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葉克柏身為羅恩商業公會留賓海根洋行的行長,會不斷向羅倫斯強調現實的嚴酷,但其實他
是真心為羅倫斯擔心‧身為商人們第二故鄉的主人,光只有嚴厲的性格是不夠稱職的。
「你還有沒有其他想問的,還是想說的嗎?」
羅倫斯雖然搖了搖頭,但忽然想起了什麼,他開口說︰
「請您先想好看到我把錢還清時的驚訝台詞。」
葉克柏瞬間睜大了眼楮,跟著大聲笑了出來。拿不能開玩笑的事情來開玩笑,更能博君一
笑,看來這話說得果然不假。
「你還能夠開玩笑,應該就不需要擔心了。漂亮小妞有什麼想說的嗎?」
羅倫斯本以為赫蘿會說些什麼,但很意外地,她只是安靜地搖搖頭‧
「這樣,我們算是談好事情了吧。談太久不太好。外面盡是一些喜歡胡亂猜測的家伙,要是
傳出什麼糟糕的傳言,你就不易行動了吧?」
葉克柏站起身子,沙發隨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羅倫斯與赫蘿也跟在他的後頭出去。
因為葉克柏與羅倫斯都明白,商人臉上掛著黯然表情是一件多麼糟的事,所以兩人都盡力表
現得平常,一副兩人方才是在里面閑話家常似的表情。
回到洋行大廳後,葉克柏坐回他的老位置,並輕輕揮揮手送羅倫斯離開。
盡管如此,在大廳喝酒聊天的商人們還是感覺到氣氛並不尋常,沒有一個人向羅倫斯搭腔。
羅倫斯感覺得到有視線集中在他的背上,像是要把這些視線隔絕在門內似的,他背著身子關
上門。
羅倫斯原本做了最壞的打算—也就是被拘禁。現在能夠擁有兩天的自由時間,他不禁感謝
起葉克柏的寬宏大量。
「總之我們得到兩天的自由,只能善用兩天的時間盡力去做了。」
羅倫斯像在對自己說話似的喃喃說道,但他心里明白在沒有資金的情況下,要兩天內賺進四
十七盧米歐尼的巨款根本是妄想。
如果有辦法做到,世上所有乞丐早就都成為大富翁了‧
然而,羅倫斯不得不想辦法。
如果不想辦法,就得迎接連想都不願意去想的明天.
擁有商店的夢想破滅.以商人身份卷土重來的希望也化為無.只能在昏暗的礦山里,或是在
苦悶嘆息聲比海浪聲更響亮的船上度過終身‧
雖然口中逞強地說了「總會有辦法解決」,但是羅倫斯越是這麼對自己說,就越覺得不可能
做到的現實逐步逼進。
葉克柏因為信任羅倫斯,所以在還沒開始討債之前,給了他兩天的自由時間。
可是,現在思考起來,卻覺得葉克柏的意思或許是「至少讓你在破產之前,過個兩天自由的
好日子」。因為越照常理思考,就越覺得要兩天內賺得四十七盧米歐尼的巨款是不可能的任務。
等到羅倫斯察覺時,才發覺自己的手不停顫抖‧
羅倫斯覺得丟臉,於是握緊拳頭想要制止顫抖,這時小小的手心握住了他的拳頭。
是赫蘿,羅倫斯總算記起赫蘿的存在。
我並不孤單。
這個事實讓羅倫斯好不容易有余力深呼吸。
再這樣下去,就連要帶赫蘿回到北方森林的承諾都實現不了。
停止轉動的腦袋又重新運轉起來。赫蘿早預料到會這樣,於是開口問︰
「那,汝啊,要怎麼做呢?」
「在想辦法之前,有件事我想先嘗試看看。」
「什麼事?」
赫蘿抬起頭詢問。
「就是以債養債!」
除非是很有錢、或是很有肚量的人物,否則借了一大筆錢給別人,應該都會坐立不安吧。
相反地,除非是很沒錢、或是心胸很狹窄的人物,否則借了一點錢給別人,應該都不會羅唆
地拚命討債。
借款就像一股向前逼近的濁流。或許直接迎向濁流,身體根本無法承受得住,但如果讓水流
分散到幾條河川里,就能夠勉強承受得住。
羅倫斯的想法是分散四十七盧米歐尼的巨款,也就是向好幾個人借錢來一次償還巨款,跟著
再一一還錢。
然而——
「喲,羅倫斯先生,好久不見呢。您今天又帶來了什麼發財方法呢?」
當羅倫斯出現在熟悉的商行里時,所有人都會說出這樣的話歡迎他到來。不過,一旦羅倫斯
說起借錢的事情,每個人都會板起臉來.
[五盧米歐尼,哎呀,很不湊巧~我們商行的財務也正緊著呢.年關將近,小麥和肉都漲價
了,為了明年春天的交易,還得先買齊商品儲存起來。很抱歉,恐怕有點困難……」
所有人的態度都一樣,就彷佛事先約好了似的。畢竟對方也都是對這方面相當敏感的商人。
旅行商人不向自己所屬的洋行借錢,反倒特地來到商行提出借錢的要求,對方立刻就能夠察覺這
名旅行商人一定是有什麼無法向洋行借錢的理由,而陷入窘境。
沒有人會把貨物寄放在就要沉沒的船上。
如果不肯罷休地告訴對方就是借一盧米歐尼也好,對方就會擺出像是看到腐臭物似的表情。
有時候甚至還沒有機會多說話,就被趕出商行。
不是提出銷售商品或洽商的要求,而是提出借錢要求的人,就跟盜賊沒兩樣。
在生意界里,這是個常識。
「還有下一家。」
每次與在商行或住家外面等待的赫蘿會合時,總是會講的這句話,在講了第五遍後,就再也
沒有講了。
過了第三家之後,就無法繼續強顏歡笑著走出來。從第四家出來時,就聽不到說「怎麼著?」
的聲音了。
一路上,兩人原本還討論著除了先向人借錢還債的方法之外,是否還有其他賺錢方法;但過
了不久後,也變得意志消沉而不再討論。商人本來就是靠著資金在賺錢。少了本錢,什麼事都做
不得,這道理不用說也明白。
羅倫斯走在路上的腳步無意識地加快,他與赫蘿之間的距離也容易因此拉遠。
每當發現距離拉遠,羅倫斯就會叮嚀自己別著急,然而,叮嚀的聲音卻只是在空空的腦袋里
形成回音罷了。不僅如此,就連赫蘿時而說出的鼓勵話語都讓他感到焦躁。
不妙,這情況顯然不妙。
天色已開始變暗,空氣也逐漸轉冷,但是羅倫斯的額頭及頸都卻滿是黏答答的汗水。
雖說是早有心理準備,但實際體驗之後,才發現比想像中更難熬。就彷佛素燒陶杯里的水慢
慢地滲透出來似的,事態的嚴重性一點一滴侵蝕著羅倫斯。
為什麼會在波羅遜做了那樣的交易呢?這種後悔之情,以及就算後悔也改變不了現狀的兩種
意見,在羅倫斯的腦海里爭論的程度越演越烈。
聽到赫蘿的聲音,羅倫斯再次發現與她的距離拉得太遠。他停下了腳步,一股無法再度跨出
步伐的疲憊感湧上他的心頭。
可是,沒時間喊累了。
「有人在嗎?」
這是市場關門的鐘聲想起.到了每家商行都差不多該關門的時間.
羅倫斯來到第九家商行拜訪時,這家商行的卸貨場已經收拾干淨,,入口處掛著表示今天的生意
到此結束的木牌。
雖然商行已關門,但商行也是老板或是男僕的住家,所以原則上商行里不會沒有半個人。羅
倫斯搖了一下門鈴,並做了一次深呼吸。
認識的商行已經所剩無幾。就算被趕,也得纏住對方借錢。
「是哪位啊?」
商行的門打開後,一名眼熟的豐滿婦人探出頭來問道。
羅倫斯鼓起勇氣準備開口請婦人讓他見見老板時,婦人忽然轉過身子,一副有些困擾的模樣
往里面走去。
在婦人離去之後,商行的老板走了出來。
「好久不見啊,羅倫斯先生。」
[好久不見。市場都關門了,還來打擾您,真的很抱歉。有件事情懇請您幫忙。]
在拜訪第一家、第二家商行時,羅倫斯還有余力假裝成要洽談,先與對方閑話家常一番。
然而,現在的他已經沒有那種余力了。聽到羅倫斯單刀直入地這麼說,老板露出輕蔑的眼神
說道︰
「我有聽到一些傳聞,您好像到處向人家借錢啊?」
「是的……真的很慚愧……」
城里的商行之間都有密切的橫向聯系,一定是其他被要求借錢的商行告訴老板了。
「而且,聽說金額還不小啊。原因是兵備的價格暴趺嗎?」
「是的。因為我想得太天真了,所以導致失敗——」
羅倫斯告訴自己姿態得盡量擺低一些,就算得哀求對方大發慈悲,也要借到錢‧因為他知道
要不這麼做,就不可能在兩天內從手無分文,籌到四十七盧米歐尼。
而且,如果在這里被拒絕了,接下來不管到哪一家商行,恐怕都會被排拒在外吧。
只要有某一家商行借了錢給羅倫斯,或許其他商行會覺得借錢給他也無妨。然而,目前沒有
半家商行借錢給羅倫斯,就表示這些商行都認為羅倫斯不可能有機會東山再起。
商行彼此之間的橫向聯系非常密切,一旦消息透過這個橫向聯系傳了出去,轉眼間就會傳遍
整個城鎮。
盡管羅倫斯放低了姿態,老板的語氣依舊冷淡︰
「想得太天真了?這只是原因之一吧?」
即使不是頗能看出他人情緒的商人,也看得出來老板的想法。
老板散發出來的感覺是絕對不可能借錢給羅倫斯。
商行的老板雙目緊閉,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甚至嘆了口氣.依他的反映看來,說不定他已
經查出羅倫斯是因為貪心而做了信用購買,導致巨額的負償纏身。
對商人來說,信用比什麼都重要。如果沒了信用,就不會有人願意伸出援手。
羅倫斯明白會導致負債纏身,原本就是他該負的責,如果因為這個原因而借不到錢,他也不
能多抱怨。
羅倫斯羞愧地低下頭,全身的力量就像被灑在土上的水一樣,漸漸地消失。
沒辦法了。
這時,老板繼續說︰
「不過,除非是神,否則誰也無法預料到商品價格會暴跌。劈頭就責備你這件事,也太嚴酷
了點。」
羅倫斯不自覺地抬起頭來,他看見一道曙光。只要能夠在這里借到一些錢,就比較容易向後
面要拜訪的商行借錢。老板對羅倫斯身為旅行商人的手腕有某程度的認同,這麼一來,只要承諾
一定會花時間加上利息還錢,或許老板就有可能答應。
羅倫斯以為這樣的希望就降臨在他的眼前。
然而,他抬起頭來看到的是一副像是難以置信,又像是輕蔑的表情。
「我一直以為如果羅倫斯先生有困難,或許我可以盡點微薄之力,畢竟您也幫我賺了好幾次
的錢。不過,我認為就算是個商人,也應該遵從神的教誨,清清白白做人,並且把誠意拿出來給
對方看。」
羅倫斯雖然不明白老板的意思,但也拚命想要解釋,他準備開口說話時,卻被商人擅長的搶
說話拍子給堵住了口。
「您在四處奔波,想要靠著別人的同情來借錢的時候,竟然還帶著女人一起行動?愚弄他人
也要有點節制啊。羅恩商業公會的素質也越來越差了。」
羅倫斯聽了,整個人僵住不動,商行的大門也在這時緊緊關上。
羅倫斯無法往前走,也無法後退。
他甚至忘了怎麼吸氣,怎麼吐氣。
緊緊關上的大門彷佛畫在石牆上的門似的,悄然無聲。想必大門的觸感肯定是冰冷無比,重
量也一定如岩石般沉重吧。這扇不再打開的大門,同時意味著羅倫斯在這個城鎮所擁有的人脈全
都斷了。
這下沒地方可以借錢了。
羅倫斯無意識地離開大門,他搖晃的身體擅自往後退。等到他察覺時,他早已呆站在路的正
中央了。
「別杵在路中間!」
羅倫斯被駕駛馬車的馬夫一罵,像只野狗一樣閃開,總算走到路旁。
該怎麼辦才好?該怎麼辦才好?該怎麼辦才好?
這句話不斷在眼前交錯。
「汝啊,沒事唄?」
赫蘿的聲音讓羅倫斯驚醒過來。
「汝的臉色慘白吶,先回旅館再說唄。」
到了下一刻,羅倫斯發現自己用力撥開了赫蘿因擔心他而伸出的手。
「你不在就好——」
羅倫斯大聲斥罵,等到他發現是自己不對時,已經太遲了。
赫蘿露出彷佛被萬箭穿心般痛苦的表情看向羅倫斯,跟著緩緩放下因為沒了去處,而懸在半
空中的手。
在那之後,赫蘿的臉上既沒有氣憤,也沒有悲傷的表情,她面無表情地垂下頭。
「唔……抱、歉……」
赫蘿雖然勉強擠出聲音這麼說,但是她沒有再伸出被羅倫斯撥開的手。
「啊,可惡…」
羅倫斯無法采取其他行動,只能臭罵自己。
腦海里的聲音不斷責罵羅倫斯過分的舉動。
「…咱先回旅館。」
赫蘿輕聲說道,沒看羅倫斯一眼就邁步離去。
就算是在建築物里面講話,赫蘿都能聽得見。想必羅倫斯與老板的對話,她就像站在旁邊般
聽得一清二楚吧。
這麼一來,赫蘿心里一定會產生很大的責任感,大得甚至敦她想要逃跑。不用說也知道,赫
蘿是因為擔心才陪著羅倫斯奔走。
盡管如此,赫蘿並沒有因為她的行為造成了反效果,而隨隨便便道歉,或是顯得困惑︰她反
而是顧慮到羅倫斯。羅倫斯明白赫蘿這樣的舉動是最妥當的判斷,正因為他明白,所以更覺得自
己不該那樣對待赫蘿。
看著逐漸消失在人群之中的嬌小背影,羅倫斯找不到話語叫住她,也沒有勇氣叫住她。
羅倫斯再次臭罵自己。
如果命運女神真的存在,羅倫斯此刻恨不得直直賞一拳在她美麗的臉孔上。
結果這天,羅倫斯到了日落後方可營業的路邊攤也都收攤了的時間,才回到旅館。
雖然羅倫斯很想痛快地喝一頓酒,但是他既沒有那麼多錢,也覺得那麼做太卑劣。
要他還的醉醺醺的出現在赫蘿面前,說什麼他也辦不到。
盡管沒有去喝酒,羅倫斯卻到了這麼晚才回到旅館,這是因為在那之後,他又四處拜訪了許
多商行。
羅倫斯甚至抱著只要丟開所有的驕傲與尊嚴哀求,對方一定會因為嫌麻煩而答應借錢的想法
到處籌錢。
最後羅倫斯向四個人借到了三盧米歐尼,其中有三個人告訴他不用還錢。這樣應該不難想像
羅倫斯是怎麼向對方借錢的。
不過,三盧米歐尼距離四十七盧米歐尼當然還很遙遠。羅倫斯必須在剩余的時間內,以這三
盧米歐尼作為本金設法賺錢。這並不代表事態好轉。為了籌到這筆本金,羅倫斯親手毀了生意上
極其重要,而且是必要的人際關系。
到了這個地步,想以正常方式來賺錢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
但是,在思考這個問題之前,羅倫斯必須先做一件事。在設法賺錢之前,有件事必須先設法
挽回。正因為羅倫斯這麼想,所以才會不顧後果地到處借錢。
下意識撥開赫蘿的手時的觸感重現,胸口像心髒直接被打中般抽痛。
羅倫斯進到旅館的大廳里,看見吧台里的老板一臉睡意,正差點忍不住打起哈欠來。留賓海
根有項規定,就是在旅館所有的投宿客沒回來之前,老板不能先就寢。超過晚上十二點後,如果
還有投宿客沒回來,老板就必須通知治安隊。
這是為了防止盜賊或犯罪者來到城里使壞的防範對策。
「您回來得真早。」
羅倫斯沒多理會老板諷刺的招呼語,便往房間的方向走去。
房間在三樓。羅倫斯不願意去想赫蘿有可能沒回到旅館,早就去了別的地方‧
他深呼吸兩次後,才伸手準備開門。
羅倫斯心想不管開門的動作是緩慢還是迅速,反正都會發出嘎吱的開門聲,於是用力開門。
留賓海根的建築物密集,再加上旅客人數多得驚人,在這里只要是設有床鋪的房間,就算得
上是豪華套房。房間正中央有一張簡陋的床鋪,加上擺設在木窗旁邊的簡單桌子,光是這樣的房
間就被收了不少金額的住宿費。
然而,此刻的羅倫斯卻是有些慶幸著房間如此狹窄。
如果空間再寬敞一些,或許羅倫斯就會猶豫是否該出聲。
在木窗裂縫流瀉進來的月光照射下,羅倫斯看見赫蘿縮著身子躺在床上。
「赫蘿。」
短促的聲音在狹窄又黑暗的房間里擴散開來,這讓羅倫斯陷入自己根本沒有出聲的錯覺。
床上的赫蘿也不動.
可是,如果赫蘿再也不想見面,應該就不會回到旅館來.她會縮著身子躺在床上,至少這表
示她沒有那樣的意思。
「抱歉。」
除了抱歉兩字,也沒有其他更合適的話語了。然而,赫蘿還是動也不動。
羅倫斯不認為赫蘿當真睡著了,於是往前跨了一步,跟著他倒抽了一口氣。
在那瞬間,羅倫斯感覺到腳邊似乎放著銳利的刀子。一股冷汗從羅倫斯的背脊湧出,他急忙
收回腳,恐怖的感覺也隨之消失。
羅倫斯看了看腳邊,再看了看床上的赫蘿。
如果一個人當真在發怒,光是在他旁邊就會讓人有快被燒傷的錯覺。羅倫斯一邊暗自覺得不
可能,一邊緩緩伸出手。難以置信的感覺傳到他的手中,他確實感覺到了赫蘿的怒火。既灼熱,
又冰冷,如此不可恩議的空氣確實存在那里。
羅倫斯下定決心把手伸進去,那感覺像是把手伸進了埋有利刀的熱沙子里。這讓他陷入自己
的手就快變成焦炭,似乎要被利刃切碎的錯覺。
羅倫斯想起在地下水道,第一次看見赫蘿的狼模樣時的情景。
盡管如此,羅倫斯還是打算往前踏出一步。
就在跨出腳的那一刻。
「痛!」
傳來「啪唰」一聲,羅倫斯發現赫蘿身上的棉被動了一下,接著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踫觸到硬
物,同時也被撥了開來。羅倫斯察覺到自己被膨大的尾巴給撥開。確實殘留在手上的疼痛感,讓
他甚至不會去懷疑這可能是夢境,也可能是幻覺。
然後,羅倫斯發現了。赫蘿的手被撥開來時,應該也是這種感覺吧。羅倫斯還多少有些心理
準備,但對赫蘿來說,一定很突然。想必她有多麼驚訝,就代表她有多麼傷痛。
羅倫斯再次詛咒自己犯下的錯。
羅倫斯取出收在外套內側的皮袋,往床上丟去。
那是他不顧後果,只想著借錢所借來的錢。
這些是羅倫斯拿著長久以來,他在這個城市建立起來的人際關系換來的錢。
「這是我靠自己的力量籌來的錢,只有三盧米歐尼而已。雖然還得想辦法籌出四十枚以上的
盧米歐尼,可是我已經無計可施了。我是想拿這些錢當作本金來賺錢,但是,我的腦袋什麼辦法
都想不出來。」
羅倫斯彷佛對著路邊的石塊說話似的,得不到任何反應。他輕輕咳了一下,繼續說︰
「我想得到的頂多是拿著這些錢去睹場罷了。不過,如果這些錢讓有資格拿的人拿著,就可
以錢滾錢,越滾越多,所以,我決定把錢交給你.]
面向道路的木窗外傳來醉漢的歌聲.
「還有,萬一事態就這樣無法挽救,誰先用了這筆錢,就算誰贏。都到這種地步了,欠款多
增加三盧米歐尼也不會怎麼樣。」
羅倫斯之所以會為了籌到現金,而犧牲掉人際關系,有一半原因是他認為依赫蘿的智慧,或
許能夠拿錢滾錢;還有另一半原因是他為了讓赫蘿帶點錢在身上。
盡管只是口頭約束,但羅倫斯確實承諾赫蘿會帶她去北方森林。而且,如果兩人在他撥開赫
蘿的手之後,就此分道揚鑣,這樣也未免太郁悶了。
身為一個商人,羅倫斯覺得自己至少應該留一些現金給赫蘿。
然而,赫蘿依舊沒有反應。
羅倫斯往後退了一步,跟著轉身拉開房門,走到走廊上。
房間里的氣氛讓羅倫斯覺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
他走下昏暗的樓梯,穿過大廳時,聽見後方傳來老板責備他外出的聲音。羅倫斯不予理會地
踏出旅館。
方才從木窗外頭傳來的醉漢歌聲,隱約從左邊的方向傳來。
再過不久後,治安隊就會出來巡邏。羅倫斯已無處可去,他打算去找正為了他帶來的問題而
頭痛不已的葉克柏,於是轉身朝向右方。羅倫斯幾乎是用搶的方式到處借錢,抱怨聲應該也傳進
葉克柏的耳中了。
然而,羅倫斯的腳步瞬間停了下來。羅倫斯心想搞不好過了今晚,就不能自由地四處走動
了。這樣的事實緊緊揪住了他的心。
羅倫斯下意識抬高頭,他看向旅館三樓位置的房間—也就是赫蘿存在的房間‧羅倫斯懷抱
著如果是赫蘿,或許可以用驚人的智慧幫他解圍的期望;但同時也想著事到如今,怎麼能夠再依
賴赫蘿。
想到這里,羅倫斯的頭拾了一半便停了下來,視線也拉回地面。
羅倫斯暗自說「去洋行吧」,並準備踏出步伐的那一刻,突然有樣東西砸到他的頭。
突如其來的沖擊力使得羅倫斯的視線晃動,身體失去重心跪了下來。羅倫斯的腦海里浮現盜
賊兩個字,他把手伸向腰際的短劍。然而,羅倫斯沒有再受到攻擊。取而代之的是硬幣獨特的
「當啷」聲響。.
仔細一看,羅倫斯看見他留在床上、裝了貴重的三盧米歐尼皮袋。
「大笨驢。」
然後,聲音從上方傳來。
羅倫斯抬頭一看,雙眉緊蹙的赫蘿露出像月光般冷漠的眼神看向他。
[還不快上來.]
赫蘿話一說完.便離開木窗旁邊,這時,旅館老板打開木門飛奔出來‧
如果投宿在旅館的旅人做了什麼壞事,那名旅人投宿的旅館老板也得負起連帶責任。會在大
半夜里外出的人一定不是什麼好家伙,想必老板是出來帶羅倫斯回去的吧。
不過,羅倫斯已經沒必要離開旅館了。
羅倫斯緩緩撿起掉落在路上的皮袋,對著老板輕輕揮動皮袋。
「我的錢包被伙伴丟出窗外。」
羅倫斯說完後,苦笑了一下。老板聽了,一副很為難的樣子一邊嘆氣,一邊說︰「您別嚇我
了。」並打開大門‧
羅倫斯輕輕敬了一個禮,便走回旅館,並再度爬上樓梯往房間走去。
他手上拿著裝了三盧米歐尼的皮袋‧
羅倫斯站在三樓的房間前面,幾乎沒猶豫地打開房門。
脫下長袍的赫蘿盤腿坐在木窗旁邊的椅子上。
「這個大笨驢。」
赫蘿劈頭就是這句話。
「抱歉。」
羅倫斯找不到其他話可以說。雖然這兩個字是最能明確表達出羅倫斯心聲的字眼,但未免也
太簡短了。
然而,腦海里浮現不出其他字眼。
「錢……」
赫蘿不悅地丟出更簡短的字眼。
「怎麼籌到的?」
「你想聽嗎?」
赫蘿像是看到最討厭的食物似地眯起眼楮,把臉別向他處。
然後,她搔了搔頭,嘆了口氣說︰
「汝不怕咱就這麼拿著這些重要的錢逃跑嗎?」
「我本來就半打算把這些籌來的錢給你。萬一因為我的失敗,而不能實現答應你的承諾時,
至少也要留一些盤纏給你——」
羅倫斯話說到一半,卡在喉嚨里。
因為他看見赫蘿坐在椅子上,別著臉緊抿雙唇,眼里泛著淚光。
湧上心頭的情感彷佛硬是要化為淚水湧出似的,但赫蘿拚命想要忍住淚水。
然後,淚水隨著眨眼的瞬間滑落,進而決堤。
[汝說留盤纏給咱?]
[啊恩]
「何、何必這樣……」
赫蘿像是豁出去了似地用兩手衣袖擦拭淚水,她沒擦干淚水就站起身子瞪著羅倫斯說︰
「不好的人應該是咱唄?如果咱不在,汝早就借到錢了唄?汝干麼不生氣!咱、咱……」
赫蘿握緊的拳頭不停顫抖,哽在喉嚨的話化成淚水從眼楮湧出。
然而,羅倫斯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那時赫蘿之所以會與羅倫斯一起行動,全因為赫蘿擔心羅倫斯。而且,羅倫斯根本沒想到會
因為帶著女人行動,而借不到錢。
不僅如此,羅倫斯還那樣狠心地撥開赫蘿的手,盡管那只是他一時的反應。
怎麼想都應該是羅倫斯不好,他怎麼都不可能生赫蘿的氣。
「那時是我不好啊。你是因為擔心我,才陪我去的。我怎麼可以生你氣——」
赫蘿直視羅倫斯。就在羅倫斯準備再開口說話的瞬間,赫蘿轉過身子把手伸向椅背。
「汝這個……」
然後,她舉起椅子。
「大笨驢!」
羅倫斯驚訝地縮起身子。然而,被赫蘿舉起的大椅子卻遲遲沒有飛來。
羅倫斯立刻發現赫蘿光是舉起椅子就很吃力了,她根本沒力氣丟出椅子。
「嗚……這個……」
羅倫斯不知道赫蘿這句話是在罵椅子,還是在罵他。
不過,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雖然赫蘿想要發洩情緒地丟出椅子,但以她那縴細的手臂不可
能做到。她縴細的身軀在月光的照射下,傾倒向窗戶邊。僅管如此,赫蘿還是不肯放下椅子,她
的視線依然瞪著羅倫斯。
「危險!」
羅倫斯猛地沖向前,就在椅腳撞上窗框,發出「叩」一聲的瞬間,羅倫斯用左手抓住椅子,
右手抓住赫蘿縴細的手腕。
赫蘿差一些就連同椅子從窗戶摔了出去,但是她依然面不改色,瞪著羅倫斯。
羅倫斯無法承受赫蘿的視線,於是別過臉去。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於是拉過椅子打算先放回地上,結果赫蘿意外地乖乖松開抓住
椅子的手。
赫蘿似乎把所有怒氣都寄托在椅子上,她一松開手,嬌小的身軀也變得無力了。
「……汝這個……」
赫蘿輕聲說,視線跟著往下移,淚水也低落在地面.
[爛好人]
叩!椅子放下的聲響傳來的同時,也傳來了赫蘿的話語。
「爛……好人?」
羅倫斯不禁反問,因為赫蘿的話語太讓他意外了。
赫蘿的手腕仍被羅倫斯緊緊握住,她像個小孩子似的點點頭。
「不是……這樣…嗎?汝是因為帶咱去,才借不到錢……可是汝……可是汝卻…」
「我不是撥開你的手了嗎?我是生氣了啊。不過,我不應該生氣的。」
赫蘿搖搖頭,用著沒被握住的右手打了一下羅倫斯的胸口。
赫蘿的表情就像明明很想生氣,卻忘了應該怎麼生氣似的。
「咱…咱自己任性,所以才跟汝去。因為咱的任性,造成了反效果,咱當然該挨罵。可
,是,咱沒預料到會被那樣撥開手,所以,咱很想發脾氣,咱本來很想發脾氣的。」
聽到赫蘿說到這里,羅倫斯終於明白意思了。
「看到汝那樣的表情,要咱怎麼發脾氣啊?」
赫蘿用沒被握住的右手再次擦了眼淚說︰
「所以,咱才更是一肚子火……」
赫蘿因為被撥開手而感到生氣,但立刻又看見羅倫斯察覺自己不對的表情,害她想發脾氣卻
不能發。赫蘿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羅倫斯心想自己當時一定是露出非常沒出息的表情。
不過,想必赫蘿心中的怒火沒有因為這樣就熄滅,因為手被撥開的怒氣沒那麼容易平息。
想發脾氣卻發不了脾氣,所以才更火大。
羅倫斯回到旅館時,赫蘿之所以沒有聽他說話,或許是因為赫蘿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做。赫
蘿的反應比羅倫斯快上好幾倍,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害得她不知道該把憤怒的矛頭指向何方。
然後,羅倫斯誤解了赫蘿生氣的理由,留下裝了三枚貴重的盧米歐尼皮袋,離開旅館。
這勢必是火上加油的行為。
赫蘿對自己不能發脾氣的事情感到生氣,這時又看見羅倫斯留下貴重的錢,讓她更不能發脾
氣,怒火也就越燒越猛烈。
「抱歉……不對不對,我在撥開你的手時,真的認為自己做了無法挽回的事情。可能賠罪再
多次,都不能挽回。」
羅倫斯緩緩道出,赫蘿聽了,用因憤怒而顯得疲累的眼神看向他。
事實上,赫蘿應該是累了吧。無論踫上任何事,赫蘿都能夠靠著轉得快的腦筋及流利的口才
解決秦情,這樣的她卻氣憤得想要丟椅子。如果是原奉的狼模樣,當然可以承受長時間的憤怒情
緒.但以她現在這個嬌小身軀不可能承受的了.
[、那個,對不起。」
羅倫斯忍不住詛咒自己如此貧乏的語匯。不過,赫蘿聽了,只是再次用拾高的右手輕輕打了
一下羅倫斯的胸口而已。
「……汝啊。」
「恩?」
「回答咱一個問題。」
看著右手直接抓住胸口衣服的赫蘿,羅倫斯當然沒理由拒絕,於是他點點頭。
然而,赫蘿沒有立刻開口說話,她吞吞吐吐了好一會兒後,終於開口說︰
「汝……為什麼會……」
赫蘿的視線瞬間移向羅倫斯。
「這麼爛好人?」
赫蘿這麼說完,便立刻別開視線,仿佛在逃避什麼似的。
不過,赫蘿明明別開視線,表現出一副冷淡的模樣,她的注意力卻是全放在羅倫斯身上。
那感覺像是有所期待。
剛剛還垂著的狼耳朵挺高了一些,尾巴也輕輕地搖擺著。月光從窗戶流瀉進來,映照著赫蘿
嬌小的身軀。
如果老實回答,羅倫斯之所以在撥開赫蘿的手時會那麼驚愕,還有拚命籌錢想留盤纏給赫
蘿,全都是因為赫蘿是個特別的存在‧
這個答案一定也是赫蘿想聽到的答案吧。
羅倫斯低頭看著赫蘿,準備回答她。
這時,羅倫斯看見赫蘿投來憂傷的目光。
等到他察覺時,嘴里已說出不一樣的答案。
「個性使然吧。」
羅倫斯害怕說出了真心話,會帶來超乎預期的效果。
如果采取正面攻擊,想必難以攻陷的赫蘿在此刻也會投降吧。
羅倫斯不願意這麼做,所以才會那麼回答。因為他覺得這麼做太狡猾了‧
這麼做根本是乘人之危。
然而——
「汝、汝這個……」
羅倫斯才發現赫蘿的手微微顫抖著,下一刻赫蘿便已抽出被他抓住的手,使出全力朝他的心
窩揮出準頭,並丟出話語︰
[大笨驢!]
赫蘿這一拳比羅倫斯預期的來的還重.他的身體因此往後傾,然而,赫蘿盯著羅倫斯,一副
「別想逃跑」的模樣拉住他的衣服。
「個、個性?汝竟然說個性?就算是扯謊,也應該說因為愛上對方,這才是雄性該有的積極
表現唄?汝這個大笨驢!」
羅倫斯不自覺地蒙住眼楮,因為他知道赫蘿當然能夠識破他的心聲。
「抱、抱歉。其實我……」
羅倫斯沒再繼續說下去。
因為羅倫斯看見赫蘿揪著他的胸口,展露了笑顏‧
「汝啊,凡事吶,有分為就算對方扯謊也好,也都想聽到對方說出口的時候;以及吶,聽到
對方晚了一步才說出口,只會想痛快地毆打對方一頓的時候。汝猜猜現在是什麼時候?」
羅倫斯雖然被赫蘿完全沒有笑意的笑臉給懾住,但也勉強地回答了「後者」。結果赫蘿聽
了,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嘆了口氣後,放開了羅倫斯。
狼耳朵及尾巴不悅地搖動著。不過,這樣的反應讓人很容易明白赫蘿在生氣。
「汝實在是個極其稀有的爛好人!在這種情況下,世上有哪個雄性不會說因為愛上對方,或
是對方很重要,總之就是那種會讓雌性飄飄然的甜言蜜語呢?汝心里在想什麼,咱可是摸得一清
二楚。真是難以置信!汝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爛好人!」
赫蘿露出的不再是難以置信的眼神,而是蔑視的眼神。然而,羅倫斯並不覺得生氣。
因為羅倫斯知道赫蘿會有這樣的反應,就表示赫蘿希望聽到他說出這些話。
「不過,話說回來,因為汝是個爛好人,所以咱才能夠悠哉地旅行。也許,什麼都想擁有是
太貪心了點。」
雖然被批得很慘,但是羅倫斯卻也無法反駁。
羅倫斯心想究竟赫蘿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希望他說出口呢?
她只是單純想要撒嬌呢?還是……?
就在羅倫斯想著這些事情時,赫蘿突然伸出手,輕輕滑進了他的懷里。
羅倫斯心想赫蘿該不會又有什麼企圖,當下起了戒心。然而,赫蘿立刻坦承她的目的︰
「就算如此,咱還是希望聽到汝說出口。所以,重來一次。」
羅倫斯在心里嘀咕著「饒了我吧」,但他知道如果老實說出來,赫蘿一定會氣得火冒三丈。
赫蘿輕輕咳了一下後,看向羅倫斯,那眼神仿佛說她已經準備好了。羅倫斯見狀,深呼吸一
口,並定下決心。赫蘿的聲音隨著視線傳來,她的樣子不像在演戲。
「汝……為什麼會這麼爛好人?」
赫蘿濕潤的雙眼露出憂傷的眼神,嘴唇微微地顫抖,她抬頭看向羅倫斯,那模樣比先前還要認真許多.
羅倫斯知道全身的血液都往臉上竄,他下定決心簡短地說…
「因為你是特別的存在。」
赫蘿聽了,瞬間露出不像裝出來的開心表情,她垂下視線,並把額頭倚在羅倫斯的胸前。
羅倫斯看見超乎他預期的表情︰心跳不禁加速。這時,赫蘿突然又抬起頭露出不悅的眼神,
接著她抓住羅倫斯的手臂,往自己的背上繞。
赫蘿似乎示意「給我抱緊點÷
羅倫斯瞬間愣了一下,因為赫蘿的舉動讓他覺得太愚蠢了。但是相反地,也讓他覺得可愛。
羅倫斯一抱住赫蘿縴細的身體,她的尾巴便滿足地甩了一下。這動作讓羅倫斯覺得開心,便梢加
點力道抱緊赫蘿。
雖然經過的時間應該極其短暫,但羅倫斯感覺兩人似乎擁抱了很久。
羅倫斯感覺到赫蘿縴細的背都在顫抖,因此回過神來,他發現赫蘿在他的懷里笑著。
「啊哈哈哈哈,真是的,咱們到底在做什麼啊?」
「是你自己要我做的吧?」
羅倫斯放松手臂說道。
「呵呵。不過,這也讓汝有了機會預演,是唄?」
赫蘿惡作劇地笑著說,羅倫斯聽了,也不想認真地回答她了.
看到羅倫斯聳了聳肩膀,赫蘿又大笑了起來.
「可是吶,汝啊。」
羅倫斯本以為赫蘿又要說些什麼話調侃他,結果赫蘿卻露出乎穩的表情繼續先前的話題說︰
「從下次開始,讓咱發發脾氣好嗎?汝什麼都為咱著想,咱很開心。可是吶,有些時候互相
發脾氣、互相怒罵,會比較快解決問題。」
雖然赫蘿的提議非常地不可恩議,但羅倫斯覺得這聽來似乎也有道理。
換作是羅倫斯,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不過,這樣的想法讓羅倫斯覺得新鮮,而且很溫暖。
「那,汝啊。光看汝的臉,就知道汝是怎麼籌來的錢有多少?」
「三又七分之二盧米歐尼。」
赫蘿動了動耳朵後,再次把額頭倚在羅倫斯的胸前。羅倫斯心想如果赫蘿是想要擤鼻涕,他
就準備推開赫蘿;但他發現赫蘿是在擦眼淚,也就任由赫蘿倚著他。
終於抬起頭來的赫蘿,已恢復了平常的模樣。
然後,她一臉得意地笑了笑後,開口說︰
「汝對咱的智慧有所期待,是個正確的選擇。怎麼說呢,咱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什……怎樣的辦法?」
羅倫斯感到既驚訝又期待,身體不由地往前傾,赫蘿露出厭惡的表情推開他說︰
「汝別期待過頭啊‧萬一行不通,咱可擔當不起……」
赫蘿把話說在前頭,然後用簡短得不能再簡短的一句話說出她提議的方法。
她提的方法非常適合用「既單純又明快」形容。正因為太適合了,以至於羅倫斯的眼珠子差
點掉了出來‧
「如何?可行嗎?」
「不是啊,想必大家都想過類似這樣的辦法,但事實上都行不通吧?我想,應該也有人實際
嘗試過而被逮捕。」
「那是因為那些人都會求助於各種人來完成這檔事,才會被發現唄。一定在第一個關卡就穿
幫了唄。」
赫蘿的提議是走私黃金,而且還是用既單純又明快的方法。
不過,羅倫斯不認為賢狼赫蘿會隨便提出危險又不太可能成功的方法。
果然不出羅倫斯所料,赫蘿說明了她認為這個方法有可能成功的根據。
「咱可以對著這對耳朵和尾巴發誓,咱有個人選應該可以實現這個方法。就咱看來,咱甚至
叮以斷言這個人一定辦得到。可是,老實說,要拜托這個人並非咱本意……咱可是自己就可以輕
松跳過這個城鎮的城牆吶.但是,在汝陷入窘境的情況下.咱也不能太奢求了.]
羅倫斯當然一下子就知道赫蘿指的人選是誰了.
赫蘿會這麼說,一定是不甘心仰賴那個人的能力吧。
然而,走私黃金不是只要通過關卡就結了這麼單純。因為萬一事跡敗露,絕對逃不過酷刑對
待,所以必須事前讓協助者接收報酬,並理解走私所伴隨的危險;如果彼此沒有能夠把性命交給
對方的信賴關系,就不可能成功。
問題還不止這些,光是要說服對方負責搬運黃金︰心情肯定非常煎熬。盡管報酬給得再高,
都改變不了要對方賭上性命放手一搏的事實。
然而,如果真有走私黃金的可能性,現在的羅倫斯當然沒有余力不去理會這個機會,他不能
不去思考這個可能性。
「如果這個人願意協助,就有可能走私成功,是嗎?」
「只要沒發生什麼意外,就應該沒問題唄。」
[這樣啊……」
就在這個瞬間,羅倫斯開始動腦思考起走私黃金時必須有的一些考量。
如果想要走私黃金,就得支付負責搬運黃金的人足以讓他艇而走險的報酬,還有遮口費。這
麼一來,手頭上的三盧米歐尼光是要從其他城鎮走私黃金就不夠了。如果再支付報酬,走私賺來
的錢可能會泡湯。而且,就算沒有支付報酬,只有走私三盧米歐尼的黃金,根本也不夠還清借
款。所以,必須設法從某處取得資金。赫蘿自己就能夠眺過城牆的關卡,卻特地提出委托別人走
私的提議,想必她是察覺到這點吧。不管找誰提供資金都一樣,光是要說明走私方法就很困擾
了。而且,除了要確認資金提供者願意協助走私黃金之外,同時還必須信任對方不會背叛自己。
問題還不僅如此,最大的問題是根本沒有時間。
就在羅倫斯嚴密思考著這些事情時,突然被拉了一下手,讓他回過神來。
羅倫斯立刻就察覺到了。他的手不是被拉了一下,而是赫蘿松開與他十指相扣的手。
「那,其他細節汝自己想唄,咱要睡覺了。」
赫蘿輕輕打了個哈欠,像在嘆氣似地搖了一下尾巴後,便慢吞吞地朝床鋪走去。
「什麼啊,你要睡了啊?」
羅倫斯原本打算要借用赫蘿的智慧,於是這麼問道。赫蘿躺在床上,把粗陋的棉被拉向自己
後,采出頭來看向羅倫斯說︰
「咱又不清楚城鎮的詳細狀況。除了走私黃金的可能性之外,其他事就算是咱想動腦,也沒
用唄。」
「說的也是」羅倫斯暗自想著。赫蘿繼續笑說︰
「還是汝希望咱陪在汝身邊啊?」
羅倫斯想起預演的事.不慌不忙的說︰
[是啊,我希望你陪.]
「太冷了,咱不要。」
赫蘿立刻回答後,便用棉被蓋住頭。她那露在棉被外頭,看起來比棉被還要溫暖的尾巴開心
地甩著。
羅倫斯想到一人旅行絕對無法擁有此般樂趣,不禁展開笑顏,接著深深呼吸一口氣。
明天,從太陽升起到日落之前的這段時間,如果不設法采取什麼行動,羅倫斯就得帶著這份
樂趣作為伴手禮,去拜見老天爺了。
不過,還有機會。現在能做的,就是把這個機會當成種子撒下,讓種子開出成功的花朵。
羅倫斯坐在被赫蘿縴細的手臂舉起的椅子上,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皮袋。
當啷!熟悉的錢幣踫撞聲在一片寧靜的房間里,靜靜地響起。
馬車「喀啦、喀啦、喀啦」地在石塊鋪成的路面行進著。從窗戶往下一看,馬車貨台上載滿
了蔬菜,應該是一大早就得去市場報到的商人吧。除了馬車之外,路上也開始有行人三三兩兩地
走動著。
才想著教會的早課鐘聲差不多該響了,就聽到大聖堂的鐘聲響徹泛白的天際。盡管這里距離
大聖堂有好一段路,但厚沉的音調卻十分響亮。
接著,在大聖堂的鐘聲還沒停下來之前,散落在城里四處的小教會跟著敲響鐘聲。這是早晨
的小小喧鬧。
對城里的居民來說,或許已經習以為常︰但對於清晨里只聽得到鳥鳴的旅行商人來說,這些
聲音聽來稍嫌刺耳。所以,對於擁有人類遠遠比不過的靈敏耳力的狼來說,似乎顯得相當刺耳。
赫蘿發出不悅的呻吟聲後,緩慢坐起身子。
「……」
「早。」
赫蘿沒有出聲,只是表情不悅地點點頭。
「肚子餓了。」
然後一開口就是這句話。
「廣場上的攤販差不多出來了吧?」
「恩。」
赫蘿像只貓一樣伸展身體後,用手梳開盡管剛起床,卻依然柔順如綢緞的長發‧
[那,汝想了—整晚的結論是啥?」
[行的通.]
赫蘿剛梳理完頭發.正準備開始梳理她真正重視的尾巴.聽到羅倫斯如此明確的回答.
她露出驚訝的眼神看向羅倫斯說︰
「難得汝說話會這麼白吶。」
「你這話什麼意思?」
看見赫蘿故意別開視線,羅倫斯沒多理會她,便繼續說︰
「不過,必須克服兩個難關。」
「兩個?」
「除了得說服搬運黃金的人之外,還必須說服能夠提供資金采買黃金的出資者。光憑我手頭
上的三盧米歐尼,沒辦法支付搬運工的報酬。」
赫蘿稍做思考後,臉上寫著問號看向羅倫斯說︰
「汝少算了一道難關吶。汝只剩下今天一天的時間唄?咱們有可能從很近的地方走私黃金進
來嗎?」
不傀是自稱賢狼的赫蘿,轉動腦筋的速度快得驚人。
可是,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思考,當然能夠想到連賢狼也想不到的地方。
「這個問題我當然也考慮到了,也認為這才是最大的難關。不過,該說是意外呢,還是奇跡
呢,我想到了一個能夠順利解決難關的妙計。」
「喔!?」
看見赫蘿露出仿佛師父在考驗徒弟般的笑容,羅倫斯也有些得意地笑笑。
「只要讓雷瑪里歐商行出資就行了。」
赫蘿輕輕歪頭。
雷瑪里歐商行是與羅倫斯同樣瀕臨破產的商行。即便如此,以雷瑪里歐商行的規模來說,羅
倫斯不認為他們會讓自己落得身無分文的下場。為了能夠有起死回生的大逆轉,雷瑪里歐商行一
定還擁有堅守不放的資產。羅倫斯打算說服雷瑪里歐商行把這筆貴重的資產拿來走私黃金。雷瑪
里歐商行自身也陷入即將破產的窘境,如果這時向他們提出能夠順利走私黃金的妙計,為了度過
難關,他們一定願意上賊船。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走私黃金最怕的就是遭人告密。也就是說,雷瑪里歐商行一旦接受
提議,上了走私黃金的賊船,如果羅倫斯先走上破產之路,那他們勢必會很困擾。一個即將踏上
黃泉路的人,是不會懂得客氣的。只要羅倫斯說出雷瑪里歐商行企圖走私黃金,雷瑪里歐商行將
永遠失去起死回生的大逆轉機會。
所以,雷瑪里歐商行只能暫時中止向羅倫斯討債。為了防止告密,除了讓羅倫斯也成為共犯
外,雷瑪里歐商行別無選擇。
這就是羅倫斯花了一整晚思考出來的結果.
[不過,不管要怎麼行動.現在都得思考沒有時間的問題。」
當下最大的難關就是時間。
「恩。既然這樣,那吃完早餐後立刻行動唄。」
「早餐?」
「餓肚子就沒有力氣戰斗,是唄?」
聽到赫蘿這麼一說,羅倫斯想起自己從昨天中午就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不過,不知道是熬了
夜,還是想到接下來的行動讓人心情沉重,羅倫斯沒什麼食欲。
不過,赫蘿定下床後,把長袍當作裙子綁在腰際上,動作迅速地戴上三角頭巾,她精神奕奕
地說道︰
「咱想吃肉。」
聽到赫蘿一大早就提議要吃肉,就算此刻的羅倫斯身體狀況絕佳,也會露出厭惡的表情。
在攤販吃完早餐後,羅倫斯與赫蘿兩人直接再次前往雷瑪里歐商行拜訪。不過,這回不是坐
馬車,而是徒步,所以兩人從正面玄關進入。
因為正面玄關位在大街上,所以店面一如往常。羅倫斯打開沒寫著準備中,也沒寫著營業中
的大門走進商行,空氣中彌漫著商行面臨營運困難時所散發的獨特氣味,刺激著羅倫斯的鼻腔。
這空氣顯然不同於滿懷希望的早晨空氣。絕望的氣氛若隱若現,空氣中彌漫著近似饑餓感的
焦躁,以及焦躁所散發出來的熱氣。不過是有錢沒錢的差別,竟然能夠讓現場的空氣如此變質。
「呃——請問是哪位呢?」
商行里有幾名員工表情僵硬地注視著早晨突來的訪客,其中一名看來較為冷靜的中年男子禮
貌地搭腔。這名男子的身材過於瘦削,應該是天生的吧。
「我是昨天前來拜訪過的羅倫斯,我有事想與雷瑪里歐先生商量。」
「是這樣啊。那麼,請往這邊……啊,不好意思,您的同伴是?」
「她是我的徒弟‧為了圖方便,所以才讓她打扮成城市女孩的模樣。以她的資質,相信過不
了多久就會成為遠近馳名的女商人吧。為了讓她多多學習,我希望她可以同席。」
羅倫斯面不改色地扯了個大謊,對方聽了,似乎也認為就是這麼回事。女商人雖然罕見,但
立志成為女商人的人並不算少。
「那麼,請往這邊走。」
羅倫斯跟著男子往商行里面前進,赫蘿也跟在他後頭。一樓辦公室里的所有員工臉上都掛著
黑眼圈,眼楮布滿了血絲。想必他們就像昨天的羅倫斯一樣,連日熬夜絞盡腦汁思考著如何調度
資金吧.
[請在這里捎等一下.]
男子將羅倫斯兩人帶到位在三樓的房間,這里平時應該是用來洽談寶石或辛香料等昂貴商品
的房間。羅倫斯彎身而坐的不是只貼上布料的硬椅子,而是填充了棉絮,並貼上皮革的軟沙發。
「您是羅倫斯先生沒錯吧?方便請問您有什麼要事嗎?」
「請轉告雷瑪里歐先生,我想與他商量有關能夠還清我欠貴行的債務,視狀況甚至能夠讓貴
行還清負債的方法。」
羅倫斯面無懼色,勇敢地直視男子的眼楮這麼說,男子聽了,像是遭到雷擊似地挺直背脊,
並且瞪大了眼楮。男子隨後突然露出懷疑的眼神看向羅倫斯,想必他以為羅倫斯是那種闖進陷入
危機的商行,然後奪走一切,連根骨頭都不留的盜賊吧。
「您當然會懷疑。所以,我才想與雷瑪里歐先生好好談談,」
男子聽了,似乎因為被對方看出自己的心聲而顯得羞愧。男子慌張地低下頭,說了句「我這
就去轉告老板」,便走出房間。
雷瑪里歐十之八九會上鉤吧,因為羅倫斯剛剛說的話是事實。來到瀕臨破產的商行的訪客,
通常盡是些想要分割財產的商人。這些商人想要盡可能地回收寄放在即將沉沒船上的錢,他們就
像餓死鬼一樣聚集在商行。在這樣的狀況下,如果有人能夠拿出大逆轉的機會在商行面前晃啊
晃,商行不可能不上鉤。
說到赫蘿所提議的走私黃金可能性,不僅是羅倫斯的債務,就算雷瑪里歐商行背了天文數字
的負債,也都有可能創造出足以還清所有債務的利益。
但是,赫蘿想到的點子如果不先讓雷瑪里歐商行上鉤,就無法成功。
還有,萬一事跡敗露,就逃不過死刑‧尤其是雷瑪里歐商行的親戚們,恐怕將無法繼續在這
個城市生活,這些都是風險。
不過,如果就這麼坐以待斃,最後的結局也是差不了多少。既然是這樣,雷瑪里歐商行一定
會願意賭上一把。這麼一來,羅倫斯除了能夠還清欠雷瑪里歐商行的債務之外,同時也作了一個
莫大的人情給對方。
面臨的危機越慘重,情勢逆轉時可獲得的利益就越大。
就如在波羅遜被識破騙人招數,而不得不接受羅倫斯強勢交易的拉多培隆商行老板一樣。
羅倫斯想起這件事不禁苦笑,但他告訴自己忘掉過去,只往前看。
無論如何都得設法讓雷瑪里歐商行加入這場賭局,這是第一個必須克服的難關。羅倫斯深呼
吸一次,挺直背脊後,發現有視線集中在他的臉頰上,於是朝那個方向看去。除了赫蘿,當然沒
別人了。
「別伯,有咱在。」
赫蘿揚起一邊的嘴角.露處尖牙,那是值得倚賴的無敵笑容.
[恩.]
所以羅倫斯簡短地回答,因為他知道信賴與簡短的話語是成正比的。如果雙方的關系夠親
近,根本不需要冗長的合約書,只需要互相握個手就行了。
然後,傳來了敲門聲。
門打開後,與羅倫斯同樣憔悴的漢斯‧雷瑪里歐就站在門前。
「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計畫的第一步就此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