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一章 問鼎 (三 上)
"就糧與敵?憑他?他有那幅好牙口麼?"李密連聲冷笑,非常不看好竇建德北上作戰的前景.能驅使竇建德跟李仲堅拼個你死我活是一回事,眼睜睜看著李仲堅兵敗身死是另外一回事.李密堅信,如果全天下有一個人能在正面戰場上擊敗李仲堅,那這個人就非他李密莫屬!像竇建德,劉武周之流,給自己提鞋都不配,焉能完成自己都沒能完成的事?
"竇建德既然能寫信給魏公,必然也會聯絡其他人.對李淵叔侄心存忌憚的諸侯不在少數,如隴西的薛舉,李軌,還有馬邑的劉武周,恐怕都恨不得早日解決了這塊心腹大患!"魏征笑了笑,低聲說道.
李密又是一愣,旋即臉上浮現了一絲狂喜,"聯手做掉李淵叔侄?連橫伐唐?好大的手筆!"躍將起來,他快速在書案上展開一張輿圖,手指于輿圖上來回比劃,"嗯,嗯,大手筆,端的是大手筆.布此局者乃真毒士也!玄成從北來,可知竇建德麾下誰有此般眼界?"
魏征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還真沒從竇建德麾下找出李密欲打聽的人來!在元寶藏麾下時,他比較忌憚的人是程名振.但程名振出手雖然狠辣,眼界卻算不得寬闊.未必能坐擁一隅而觀天下全局.
除了程名振之外,能拿出如此良謀的只有竇建德自己了.想到這,魏征鄭重地坐直了身軀,"依屬下之見,此策十有**是出于竇建德自己之手.借力上位是他的強項.推動諸侯共同討伐李淵,他于其中收到的好處也是最大!"
"一廂情願罷了!"李密又撇了下嘴,從鼻孔里發出聲音."其他人又不是傻子.誰又肯替姓竇的火中取粟?"
" 這才是微臣一直想說的地方?"魏征快速站起身,走到輿圖前與李密並肩而立,"魏公請看,李淵起兵之後,勢如破竹.如今已經拿下了山西,京師和半個關隴.岷蜀之地,也有官員遙相與李淵呼應.如果他再將蜀中掌控在手的話,便可以坐擁西北形勝,俯覽東南.此乃先秦崛起之資,退可以借雄關和蜀道天險自保.進則以憑舟師沿江河順流而下"
他的手指移動速度很快,李密的目光也不斷地閃爍變化.巴蜀自古以來便有天府之國的美譽.無論是先秦還是前漢,無不憑其為帝王起家之資.可對于瓦崗軍而言,在拿下洛陽之前,巴蜀卻永遠是一塊可望而不可及的肥肉.早有人勸過他,建議瓦崗軍暫時放棄對洛陽的圖謀,繞道南向,從汝南,南陽一帶繞路西進.反正王世充的兵力有限,不可能把觸角離開洛陽太遠.但李密心中,卻一直以洛陽為痛.在拿下此城之前,根本不想考慮其他謀劃.
魏征今天這番話的用意,無非是想勸他接受竇建德的結盟請求,分一部分兵力去攻打李淵.如今山西境內,還有以堯君素為首的幾個大隋孤臣在河內郡苦苦支撐,如同瓦崗軍肯予以援手的話,雙方彼此呼應,必然會給李淵以重大打擊.
屆時,劉武周南下,薛舉,李軌東進,竇建德北上,瓦崗軍西征,五家聯手足以分掉整個河東道.失去了山西這塊起家之所,李氏家族就成了無本之木,轉眼之間就會枯萎倒地.
可瓦崗軍能從中得到多少好處?如果這次連橫之計時出于瓦崗,事成之後尚且好說.偏偏如此妙計又出于竇建德這些鼠輩之手,屆時,瓦崗軍出力肯定是最多,分成卻要看他人眼色,豈不是在為人做嫁衣?
無論如何,李密都無法讓自己想聽從竇建德調度.歎了口氣,低聲道:"咱瓦崗軍抵抗大隋暴政多年,突然要替堯君素出頭,恐怕有許多不便.你我這里還好說,將士們那邊,叫我如何開口?"
"古來行大事者不拘小節.況且堯君素領兵多年,驍勇善戰.如果能讓他感恩,說不定可以為我瓦崗再添一員上將!"魏征大急,趕緊提高聲音強調連橫之策對瓦崗軍的好處.
這句話卻不足以讓李密動心.瓦崗軍現在什麼都缺,唯獨不缺的就是猛將."玄成容我再考慮考慮,畢竟這是關乎天下氣運的大事,不能倉促而定!"輕輕敲了兩下桌案,李密低聲回應.
魏征立刻意識到自己剛才已經失態,看了眼李密的臉色,低著頭說道:"臣不敢催促密公.只是臣素受魏公之恩,謀事不敢不盡心!"
"我知道玄成一切都是為了我!"李密歎了口氣,低聲安撫,"但玄成要考慮我的難處!瓦崗軍這麼大的基業,都壓在我一個人的肩膀上.一舉一動,都不得不慎之又慎!"
說完這話,他自己也覺得過于做作.笑了笑,低聲補充,"當然,我也不會立刻回絕竇建德.他想借助瓦崗軍的力量謀取好處.咱們未必不能借助眼前的混亂局勢,不戰而屈人之兵!"
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地以力取之,偏偏卻想采用詭道!魏征聽得心頭火起,望著李密的眼睛就想直言勸阻.但看到李密那張疤痕累累的臉,他又無可奈何地改變了主意. 提起對李淵叔侄的忌憚來,魏公心里恐怕比竇建德還多吧!畢竟瓦崗軍與博陵軍作戰,一直是敗多勝少.如果李淵叔侄在四面受敵的情況下,拼死打擊其中一路,渡過黃河作戰的瓦崗軍相必是首當其沖.未戰之前,主帥已經心怯.戰爭的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不願意跟魏征那明亮的目光相對,李密將臉向側面移開些,閃爍著說道:"王世充乃鼠目寸光之輩,李淵只要許以好處們,他未必不肯替李家出頭.屆時,遠征山西的瓦崗軍,很可能被洛陽兵馬切斷退路,從此陷入危險境地"
魏征這回真的歎氣了,力不從心的歎氣.李密的內心軟弱的如此地步,他這個做謀臣還有什麼話好說.可錯過了眼前的機會,李家叔侄的勢力即將越來越大.寸步未出過河南的瓦崗軍,屆時憑什麼與李家軍相爭?
" 竇建德所為,倒是給孤家提了一個醒!"李密不管魏征心里的感受,自顧按照自己的思路行事."哈哈,上兵伐謀!如果各路諸侯合縱圖謀李家,孤的瓦崗軍即便不發一兵一卒,也可以讓李淵有所忌憚.白鹿山下的修武,新鄉等地與我瓦崗治下的原武隔河相望.抱犢山下的陵川也是上佳的屯兵之地.此三處當年皆落在娘子軍手中.如今娘子軍已經名存實亡,相信李淵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這些地方!"
"主公准備派何人領兵取之?"魏征精神又為之一振,迫不及待地追問.
"何必動刀兵,玄成看我一紙書信將三地輕松取來!"李密笑了笑,滿臉高深莫測.
一封信?魏征抬頭看向李密,在對方目光中看到了無比的孤傲.這回,他迅速理解了對方的意圖,心里就想塞了把草般堵得無比難受.在竇建德等人與李家開戰之時, 李密伸手向李淵討要幾個縣,李淵豈有不給之禮.但這樣做,等同于瓦崗軍徹底與劉武周,竇建德等人劃清了界限.李淵只管全力對付劉武周,薛舉,竇建德等人, 從此再無後顧之憂.
他無法贊同李密的謀劃,但一時間心亂如麻,根本想不出任何言辭來反對.畢竟單單從收益與付出的比例來看,李密的策略所得收益比連橫之計大很多.幾乎是空手套白狼的買賣,有何理由反對?可長遠來看呢?瓦崗軍失去的又是什麼?但有誰又能保證,所謂長遠之謀, 不是在畫餅充饑?
越想,魏征心里越沮喪,咧著嘴苦笑了幾聲,拱手說道:"主公所謀之精妙,魏某望塵莫及.此刻天色已晚,如果主公沒有其他事需要魏某做,且容魏某告退!"
"玄成這麼客氣做什麼?"李密知道魏征肚子里有氣,但是不願意跟對方斤斤計較.這點兒容人之量還是有的,否則也做不得瓦崗大當家."離立秋還有一段時間,你我二人不妨都再仔細斟酌.屆時根據形勢變化,策略也可相應的變化,沒必要急在今天!"
"臣尊命!"魏征又做了一揖,頭也不回地離開.
李密目送他走遠,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又回到輿圖前.魏征能看到的東西,他完全能看得到.李家叔侄的潛在的威脅,未必有人感受比他還深.可比起李家叔侄日後的威脅來,有一個人就橫在眼前.一日不將此人除掉,自己瓦崗軍大當家的位子就甭想坐得穩.
他把目光又投向黃河以北.半年前,心腹謀士房彥藻的尸體,就是從那里被送回來的.說是死于王德仁之手,可如果沒有人暗中支持,即便再給王德仁十個膽子,他敢動房彥藻一根汗毛麼?
關于房彥藻的死,李密一直隱忍.如今,終于有人把機會送到了眼前,他豈能再度放過?讓房彥藻死不瞑目!竇建德,劉武周等人勾結起來攻打李淵,屆時就沒人顧得上再跟自己爭奪河內郡.而只要從李淵手里把半個河內郡騙過來,屬于自己的瓦崗軍諸營,就可以對黎陽瓦崗軍形成三面夾擊之勢.屆時,徐茂公再想像上次一樣從容脫身,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待孤把瓦崗軍徹底掌握,天下英雄,誰又堪做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