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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上》第16章
卷一 第一十六章 絮染芳塵

  跪在柔軟的羊毛毯子上,慕禪低低俯首,透過間隙望見了錢妃露出的一雙金蓮。水紅底兒藍花樣兒的繡鞋,只好幾寸大,前頭微微翹起,裹了雲水紋,使得雙腳宛如兩鉤新月,纖巧地煞是惹人憐愛。

  此時,上首的錢挽心也正靜靜地看著下跪之人,目中一閃而過有一絲反感卻又瞬間隱去:「起來吧,讓我好好看看你。」

  「是」聞言,慕禪恭敬地答了,仍舊半跪著,但緩緩直起了身子昂起了頭。只見她乾淨的黑眸中不見半點雜塵,素顏上掛著淺淺的微笑,是恭敬卻並不卑微。一身青色的宮裳毫不出挑,卻讓人感覺靜嫻安逸,仿若一株碧竹。

  「也算是個好相貌。」錢挽心斜斜打量了慕禪,心下暗道:果然一如嵐兒所言,此女素雅嫻靜的很。只是這相貌雖然不出挑,可週身的氣質怎麼看都不像個奴婢,倒像個主子了!轉念一想,她當年可不就是那前朝世家慕家的千金小姐麼。雖然父母雙亡,家道中落,但太后既然賜了她在太醫院做女官,想來也沒做過什麼重活兒,也無人曾使喚過她吧。這幅模樣雖不似那些嫵媚勾人的奴婢,但若是好生打扮,恐怕也並非不是個美人。雖然心中對香卿的事兒有些放不下,但既然太后已經下了懿旨,無論如何卻也只得接受了。

  「聽說你這個六品司藥女官,還是太后她老人家欽封的?」說罷放下手中的碧玉茶盞,錢挽心也不抬眼,只是微微揚了一下柳眉。

  「奴婢十歲進宮,蒙太后恩典賜了七品女官一直在御藥房司藥。如今得錢妃娘娘青眼,太后才擢升了奴婢的品級,這些都是沾了娘娘的光。」慕禪唇邊一直保持著微微的弧度,恰到好處的恭維卻又顯得真實無欺,倒讓錢挽心又將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

  「好一張巧嘴兒呢,嵐兒——」錢挽心也笑了,笑得很是柔媚,順便示意身側立著的嵐兒。

  「慕姑娘,這是娘娘賞你的。」說罷嵐兒將手上的托盤遞到慕禪的面前。那托盤內放的是一條白綾灑花汗巾,繫著一副銀挑牙。一雙湖藍灑花褶衣。兩幅絲帶,兩幅玉紐扣,還有一包上好的茉莉香片。

  雙手高舉著接過了托盤,慕禪穩穩當當地又叩頭謝恩,這才在錢挽心的吩咐下起身了。

  「今日就此作罷吧,你既然以後每隔一日要來,讓嵐兒帶你四處走走,也好熟悉一下環境。」

  語畢,那錢挽心又斜斜地靠向了羅漢床的一側,緩緩閉上了眼,嵐兒趕緊上前替她扯了一方錦被蓋上,這才示意慕禪和她一齊出去。

  「娘娘她,身子還未恢復麼?」慕禪見嵐兒輕手輕腳地帶上了寢殿大門,不由得小聲問道。

  「哎!」嵐兒四處望了望,這才拉了慕禪遠走幾步:「娘娘這是心病啊。」

  「心病?」慕禪不解。

  「娘娘嘴上不說,對自己落胎的事兒可是揪心呢。那可是皇上的頭一個孩子呢,若是能生下來,我們這些做奴婢也能跟著沾沾光啊。」嵐兒似乎是想起了曾經幻想過的美好前程,不由得雙目又逐漸變得黯淡了下來:「可惜,娘娘身子不大好,否則……」後面半句涉及錢妃私用藥方的避諱,嵐兒也收了嘴,轉而道:「可巧你來了,今後咱們主子的身子可就全賴慕姑娘照顧了。」

  微微一笑,慕禪輕輕點頭,發現自己從嵐兒知道她是太后欽此的女官後態度友好了不少,既然人家對自己溫和,慕禪倒也不好不答,便道:「奴婢能來瀾碧宮伺候錢妃娘娘是莫大的榮幸,定當竭盡所能地幫助娘娘調理身子。來之前奴婢還專程去問了胡御醫關於娘娘的病症情況,若長期調養,也並非是不治之症。」

  經過在太醫院的多方打聽慕禪才側面地得知了關於錢妃的病情。原來她自打進宮被瑞英宗臨幸起,就偶爾會落些血。再加上每次月信來時都疼得要含著參片讓太醫給針灸了才能挺過去,所以原本對她竟然會懷孕,大家都沒有想到。只是她那樣歷來過於涼性的身子,確實不太適合懷孕,所以孩子沒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兒。

  「這就好了。」嵐兒見慕禪表情平靜,不知怎麼地就覺得放心了許多,欣喜地連連點頭,臉上掛著真心實意的笑:「我就說嘛,太后看上的姑娘,定不會差到哪兒去的。」

  「不過,娘娘的痼疾本來就不太容易治癒,如今加上落胎後對身子傷害實在太大,恐怕並非一時半會兒能調理好的。」見嵐兒又充滿了希望,慕禪還是實話實說了。

  「無妨的,只要慕姑娘用心照顧主子,總也比那些太醫院一屋子的男人強。畢竟咱們女人才曉得女人的不易呢。」嵐兒也不知是在安慰慕禪,還是在自我安慰。

  「嗯,還請嵐姐姐在小廚房為我專門準備一個小灶。雖然內宮明令禁止不需開爐煎藥,但奴婢請過太后恩典,可以在瀾碧宮替錢妃娘娘煎藥的。」慕禪又道。

  「真的!」嵐兒彷彿雙目放光一般,拉住慕禪的雙手便道:「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原本還想悄悄求慕姑娘破例呢,原來太后她老人家還是惦念我家主子的。」說罷嵐兒竟抬袖拭淚。

  見狀,慕禪也只得抬手拍拍嵐兒的手臂,勸道:「姐姐如此,侍兒也如此,都是為了主子如此操心。想來上天一定會受你們誠意感動,早日讓錢妃娘娘身子好起來的。」

  正說著話,兩人已經來到了殿門外。

  「如此,就勞煩慕姑娘隔上一日便過來。」嵐兒送到此也就停步了。

  「定當如此。」慕禪點點頭,衝著嵐兒微微福禮,這便離開了。

  已經是第四次進出後宮,慕禪來之前還找來御膳房一個相熟的內侍問清楚了宮裡的情況。原來,御膳房的內侍們要每日進出內宮給各宮娘娘們送飯,雖然皇帝那兒有單獨的廚房,但這宮裡的主子們都分散住在各處,送膳時既要快又不能耽擱了時辰,所以說宮裡的路就數他們最熟悉。

  上次打聽,慕禪還特意留心問了那個精巧的小園子,結果幾個內侍都搖頭,似乎沒有去過。既然御廚們都沒有去過,慕禪不由得想,那園子想來是荒廢了的吧。但凡皇家的園子,都會由皇上親手提個名字,但那園子卻什麼都沒有。只是那樣荒廢的園子都精緻如此,若是真真見了皇家的園林,又該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呢?

  想著想著,慕禪腳下又不聽使喚了,走著走著遠遠望去,前方似乎就是那一日從園子返回御藥房的那條路。

  想起淡紫色的牽牛花,想起悠悠的涼亭和潺潺的溪水,慕禪不由得意動了,左右張望,只間偶爾一兩個內侍宮女經過都只是遠遠點頭便去了,心想,不如去那園子看看也好。

  想到便做,慕禪提起裙角,乾脆小跑著向前而去,繞過那個迴廊,果然又看到了一片冬日裡鮮少的綠意迎面而來,霎時間心中的鬱結都消散了一般,只剩下淡淡的恬靜。

  提步上了那方涼亭,正好在溪水經過的地方搭建而成,從竹子的縫隙中都能看到水花涓涓而去。那涼亭的右上方便是紅牆上生得極好的牽牛花,粉粉的紫色,襯著綠色的蔓籐與紅牆,有種別樣的風情。

  不由得沿著扶欄坐了下來,倚著竹亭的立柱,慕禪只覺得如此絕妙的地方真實難得。那後宮裡處處都透著一股子寒意,而此處,即便是冬日裡也鮮活地猶如春天,洋溢著暖暖的溫情在裡面……「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想著也耽擱了不少的時候,慕禪從扶欄上起身,準備離去。

  「你是誰?」冷不防而後傳來一聲問話,慕禪一回頭,卻看到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立在不遠處的假山之後,緩緩向她渡步而來,身後射來冬日薄薄的陽光,仍舊看不清楚臉上的模樣。

  「我是慕禪。」脫口便說了自己的名字,慕禪好奇地看著遠處的男子,才想起,他便是那日在假山上的那個人。

  「我?」男子有些玩味地笑了,一邊走一邊道:「你能自稱我,難道是哪宮的妃嬪不成?」

  「我……」慕禪這才發現自己竟未以奴婢自稱,但聽見男子話音裡濃濃的調侃以為,不由得蹙眉道:「時候不早了,奴婢告退了。」

  「你我相遇兩次,難道你就不好奇我是誰?」男子說完這句話,終於來到了慕禪的眼前,一抹淡然的微笑掛在臉上,只是將慕禪又喚了回來。

  回頭,慕禪這才看清了來人的相貌。約莫二十來歲,一身月白的長袍,身量修長,腰間一抹金黃的繫帶,頭上一隻剔透的琥珀色暖玉簪在陽光下透著晶亮的光芒,一如他玉面上的雙眼,也是閃著動人的琥珀顏色,彷彿有種光芒在緩緩流動。

  一抹笑意掛上了唇邊,男子又上前兩步:「姑娘怎麼不說話了?」

  「沒有。」慕禪這才將眼神從男子的雙眼挪開,側頭道:「打擾了,奴婢告退。」

  見慕禪又自稱奴婢,男子搖搖頭:「你不是妃嬪麼?莫非是宮女?對了,你適才說你叫做慕禪,宮女是沒有姓氏的,也不對。」

  「奴婢是御藥房的司藥女官。」慕禪只得答了,一時又不太好離開。看那男子連連發問,似乎是對宮中的妃嬪不是太熟悉的樣子,那應該就不是瑞英宗了。但看了他的穿著,腰間那一抹明黃,多半應該是個王爺吧。

  「你怎麼來了此處?」男子又問。

  「奴婢只是上次經過的時候看到此處景致優美,這次順路便想來看看罷了,沒想到打擾到……」慕禪這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稱呼眼前的男子,只得按照自己的猜想道:「打擾到王爺的興致,奴婢這就離開。」

  「王爺?」男子一挑眉,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個王爺?」

  「難道不是麼?」慕禪見他反問自己,原本她也就不太確定,若這男子不是王爺,又該是什麼人呢?侍衛?大臣?可這是後宮呢,這人一身便服,顯然不是侍衛和大臣一類的人。

  「別猜了。」男子見慕禪一臉的狐疑樣兒,笑道:「我便是誠王,也確實是個王爺。」

  「奴婢叩見誠王殿下。」慕禪一聽那「誠王」二字,心頭一震,趕緊福了一禮。

  若說這雲瑞王朝除了身為皇帝的瑞英宗玄諳外,最為尊貴的莫過於這誠王元景了。他原本是先皇瑞成宗的胞弟,雖說是兄弟,可年齡足足相差了二十來歲。正因為是先皇最小的弟弟,疼愛程度堪比自己的親生兒子玄諳了。如今身為皇帝的玄諳見了元景,也是要恭敬地叫一聲皇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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