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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與辛香料》第26章
終幕

 在那之後,可說是忙得團團轉。

 首先,在雷瑪里歐商行洗了沾上鮮血和泥濘的髒衣服,並趁著利用暖爐烘干衣服的空檔,穿上借來的衣服拿著借據直奔羅恩商業公會。因為赫蘿說她肚子餓了,所以就與她在徹夜營業的酒吧前面分手。想必赫蘿是「自己好好善後」的意思吧‧

 羅倫斯一進到洋行,結束今天的生意、正在飲酒作樂的同鄉們無不熱烈地歡迎著他‧在羅倫 斯臉上的傷惹來大家一陣冷嘲熱諷追究原因之後,他終於來到了葉克柏的面前。

 等半天,也沒見到早就該來討債的雷瑪里歐商行手下前來,也不見闖禍的羅倫斯身影,再加上羅倫斯到處借錢的抱怨風聲,想必這件事一定讓葉克柏氣到恨不得把羅倫斯碎屍萬段吧。

 不出所料,葉克柏一看到羅倫斯,便神情憤怒地用拳頭賞了羅倫斯的腦袋一記。

 然後,葉克柏板不住臉,喜極而泣地張開手臂為羅倫斯的平安表現出喜悅之情。

 接下來,羅倫斯把借據交給葉克柏,說出一些暗示走私黃金的話語後,葉克柏似乎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經過。他一邊大笑,一邊從洋行最里面拿出平時很難見得到、裝有盧米歐尼金幣的袋子,並當場以現金買下借據。

 不過,葉克柏是個老經驗的商人。因為考慮到走私失敗的可能性,葉克柏以雷瑪里歐商行所擁有的未收款項、和土地住屋等資產被清算之際,他能夠拿回的金額買下了收據。一般來說,在清算破產商行的財產之際,債權人能夠分配到的金額是依照其擁有的債權比例。因此,當走私黃金失敗時,就算雷瑪里歐商行宣告倒閉,五百盧米歐尼的借據也不會當場變成廢紙。重點在於, 葉克柏用可與走私風險相平衡的金額買下了借據。

 考量過這些可能性,並在相當寬松的標準核定之下,葉克柏暫時先支付了三十盧米歐尼。

 如果走私成功了,葉克柏答應羅倫斯會再追加支付一百盧米歐尼。雖然這金額比借據的票面 金額少了許多,但是雷瑪里歐商行東山再起後,很有可能在十年期限未到之前倒閉。所以,這金額算是合理的價格。

 羅倫斯先從收下的現金當中,拿出二十盧米歐尼交給了葉克柏,這是為了乞求葉克柏原諒他引起這次的騷動,而害得羅恩商業工會的名譽受損。剩下的現金羅倫斯打算用來支付解剖羊只所 需的場地租金以及遮口費。

 這麼一來,假設走私黃金成功,羅倫斯得從追加收取的一百盧米歐尼當中,拿出二十盧米歐尼支付諾兒拉的酬勞,還必須前往借過錢的多家商行一一還錢謝罪。假設這必須花費三十盧米歐尼,他的手頭上還會剩下五十盧米歐尼。

 這樣總算可以回到與前往波羅遜銷售胡椒時相同的狀況。

 羅倫斯一度甚至做好了自己得上奴隸船的心理準備,因此這樣的結果只能用奇跡來形容。

 在這之後,羅倫斯透過公會同鄉的介紹,找到口風緊又能夠信賴的肉店,他付給了肉店十盧米歐尼作為工資,並要求肉店承諾從諾兒拉手中收下羊只後,願意不多問地幫忙解剖羊只。肉店收下了如此高額的工資,想必他們不會特別多問什麼,而讓事情順利進行吧。

 在完成這些事前準備後,羅倫斯趁著回到雷瑪里歐商行拿衣服之際,要求雷瑪里歐去帶回在寒風中顫抖著彼此依偎的手下們,並去提醒他們不要多嘴︰同時也命令雷瑪里歐帶回險些被他遺忘了的馬兒。因為羅倫斯的口氣相當嚴厲,所以雷瑪里歐應該會立刻采取行動吧。

 等到羅倫斯完成所有一切的準備時,已到了破曉時分。

 因為昨天的那場雨使得清晨的空氣格外冰冷,羅倫斯獨自安靜地走在路上。

 羅倫斯準備前往的地方是因為賄賂了城里的達官顯要,所以能夠徹夜營業的酒吧。

 在街景被黎明獨特的青白色彩籠罩之下,羅倫斯看見了點著燈光,顯得不合時宜的酒吧。

 「歡迎光臨。」

 店內傳來的聲音聽來傭懶,但似乎不是因為這里是家違法經營的酒吧。想必純粹是因為熬夜,所以想睡覺了吧。

 店內的客人大約有五成多,大家似乎都因夜晚結束而感到悲傷般靜靜喝著酒,所以店內安靜得嚇人。

 「汝啊。」

 羅倫斯一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便發現赫蘿不知何時已經拿著小桶子和面包站在他的身 旁。如果打扮成城市女孩的赫蘿,在徹夜營業的酒吧出現一事被聖職者發現,想必會造成難以收 拾的大問題;但是從四周客人並不怎麼在意的反應看來,這種事情似乎偶爾會發生。

 赫蘿向酒吧里的老板使了一下眼色後,一臉睡意的老板便立刻露出笑臉揮揮手。或許赫蘿手上拿的商品是她巧妙地說了什麼話,讓老板請客的也說不定。

 「汝啊,走吧。」

 羅倫斯本打算再多坐一會兒休息一下,卻被赫蘿強硬地拉著離開。

 「歡迎再來。」

 聽著後方傳來的聲音,走出了酒吧。因為沒有目的地可去,於是在路上走著。

 外面的溫度很低。因為濕氣也很重,所以吐出來的氣息遲遲無法散去。

 「喏,汝啊,麵包。」

 聽到赫蘿這麼說道,羅倫斯才發現自己從昨天中午到現在都沒吃過任何東西,或許是這個緣 故,肚子突然咕嚕咕嚕叫了起來。羅倫斯從笑得開心的赫蘿手中接過夾了蔬菜和培根的面包,不 客氣地大咬一口。

 「還有這個。」

 羅倫斯一接過赫蘿的小手也能夠拿得動的小桶子,便發現小桶子帶著微微的熱度。他拔掉塞子喝了一口後,發現桶子里裝的是蜂蜜酒加上牛奶的熱飲。

 「挺機靈的嘛。」

 熱騰騰的甜酒是再好不過了的招待。

 「那麼,汝啊。」

 雖然赫蘿應該不是故意讓人吃點好吃的食物,好放松對方的口風;但是等到羅倫斯吃了有一會兒時間後,赫蘿果然開口說話了。

 「咱有兩件事情想問汝。」

 羅倫斯做好心理準備,等著接受赫蘿的詢問。

 隔了好一會兒後,赫蘿沒看向羅倫斯便開口問說︰

 「汝信任那姑娘到什麼程度?」

 羅倫斯隱約預料到赫蘿會提出這樣的質疑。

 但是,問題本身沒有明確地指出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以及在什麼樣的狀況下,由此可此在赫蘿心中,這或許也是個不明確的疑問。

 羅倫斯喝了口甜酒,同樣沒看向赫蘿便回答說︰

 「我不知道自己信任她到什麼程度。不過,就算諾兒拉直接拿著黃金逃到其他地方去,我們也能夠輕松地追到她。我沒有信任她到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之下,還把黃金交給她。」

 赫蘿沉默不語。

 「如果不把黃金帶到相當遠的地方,黃金根本賣不出去。而且,牧羊女在沒有門路的情況下變賣黃金,這麼稀奇的事很快就會傳開來,我們很容易就能夠追到她的。」

 羅倫斯能夠確定的,是他沒有打從心底信任諾兒菇。因為商人的本性使然,所以羅倫斯無法不去思考有什麼萬一發生。

 「是麼?也罷,差不多是這樣唄。」

 「另一件事情呢?」

 聽到羅倫斯主動這麼問道,赫蘿露出不帶感情的眼神看向羅倫斯。

 赫蘿的眼神應該不是在生氣,她應該是覺得迷惑。

 只是,赫蘿對什麼感到迷惑呢?這點倒是讓羅倫斯覺得比較在意。

 羅倫斯不認為會有什麼問題讓赫蘿不知道該如何發問。

 「不管你問我什麼,我都會回答,這次我欠你一個超級大的人情。」

 羅倫斯咬了口只是隔了短短時間就變得冰冷的面包,再喝了口酒,連同面包一起吞下去。

 清晨的金黃色陽光,開始射向籠罩在黎明青白色空氣下的石板道路。

 「你不問嗎?」

 羅倫斯再次問道,赫蘿聽了,輕輕深呼吸一次。

 然後,她抓住了羅倫斯的衣角。

 赫蘿那小小的手之所以會顫抖,是天氣冷的緣故嗎?還是有其他原因呢?

 「汝……」

 「恩。」

 「汝還記得嗎?」

 赫蘿投來不安的眼神。

 「咱與狗跟姑娘準備交手時,汝叫了誰的名字?」

 赫蘿似乎不是在開玩笑,她的眼神十分認真。

 「咱那時全身血液都沖上了腦門,沒聽見汝叫了誰。可是,這卻教咱如此在意。那時汝應該是叫了其中一人的名字,汝記得嗎?」

 羅倫斯在太陽逐漸升起的街上緩緩走著,他感到迷惑。

 應該怎麼回答呢?

 如果要羅倫斯老實地回答,那答案會是他已經不記得了。

 但是,如果赫蘿其實知道羅倫斯叫了誰的名字,而她只是想要確認羅倫斯的答案呢?

 如果羅倫斯是叫了赫蘿的名字,那就沒有問題。問題在於如果當時叫了諾兒拉的名字呢?

 如果叫了諾兒拉的名字,而羅倫斯回答不知道,那會變成羅倫斯在自己都不記得說了什麼的緊急狀況下,反射性地叫了諾兒拉的名字。

 這麼一來,赫蘿絕對會生氣。在這種時候,乖乖回答諾兒拉才是正確答案︰並且想一個適當的理由,解釋為何叫了諾兒拉的名字就好了。

 另外還有一個可能性,那就是假設赫蘿真的沒聽見。

 這個時候當然該回答「赫蘿」,才是正確答案。

 一路思考到這里,羅倫斯發現自己真是愚蠢至極。

 羅倫斯心想︰走在他身旁的可是賢狼赫蘿啊!如果說謊,赫蘿可以很輕易地識破吶。

 既然這樣,那正確答案就是這個。

 「我叫了你的名字。」

 眼神顯得不安的赫蘿像只遭到背叛的幼犬似的睜大眼楮後,瞬間露出了憎惡的眼神說︰

 「汝竟敢扯謊!」

 赫蘿加重了抓住衣角的力道,羅倫斯立刻回答說︰

 「是啊,我扯了謊,因為事實上我不記得了。不過呢……」

 綁在頭上的三角頭巾底下的耳朵動了一下,想必赫蘿的表情也不及耳朵反應得快吧。

 相信赫蘿一定立刻知道羅倫斯方才說的話沒有虛假。

 「我想在那樣的情況下,我肯定是叫了你的名字。」

 羅倫斯直直地注視著赫蘿這麼說道。赫蘿聽了,用著與臉上浮現憎惡表情時同樣快的速度,露出懷疑的眼神注視羅倫斯。

 對於無法判斷是否為謊言的話語,赫蘿也只能夠靠頭腦來判斷。

 羅倫斯發表了在他思考得到的範圍內,最具有說服力的說法。

 「當時是分秒必爭的狀況,我一定是無意識地選擇了叫你的名字。你知道為什麼嗎?」

 赫蘿加重了手的力道。

 「因為你的名字短了一個字。」

 羅倫斯覺得自己彷佛聽見了赫蘿的表情從臉上退去的聲音。

 「而且,如果是叫了諾兒拉,就是說得再快,也聽得出來吧?相反地,赫蘿兩字卻是剎那間就說完了。如果全身血液都沖上了腦門,很有可能會聽不見。如何?相當具有說服力——」

 羅倫斯之所以沒能夠把話說完,是因為赫蘿用拳頭打了一下他的嘴角說︰

 「閉嘴!」

 雖說是被赫蘿柔軟的小拳頭打到,但是卻讓羅倫斯覺得挺痛的。因為他被雷瑪里歐商行的傢伙毆打時,嘴唇有些裂了。

 「因為短了一個字,所以叫了咱的名字?汝這個大笨驢!」

 赫蘿說罷,用力拉扯羅倫斯的衣服。

 「咱氣的是汝當真這麼認為!」

 然後,赫蘿推開羅倫斯,別過臉去。

 雖然羅倫斯心想就算容易被識破,或許也應該扯謊比較好,但是他又想到不管說什麼,赫蘿一定都會生氣。他的直覺這樣告訴他。

 兩人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東門附近,路上開始出現即將展開一天生活的人們。

 赫蘿獨自走在羅倫斯前頭。正當羅倫斯想著該怎麼辦時,赫蘿不知怎地突然停下腳步。

 「汝啊。」

 接著維持著原本的姿勢——

 「汝叫名字看看。」

 背對著羅倫斯簡短地說道。

 然後,羅倫斯在赫蘿身後看見了上端掛有吊鐘的長棍。

 緊跟著傳來羊叫聲。

 羅倫斯在赫蘿後方看見了帶著牧羊犬的牧羊女。

 走私黃金成功了,這當然是件令人高興的事。羅倫斯有可能一時會叫出諾兒拉的名字。

 羅倫斯察覺到了赫蘿這個顯而易見的巧妙行動後,不禁展開笑顏。

 於是,羅倫斯在開口準備叫出「那個」名字的瞬間,故意打了個噴嚏。

 「哈啾!」

 這麼一來,誰都永遠無法知道羅倫斯到底叫了哪一個名字。

 赫蘿回過頭來,一副被擺了一道的模樣露出苦澀的表情。

 羅倫斯無視於赫蘿的反應,他用力地揮手。

 羅倫斯做出在旅途中遇到牧豐人時的動作,依順時鐘方向畫了三次圓圈。

 諾兒拉察覺到羅倫斯的動作後,也做出了回應。

 赫蘿再次回過頭看向諾兒拉的方向,羅倫斯正等待著這一刻到來。

 「赫蘿。」

 狼耳朵動了一下。

 「果然還是赫蘿比較好叫。」

 赫蘿一副甘心屈服的模樣,一縷白色氣息從她的嘴角湧出。

 「……大笨驢。」

 赫蘿顯得難為情的笑容比晚秋的溫暖陽光更教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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