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這是一個什麼概念,不言而喻。
二十年前,日本人肯定也會想到類似的問題。 在他們第一次看到這片虛無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問自己:這裡是什麼地方,裡面有什麼,如何下去?
現在我們面臨的局面,顯然表示,他們應該已經解決了最後一個疑問,而且發回了消息。
此時的我腦海裡對這裡發生的事情,已經有了一個很清晰的概念。 二十年前日本人發現並在這裡進行了大量的基建改造,並且成功地使用戰略轟炸機進行了空投。 雖然轟炸機在最後降落過程中墜毀了,但這整個過程,已經可以用瘋狂來形容。
我甚至可以推測出很多的細節。 比如說,這架墜毀的“深山”必然不會是第一架飛入深淵的飛機,為了測試可行性,我們之前在水下發現的小型戰鬥機殘骸,必然是進行飛行可行性試驗的第一首選。 日本有著相當成熟的航空母艦技術,在這裡飛起一架戰鬥機比一架巨型轟炸機要簡單的多。
我問老唐接下來的打算,他就說了他的計劃。
我和老唐他們不同,工程兵必須嚴謹,所以他們必須去求證一些東西,以使得自己的報告百分之百正確。 這是毛主席當年批示的工作準則,工程兵永遠在軍隊的前方,開山鋪路,遇河架橋,任何的失誤都可能導致戰略意圖敗露,所以無論幹什麼都必須嚴謹。
所以老唐對我們說,他們必須完全確定這信號是從深淵中發出的,只有事情屬實才能下這個結論,否則會給組織上帶來極大的誤導。
搜索救援工作也必須繼續,大壩外部的情況我們不得而知,過於具體的計劃也沒有用處,還是以不變應萬變。 搜索大壩的工作,將由工程兵完成,我們勘探隊不應該走散了,勘探隊的工作已經完成了。
我心說地質勘探隊的任務早就結束了,這片虛無之下,肯定不會是幾十萬公頃的石油湖。 這邊日本人的活動,顯然和地質資源的勘探關係不大,從進入這個地下暗河一開始,我們的任務其實就已經結束了。
這樣說無可厚非,確實接下來的事情我們已經無法插手,我們沒有繼續前進的道路,也沒有後退的地方。
於是就沒有人反對,老貓並沒有表態,他默默地喝著茶,聽我們說話。 看他的表情,似乎感覺我們在談的這些都很可笑。
我當時無所謂,沒有想到,不久之後,我自己也有了這樣的感覺。
帶著夢魘一般的震驚,我進入了夢鄉。 在這樣的刺激下不可避免地做了一個長夢,夢裡那巨大的虛無好比一張巨大的嘴,而我站在大壩的頂部,迎著狂風看見它朝我蔓延過來。 四周的岩壁慢慢被那種看似沒有盡頭的黑暗腐蝕。 又夢到我坐在飛機上,在虛無中沒有目的地飛行,四周什麼都沒有,怎麼飛都飛不到頭。
這種惶恐比第一種還要可怕一些,不過我沒有因此醒過來,一直睡了十小時,到吃飯的時間,才被王四川推醒。
老唐他們已經帶著人出去了,老貓也走了。 我已經預料到就算我們不動,老貓也肯定會跟著工程兵活動,因為他肯定有其他的身份,否則不可能逼著榮愛國派衝鋒舟進來救我們。
直覺告訴我,這裡的事情已經全部超出我的理解範圍,我已經不想再思考任何一部分。
我一邊吃飯,一邊聽裴青和王四川講這大壩的事情。 他們在猜測這裡的冰窖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對整座大壩的結構,只有一個模糊的認識,特別是這種用於特殊用途的大壩,我們完全不知道在這裡有些設施是用來做什麼的,自然也無從推測可能的結構。
現在唯一明了的是,大壩的兩邊有沉入水下的沉箱運送物資,大壩的水位之下,是一個巨大的凍著大量砲彈的冰窖和囤積著大量物資的吊裝倉庫。
王四川吃著蔬菜泥對我們說:“我感覺,我們所在的地方應該已經是大壩的底部。因為這些大口徑彈頭如果是用來最後時候炸毀大壩,那麼,它們就應該安置在大壩的底部,這樣爆炸的時候才能保證有效地把壩基以上的部分完全摧毀。”
但是,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要把這些彈頭全部冰凍起來? 只有硝化甘油需要冷凍,但硝化甘油無法用來做砲彈,在出膛的時候高溫肯定會使彈頭比砲彈殼更快爆炸,而且運輸的危險太大了。
說起來,要低溫保存的東西,好像只有一種,那就是細菌彈頭。
日本鬼子在中國的細菌戰,有相當多的史料記載,但大部分的老百姓只知道731。
只有一小部分,比如說我們這些經常鑽林子鑽洞子搞地質勘探的人才能夠知道,731只是冰山一角。 我們在幾十年的地質勘探過程中,在東北的叢林深處發現過大量日軍侵華時期遺留下來的水泥建築。 這些建築基本上已完全被焚毀,但從建築結構來看,都有地牢和解剖室的痕跡。 我的一個戰友曾經告訴過我,細菌戰的規模,在中國絕對不只這麼點。
外面不太可能是細菌彈,這和這裡的環境沒有什麼交集,日本人探索這片區域,目的明確,不會莫名其妙地堆一堆細菌武器在這裡。 這些彈頭到底是乾什麼用的?
我當時有一個念想:如果這些壓縮機停止工作怎麼辦? 這裡的氣溫雖然很低,這些冰塊也會逐漸融化,那麼,彈頭會發生什麼變化呢?
顯然誰也猜不出來。
老唐帶人出去,外面的冰窖應該不會很大,我能聽到一些大的動靜,不時有人回來。 這些新兵蛋子凍得鼻涕直流,這時候看上去真的還是孩子。
等得相當無聊,我們聊了一會兒,王四川坐不住了,吆喝我們也出去看看。
我們裹緊大衣,走到外面的冰窖裡,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走了十幾步我覺得不對,這裡好像更冷了,我的眉毛上都結了霜,早先沒有冷到這種程度。
我們搓著手跺著腳,像大興安嶺冬天起的白毛風的感覺,不久看到前面有了人影,走過去,就看到老唐一邊跺腳一邊在吆喝什麼,聲音越來越大,似乎是在砸什麼東西。
這裡是冰窖的中段,我們走近,立即發現他們在幹什麼,他們正在冰面上砸坑。
幾個小兵舉著簡易的工具,正賣力地砸冰,不過似乎效果不大,地面上並沒有出現很深的凹陷,只有大片被砸碎的冰末。
我感覺有點危險,下面是炸彈,也不知道老唐這麼做是什麼意圖,就走到他邊上,讓他小心,又問他在幹嗎?
他凍得嘴都紫了,哆嗦著讓我看冰面下,那裡是一大片的影子,因為冰面已經被砸得坑坑洼窪,很難看清是什麼,不過能肯定那不是彈頭。 這個彈頭體積很大。
順著影子走了一圈,我才認了出來,不由得又吸了一口涼氣——這影子的形狀,好像一隻巨大的回形針。 但並不是實心的,回形針的四周可以看到很多的U形的突起。
我認得這形狀,這是一條大型的發報天線。
雖然我知道這東西肯定存在,但當時我也蒙了,我奇怪這玩意兒怎麼會被凍在冰裡?
仔細一看還不只這些,天線的黑影外,竟然還有另外一個巨大的比較淡的影子,應該是埋在冰層更深處的東西。 這個影子有那天線的三倍大小,看形狀,是一個巨大的漏勺一樣的圓盤。
“這是什麼鬼東西?”我哆著問老唐,“是你們在找的天線?怎麼會在冰裡?”
“這不是天線。”老唐指了指幾個角上的U形突起,“這東西有一個綽號,叫做'威爾茲堡巨人'。”
“什麼?”我又冷又詫異,愣了一下,“什麼巨人?”
老唐說和我解釋這些有點困難,他是很熟悉這些東西,但是要給我講明白,得說到技術上去。 反正往簡單裡說,“威爾茲堡巨人”是一個諢號,是日本人從德國進口的一種跟踪雷達,主要是用來夜間防空的時候自動控制探照燈。 日本人在中國不需要那麼先進的夜間跟踪技術,所以這些雷達數量不多,大部分被佈置在蒙古和太平洋戰場。 中國初期嘗試仿製過這種雷達,但是沒有成功,後來這種技術被淘汰了。
在當時,這種雷達應該是最先進的追踪設備。
這是他們搭雷達站時普及的知識,後來雷達兵從工程兵團中獨立了出去,成了一支專門的雷達部隊。
老唐說他們是搜索這片冰窖時發現這巨大的影子的,他吃了一驚,不過影子應該沒有我們現在看上去的這麼大,這種大小的錯覺是因為盤子四周的冰和外環的冰密度不同造成的。
他們認為這台雷達應該是當時的備用導航雷達,確實,如此艱鉅的飛行任務需要精密的導航。
我聽了個大概,王四川問那你們想把它刨出來幹什麼呢? 難道這和那電報有關係?
老唐道倒不是光因為這個,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上面用鉛筆很粗略地畫著幾個圖形,說他們分了幾個組分別搜索這裡,一組由老貓帶著,往吊裝倉庫的四周搜索,那裡裝配瞭如此巨大的一架“深山”,肯定有巨大的升降裝置通往上面。 他的這組搜索這個冰窖,尋找我說的那些沉箱的製動裝置,同時對冰窖的情況進行一個初步了解。
幾個圖形就是他們畫出的冰窖平面圖,工程兵都有繪圖能力,即使是寥寥幾道,也顯示出他的專業來。 四周的壓縮機和線路圖都標了出來,不過我更在意的是,他們繪出了冰下陰影的分佈。
老唐用鉛筆指著幾個地方道:“你說的砲彈。分佈冰窖的四周,成一個環,數量非常多,而在中心部分,就是我們發現的'威爾茲堡巨人'。你看這邊非常淡的紋路,這些大概手臂粗細好像梯子一樣的影子,是“威爾茲堡巨人”的滑動鐵軌;同時我們在'威爾茲堡巨人'的邊上又發現了四個解放卡車頭大小的黑斑,這應該是和'威爾茲堡巨人'配套的兩組探照燈。”
我點頭,他繼續道:“你不覺得非常的奇怪嗎?在一堆炸彈的中間擺上了一套雷達導航系統,這意味著什麼呢?”我已經完全被凍得無法思考,王四川打了個噴嚏,就道:“難道這是個套兒?”
當時王四川講出這句話之後,我立即理解了他想說的意思。 不過如果真是這樣,這事情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所謂的套兒,不用解釋也能理解,就是一個放著吸引物的陷阱。 王四川說,這情形不就和工程兵埋地雷差不多嘛,做一個假目標,四周埋上了地雷,引敵人靠近。
這裡的砲彈全部都去掉了引芯蓋,處於激發狀態,這確實有點像;但中間的雷達有什麼用處呢,難道這就是“餌”? 我無法想像雷達能吸引什麼東西來,這是導航雷達,難道他們最後想引自己的飛機撞向大壩,摧毀這個水利工程嗎?
這就一點邏輯性都沒有了,鬼子為什麼要這麼幹?
實在太冷,我們堅持不下去了,老唐讓我們回去,實在想幫忙可以幫老貓去。
我們回到休息地,喝了幾口熱水就哪裡也不想去了,我越發感受到一股不安的氣氛。
我忽然開始想日本人廢棄這裡的原因,是否真有我們想的這麼簡單?
整個地下體系的一切都沒有任何軍事破壞的跡象,顯然他們是非常有秩序地撤退,大量物資堆積在這裡,即沒有爆破,甚至連文件都沒有被焚燒的跡象。
我們在“深山”中看到了一具駕駛員的屍體,“深山”嚴重損毀,但是其他機組成員呢? 那具屍體又為什麼會被留在機艙裡?
不知道是外面的寒冷透進了倉庫內,還是我的想法讓我不舒服,我繼續打戰,怎麼也止不住。
那種感覺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那不是害怕,而是之前無數發現給我帶來的震驚,一起冒出來的戰栗。
我腦子裡閃過的是,難道“深山”回航的時候,這個基地已經被廢棄了?
想到這個的時候,我臉上的表情一定非常古怪,使得王四川和裴青都抬頭看我。 王四川還以為我不舒服,問我是不是要再睡一下比較合適,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不要硬熬。
我搖頭,問他們道:“你們說,那架'深山',在那深淵裡,飛了多久才回來?”
王四川問我是什麼意思? 我道會不會有這麼一種可能性,這架“深山”依靠飛行員的能力自己迫降,才會墜毀。 所以飛行員的屍體才會被遺留在飛機殘骸裡,活下來的機組成員自己離去,不知去向。
我說的時候並不了解“深山”的巡航能力,事後查證:“深山”滿速度飛行,可以巡航十到十四個小時。
如此巨大的地下要塞,完全撤離最少需要上百小時。 “深山”回航的時候,他們再快也無法完全撤離。 所以我的想法應該是不太可能的。
不過誰也沒想到這些細節。 王四川說有道理。 裴青就對我說:“這裡不像有什麼緊急情況的樣子,他們連發報機都沒有拆掉,密碼本都在,這比迫降還從容。”
這感覺好像不是撤離,而是整個要塞的人,突然就消失了一樣。
老唐也提過這個概念,他們來到這裡的過程中發現過很多用帆布掩蓋的文件,顯然日本人沒有想過從此不回來,好像只是在作一個臨時交接準備而已。 但顯然,他們離開之後,就沒有再回來。
這裡一定發生了什麼我們無法想像的事情,這個地下要塞最後十幾小時,絕對是處在一種我們無法推測的狀態。 而這一切應該是“深山”飛入那片深淵之後開始發生的。
我越想越不明白,又站起來去看那隻沙盤,想從中找點什麼線索。 這時候,王四川忽然嗯了一聲,抬起了頭,往四周去看。 我也被他感染得抬頭,卻發現他不是在看,而是在聽,在我們頭頂相當遙遠的地方,又響起裡防空警報聲。 在室內,這警報聽起來很沉悶,而且很輕,不仔細去聽很容易和排風扇的聲音混在一起。
裴青看表,警報連續響了很長時間,然後嘎然而止。
他鬆了口氣道:“三分鐘長鳴,這是警報解除的頻率。”
我心中一鬆,心說阿彌陀佛,看來上面的情況有所好轉。 還沒想完,四周的牆壁深處又傳來機器運行的巨大動靜,連綿起伏。
我們正在詫異發生了什麼事,幾個小兵興沖衝的從倉庫深處走出來,對我們道好消息,大壩的洩洪結束了,上游大雨漲起的大水已經全部洩入了那片深淵中,相信很快濃霧會退到警戒線下。 我們可以想辦法回去了。
王四川剛想問他們怎麼知道的,另一邊又出了狀況,冰窖方向老唐的幾個小兵抬著什麼東西進來,對我們大叫幫忙。
那東西死沉死沉的,四個人抬著幾乎只能在地上拖。 我們立即上去,看到那是一團冰坨子,有棺材那麼大。 王四川大叫一聲我來,上去咬牙托起來才把這東西抬離地面。 我和裴青上去,那邊小兵大叫不用不用,我們夠了,後面還有!
立即又有人從冰窖裡抬出一塊冰坨出來,我招呼其他人上去,咬牙上去托住,感覺還不是一般的沉。 接著就看到冰裡凍著一團東西。
抬到裡面放下,感覺腳都被壓短幾分,我問他們挖出了什麼東西,那幾個兵翻轉冰塊讓我看,我一下就看到,冰裡凍得竟然是個死人。
冰中的死人抱著手臂,形容枯槁,眼睛緊閉著,確實一眼就能知道是在低溫下昏迷後死去的。 在不規則的冰面下,面部有些扭曲,屍體的上身披著大衣,可以看得出這具屍體體形很小,似乎還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