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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與辛香料》第76章
1-2

在這個城鎮,孩子的哭聲比鳥叫聲更尋常。

【應該說沒什麼特別的。沒等骨頭真的被找到,傳言就以和擴散時相同的速度沒了消息,不過是酒桌上的談資而已。】

艾普不像是在說謊,而且她也沒理由說謊。

但所謂無風不起浪。

【傳言的出處是羅姆河的支流,位於羅艾佛河上游城鎮的萊斯科的商會,這點沒錯吧。】

而那個萊斯科的商會與本鎮的吉恩商會有銅幣生意。

而且在銅幣交易中有個怪異之處,那就是進口的銅幣箱數和出口的銅幣箱數對不上。

至今為止羅倫斯還是沒能弄明白,但此刻正在他身邊津津有味地吃著面包的柯爾似乎察覺到了原因。

因為沒必要急著知道所以一直沒有詢問答案。並且如果不憑自己的力量弄清的話,羅倫斯知道自己一定不甘心。

【對,記得名字是叫迪巴商會。他們掌握著萊斯科鎮礦山的專利權,現在正是風光的時候。】

【在這個鎮上,吉恩商會是他們的主要客戶?】

【哦,我都想問你這些消息是什麼時候弄到的了,看來花了不少功夫調查啊。】

艾普用面包沾了沾山羊奶,咬了一大口。

看著她的樣子,羅倫斯心想,或許帶赫蘿來也不會有什麼事吧。

有那麼美味的食物,赫蘿一定會被籠絡。

【萊斯科鎮的迪巴商會,以及我們為了毛皮引起一場騷亂的雷諾斯鎮的教會,還有本鎮的吉恩商會,這三家是掌握銅制品流通的樞紐。只是,雷諾斯的教會不過是想借另兩家之間的不合趁機收稅罷了,而迪巴商會和吉恩商會應當是有默契的。】

【這又是為什麼?】

羅倫斯不假思索地問道。艾普聞言,苦笑似地勾起唇角。

柯爾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抬起了頭。

【抱歉,我沒有惡意。】

艾普垂下雙眼用手摸了摸嘴角,像是對自己的笑表示歉意般繼續說道。

接著她睜開一只眼睛看著羅倫斯。

【在我的印像中,你應該是位相當慎重的商人啊,為何會對這種玩笑一般的傳言那麼認真?】

商人在提問時,基本上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艾普平靜地,但同時也是愉快地笑著。

【如你所見,我的旅伴是北方人。】

羅倫斯回答。艾普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手中的杯子。

【要不是為了那位可愛的小姐,你也不會做出不合理的事情了吧?】

【這我倒不清楚。】

雖然不願承認,但羅倫斯還是順口接了上去。

艾普的眼中透出一絲笑意,沒有繼續追問。

【也是,故鄉的人們所崇拜的神體被用金錢買賣這種事,想來任誰都無法忍受。不過這樣一來,我倒有個問題。】

【怎麼說?】

維持著注視杯子的姿勢,艾普抬起雙眼看向羅倫斯。

她那愉快的申請,簡直就像一個抓住了對方的把柄想要狠狠殺價的商人。

【你是用金錢買賣物品的商人吧?這樣一來,你算是那位小姐的同伴,還是敵人呢?換一種說法,你代表善,還是……惡?】

柯爾詫異地向後縮了縮身體。

的確,羅倫斯是個以賺錢為目標,任何問題都用金錢來解決的商人。

這與那些企圖用金錢買下那塊被稱為神的狼骨,並想要將其用作某種目的的人們沒什麼兩樣。商人就是如此,無論面對怎樣的大門,使用的鑰匙都是金錢。

如果狼骨的事情是真的,那麼一旦弄清了它的下落,羅倫斯一定會用商人的手段來設法奪回骨頭。

但這樣一來,赫蘿和柯爾會怎麼想呢。

毫無疑問,羅倫斯打算用錢來買下狼骨。

那時,羅倫斯還能算是赫蘿和柯爾的同伴嗎?或者說,購買狼骨這一行為,究竟是善還是惡呢?

羅倫斯舔舔被山羊奶沾濕的嘴唇,回答道。

【用金錢購買東西這一行為並不是惡。當金錢被用作購買物品以外的東西時,基本上都會被稱為惡。】

【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因為權威和權力,或者僅僅為了討旅伴的歡心而買下了狼骨,旅伴一定會輕視我。金錢說到底不過是購買物品的道具,而當它被用來購買物品以外的東西時才會被視作惡。這就像是有人用砍木頭的斧子砍人一樣。我想,我的旅伴一定能理解我。】

艾普眯起眼睛,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以金錢解決一切問題的商人們,經常被人質疑他們行為的正義性。

而對於商人而言,信用是最為重要的東西之一。

這樣一來,在自身的正義被質疑時如何作答,將決定一個商人的資質。

正義的資質和人的資質。而這兩樣東西是要被放在天平上,以信用為砝碼來稱量的。

雖說羅倫斯還不確定艾普的想法是否如此,但她至少想將這作為重要的判斷條件,這點絕不會錯。

帶著有些陰沉的笑容聽羅倫斯回答的艾普忽然緩和了表情,將手中的杯子舉了起來。

【其實我很想和你做生意,抱歉,不該問這種怪問題。】

羅倫斯也勾起左側的唇角,同時舉起自己的杯子送了過去。

-羅倫斯只是把杯子湊上前去而沒有碰杯,出於考慮到對方萬一使用的是高級銀餐具,這樣做可以避免將其損壞。這樣的禮儀,相當於告訴對方,自己認為對方擁有配得上使用高級銀餐具的身份。

我之前說過,看著你和你的旅伴感到很羨慕。這種想法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強烈過。】

【那麼,我就以此為榮吧。】

艾普無聲地笑了,雙肩抖了抖。

接著,她的目光從羅倫斯身上轉到柯爾身上,臉上已經恢復了商人的表情。

【看來你的確不是克拉夫·羅倫斯的徒弟,不過我還是想說,我個人打心底裡認為這很可惜。】

柯爾聽了這話瞪大了雙眼,接著,像是有些為難地垂下了頭。

羅倫斯也笑著想,這確實可惜。

之所以感到為難,是因為柯爾明白自己不可能采納艾普的意見。

艾普似乎也明白了這一點,她笑著閉上眼睛,等再次睜開時目光又對准了羅倫斯。

【有些事我想你很清楚,不過迪巴商會徐兆的那塊狼骨不會是區區幾百枚琉米奧尼金幣就能解決的事情,如果貿然出手,恐怕只會讓你了解人命到底有多廉價。不過盡管這樣,我還是相信自己身為商人的眼光,也願意對你報以同等信任。】

慢慢地轉著手中的杯子,羅倫斯喝了一小口杯中的飲料。

如果不在這兒說得誇張點,赫蘿一定會生氣的。

【我曾在金錢和生命中選擇了生命,但我旅伴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而我,也很‘期待’。】

這是羅倫斯在與艾普做人命交易的時候透露出的真心話。

艾普咧開嘴,露出了化為狼時的赫蘿才會露出的笑容。

【偶爾按照藏寶圖追尋寶藏可能也挺有趣的。好啊,你們的目的是從與迪巴商會有著密切往來的吉恩商會身上獲得情報,對吧?我為你們給吉恩商會寫封介紹信,剩下的事情……】

閉上一只眼睛微微歪著頭,或許這是艾普胸有成竹時才會擺出的姿勢。

【就等看你了。】

這樣的她太迷人了,這話被赫蘿聽見,一定會氣得咬牙切齒,但這樣的艾普確實非常有魅力。

艾普是個純粹的商人。

她相當天才,完全懂得該怎樣控制表情,透露怎樣的信息。

羅倫斯恭敬地低下頭。

[原來馳騁在黃金大道上的商人如此了不起啊!他想。

用小刀裁斷高價的羊皮紙,寫下內容後灑上沙子吸干墨水。在等待墨水干透的期間,艾普取來了用馬尾毛搓成的繩子,和被染成紅色的蠟。

算算時間,墨水應該干了。艾普卷起羊皮紙用蠟封住,接著捆上用馬尾毛搓成的繩子。一封親筆信完成了。

雖然這看起來只是一封普通的書信,但對商人而言卻能換來高額的利益。

對於艾普說的,想要再與自己做一次生意這句話,羅倫斯覺得即便相信了也無妨。

【如果沒有意外,我會在明天政務過後離開這個城鎮,走海路南下,暫別這個寒冷的地方。】

【那麼我為你送行吧,也算聊表謝意。畢竟這是在你成為大商人之前能見到你的最後機會。】

羅倫斯接過書信稍稍晃了晃,艾普苦笑著點頭道。

【啟程之前我得好好休息一整天。如果你晚上來的話我還能讓傭人准備一頓晚餐招待你。】

【那如果天亮時來呢?】

或許艾普的微笑就相當於普通人的詫異吧。

笑容在她臉上停頓了片刻,終於,她再次抱起胳膊嘆了口氣。

【如果不止我一個人在這裡的話……是啊,我就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吧。】

在雷諾斯鎮上羅倫斯第一次與艾普交流時,她就曾半開玩笑地說過,她自信自己不是會討人嫌的人。

看來這句話並不是玩笑。

艾普用與原本的貴族身份相襯的溫柔語氣說出這話,她沙啞的聲音顯得如此高貴,聽得人心裡癢癢。

柯爾張大了嘴,愣愣地注視著這樣的艾普。

如果再穿上華服打扮一番,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女貴族了。

【恐怕晚上被料理的不光是牛肉豬肉之類吧,我似乎有必要小心留意。】

【呵呵,如果你那位旅伴的心情好轉,不如三人一起來。】

【我會的。謝謝你的介紹信。】

羅倫斯回答道。艾普點點頭,輕輕揮手後緩緩關上了門。

沒有商人會在告別時揮手。

而這一動作,不是羅倫斯做的,而是他身邊的柯爾。

羅倫斯將介紹信小心翼翼地收入上衣內側,瞥了一眼身後。

果不出所料,柯爾有些戀戀不舍地凝視著緊閉的大門。

【這人很有趣吧。】

見羅倫斯邁開步子,柯爾這才回過神來,急忙跟了上去。

【呃……嗯,是的……】

【不過我這傷就是她弄的。】

羅倫斯指指敷著軟膏的右臉頰。柯爾似乎沒聽明白是怎麼回事,愣愣地注視著羅倫斯臉上的傷。

接著,他似乎終於恍然大悟,帶著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回頭看向那房子。

【我們吵起來了,於是被柴刀柄呯地一下。】

【……是這樣……啊。】

【雖然她也有令人意外的一面,不過正因為如此,才不能掉以輕心。就像她的頭巾下藏著美貌一樣,那美貌下也隱藏著令人恐懼的東西。】

柯爾微微皺眉,對於這話他還無法理解。

【你也看到昨晚赫蘿發火了吧?其實,那時候艾普差點殺了我們。】

【啊!?】

柯爾驚呼起來。

畢竟初次見面艾普對柯爾如此和善,所以也難怪他想像不到其實艾普有著不輸盜賊的膽量和冷酷。

羅倫斯本想說,人就是這樣兩面三刀的生物,所以必須多加留意,卻發現柯爾表情嚴肅地陷入了沉默。

柯爾性格直率,所以可能他原本就對懷疑他人有很強的抵觸情緒。

就在這時,柯爾忽然抬起頭來,他的臉上寫滿了困惑。羅倫斯見狀不禁問道。

【怎麼了?】

柯爾經常這樣。

即便頭腦再怎麼聰慧,無法自由控制表情和話語的人也是成不了優秀商人的。

不過,柯爾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聖職者,所以這應該不成問題。

【想要在這世上活下去,不這樣做是不行的,對吧……】

他自責似地說道。這樣的他,就如同一個邊嘆息自己不夠努力便踏上賽場的年輕騎士。

只是,羅倫斯並不明白柯爾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表情。

差點被艾普殺死,和在這世上活下去,這兩者之間究竟有什麼聯系。

他的意思是,自己必須學會就算面對性命之危時夜蛾依然能活下去的方法嗎?

羅倫斯在心裡不停思考著,但柯爾又接著開了口,於是他決定先聽聽他要說些什麼。

【當然,我不可能接受教會的教義,而且在村裡有時也會發生這種情況……其實我也明白,看事情不能單單只看一面。雖然這話從我口中說出顯得不太合適,但我也知道現實是很無情的,可……】

柯爾邊走邊盯著地面,說個不停。

而相對的,羅倫斯則邊走邊望著萬裡無雲的晴空。

他不明白柯爾究竟想說什麼。

【我說——】

所以羅倫斯開口打斷了他。柯爾忽然抬起頭。

【不、不是的!我並沒有說羅倫斯先生有錯!】

她驚慌失措的神情令羅倫斯瞪大了雙眼。

【……其、其實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想問個清楚而已。】

柯爾聞言,臉上的表情頓時消失了,接著突然漲紅了臉低下頭去。

羅倫斯伸手摸摸自己的頭,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不明白。

真是不明白。不過既然柯爾似乎也不想繼續談論這個問題了,羅倫斯便換了個話題。

【總之,在去吉恩商會前先回趟旅店吧。】

聽了羅倫斯的話,柯爾默默地點點頭。

【事情大致就是如此。】

 赫蘿說如果不蓋毛毯的話身上的藥味太刺鼻,所以此刻她正裹得嚴嚴實實地,只露出了腦袋。

【是嗎?】

【你應該能明白吧。】

羅倫斯等人剛一回到房間,原本在打盹的赫蘿便立刻醒了過來。接著,她像平時一樣坐起身回過頭看向二人。羅倫斯只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不過很快他便察覺到了原因。

早上明明連起身都辦不到,而現在赫蘿身上的疼痛已經減輕到了能被她忽略的地步。

【這藥真靈。】

於是,羅倫斯決定帶赫蘿一起去吉恩商會。可要去也不能帶著一身刺鼻的藥味就走。由於這味道實在難聞,所以赫蘿和羅倫斯都必須先把藥膏洗去才行。

在羅倫斯的吩咐下,柯爾走出了房間去一樓准備熱水。

【也難怪汝不明白,這就像和肉鋪老板談魚一樣,完全不是一回事。】

赫蘿靠著枕頭大大地打了個哈欠,說道。

每當赫蘿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擺明了都是在挑釁。

又被她嘲笑了嗎?羅倫斯這樣想著剛要嘆氣,又馬上想到現在不是強撐面子的時候,所以他還是選擇了投降。

【現在我很清楚地了解了自己究竟有多遲鈍。但就算了解到這一點,也不可能立即豁然開朗。不明白的還是不明白。】

羅倫斯舉起白旗,卻見赫蘿眼角含著淚光,一臉失落的樣子。

【怎麼了?】

羅倫斯問道。赫蘿擠出一絲苦笑。

【嗯,看來咱還是太心軟了。】

她動了動一邊的耳朵。

【什麼意思?】

【見汝這樣低聲下氣,咱都硬不起心腸來笑話汝了。】

【……】

這叫人怎麼回答,羅倫斯無奈地用手按住了額頭,赫蘿似乎相當滿意他這樣的反應。

她咧開嘴,終於露出了平時那種帶著惡作劇意味的笑容。

【的確,作為指導事情真相的汝來說,或許很難做出其他的解釋。汝真的不明白,旁人是如何看待汝河那只狐狸之間的關系嗎?】

既然赫蘿用這樣的笑容說了這種話,那就代表她給出了解決問題的線索。事已至此,那羅倫斯只有試著站在他人的立場上思考並作出正確的判斷,這是以賺取利潤為目標的商人不得不接受的挑戰。

因為現在,赫蘿已經為解決問題指明了方向。

羅倫斯試著站在柯爾的立場上,思考自己與艾普之間發生的事情。

被刀柄打傷,面臨差點喪命的險境,赫蘿在艾普面前大發脾氣。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柯爾面露難色,最後還漲紅了臉顯得很是害羞……

【啊。】羅倫斯思考除了一個可能正確的答案。頓時,他只覺得嘴裡一陣苦澀開始蔓延。

只是,這份苦澀倒有點像啤酒的味道。

是讓人忍俊不禁的苦澀。

【呵呵,汝真是走運。】

赫蘿愉快地笑了。

正因為她明白柯爾的誤會絕不可能成立,才會露出這種笑容。

洛倫是用手按著額頭嘆了口氣。世界上居然還會有這種誤會,不,沒想到自己這種人還會被別人這樣誤會,羅倫斯除了苦笑別無他法。

【他認為我背著艾普沾花惹草,結果艾普因為吃醋而打了我。說實話我根本不可能想到。難怪柯爾會說‘我並沒有覺得羅倫斯先生有錯’啊……】

其實羅倫斯本想試著回答【他認為我背著赫蘿沾花惹草】,但這樣的笑話很可能危及生命。

【那只狐狸是雌性,咱也是雌性,汝是雄性。那麼咱和那只狐狸大打出手了,答案不就只有一個嗎?要說起來,為了那種閃閃發光的東西鬧得不可開交這一事實反而讓人覺得無法理解。那六十枚金色的貨幣是咱的價格吧?受不了,真搞不懂人類。】

見她的語氣那麼不耐煩,羅倫斯回想起當初為她奮鬥的自己,愈發覺得心裡郁悶。

不過,畢竟赫蘿是約伊茲的賢狼。

這點早就被她看穿了。

【但汝的行動才是最讓人莫名其妙的。沒想到居然來接咱,真的是,完全弄不懂汝在想什麼。】

赫蘿把臉埋在枕頭裡這樣說道。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羅倫斯。

見到這番情景,羅倫斯是既發不了火也無法移開目光。

於是最後,他只能認輸地聳了聳肩,伸手輕輕撫摸赫蘿的臉頰。

【僅此而已嘛?】

赫蘿眯起一只眼睛仿佛很愉快似地動著耳朵,並小聲說道。

帶著有些難以置信的心情,羅倫斯擺好了架勢,他已經做好了被赫蘿怒罵的准備。

但他還是環顧了一圈沒有第三人在場的房間。

然後,深呼吸。

接著就像在雷諾斯鎮時一樣,把臉緩緩湊近赫蘿。

但與在雷諾斯鎮時最大的不同,就是當二人的臉幾乎就要湊在一塊兒的時候,一陣敲門聲將羅倫斯嚇了一大跳。

【我把熱水端來了。】

柯爾的聲音響起。

柯爾用背推開門,端著臉盆走了進來。那盆看上去分量不輕,而且熱騰騰的蒸汽已經在他臉上結成了水滴。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為了羅倫斯和赫蘿獨自一人努力將水端了上來。

有什麼理由能責備這樣的柯爾呢?

羅倫斯站在床邊,裝模作樣地道了聲【辛苦了】。

只是,他的背上已經滲出了冷汗。

在門被敲響的瞬間,赫蘿露出了一臉壞笑。

之所以剛才耳朵在動,是因為聽到了柯爾的腳步聲吧。

【怎麼了?】

就算臉上裝出一本正經的表情,但屋內的氣氛卻不可能被瞬時改變。

柯爾顯得有些疑惑,羅倫斯選擇了裝傻。

此刻,坐在他身後床上的赫蘿肯定靠著枕頭笑得正歡。

但即便如此,最讓羅倫斯郁悶的,卻還不是赫蘿設下陷阱以欣賞羅倫斯慌張的樣子來取樂這件事。

羅倫斯裝作撓癢的樣子摸了摸自己的左臉。

【水可能比較燙,如果太燙了沒法用的話我去取涼水。】

柯爾放下臉盆,將兩條手巾放進盆裡說道。

如果這個機靈的孩子能成為自己的徒弟,那麼旅途將變得多麼輕松啊。

【好的,謝謝。】

【不用謝。是我硬要和你們一起旅行的,這點小事不做怎麼行。】

這純真無邪的笑臉,讓人不由想給他的晚餐加上他最愛吃的食物。

當然,如果赫蘿也和柯爾一樣,恐怕羅倫斯不到一個月就得破產了。

【那咱現在就洗掉吧。雖然這軟膏效果好到令人難以置信,但實在是太折磨咱的鼻子了。】

赫蘿邊說邊走下床來,柯爾顯得有些詫異。

看來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軟膏氣味難聞的問題。

【嗯,水溫正好,趁變涼之前趕緊洗掉。】

赫蘿將手放進盆裡搓了起來。可能是因為屋內氣溫太低,熱水雖然蒸汽騰騰,但實際或許並不那麼燙手。

【啊,沒錯,小心別著涼了。】

羅倫斯說完這句,看到赫蘿抓起一條手巾,擰干之後輕輕扔給了自己。

手巾熱乎乎的,還是按照赫蘿說的那樣趕緊把藥擦掉的好。

羅倫斯邊想邊向有臉的紗布伸出手,但忽然他發現有些不對勁。

柯爾正垂頭喪氣地站起不遠處。

【怎麼了?】

沒等羅倫斯講這話問出口,柯爾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搶先開口道。

【啊,我到外面去。】

說完,還擠出了一個有些僵硬的笑臉。

明顯他在介意著什麼。

而且在走到門口時,柯爾不知為何回頭看了二人一眼。他的表情非常嚴肅,像是懷揣著什麼重要秘密的使者。至於他正在想什麼,現在的羅倫斯再清楚不過。

當門被啪地關上後,羅倫斯將目光轉向了赫蘿,她正在嚴肅地擰毛巾。

【從他的神情看來,汝河那狐狸的交談似乎很是愉快嘛。】

表情那麼嚴肅原來是因為這個。

既然在柯爾看來,羅倫斯和艾普是因為吃醋而吵了起來,那就說明至少在他眼中二人之間的關系是相當親密的。

不過羅倫斯也知道,在這事上不能認真,認真就輸了。

【柯爾的表情仿佛在說‘我一定會保守秘密’。】

赫蘿抬起頭,笑道。

【嗯呵呵呵,他看咱的眼神裡,帶著很深的歉意。】

接著赫蘿坐在地上並起雙膝,將胳膊撐在上面支著下巴。

【如果汝也能像他一樣,那會可愛很多。】

羅倫斯沒有立刻作答,而是將右臉的紗布撕了下來。

他摸了摸傷處,瘀腫已經消了不少,疼痛也幾乎感覺不到了。

既然這藥如此神效,說不定能靠著大賺一筆。

軟膏的功效好到甚至讓羅倫斯有了這種念頭。

【所謂近朱者赤嘛,因為總和你在一起,我才會變得越來越不可愛。】

羅倫斯邊說邊用手巾擦起臉來。溫熱的手巾擦拭著皮膚,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舒服。

赫蘿學著羅倫斯的樣子,用擰干的手巾擦起脖子來,耳朵也不停地聳動著。

不過,在看到抹過脖子的手巾之後,那顏色讓她小小吃了一驚。

【看來汝說的近朱者赤一點也沒錯,因為汝的臉色總是通紅。】

羅倫斯用手巾上沒有沾上軟膏的部分再次抹了把臉,只覺得神清氣爽。他看向赫蘿問道。

【最近沒有吧。】

【汝就知道胡說。】

赫蘿有些無奈地回答。雖然明知道她是在挑釁,但羅倫斯心裡還是忍不住有些不愉快。

但緊接著,當看到赫蘿唇邊的笑意時,他才知道自己又上當了。

【汝認為不是?那麼,既然那孩子難得那麼識相。】

赫蘿將手巾投向羅倫斯,利索地脫了上衣扔在一邊。

羅倫斯頓時愣住了,不知怎麼辦才好。

赫蘿一手叉腰看著羅倫斯,故作嬌態地說道。

【能幫咱擦背嗎?】

對於赫蘿而言,被羅倫斯看到裸體也根本不在乎,但她卻知道羅倫斯非常介意,所以這明顯是要捉弄他。

在別人想要體現紳士風度的時候鑽空子,簡直是胡鬧。

羅倫斯對自己心中的動搖給出這樣的借口後,默默將手中的手巾團成一團,孩子似的向赫蘿扔了過去。

柯爾所做的藥有著堪稱【奇跡】的功效。

雖然赫蘿身上還有不少地方在隱隱作痛,但想到從上藥到洗去只有很短的時間,說明那藥的功效果然了得。

羅倫斯臉上的瘀腫也消得差不多了。

不過因為赫蘿邊問【你的傷怎麼樣了】邊忽然伸出手擰了一把羅倫斯的傷處,使得他臉上便又多了幾分紅色,羅倫斯對此還是有些介意的。

其實羅倫斯心裡很惱火,但因為看到赫蘿直到現在還板著臉,明顯在生氣,也就沒有反擊。

似乎她無法原諒羅倫斯扔毛巾這一舉動。

看來她不是在演戲而是確實在生氣,說不定其實赫蘿是真心想讓羅倫斯為她擦背的。

這樣一想,羅倫斯又覺得自己做錯了,總之現在的他是左右為難。

【那麼,汝現在去的那個商會,他們究竟有什麼企圖呢?】

三人沿著不算復雜的小路走向河邊的市場。既然有市場就必定有小攤,羅倫斯自然做好了被敲詐一筆的心理准備。

只是他沒想到,赫蘿會一邊抽著鼻子一邊向那些小攤走去。

羅倫斯頓時覺得有些頭疼,目光追著赫蘿看去,只見他的目標,是前方小攤上正被熱石頭烘烤得滋滋作響的卷貝。

【他們是否有所企圖,現在我們正要去確認。但從艾普的話看來,有企圖的可能性相當高。】

也不知赫蘿究竟有沒有在聽他說,只見她雙眼放光,正無聲地催促著羅倫斯。

就算拒絕也沒用,還是省點力氣吧。

羅倫斯將一枚發黑的銅幣遞給正在削楊樹枝的店主,店主用樹枝靈活地從貝殼中挑出貝肉,很快就串好了三串。

三人一人一串。

羅倫斯剛打算感嘆一聲居然那麼便宜,不想能增加貝肉魅力的鹽卻還得花錢另買。

羅倫斯一邊笑著對精明的店主抱怨,一邊向他打聽吉恩商會的所在地。

錢不能白花,至少得獲得些情報。

【去了以後,對方會透露消息給我們嗎?】

接過貝肉之後,只有柯爾道了謝。

當然,他對於羅倫斯和艾普的關系的誤會已經解開了。

【那就像艾普所說的,得看我的本事了。】

【那看樣子沒戲了。】

聽了赫蘿的玩笑話,柯爾有些為難地笑了。於是羅倫斯成了笑料。

【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同一座城市南北差別會這樣大。】

赫蘿邊觀察對岸邊說。

坎爾貝位於羅姆河口位置,被河分為了南北兩邊,而羅倫斯等人寄宿的旅店,則位於鎮子北邊。

市場和漂亮的建築物向來都集中在河岸邊,這裡也確實熱鬧了不少,但這也不過是和旅店周圍相比較後得出的結論。

沿河邊的達到走了一小段路,就能看到滿是石頭的河灘。因為是河口,所以河灘面積相當大,離河流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而將目光轉向右邊,就能看到大海,憑借羅倫斯的鼻子也能聞到海水的鹹腥味。河對面則是南鎮,就在南鎮口,有著建在三角洲上的坎爾貝鎮最大的集市。

要說到被分成三部分的坎爾貝哪裡最熱鬧,那當然是三角洲了。那麼,滿是漂亮的建築物的地方又是哪兒呢?是南鎮。

羅倫斯等人所在的北鎮,總會給人一種破落的印像。

停泊在南側河岸邊的船舶數量以及市場上的商品數量,雖然因為離了很遠的距離,只能看到個大概,但羅倫斯還是能感覺到遠遠超過了河流北岸這邊。

一個城鎮裡有些地方繁華有些地方蕭條,這並不少見。或許因為被河流隔開的關系,南北鎮其實已經各自為營了也說不定。

【渡河去南邊的話,那裡應該有羅恩商會的商館。】

【是汝故鄉的商人集中的地方吧。】

【對。只是,因為三角洲上也有類似的分館的地方,所以沒有去過本館。】

羅倫斯伸手指向位於羅姆河入海口的三角洲小鎮。

用小鎮來形容那裡,羅倫斯也不知道是否合適,但對商人而言,哪裡完全是個獨立的地方。

哪怕從北側望去,也能看到諸多被海風洇成灰色調的二層或三層建築物雜亂無章地豎在那裡。

風向適宜的時候,羅倫斯甚至覺得自己能借著風聽到那裡的喧囂。

如果赫蘿在那裡取下鬥篷,不知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那裡好像更熱鬧一些,去看看嗎?】

【你是想買東西吃吧。】

羅倫斯剛一說完,赫蘿便像個孩子似的氣鼓了臉。

她知道羅倫斯完事之後肯定會帶她去逛,所以這表情應該是故意裝出來的。

羅倫斯聳聳肩示意知道了,剛一抬腳,卻又停了下來。

一直默不作聲的柯爾此刻正盯著三角洲的方向,連貝肉都忘了吃。

【怎麼?】

羅倫斯問道,柯爾反彈似的回過了頭。

【啊……不,沒什麼——】

【沒什麼?】

赫蘿邊說邊搶過柯爾手中的樹枝,一口吃掉了剩下的兩塊貝肉中的一塊。

【說謊該受罰。】

接著,她將最後的貝肉送到嘴邊,注視著柯爾。

【汝沒什麼想說的嗎?】

聽說野獸會相當嚴酷地訓練幼崽,看來狼也一樣。

羅倫斯情不自禁地有了這樣的想法。

但其實赫蘿也一樣,不會直接說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至今羅倫斯依然清楚地記得在剛遇到赫蘿時,她纏著自己買蘋果的樣子。雖然現在她已經不再那樣了,但從她逼迫柯爾坦白的氣勢來看,或許柯爾讓她想到了曾經的自己吧。

【我……我……】

而柯爾雖然尚且年幼,卻也是個少年。

【我想去三角洲。】

與赫蘿不同,他直視著羅倫斯這樣回答道,相當有勇氣。

羅倫斯從赫蘿手中搶過樹枝,遞回給柯爾。

接著羅倫斯順便贊揚了一句【比你好多了】,腿上卻立即挨了赫蘿一腿。

【你不是我的徒弟,所以,我的為你幫我們制作軟膏表示感謝。放松點,有什麼要求盡管提就是。】

雖然這話說得有些怪,但用在柯爾身上卻正合適。

或許是由於生來單純,只怕再這樣下去他會比自己的徒弟更像個土地。

明知世間險惡,但在看到這樣的柯爾時羅倫斯還是會忍不住擔心。因為柯爾太單純,是那種很容易上當的孩子。

【……我知道了。】

柯爾為難地笑著回答。

他一定是明白羅倫斯和赫蘿都在為自己擔心,所以才這樣回答的吧。

有一個幾乎人人皆知的笑話橋段。

善良的主人想給舜從而誠實的奴隸自由,於是對他說今後你不用服侍任何人,自由地生活吧。而奴隸牢牢遵守了主人的命令,再也不服侍任何人了。

直到最後都遵守著主人命令的努力,真的獲得了自由嗎?

柯爾之所以會露出為難的笑容,或許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和那笑話中的奴隸一樣吧。

【話雖這麼說,但也沒法現在立刻去。商人都是急性子,如果不先把事情處理掉會渾身不舒服的。】

【是,不過……】

柯爾邊回答變害羞地抓了抓頭。

【我很期待。】

真希望赫蘿也能這麼直率,羅倫斯想,卻不敢扭頭看赫蘿。

因為眼角的余光,已經清晰地注意到了她眼中沒有笑意的笑臉。

【這是我第三次來這個城鎮,可實際上,一次都沒去過三角洲。】

【是因為過河得花錢嗎?】

柯爾點頭。

羅倫斯很想問問他,明明連去三角洲的錢都付不出,那你是怎麼渡過羅姆河的。

總能在關鍵時刻靈機一動想出點子的柯爾,應該是將衣服頂在頭上游過去的吧。

【對了,我沒去過南岸那邊,你呢?】

三人繼續向前走去。見柯爾吃完了最後的貝肉,羅倫斯這樣問道。

【南邊……很漂亮。】

柯爾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周圍才小聲說道。

雖然只隔了一條河,但看來南北差距真的很大啊。

北側是異教之地,多是異教徒,而南邊多是從南方過來的商人和正教徒,可能是因為這層關系吧。

在商人中,大多是南方商人有錢,而金錢又總會集中到富裕的地方。

【但這邊的人施舍的錢比較多。】

【哦。聽說北側多是北方出生的人,是真的嗎?】

【我想是的,這裡很多羅艾佛出身的人。但就算不是這樣,我還是覺得這邊的人更加善良一些。】

羅倫斯摸摸鼻頭,開始思考該如何做大。

南北的對立,就像人與狼一樣微妙。

【嚴酷的氣候能養育出善良的人。】

羅倫斯答道,之間柯爾笑著重重點了點頭。

就算是能抱有【只要有必要就一個人去南方學習教會法學】這種曲線救國方案的柯爾,在聽見別人贊揚北方人比南方人更好時依舊會表現出純真的喜悅。

羅倫斯再次認識到了這一點,繼而似乎明白了鎮上最大的貿易中心之所以要建在三角洲上的理由。

那裡是南北的緩衝地。

或者可以說是中立場所。

【可是——】

羅倫斯邊走邊看向三角洲,只聽見柯爾繼續說道。

【南方的人們似乎總是很愉快。】

柯爾好像是怕羅倫斯不高興,補充了一句。

羅倫斯有些吃驚,但還是緩緩露出了笑容。

【因為氣候溫暖,釀酒更容易一些。】

【啊,原來如此。】

[再過幾年,柯爾毫無疑問會長成一個率直的優秀青年。

雖然只是一個忽然冒出的念頭,羅倫斯卻無法予以否定。

對於這點,赫蘿也有同樣認知。

此刻她正面帶微笑地牽著柯爾的手並肩行走,說不定是為將來做准備的投資活動。

正當羅倫斯被自己心裡這種莫名的玩笑和嫉妒煎熬的時候,赫蘿鬥篷下的雙眼轉了轉,目光對准了他。

她那惡作劇的眼神放佛在告訴他,如果再不小心咱可真的換人了。

羅倫斯摸摸下巴上的胡須,輕聲嘆了口氣。

這一聲嘆息讓他將一句險些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明明就是打算釣到的魚不給餌吃。

雖然很想這樣回敬赫蘿,但還是算了吧。

如果真的說出口,那就代表羅倫斯認為自己肯定比不過柯爾。

他不過是個小自己一輪的少年,何必那麼認真。羅倫斯深深吸了口寒冷的空氣,獨自默默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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