鞭子,昨天的刺兒頭受到的懲罰是扒下上衣敲背棍。到了今天,便成了割掉褲帶跑大圈。如果明天再有人故意違反軍規,恐怕就是直接割了卵蛋當太監了。
招數雖然陰損了些,不過拿來對付嘍囉們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霎那間,分頭訓練的各支隊伍中,沒人再敢嬉皮笑臉。雖然走起路來還是歪歪斜斜,隊形亂得像趕大集,畢竟能認真聽從指揮者的號令了。
程名振的訓練手段依舊和柳氏在館陶縣偷看到的那些有些類似。先從軍容軍紀練起,然後是彼此之間的協調配合、各隊之間的位置轉換。嘍囉兵們身上壞習慣極多,理解能力也很差,遠不像館陶鄉勇初組建時那樣,猶如一張未曾畫過字的白紙。光是一個行進中保持彼此之間距離的要求,就讓程名振跑來跑去,累得滿頭大汗。至於什麼挺槍疊刺,輪番出擊的戰術配合,更是花樣百出,不刺到自己人身上已經燒高香了。
五當家郝老刀是江湖刀客出身,一身格鬥技巧在巨鹿澤中幾乎無人能敵,對於戰陣整體配合卻一無所知。而杜鵑的存在,也只能起到威懾刺頭兒們暫時不敢鬧事兒的作用,對提高訓練效率的幫助十分有限。在軍紀恢復正常之後,二人很快就找不到用武之地了,啞著嗓子退到校場邊緣,一邊喝水休息,一邊看程名振如何訓練。
程名振自己其實也是半桶水。與郝老刀等人的最大區別是,別人從沒機會進入大隋府兵軍營,他卻從小進出慣了的。沒吃過豬肉,對豬怎麼跑卻清清楚楚。參照書本上的知識和館陶縣練兵的經驗自行總結,弄出來的一套東西雖然不怎麼正規,卻也基本能適合綠林好漢們的具體情況。
先是把所有隊伍的訓練情況檢查了一個遍。然後程名振單獨留下進步最快的兩支隊伍,指導他們具體戰術動作。其他八支隊伍則由各自的左右都尉帶開,交給原館陶縣鄉勇頭目,現在的巨鹿澤練兵教頭韓葛生、韓葛生、段清周禮虎、王二毛等人分頭**。兩萬嘍囉在大校場上往來縱橫,塵土飛揚,殺聲震天。不湊近了細看,還真有幾分百戰精兵的架勢。
騰起的煙塵和晃動的人影很快遮住了程名振的大紅披風。少年人消失於茫茫人海,脫離場外關注的視線。寨主夫人柳兒在心中歎了口氣,收起目光,準備回後寨休息。沒等轉身,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好姐妹杜鵑已經站在了自己身側。
「你,你不是在場上打人麼?」被杜鵑神不知鬼不覺的行為嚇了一跳,柳兒向後退開半步,低聲驚呼。
「我先就看到柳姐姐了。不過姐姐光顧著看熱鬧,沒看到我!」好在杜鵑沒心沒肺慣了,看不見對方眼裡的驚慌,只是將她當成了普通看熱鬧的人,壓根兒沒向歪裡想。
「人家,人家不是沒看過這麼大場面麼?哪像你,多年馳騁沙場,就像傳說中的木蘭!」柳兒的臉突然變得很紅,像偷東西被人當場捉了現行般低下頭,扭扭捏捏地解釋。
花木蘭代父從軍的故事,在民間流傳已久。杜鵑經受不住柳兒這麼誇讚自己,臉上也浮起一抹微紅,笑了笑,低聲回應,「姐姐可真會會說話,我哪比得上花木蘭?倒是你,無論站到多少人中間,也會被輕易地認出來!」
回過頭去,凝望煙塵四起的校場,隱隱一桿長纓依舊臨風而立。持槍者是一樣的卓然不群,兩萬人往來縱橫,卻根本擋不住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