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為君而生

　　在一瞬間就劍拔弩張的氣氛中，狄摩高根搖了搖頭。接著它揮了下手，使得一個能阻止聲音外洩的護罩悄然出現。惡魔輕易的完成一切，過程中既沒有唸咒，也沒有做手勢。但林凱根本視若無睹，只是繼續保持著瀕臨爆發的憤怒。這讓狄摩高根很無奈，數次擺出訓斥的架勢卻欲言又止。它經過反覆的斟酌，最後只能攤開雙手說道：

　　「好吧，我的偉大合夥人。你到底想怎麼樣？儘管吩咐就是。根據契約，我悉聽尊便。只求你講話客氣點，以照顧到我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救她，立刻！」

　　林凱簡短的回答，語氣堅決得沒有任何迴旋餘地。不過惡魔只是聳聳肩，並沒有奉命行事。它甚至不看茱荻一眼，只向林凱投去嘲弄的目光。稍後狄摩高根彈了下手指，在一團綠色火焰憑空出現的同時說道：

　　「那麼毀滅她，再重新塑造吧。以我目前的能力而言，這是最符合你要求的方式了。」

　　「你想回老家？」

　　聽到這番話後，好不容易才平靜些的林凱重新繃緊了肌肉。惡魔先觀察了他片刻，隨後有些尷尬的說道：

　　「不不不，你別誤會。我只希望你能理解，修復有時候比創造更加困難。雖然我曾精通神奧雙術，不過現在恢復的只有些許施法能力而已。這點從根本上取決於你是法師，所以不應該把責任都推到我的身上。綜上所述，從拯救的角度來看我無能為力。只可惜時間不允許，否則我倒可以試著去偷張痊癒術捲軸來。」

　　「廢話連篇！」

　　林凱耐心的聽狄摩高根兜圈子，終究卻還是一場空。這讓他勃然大怒，只差沒破口大罵。偏偏這時重傷的茱荻失去了知覺，連呼吸也開始變得微弱。心急如焚的林凱想立刻帶她去營地，但惡魔用無可抵抗的力量制止了他。

　　「你想做什麼？」

　　狄摩高根微笑著開口，向被無形立場懸掛到半空的林凱發問。它從對方的可怖神情上得到了回應，於是趕緊搓著手說道：

　　「我懂了！懂了！沒什麼大不了！再給我幾秒鐘！不過你要明白，凡事都有代價！唉，只是為了一個傀儡……唉，竟然為了區區一個傀儡……」

　　惡魔反覆的嘆息，接著解除了法術。它用鄭重的表情面對林凱，然後用最嚴肅的態度說道：

　　「牢牢的記住，這是你做出的選擇。是你為了挽救一具木偶，來迫使我無謀的創造生命。等到整個過程結束後，茱荻將真正的存在於世界上。作為她替挑選道路的主人，你將不得不承擔一切後果。而且作為代價，茱荻會分享你的生命。她近乎人卻不是，彷彿你的分身卻拒絕操控。你們將同生共死，除非她的靈魂有一天能離開你獨存。這些改變一旦發生就不可逆轉，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

　　面對絕不是在開玩笑的狄摩高根，林凱沉默了。可他只低頭看了茱荻一眼，望到那顆蒼白的晶石，就重新恢復了勇氣。在惡魔的凝視下，林凱從容的點了點頭。然後他挺起胸膛，大聲的說道：

　　「我同意，請開始吧。」

　　「……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狄摩高根咋了下舌頭，徹底無計可施了。它意興闌珊的搖頭，接著用力的甩動袖子。綠色的火焰隨之傾瀉而出，在地面上勾勒出魔法陣的雛形。稍後惡魔咬破指尖，把鮮血點綴其中。它一直等到火焰轉為金黃色，才塗抹了一些藥膏在林凱和茱荻的額頭上。等到萬事俱備後，狄摩高根用眼神詢問林凱是否已經準備就緒。它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於是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開始進行儀式。

　　當惡魔唸誦冗長的咒文時，林凱靜靜的站在魔法陣裡。他的臉色被火焰映照得明暗不定，心情也同樣隨之起伏不已。林凱必須承認，自己是在感情用事。但他能回憶起與茱荻的一吻，和之後接連幾天的輾轉難眠。即使當時看起來只是玩笑和惡作劇也好，林凱卻直至今天也依然無法忘懷。甚至每當那一幕從他的心底泛起時，總會伴隨著陣陣的悸動。

　　對林凱而言，這種奇異的感覺像是個謎。不過就算他猜不出迷底，也不妨礙甜絲絲的回味在舌尖和雙唇上游趟。隨著時光的流逝，這成了林凱心中的最大秘密。他珍愛的加以守護，只在深夜拿出來獨享。林凱甚至隱然有種罪惡感，因而羞於面對茱荻。那是少年特有的青澀，儘管他同樣是陰謀下的受害者。更重要的是，被茱荻奉為主人讓林凱亂了方寸。無法拒絕的他不知該如何應對，於是下意識的逃避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可是無論林凱怎麼逃避，一旦危機降臨，他就終將面對事實。茱荻真的會如惡魔所預言的一般，守護他，服從他，哪怕為他犧牲也在所不惜。這對不曾將茱荻視作道具，而且在內心深藏著一份微妙感情的林凱而言，實在是無法接受。畢竟茱荻付出卻不求回報，願意為了他直面一切且永不退縮。哪怕是最親近林凱的人，也無法像茱荻一樣做到毫無保留。她是直到世界末日，都會堅定的站在林凱身邊，為了他可以赴湯蹈火，即使眾叛親離也絕不會離去的唯一存在。

　　於是在沉重的壓力下，一瞬間想明白這些的林凱笑了起來。他聽到狄摩高根念出了咒語的結尾部分，接著感到強烈的空虛。魔法抽走了林凱的生命力，轉而注入茱荻的體內。傀儡的傷勢因而迅速癒合，沒有什麼更能讓林凱感到欣慰的了。他疲憊的跪倒，幾乎要昏迷過去。但從林凱的麻木指尖上，一陣溫暖傳了過來。他勉強抬起頭，恰好迎上茱荻的關切目光。 ——那是蘊含了真實情感的眼神，不再有無機質的冰冷。很想開懷大笑的林凱垂低眼簾，又望見了握著指尖的小手。他很遺憾自己只能發出近似嘆息的聲音，無力去擁抱新生的茱荻。最後在歪斜的視界中，他聽見惡魔淡淡的說道：

　　「我理解你的不成熟，也知道人類在成長的過程中必然會犯下錯誤。但身為一個施法者，你有義務防止同樣的問題再次發生。你必須冷靜、精密、鑄造起比鋼絲更為堅韌的神經。為了超越，為了抵達前人不敢想像的彼岸，請你牢牢記住我的話。——幼稚可以原諒，愚蠢則不能。死亡總是優先眷顧無知者，今天你已經與它擦肩而過。」

　　「是嗎？可是我很快樂。了不起的惡魔先生，我真心希望你也能分享……」

　　林凱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回答，然後終於合起了雙眼。狄摩高根沉默了一會，接著向擁住林凱的茱荻說道：

　　「恭喜你，新生兒。你已經無可挑剔的完成了使命，自由將會是你的回報。從現在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酬勞。你有足夠的時間用來支配，是否留在這個男人的身邊也悉聽尊便。需要提醒的是，他為你而燃盡了本質。但在所剩無幾的生命裡，他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或許你能幫助他重新點起火焰，也可以棄如敝履的一走了之。相對而言，更重要的你是否依戀他？還是憎恨他將你丟到了遍佈荊棘的道路上？無論答案是哪個，我都認為跟隨他的腳步才能得出結論。人類是複雜的生物，而你是有更多可能性的造物。這是詛咒也是祝福，而你的歸宿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我……為他而生。」

　　茱荻輕輕的回答，彷彿害怕會吵醒林凱。她溫柔的拂觸，隨後又輕輕的說道：

　　「我也會為他而死，無論何時何地，只要能完成他的願望，達成他的渴求。這是我存在的意義，我堅信不疑。它今夜如此，夜夜亦然。」

　　「……這是對我最惡毒的挖苦，和最深切的嘲諷。」

　　惡魔扭曲著臉倒退，同時把手按在胸前行禮。它深深的鞠躬，接著在退入陰影前說道：

　　「請原諒我之前的冒犯，尊貴的女士。你已經走過了人生的岔道，雖然在我看來有些鹵莽。那是不會發芽的果實，只能腐爛在土壤裡。不過它能滋潤蘊藏在內心的種子，讓時間拔起參天大樹。那麼就請你按靈魂的指引，緊緊跟隨著林凱往前走吧。我開始覺得自己沒有受到羞辱，哪怕曾經那麼難看的向一個人類妥協也好。」

　　狄摩高根低著頭把話說完，然後挑動了一根手指。隨著它的動作，霜蟲的晶核躍到了空中。那塊蒼白的珠子高速旋轉，散發出極低溫的霧氣。稍後霧氣的一部分滲入茱荻體內，另一部分則被林凱吸收。完成這些的惡魔打開了陰影之門，接著再度行禮。它以任何貴族都無法模仿的優雅躬身，隨後微笑著說道：

　　「我送上魔獸的精華，作為最起碼的歉意。它會帶來力量，而力量能換取一切。現在請你履行諾言，永遠伴隨在這個男人的左右吧。用寒冷的雙手保護他，只在他的熱切注視下偶然融化。」

　　「謝謝。」

　　茱荻平靜的回答，目送狄摩高根離開。接著她慢慢站起，走入了密林深處。當茱荻回眸凝望時，瑰麗的冰霜立刻包圍住了林凱。他躺在剔透的晶體間，直到莫妮卡趕來都沒恢復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