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馬賀特不愧是在異國的土地上擁有商店的商人。
他聽到羅倫斯的話之後,雖然有好一會兒因驚訝而說不出話,但立即回過神來冷靜思考。馬賀特沒有說出半句話責怪被梅迪歐商行捉住的赫蘿,或是帶著赫蘿一同行動的羅倫斯。他的意識似乎完全傾向如何從現狀中保護米隆商行,以及如何獲取利益·
「無庸置疑地,這是封威脅信。意思是說如果不想讓羅倫斯先生的伙伴被帶到教會,就關緊門窗不要輕舉妄動。」
「他們的意思應該是在崔尼銀幣的交易結束前不要輕舉妄動,可是,這並不表示交易結束後就一定不會去教會。」
「一點也沒錯。況且我們已經投入相當大的金額在崔尼銀幣上,現在放棄會造成極大虧損。因為崔尼銀幣勢必會貶值。」
這麼一來,幾乎沒有什麼選擇。
不是坐以待斃,就是主動出擊。
而選擇前項的可能性等於零。
「我們能做的,應該只有主動出擊而已吧?」
聽到羅倫斯說的話,馬賀特深深嘆了口氣,點點頭說:
「可是,這件事不是只要救回您的伙伴就可以解決的。因為就算我們藏匿您的伙伴,一旦被舉發,而教會執行教會法進行搜索的話,我們還是得像只溫馴的小羊服從教會。只要在這個城鎮裡,您的伙伴就無法藏身。」
「如果逃出城鎮外呢?」
「城鎮外是一片遼闊的草原,除非運氣真的很好……如果在城鎮外被捉到,一切都將無法挽救.就算逃到其他城鎮也有可能被舉發。這麼一來,事情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這狀況只能用四面楚歌來形容。就算乖乖聽梅迪歐商行的話不採取任何行動,等到他們賺取大筆利益後,想必還是會把赫蘿帶去教會。對他們來說,把異國來的商店逼上絕路沒有什麼不好。畢竟生意上的敵手越少越好。
然而,就算由我方主動出擊,同樣也是困難重重。不.這已經不是可以用困難來形容的事態。現在能做的選擇都是極其魯莽的舉動。
「難道沒有什麼好辦法嗎?」
馬賀特像在自言自語似的輕聲說。
「照這樣下去,別說是想要保住我們商行的利益,甚至無法阻止舉發。」
羅倫斯只能用如坐針氈的心情聽馬賀特說話,如果低頭保持沉默能讓事態好轉的話.要他低頭多久他都願意。商人沒有像騎士或貴族般的自尊。只要有錢賺,就算要舔他人的鞋底也願意。
因此,羅倫斯並不覺得馬賀特的話是在挖苦或奚落他,他覺得這只是單純在分析現狀。事實上.馬賀特的話確實就是他們所面臨的現狀。
「重點是我們手上也必須有能夠對抗的王牌。]
[可以這麼說。可是,就算我們投入再多金額,和對方想要利用崔尼銀幣獲取的利益相比,根本是微乎其微。這是無法用錢解決的事。我們可做的選擇是先向教會舉發梅迪歐商行手上有羅倫斯先生您的伙伴……可是,這麼做的話,想必您會非常困擾,在最壞的情況下您也有可能說出對我們不利的證言。 」
「我想……應該會吧。」
羅倫斯心想這時說謊也沒有意義,於是這麼回答·羅倫斯說什麼也不願意捨棄赫蘿。不過,只要捨棄赫蘿,就可以解決現狀,的確是不爭的事實。
想必馬賀特也明白這個事實·不用說也知道,事到緊要關頭時,他一定會說服羅倫斯捨棄赫蘿·到時,羅倫斯一定無法點頭答應。羅倫斯自己也覺得他會選擇與赫蘿共赴黃泉之路。
不過,羅倫斯當然希望避免這樣的狀況發生。
羅倫斯現在能做的,就只有動腦思考出一個妙計.能夠解決這四面楚歌的狀況。
「我能想到的辦法是……]
羅倫斯切人話題。
「請貴商行在被對方舉發前,先完成崔尼銀幣的交易,然後再以這個最大的利益,作為交涉的王牌。」
聽到羅倫斯說的話,馬賀特睜大了眼睛。就如同羅倫斯不願意失去赫蘿一樣,馬賀特與米隆商行也不願意失去這個最大的利益。
這個利用收集確信即將貶值的銀幣,所產生的魔法利益·
唯有在幹載難逢的機會下,才能夠產生這個利益,這是畢生難得的巨大利益。
因此,這個利益是最強而有力的王牌。只要拿出這張王牌,想必梅迪歐商行也會毫不猶豫交出赫蘿吧·
正因如此,馬賀特聽了才不禁搗住眼睛。失去這利益,就等於失去親身骨肉般令人心疼。
這個魔法交易的對象,擁有帶來如此巨大利益的能力,
那正是堂堂一國之王,崔尼國國王。
「……這個崔尼銀幣的最大利益,就是從國王那裡取得特權。根據我們的調查得知,其實王族的財政似乎相當困窘。也就是說,這筆交易如果成功的話,應該可以從王族那裡取得相當大的特權。要放棄這個特權實在……」
[要用這個特權換取我的伙伴當然不相稱·」
[你的意思是要對方用錢來買嗎? ]
羅倫斯點點頭。然而,羅倫斯歲曾經耳聞如此大規模的交易,卻沒有實際交易過的經驗.所以他也沒把握一定能成功。不過,他心想只要當成自己生意上的一貫作業,應該就能成功。
「如果梅迪歐商行可以把打垮米隆商行,以及從國王那裡取得特權這兩件事放在天秤上一秤,並認為買下特權比較好的話,就可以要求悔迪歐商行支付等價的金額,不是嗎?」
雖然這些話都是羅倫斯臨時想出來的,但這麼說應該也合乎情理。
話說最初,收集越多已知即將貶值的崔尼銀幣,就越有錢賺的構想,原本就建立在發行崔尼銀幣的國家,也就是崔尼國願意買回崔尼銀幣的前提上。
而說到崔尼國願意買回銀幣的原因,那是因為崔尼國打算把目前在市面上流通的貨幣先熔毀,再降低含銀量,以發行更多的銀幣。當然了,含銀量降得越低,就可以使用相同重量的銀髮行越多銀幣,而熔毀的銀幣數量越多,就能夠發行越多灌了水的銀幣。這麼一來,假設原本只有十枚的貨幣就可以變成十三枚,足足多賺三枚貨幣。
雖然這樣的伎倆最適合用在即時創造資金,但由於這樣會減低國家的威信,因此長期來看,會帶來更大的不良影響。僅管如此,崔尼國仍執意要採取這種伎倆,表示王家正陷入動彈不得的財務危機。而這時如果沒有最重要的銀幣,就不能創造出讓王族喘口氣的資金。
梅迪歐商行正是因為看出王族如此的窘境,所以打算準備大量的崔尼銀幣與王族交涉。視情勢所需,他們會回收所有流通在市面上的銀幣.好與王族交涉.
接下來,他們會在國王的面前低頭說:
「如果您願意以適當的價格買下這些銀幣.並且把我們想要的特權賞賜給我們的話.我們願意把銀幣賣給您。」
除了一些國家之外,原則上被稱為國王的人,只不過是他的財產或領土比其他貴族來得多,再加上他四處遊說,成功讓身邊的人認同他當國王的正當性罷了。雖然身為國王,但不表示他能夠完全支配所有的國家領土。因此,王族並不能擅自處置與其他諸侯共同管理的國家財產。
因為這個緣故,王族擁有的財產與其他貴族並無太大差距。要說王族有什麼特別之處,就是以國王名義管理的各項特權。也就是採礦權、鑄幣權、關稅設定權、市場管理權、王國城市的市長任命權等。雖然特權並未伴隨實體的金錢,但若懂得運用,這些是可以成為搖錢樹的特權。
想必梅迪歐商行就是想要拿到崔尼國王管理的權力之一。雖然不知道那會是哪一項,但梅迪歐商行計策的交易如果順利完成,勢必可取得能夠左右生意的權力。
羅倫斯向米隆商行提出的正是搶奪這個交易的提議。
也就是回收比梅迪歐商行還要多的銀幣,搶先一步與國王交涉。
對國王來說,如果他同時接受兩家商行的交易,有可能會造成兩家商行爭奪同一項特權的狀況·這麼—來,國王會感到困擾。因此,國王如果要接受這個交易,就只會挑選一個交易對象。
米隆商行只要搶先完成交易,梅迪歐商行就無法再取得特權。
這是獨一無二的特權。
對梅迪歐商行來說,只要可以用金錢買下來,想必再高的金額他們也願意支付。雖然米隆商行也是一樣,但是米隆商行現在受到製肘,能夠拿到等價的金額也就夠了。
[可是……對方擁有的王牌不僅能夠打垮我們這家分行,甚至還能夠把我們送上火刑台·他們會願意支付等價的金額嗎?」
這就是重點了。羅倫斯把身於向前傾,用低沉的聲音說:
「如果國王知道自己與會被送上火刑台的商行交易,應該會相當困擾吧?]
馬賀特露出驚訝的表情,他似乎明白羅倫斯的意思了。教會是跨越國境的權力集團。姑且不論大國的國王或大帝國的皇帝,如果對像是崔尼國般的小國國王,教會的權力具有莫大的影響。
更別說崔尼國王正為了不明原因而苦於資金調度,想必他會極力避免與教會發生衝突。
[只要我們與國王簽訂合約,梅迪歐商行就無法隨便舉發我們。因為他們如果舉發我們,我們就會被教會盯上,與我們交易的國王也會被教會盯上。這麼一來,梅迪歐商行就不知道會與國王結下多大的梁子了。 ]
「原來如此。不過.我想他們也不會忍氣吞聲地說罷手就罷手。最後就只剩下同歸於盡路,是嗎?」
「是的。」
「這個時候我們再以等價的金額,以及羅倫斯先生的伙伴作為交換條件,交出特權是嗎?」
「是的。」
馬賀特輕撫他的下巴,露出贊同的表情點點頭,然後把視線落在桌子上。羅倫斯知道馬賀特接下來會說的話。為了梢後可以回答馬賀特,羅倫斯先深呼吸,把力量吸人丹田。
這是能夠解決現狀的難題,又能夠為米隆商行與羅倫斯帶來利益的獨一無二妙計。
然而,這個妙計也帶來難題。
如果無法順利度過這個難關,羅倫斯不是得選擇捨棄赫蘿,就是得選擇與赫蘿一同接受教會的火刑。
而選擇前者的機率絕對是零。
馬賀特抬起頭說:
「就方法而論,這個點子確實相當不錯。只是.相信您也已經察覺到了,這個方法會帶來非常大的難題。」
「如何搶先梅迪歐商行一步,是嗎?」
馬賀特摸著下巴點點頭。
羅倫斯按著腦海裡組織好的台詞說:
「就我的推測,我認為梅迪歐商行還沒收集到很多銀幣。」
「您的憑據是?」
「我的憑據是他們沒有在抓到赫蘿的當下就前去教會。如果他們早有足夠的銀幣,為了打垮貴行,應該會立刻付諸行動:然而,他們沒有這麼做,而只是想要阻止貴行採取行動。這應該是因為他們擔心在教會召開審判,到貴行被定罪之前的這段時間,貴行會搶先與國王交易的緣故吧。換一種說法,就是悔迪歐商行認為貴行已經收集到足夠數量的銀幣,可以開始進行交易。這表示他們沒有自信。」
馬賀特閉起眼睛,認真聽著羅倫斯回答。羅倫斯喘了口氣,再繼續說:
「而且,我認為梅迪歐商行應該不想被外界發現他們在回收崔尼銀幣的事。這筆交易擺明要攻擊國王的弱點。對出面與國王交涉的貴族來說,如果端出手上恰巧有銀幣可以賣給國王的說法,儘管明顯看得出事實不然,但為了往後的日子著想,這麼做就可以不傷及和氣。另外,像傑廉這樣的人會以我們旅行商人為目標提出交易,我認為目的就在於先讓我們旅行商人回收銀幣,然後再伺機買走銀幣:因為沒有一個商人會願意持有開始貶值的銀幣。或許多少會覺得傑廉的舉動詭異,但只要有人願意買走銀幣,任誰都會樂意賣出吧。雖然這都是我的推測,但我想應該不會錯。既然他們行事如此低調,我不覺得他們會大手筆買入銀幣。況且,如果梅迪歐商行大手筆買入銀幣,不僅是米隆商行,其他商行也會察覺到崔尼銀幣出現不穩的動向吧?」
馬賀特緩緩點點頭。
「根據以上的判斷,我認為有機會成功。」
馬賀特痛苦低吟,然後閉上眼睛。
這推測聽來似乎很正確,但畢竟只是推測。或許梅迪歐商行只是單純不願招惹米隆商行的總行.所以才沒有把赫蘿帶去教會·
然而,不管真相究竟為何,梅迪歐商行確實有所顧忌。
既然他們有所顧忌,怎能不善加利用這個機會呢?
「好吧,就假設對方目前尚未做好完善的準備。這樣的話,您打算採取什麼行動呢?」
羅倫斯正面接下這句話,他不能在此刻表現出缺乏自信的樣子。
他深吸一口氣,再大口呼氣。
接著,直截了當地說:
「救出赫蘿,然後拼命逃跑,直到貴商行完成交涉。」
馬賀特聽到的瞬間,倒抽了一口氣。
「這太胡鬧了。」
「我知道我們不可能逃跑成功,但多少可以爭取一些時間。所以,請貴商行在這多少爭取到的時間裡瘋狂收集銀幣,然後與國王交涉。」
「不可能!」
「這樣的話,貴商行要舉發赫蘿嗎?我會說出對米隆商行不利的證詞喔。」
無庸置疑地,這是在威脅。
聽到羅倫斯說出如同背叛的威脅話語,馬賀特哭喪著臉,嘴巴一張一合地動著。
然而,就算是由米隆商行舉發赫蘿,也無法改變他們與羅倫斯及赫蘿訂定買賣合約的事實。
如果教會召開審判,米隆商行能夠被判無罪的機率只有四成。即使被判無罪,勢必也得繳交大筆罰款。更何況不用說也知道,羅倫斯會說出對米隆商行不利的證詞。
馬賀特很苦惱,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於是羅倫斯趁機推他一把。
「只要能夠得到米隆商行的協助,要逃上一、兩天應該沒問題。畢竟和我一起逃跑的人是狼的化身。如果她的力量只需用在逃跑上,那人類根本望塵莫及。」
羅倫斯當然不知道赫蘿到底有多大力量,但他認為這樣的說法比較有說服力。
「呃……恩……」
「赫蘿這次會被捉到全是為了讓我來到這裡所以故意現身好引開敵人。如果是沒有目的地,只需逃跑的話,她絕對不可能被捉到。請問貴商行需要多久時間,才能夠收集到足夠與國王交涉的銀幣呢?」
[...您.您是問需要多久嗎?」
雖然馬賀特有些被羅倫斯的魄力給壓倒,但他似乎不斷地思考。馬賀特的視線在空氣中游走,可以看出他正在沉思。
如果羅倫斯能救出赫蘿,而米隆商行也願意協助他,他估計可以逃跑整整兩天的時間。
帕茲歐是個古老的城鎮,城裡的建築物繁密,小巷子錯綜複雜。真想躲起來的話,可藏身之處多如牛毛.
羅倫斯深信如果敵人只有梅迪歐商行的話,一定能夠順利逃過。
這時,馬賀特睜開眼睛說:
「如果現在立刻派人快馬前往崔尼城,順利的話會在日落時分抵達。假設立刻進行交涉.那麼再回到這裡的時間會是凌晨左右·交涉的時間越長,回到這裡的時間就會越晚。」
「您還不確定手上有多少銀幣,能夠現在立刻派人前往交涉嗎?」
「存放銀幣的地方有限,所以我們大概估計得到能夠收集到多少銀幣。先以接近能力極限的金額進行交涉,在實際進行銀幣交易之前,只要能夠準備好足夠的銀幣就沒問題了·」
就算交涉的金額只是個概算,只要在結算當天準備足夠就好了。
雖然這話聽來沒錯,但面對以國王為對象的交涉,果然只有大商行的人才能夠想出如此蠻橫的方法吧。況且為了下讓國王認為靠他自己的力量就能以更便宜的價格回收銀幣,與國王交涉時,必須提出足以讓國王斷念的銀幣數量。這麼一想的話,以概算金額交涉未免太過大膽。不過,羅倫斯心想馬賀特會想出如此蠻橫的方法,就表示他有意這麼做。
[不過,我們原本想先查出在梅迪歐商行背後掌控的人是誰之後,再與國王交涉的。如果知道這背後的人是誰,就能夠清楚掌握到整個資金周轉的路徑。這樣不僅可以從中阻斷資金流通,也可以先行概算。然而,現在連思考、猜測的時間,或是尋找線索的時間都沒有。 ]
明知道沒用,羅倫斯還是動腦思考了一下,但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想出什麼好辦法。羅倫斯像要把他的無力感吐出來似地嘆了口氣。
然而,現在的他只能往前看。羅倫斯用力挺起背嵴,看著馬賀持說:「可是,與國王交涉有辦法速戰速決嗎?
無論交涉是速戰速決.還是會拉長時間,羅倫斯都是得逃跑,雖然無法改變這件事,但至少心境會有點不同。
馬賀持輕輕咳了一下,露出犀利的眼神說:
[只要米隆商行願意,不管什麼樣的交易絕對都是速戰速決。 ]
雖然羅倫斯不自覺地苦笑,但在此時此刻,馬賀特的話卻讓他覺得可靠.
羅倫斯一邊伸出右手,一邊像詢問天氣狀況般自然地問馬賀特:
[那麼,您應該知道赫蘿在什麼地方吧?]
「我們可是米隆商行啊。」
羅倫斯一邊與馬賀特握手,一邊暗自想著「幸好當初選了這家商行.]
「商行的人被暗殺、或商店遭人縱火,就像家常便飯一樣。因此,我們比城裡的任何人都還要熟悉城裡的一切,對於緊急狀況也有萬全的對策。就算整個城鎮被大騎士團包圍,我們還是能夠存活下來·只不過,我們也有敵手。」
「是教會嗎?」
「是的,教會同樣也會前往各個國家的各個城鎮·特別是在最前線負責傳教活動的人們,在這方面擁有跟我們一樣、甚至超越我們的能力。這您應該很清楚吧?」
「是的,他們確實是神出鬼沒·」
「因此,如果教會當真展開搜索行動時,請不要貿然行動,找個地方躲起來吧。當然了,我們打算在事態演變成那樣之前把事情解決。還有,暗號是皮里昂,奴馬。」
「兩大金幣是嗎?」
[這樣聽來比較吉利,不是嗎?那麼,我衷心祈禱您們平安無事並成功逃脫。 」
[知道了,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羅倫斯與馬賀特再次握手後,便坐進馬車·那是一輛隨處可見,外型普通的馬車。由於這輛馬車帶有車頂,因此無法從外面看到馬車裡的乘客。不過,這輛馬車並非為了載赫蘿,而是為了將羅倫斯平安送達赫蘿所在之處而準備的。事實上,與其說為了載羅倫斯,不如說是為了不讓別人知道羅倫斯前往何處。
米隆商行的人昨天聽到追捕騷動後,雖不清楚是什麼騷動,但也尾隨對方來到赫蘿被關起來的地方。相信梅迪歐商行的手下,也同樣正在監視米隆商行分行。凡事謹慎一些絕不會有壞處。
商人即使彼此面對面也會互相欺騙,在背地裡互相欺騙的程度更是驚人。
羅倫斯與一同坐進馬車的商行手下把地板拆開,一邊看著緩緩流過視線的石板地面,一邊進行確認動作。
「你是說進到地下後,手扶右側的牆壁往前走,對吧?」
「走到盡頭就是目的地·如果成功救出人質,地上的門會打開。這時如果聽到『拉嘿』,請等待我們的同伴到來。如果聽到『佩洛索』,就請兩位照著預定的路線逃跑。」
「你是說好景氣、壞景氣嗎?」
「簡單又易懂,不是嗎?」
羅偷斯苦笑,並點頭告訴對方自己明白了。米隆商行似乎挺喜歡使用這類暗號。
「那麼,差不多該行動了。」
商行的人才把話說完,坐在駕座上的馬夫便敲打了幾下牆壁。這是停車的信號。
發出停車的信號後,馬車隨著一陣馬嘶聲緊急停車,隨後傳來馬夫怒罵某人的聲音·羅倫斯迅速從拆開馬車底板的洞口往下跳,並挪開一塊石板地。石板地下方是個漆黑的洞口,羅倫斯毫不遲疑地往下跳。雖然嘩地一聲濺超水花,但還是勉強成功著地。可能是上方的人已做了確認,石塊立刻被推回原位,地下道完全陷入一片黑暗當中。
幾秒鐘後,馬車像是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又開始前進。
「沒想到會有如此周全的準備。」
羅倫斯一半帶著難以置信的心情說道,隨即手扶右側的牆壁慢慢前進。
這裡是從前使用過的舊地下水道,自從自來水管一路拉到市場後,就不再使用了。雖然羅倫斯只知道這麼多,不過米隆商行似乎完全掌握了這裡的狀況,他們似乎擅自擴建許多地下水道通往建築物。
教會也非常善於這類動作。據說他們會以建造地下墳墓為由,在城鎮地下興建私有通道。通道的用途包括異端宗教的諜報行動、逃稅等各種目的。因為教會權力相當大,相對地敵人會比較多,所以這也是他們逃命的通道。
某些有教會總會、或類似米隆商行般大型商行總行的城鎮,幾乎跟住著惡魔或妖怪沒兩樣。
羅倫斯熟識的旅行商人曾說過,任那種地方生活,就有如走在蜘蛛網上般驚險。
羅倫斯現在非常能體會那種感覺。
雖然這裡是黑暗且潮濕的地下道,但從地面比路況不好的小巷子還要平整這點看來,地下道維護得相當完善。
羅倫斯也因此能夠安心,米隆商行的力量確實強大。
[這裡嗎?」
羅倫斯從腳邊水花濺起的聲音,判斷出已走到盡頭,他梢梢把手伸出,立刻就觸碰到牆壁。
對旅行商人來說,在不見月色的山路上被野狗襲擊是習以為常的事。因此,萬一出現意外狀.必須在這個地下道快跑,羅倫斯也有自信能夠立刻察覺牆壁的位置。
這位置的右上方,似乎是一個與梅迪歐商行有往來的雜貨商的住家兼倉庫,聽說赫蘿就是被關在這個倉庫。正上方是米隆商行末雨綢繆,以他人名義租借的住家,聽說他們還私下興建通往隔壁建築物的通道。他們周全的準備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但或許為了在異國開店並經營生意,就必須有這般準備。羅倫斯告訴自己也要牢記這一點。
就在羅倫斯想著這些事情時,遠處傳來鐘響。那是市場開放的鐘聲。米隆商行的人說過要以這鐘聲為信號展開突擊,或許現在上方正陷入一片激戰。如果沒有在市場開放的鐘聲到通知開始工作的鐘聲之間救出赫蘿,狀況就會變得棘手。因為到時上方雜貨商的交易對象就會陸續前來。
雖然這家雜貨商必定有受惠於悔迪歐商行,但不管重要的人質是否由雜貨商看管,結算日還是會準時到來,他們是不能不做生意的。
問題在於監視赫蘿的人數。對方也知道要是安排太多人,會被米隆商行一眼識破:但人數太少又覺得不可靠。羅倫斯能做的只有祈禱他們會以藏匿赫蘿為第一考量來安排人數。
如果監視的人數太多,必定會有一場打鬥·到時展開突擊的人們手上,可能不會拿遮眼布及繩索,而是利刃及鈍器。
這麼一來,原本就相當複雜的問題會變得更複雜。羅倫斯希望盡量避免這樣的事發生。
羅倫斯思考著這些問題,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雖然一開始他還保持冷靜,但不知不覺中腳邊竟然因為身體顫抖而發出水聲。這彷彿說出羅倫斯內心巨大的不安,他拚命想制止雙腳顫抖,卻是徒勞無功。
羅倫斯試著蹲下又起身幾次,但心跳卻不斷加快
他看著上方,心想門蓋怎麼還沒打開。
羅倫斯的背嵴突然僵住了。
他心想自己該不會走錯地方了吧。
[這、怎麼可能。 」
讓他的不安情緒更是高漲,無法控制。
就在羅倫斯準備要確認自己是否在死路盡頭的那一瞬間,聽到有人說
「拉嘿。」
祝話聲從正上方傳來,隨後聽到拆開地板的破裂聲。接著又再傳來一聲「拉嘿」,於是羅倫斯回答[奴馬].門打開那一刻,回答[皮里昂]的聲音,隨光線傳到羅倫斯耳中.
「赫蘿!」
看到赫蘿的臉,羅倫斯不自覺叫了出來。
然而,赫蘿卻像沒聽到羅倫斯的呼喚似的抬高臉,對身旁的人說話。接著才又從洞口往下看,對羅倫斯簡短地說:
「汝不讓開,要咱怎麼下去?]
如果說赫蘿說話的態度跟往常的她沒有兩樣,似乎沒什麼不對,但羅倫斯聽了赫蘿說的話,才發現原來自己期待看到赫蘿高興的臉,以及聽到她興奮的語調,
羅倫斯照赫蘿的話讓開身體,等赫蘿下來。然而,此刻羅倫斯心中感受到的不是看到赫蘿的喜悅,而是沒能聽到她興奮聲音所帶來的失望感。
當然,羅倫斯知道這完全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所以也不能說些什麼。然而,看著赫蘿伸手.接住上方傳下來的包袱,一副毫下在意自己的模樣,讓羅倫斯更覺滿腹牢騷難以發洩·
「發什麼呆啊?喏,這汝的份。快點拿起來,往裡面走。」
「什……呃,喔。」
羅倫斯抱住被硬塞進他懷裡的包袱後,被赫蘿推著往通道深處前進·懷裡的包袱發出喀鏘喀鏘的聲響,看來他們為了假裝成強盜,似乎故意搶了一些財寶。另一個人緊接著從洞口下來,門蓋隨即蓋上。地下道再度陷入黑暗,而這也是出發的信號。羅倫斯在沒能與赫蘿說話的情況下邁開腳步前進。
這一刻,羅倫斯彷彿聽到赫蘿從喉嚨深處發出狼的低吼。然而,他不明白赫蘿生氣的原因。
如果赫蘿要他道歉,再多次他也願意·畢竟赫蘿是為了他而被捉走。
還是赫蘿遭遇到什麼難以啟齒的對待呢?
「咱活到現在,只要是讓咱感到羞恥的人,咱都可以說出那個人的名宇。這些名字當中還得再加上一個新的名字,那就是汝!」
赫蘿果然遭遇到那一類的對待了吧。雖然羅倫斯心裡這麼想,但赫蘿生氣的樣子,與他以往在村落裡看過,被暴徒或山賊偷襲的女孩們的反應不同·而且,如果這時他不小心說錯話,恐怕只會火上加油,讓赫蘿更生氣。
因此,沉默的時間不斷拉長,過了沒多久後.或許赫蘿對於羅倫斯一直沉默不語的態度感到生氣,她從座位上站起身子,逼近羅倫斯。
顫抖的拳頭因為握得太緊而失去血色。
羅倫斯無路可逃,赫蘿就站在他面前。
接下來的路線是走到盡頭往右轉後,手扶左邊的牆壁前進再走到盡頭。然後先爬出地面坐上在那裡待命的馬車,再進入另一個地下道。
每個人都沉默地在地下道前進,終於走到路的盡頭。
羅倫斯照指示沿著事先架好的梯子往上爬,然後敲了天花板三次。
如果馬車出了什麼差錯而沒能在這裡待命的話,就得選擇另一條路:羅倫斯還來不及這麼想,天花板就出現一個洞口,馬車車廂近在眼前。
以「里昂」、「奴馬」的暗號確認身分後,羅倫斯爬人車廂內。
「事情似乎進行的很順利——」
商行的人坐在馬車裡一邊說,一邊拉起赫蘿。雖然早知道赫蘿是狼的化身,但露出來的狼耳朵似乎還是讓他嚇了一跳。
「做生意總是會有驚奇。」
不過,商行的人笑著這麼說,手腳迅速推回石板蓋住洞口。
「還有一個人在底下呢。」
「沒事,他要先收拾梯子再從其他地方爬出地面。他會把梅迪歐的情報告訴其他同伴之後,才離開城裡。」
他們驚人的辦事效率,一定建立在平時不斷擬定仔細周密的對策之上吧。商行的人蓋上馬車底板,說了句「那麼,祝您們成功」後,拿著羅倫斯與赫蘿帶來的包袱走下馬車,馬車隨著車夫發出的信號開始前進,到目前為止,一切似乎都照著計畫進行。
就除了眼前的赫蘿反應。
「太好了,你平安無事。」
羅倫斯好不容易沒結巴地說出這句話。然而,這已是他的極限。他無法再對攤開原本圍在脖子上的布,並將之當成頭巾蓋在頭上,坐在對面座位的赫蘿說出任何話。
羅倫斯在赫蘿一臉不悅地重新蓋上頭巾,並有些神經質地調整完頭巾的位置後,才聽到赫蘿的回答:
「平安無事太好了?」
羅倫斯打算回答「是啊」,但又把話吞了進去。因為赫蘿正從頭巾底下,露出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瞪著他。
難道她不平安嗎?
「汝把咱的名字說出來看看!]
然而,赫蘿會這樣說,就表示事情並非羅倫斯擔心的那樣。不過,赫蘿的魄力卻讓體格高出她近一倍的羅倫斯感到畏縮·羅倫斯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也只能照他想到的答案回答:
「赫蘿……吧。」
「咱是賢狼赫蘿。」
這一刻,羅倫斯彷彿聽到赫蘿從喉嚨深處發出狼的低吼。然而,他不明白赫蘿生氣的原因。
如果赫蘿要他道歉,再多次他也願意·畢竟赫蘿是為了他而被捉走。
還是赫蘿遭遇到什麼難以啟齒的對待呢?
「咱活到現在,只要是讓咱感到羞恥的人,咱都可以說出那個人的名宇。這些名字當中還得再加上一個新的名字,那就是汝!」
赫蘿果然遭遇到那一類的對待了吧。雖然羅倫斯心裡這麼想,但赫蘿生氣的樣子,與他以往在村落裡看過,被暴徒或山賊偷襲的女孩們的反應不同·而且,如果這時他不小心說錯話,恐怕只會火上加油,讓赫蘿更生氣。
因此,沉默的時間不斷拉長,過了沒多久後.或許赫蘿對於羅倫斯一直沉默不語的態度感到生氣,她從座位上站起身子,逼近羅倫斯。
顫抖的拳頭因為握得太緊而失去血色。
羅倫斯無路可逃,赫蘿就站在他面前。
或許因為臉部的高度相同,赫蘿的視線以前所未有的直線穿透羅倫斯的眼睛.赫蘿鬆開小小的拳頭,用力揪住羅倫斯胸口。赫蘿的力氣正如她的外表一樣柔弱,但羅倫斯並沒有推開赫蘿。
好長的睫毛:羅倫斯的腦海某處不禁又浮現這樣的想法。
「咱有跟汝說過吧,咱要汝來救咱。」
羅倫斯立即點點頭。
「咱啊..咱以為一定是汝來救咱..嗚..光想就讓咱覺得可恨!」
羅倫斯突然感覺自己彷彿從夢中醒來。
「汝如果算個雄性的話,就應該磨牙勇赴戰場吧!竟然躲在那種黑洞裡,都因為汝,因為汝害咱蒙羞——」
「你不是平安無事了嗎?」
羅倫斯說道,沒讓赫蘿把話說完。結果赫蘿極度不悅地歪著嘴,不理睬羅倫斯·
在那之後,赫蘿躊躇了好一會兒後,像喝了苦水般痛苦地點點頭。
或許赫蘿當時被蒙住眼睛:或許她把進來救她的米隆商行當成是羅倫斯,而說了什麼話。只不過赫蘿憤怒地說到害她蒙受羞恥,想必是說了那一類的話吧。
羅倫斯單純因為這樣而開心。因為他知道如果去的人是他,赫蘿一定會露出他期待的表情。
羅倫斯緩緩抓住赫蘿揪住他胸口的纖細手臂,稍稍加重了力道。
赫蘿雖然鬧彆扭似地抵抗,但一下子就放鬆力氣。從頭巾外面就能夠明顯看出,直挺挺的一對狼耳也逐漸下垂。
赫蘿原本因憤怒而扭曲的表情,也逐漸轉為鬧彆扭的表情。
即使走遍全世界,累積再多的積蓄,也無法得到的東西就在眼前。
「看見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聽到羅倫斯這麼說,赫蘿幾秒前還憤怒地瞪大眼睛,現在卻緩緩垂下眼簾,輕輕地點了點頭。只不過她仍然稍微嘟著嘴巴。
「只要汝一直帶著這麥子,咱就不會死。」
赫蘿沒有推開羅倫斯的手,她直接用手指頂著羅倫斯胸前的口袋這麼說。
「對女孩來說,就算不死,也有同等的痛苦折磨·」
羅倫斯拉了赫蘿的手,赫蘿緩緩貼近,把下巴靠在羅倫斯的肩上。羅倫斯覺得赫蘿輕盈的身軀,比裝滿麥子的沉重麻袋還要有重量感。
在那之後,赫蘿惡作劇地輕聲說:
「呵。畢竟咱這麼可愛,人類的雄性也會為咱傾倒。不過吶,人類當中沒有夠資格當咱對象的雄性。」
赫蘿從羅倫斯身上挪開身子,臉上已浮現經常掛在她臉上那種不懷好意的笑容。
「如果有人敢碰咱,咱只要警告他『小心命根子』,任誰都會嚇得臉色慘白。呵呵呵。」
赫蘿笑著說,桃色的嘴唇底下露出兩根尖牙。被赫蘿這麼一說,人人都會感到害怕吧。
「不過,也有例外。」
赫蘿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變得面無表情。羅倫斯似乎感覺得到這是不同於先前的憤怒.是一種安靜的憤怒。
「汝猜猜看捉住咱的人當中有誰?」
赫蘿此刻的表情只能用可恨來形容.憤怒的表情更突顯她嘴唇底下露出的尖牙。羅倫斯不自覺地鬆開赫蘿纖細的手腕說:
「有誰?」
能夠讓赫蘿如此忿忿不平的人物究竟是誰?難道她看到以前認識的人?
就在羅倫斯如此猜測時,赫蘿皺起鼻頭說:
「是葉勒·汝認識吧?」
「怎……」
羅倫斯沒把「怎麼可能」的整句話說完。因為在那一刻.羅倫斯的腦海裡跳出了另一件事。
「我懂了!原來在梅迪歐商行背後的人是亞倫多伯爵!」
赫蘿原本已準備好要大肆發洩氣憤的情緒,被羅倫斯這麼大聲一叫,只能驚訝地瞪大眼睛。
「如果是麥子的大產地,交易時就可以要求對方以他們偏愛的銀幣支付貨款。還有,如果能撤銷有關麥子的各種關稅,不管對悔迪歐商行或伯爵,還是所有村民來說,都是天大的恩惠。對了!這樣也能夠明白為什麼有人知道你是狼了!」
赫蘿一臉茫然不解地看著羅倫斯,羅倫斯卻毫不在意她的反應,把身子撲向聯絡駕座的窗口。小小的木窗打開來後,其中一名馬夫擺出側耳的姿勢。
「有聽到剛剛的話嗎?」
「是的,有聽到。」
「在梅迪歐商行背後的人是亞倫多伯爵。請轉告馬賀特先生.從事麥子交易的伯爵級商人是大量回收銀幣的窗口。」
「包在我身上。」
其中一名馬夫說完後,立刻跳下馬車快跑而去。
想必前往崔尼城交涉的快馬已出發,如果交涉時間會拉長的話,可以提出作為追加條件。如果知道梅迪歐商行計畫從什麼地方回收銀幣的話,相信靠著米隆商行的名號及財力,要從中奪走這筆交易不是不可能,
如果更早發現這件事的話,或許赫蘿就能夠免於被捉走的命運。這樣的話,這筆交易就會進行得更順利。
這麼一想就覺得懊悔,但事到如今後悔也沒有用。現在能夠發現,就算是個好消息了。
[…聽不懂。 」
當羅倫斯坐回椅子上,雙手交叉在胸前不斷思考這些事情時,赫蘿坐在與先前相反的位置上。一臉不悅地說。這時羅倫斯總算記起自己剛剛打斷赫蘿的話題。
[這要花點時間說明。不過,你提供的情報把所有疑問都解開了。 」
[是嗎? ]
相信靠赫蘿的能力,只要梢梢動一下腦筋,不用多少時間就能夠理解。可是,她卻沒打算這麼做的意思。
赫蘿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點點頭,閉上眼睛。
果然,打斷話題似乎壞了她的情緒。
不過,在羅倫斯眼中看來,雖然赫蘿為這般小事鬧彆扭的孩子氣,實在很可愛,不過他也警告自己不該有如此膚淺的想法。
這有可能是赫蘿為了一解話題被打斷的鬱悶故意設下的陷阱。
「打斷你的話題很抱歉。」
但羅倫斯還是直率地對這點道歉·
赫蘿聽到羅倫斯說的話,雖然梢梢睜開左眼看了他.也只簡短地說了句「沒什麼」.
儘管如此,羅倫斯仍然不退縮地繼續說話。赫蘿的性情似乎不是孩子氣,就是老奸巨猾,兩種極端的脾氣。
「照理說,葉勒現在應該因為收割祭的儀式而被關在穀倉裡才對。他出現在城裡,就表示他有牽涉這次的交易。那傢伙認識會到村里交易麥子的商人們,村長也都委託他做交易。還有,麥子交易最頻繁的時期就在收割祭結束後。」
赫蘿閉著眼睛稍微想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後才睜開雙眼。她的心情看來似乎好了一些。
「那傢伙似乎是從那個年輕商人傑廉口中聽到咱的名字·葉勒那傢伙穿著不可能在村里穿上的衣服,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樣。」
「看來他和梅迪歐商行的關係匪淺。那,你們有交談嗎?」
「只交談一些。」
赫蘿說完後嘆了口氣,怒氣也跟著呼出來。或許是想起與葉勒的對話.再度勾起她的憤怒。
羅倫斯思考葉勒會對赫蘿說些什麼。他認為赫蘿確實對村民懷有怨恨
但既然都決定離開村子了.應該不至於如此忿忿不平。
就在羅倫斯想著這些事情時,赫蘿開口說:
「咱不知道在那塊土地待了鄉長的歲月,或許有咱尾巴毛的數量那麼多年。」
外套底下的尾巴發出「啪唰」聲。
「咱是賢狼赫蘿吶。為了盡量讓麥田年年豐收,咱時而會讓麥田休養,所以有收成不好的時候。儘管如此,咱相信在咱的管理下,村里的麥田應該能比起其他土地產出更碩大的麥子。」
雖然羅倫斯已聽過同樣的話,但他直率地點點頭,催促赫蘿繼續說話。
「那裡的村民的確把咱當成豐收之神看待,只不過與其說受到敬仰,不如說被村民拘留比較貼切。割下最後一束麥子的人不是會被追捕嗎?抓到後還會用繩子捆綁起來。」
「聽說那個人會連同佳餚、及明年用的種秄,一塊兒被關在穀倉一星期左右。」
「那些豬肉和鴨肉確實挺好吃的。」
赫蘿的感言讓羅倫斯覺得好笑。他心想,看來被關進穀倉的人不記得有吃過的東西.也憑空消失的事件是真有其事,而那個犯人就在他的眼前,所以才讓人覺得好笑·
原本跟隨這曖昧傳聞而來的恐懼感,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大口咬住豬肉或鴨肉的狼形赫蘿,
「可是吶.]
赫蘿加重語氣說,羅倫斯不禁肅立起身子。導致憤怒的主因從赫蘿的口中說出:
「汝知道葉勒那傢伙對咱說了什麼嗎?」
赫蘿咬著下唇,說話有些停頓,她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說:
「那傢伙說他從傑廉口中聽到咱的名字時,就想到該不會是咱了吧。咱啊.咱雖然覺得沒出息,但那時聽了真的覺得很開心……」
雖然口中這麼說,但赫蘿卻低著頭,眼淚不停從她臉上滑落。
「可是,那傢伙卻說:我們必須看你心情好壞過日子的時代已經過了,已經沒必要再害怕你會反覆無常了。反正你也被教會盯上……不如就把你交給教會,讓我們與舊時代訣別吧!」
羅倫斯對亞倫多伯爵與自然學者有所交流,並陸續引進新農耕方法,以提高收割量的事情早有耳聞。
然而,把無論多麼虔誠地祭拜祈求,到了緊要關頭時仍是毫無慈悲心、且無所助益的神或精靈加以廢除,進而引進靠自己的力量就能夠達成任何目標的方法,確實是件相當有魅力的事。而且,如果說引進新的農耕方法,或是增加工作效率之後,收割量果真提高的話,會認為豐收之神或大地的精靈們,是看心情操控豐收與否,確實不為過。
連羅倫斯也認為操控時運之神,是看心情玩弄人們的命運.
可是,眼前的赫蘿似乎並非如此。
她說過留在帕斯羅村的原因,是很久以前與村民的關係親密.那名友人拜託她照顧村里的麥田,所以才會留下來。不管怎麼說,至少赫蘿有心想讓麥子豐收.
然而,赫蘿在那塊土地待了好幾百年後,四周的人逐漸不再認同她的存在.到最後還聽到單方面要與她訣別的話,赫蘿的心情會如何呢?
眼淚不停從赫蘿眼中湧出,她的表情夾雜著悔恨與悲傷。
赫蘿說過她討厭孤單。
如果說神會強迫人們崇拜自己,或許是因為他太寂寞了。
羅倫斯都能夠想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事了,要伸手擦去赫蘿的眼淚根本沒什麼大不了。
「要如何看待事情是自己控制的。既然咱想要回到北方,不管怎樣都得離開那裡。既然沒有人要拉住咱,咱用後腳踢砂子離開就是了,這樣也比較能夠死心。不過,咱不可能就這麼安安靜靜離開。」
赫蘿總算沒再繼續哭泣,但還不時發出抽嗒鼻頭的聲音。羅倫斯一邊輕撫她的頭,一邊保持最適度的笑容說:
「我,不!我們是商人。只要有錢賺什麼都好。要笑的話等錢進來再笑.要哭的話等破產後再哭。哭完後,我們還是會笑。」
羅倫斯當然刻意加重語氣說出「我們」兩個字。
赫蘿瞬間看了羅倫斯一眼,隨即低下頭,眼淚再度滑下來·
赫蘿保持低頭的姿勢點點頭後,才拾起頭來。羅倫斯再次為赫蘿擦去眼淚,她深呼吸一次.並用手粗魯地擦去眼角滲出來的眼淚。
「……恩,爽快多了。」
赫籮一邊單手擦去殘留臉上的眼淚.一邊像在掩飾害羞心情似的,笑著把拳頭輕輕打在羅倫斯的胸膛上。
[咱這幾百年來都不曾好好與人交談過。喜怒哀樂的情緒變得很脆弱。雖然加上這次在汝面前哭了兩次,不過就算不是在汝面前,咱也會哭。汝知道咱想說什麼嗎?]
羅倫斯舉高雙手,聳聳肩說:
「要我別會錯意。」
「嗯。」
赫蘿這麼說,不過看似開心的她在羅倫斯胸前不停轉動著拳頭。
羅倫斯覺得赫蘿這樣的舉動可愛極了,於是他笑著說:
[我也是為了賺錢才陪你的。在米隆商行完成交易之前,我們的工作是逃跑。逃跑途中有人哭哭啼啼只會礙事。所以即使在我面前哭泣的人不是你,我也——]
羅倫斯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那是因為赫蘿露出受傷的表情注視著羅倫斯。
「……你太狡猾了吧。」
「恩,這是雌性的特權。」
聽到赫蘿若無其事地這麼說,羅倫斯輕輕頂了一下她的頭。
聯絡駕座的小窗,像在等待兩人互動告一段落的適當時機似地打開,馬夫帶點苦笑的嘴唇出現在窗口。
「抵達目的地了,您們也告一段落了嗎?」
「恩,萬事俱全。」
羅倫斯刻意用充滿信心的語氣回答後,動手拆開馬車的地板。赫蘿在一旁嗤嗤笑著。
「果然會想出賺錢機會的人就是不一樣呢。」
「是指這對耳朵嗎?」
赫蘿惡作劇地說,馬夫露出被反將了一軍的表情笑著說:
「看到您們現在這樣,不禁讓我起了回頭當旅行商人的念頭。」
「還是不要的好。」
羅倫斯挪開石板地,下到地下道確認內部,又回到馬車內讓赫蘿先下去後.他才開口說:
「會跟我一樣倒楣,撿到像那傢伙一樣的人。」
「怎會倒楣,馬車駕座一個人坐太寬敞了。如果跟您一樣,那可是如願以償呢!」
羅倫斯臉上之所以會露出苦笑,那是因為他想到,原來每個旅行商人都有差不多的感受,
然而,羅倫斯沒再多說話,他直接跳進地下道·因為羅倫斯心想就算再開口,似乎也只會說出令他害羞的話語,更主要的原因是赫蘿就在地下道裡。
「咱會被汝撿到一樣倒楣極了。」
馬夫進到車廂內,蓋上石板地,發出叩叩的聲響後,赫蘿在一片黑暗中說道。
石板地那頭傳來微弱的馬嘶聲,羅倫斯一邊聽,一邊拚命思考該如何順利轉開話題:但後來又覺得不管說什麼,最後肯定是赫蘿佔優勢,於是乖乖投降·
「你果然還是太狡猾了。」
「這樣的咱很可愛吧!」
赫蘿一副理所當然似地這麼說。羅倫斯該如何反駁呢?
不!就是因為會思考該如何反駁,才會掉入赫蘿設下的陷阱。
羅倫斯如此想著,選擇了最令人意外的答桉。他打算先讓赫蘿內心動搖.然後再恥笑她.
羅倫斯輕輕咳了一下。
然後把身子背對赫蘿,用害羞的口吻輕聲說:
「呃……是很可愛……沒錯。」
羅倫斯心想赫蘿一定想不到他會這樣回答。
羅倫斯在黑暗中拚命控制自己不要賊笑,赫蘿果然如他所料地噤住聲音。
這時該給個痛快的最後一擊。
就在羅倫斯打算轉身朝向赫蘿的那一瞬間,一陣輕柔的觸感滑進他的手中。
羅倫斯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到了下一刻他才發現那觸感是赫蘿纖細的小手。
「……咱好開心。」
羅倫斯聽到有些靦腆又有些撒嬌,少女般口吻的話語,怎能不動搖呢?不僅如此,赫蘿還加重握住羅倫斯的手的力量,那正是她對自己發言感到害羞的反應。
所以,給了痛快的最後一擊的人是赫蘿,
「汝真是可愛的男孩吶。」
聽到赫蘿說話帶點受不了羅倫斯似的口吻,讓羅倫斯感到更加生氣。他不是氣說出這句話的赫蘿,而是氣自己讓赫蘿有機會說出這句話。
不過,沒打算推開赫蘿的手,讓羅倫斯覺得自己有些沒出息,而赫蘿沒有鬆開手的意思,也讓他感到開心。
僅管如此,羅倫斯還是在心裡暗自說:
「太狡猾了。」
地下道安靜無聲。
赫蘿的嗤嗤竊笑聲在地下道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