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千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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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寧城下狼犬相爭的同時,醫巫閭山旁的官道,上百名騎兵延伸數里,女真人逼近廣寧的消息被口口相傳,帶人殿後的趙行除了期盼對方不會派出追兵沒有任何辦法。
百姓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帶上了全部的家當,糧食、家畜塞滿了管道,遷徙隊伍如同蝸牛一樣緩慢前行。夾雜在隊伍中維持士卒大聲喝令,希望百姓加快腳步。
已經失去了家園,如果在失去賴以生存的口糧牲畜,那如何活的下去。雖然耳旁不斷傳來加快腳步的喊聲,大半百卻姓充耳不聞,小心翼翼護著自己的家當緩步而行。
隊列中老弱行動是最遲緩的,拄枴杖的耄耋老人、哭泣不止的孩童更加遲緩了隊列的速度。
「下馬」趙行大喝一聲騎兵齊刷刷地跨下戰馬,趙行扶著腿腳不便的老人他上了自己的戰馬。
趙行讓出戰馬的命令傳遍所有的騎兵,大伙見趙行如此也紛紛讓出戰馬,少數幾個不情願騎兵受不了眾人的目光也讓出了馬匹。
老人孩童有數百人,戰馬加上拖輜重的騾馬也不能滿足需要。士卒如此,方震儒再也不能安坐在馬背上,也把自己的坐騎讓了出來,收刮了隊伍中所有的馬匹、駱駝、毛驢,一匹馬背上坐上兩人問題才得以解決。
「將軍愛民如子,前途不可限量,老朽祝將軍公侯萬代。」被趙行扶上戰馬的老人崴了腿,和兒女失散,無人照顧的他估計要死在路上,忽然有了生還的希望,心裡無比感激趙行,大聲表達著謝意。
他這嗓子一喊,路上隨即想起上百聲蒼老的祝福聲,雖然在嘈雜的隊列中並不響亮到也清晰可聞,惹的趙行滿臉通紅,連連擺手,暗想自己只是盡了一點力氣而起那當的這麼多長輩的感謝。
行進的速度終於有了起色,天亮時分終於到了閭陽驛。殿後的趙行等人徒步偵查,範圍遠不如騎馬範圍廣,到了閭陽驛見到前來接應的明軍,趙行、方震儒等人不由的長出了口氣。
「來,來,這位是遼東經略熊大人。」方震儒拉著趙行介紹道。
熊廷弼身高七尺,肚子很圓,寬厚的肩膀上扛著個大腦袋。趙行見過最大的文官就是方震儒,方震儒一舉一動很有官威,當然廣寧城外騎在毛驢上的情形除外。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遼東經略熊廷弼反而不如方震儒有威嚴,面容慈祥,憨態可愛,橢圓的大腦袋給人一種憨厚的感覺
方震儒見趙行有些發呆,連忙咳嗽了幾聲,左手輕輕拉了拉少年的衣角。
「學生趙行見過大人。」雙手平疊舉過額眉長揖及地,趙行大禮參拜熊廷弼,接著彎腰的片刻迅速調整到常態。
「熊大人,此子就是羅一貴的外甥,救過牛大人和學生的性命,就是他率人死戰護住百姓逃離廣寧。」方震儒的原本想說就是趙行率人平等叛逆的,轉念一想並沒有徹底剿殺叛逆,於是臨時改了口。
先前趙行的失態讓經略大人有些不快,待見到少年大禮參拜,臉上毫無虛偽之意,滿意地頷首道:「好,真是英雄出少年,俗話外甥隨舅一點不假,將來成就必在羅一貴之上。」
熊廷弼說話的同時,接應的明軍把閭陽驛點燃,士卒們在軍堡內灑了火藥,頃刻間閭陽驛就陷入了熊熊大火之中。
「方大人,收攏流民,把人都撤回榆關。」熊廷弼跨上戰馬,朝方震儒拱拱手,算是打了個招呼準備離開。
趙行一聽要撤回榆關,急了,顧不得行禮大聲叫道:「大人,不是說撤到右屯嗎?怎麼有全部撤回榆關,難道關外千里之地都不要了?」
「放肆,軍國大事,那裡容得你這等插嘴。」少年人的魯莽讓熊廷弼對他的好感消失的無影無蹤。
且不說趙行在廣寧救過自己性命,光自己同年的弟子這個身份方震儒也要護著他。熊廷弼領右副都御史,官位品級遠在方震儒之上,但是少年提的問題也是他想知道答案,只不過方震儒問話柔和許多,「右屯扼守大凌河,左靠醫巫閭山,右臨大明海,隨時能得到登州水師支援,易守難攻,大人何不屯兵死守。盡棄關外之地大人如何向朝廷交代。」
交待,交代什麼,要交代也是他葉向高和張鶴鳴交代,自己這個遼東經略在這些東林黨徒眼裡可有可無,葉向高不是首輔嗎?不是力保他的弟子王化貞可以一舉蕩平奴寇嗎?看看東林黨人如何收場。
「爭國本」一案擁光宗即位,「移宮」護今上御天下,接連兩件大事都是「擁立」大功,東林黨人握實權,居要津,相互援助,掌天下大權,東林黨人自稱「眾正盈朝」。「楚黨」等非東林官員不是被外流就是被削籍,就是因為熊廷弼出身湖北江夏,朝中重臣便視之為眼中釘,手中刺,百般刁難。熊廷弼也非等閒之輩據理力爭,朝中各位大佬越發厭惡不識抬舉的遼東經略,最後乾脆繞過他直接授命王化貞掌管遼東軍政大權,把熊廷弼三方制衡徐徐推進之策棄之如敝屐。
沒有想到葉向高所托非人,一年光景,遼東局面糜爛不堪,東林人搞出來的爛攤子自己憑什麼來替他們擦屁股,何況兵少將寡,想要守住大凌河防線談何容易。熊廷弼暗想倒要看看東林那些偽君子如何應付天下悠悠之口,彷彿看到東林黨人倒台的景象,熊廷弼暢快道:「關外之地已盡不可守,只能撤進榆關憑借高山重關據守」
趙行再也忍耐不住,長槍用力擲下,對著馬背上的熊廷弼吼道:「西平堡浴血奮戰,廣寧城中捨生忘死難道就是為了撤回榆關,沒有想到遼東經略也是個無膽之人。你們走是你們的事情,我生在遼東長在遼東,那裡都不去,死也不做異鄉鬼。」
「放肆,來人,給我打,往死裡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敢如此說道自己,熊廷弼臉色發青,準備給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一個大教訓。
「來呀,打我呀。」極度失望的趙行發了狂。
羅左羅大等人圍成一個半圈,護住趙行,死死盯著準備上前捉拿趙行的經略親兵。
方震儒破口大罵道:「豎子大膽,不知死活的東西,斯文敗類,拉下去,趕緊拉下去。」
老驛卒那裡不知道方震儒的開脫之意,朝羅左羅大一使眼色,幾人合力把趙行拽到一旁。
「此子甚是無禮,念其有大功還王大人寬恕,學生代他向大人賠禮了,既然此子不願離開遼東,大人何不授予一官半職,讓其在大凌河以東收攏潰兵,以備將來。」
「好吧,就授予廣寧千總之職,留在此地收攏潰兵吧。」熊廷弼沒有拒絕,少年人的生死在他眼裡無關緊要,剛才命人打他只不過有些抹不開面子而已,留在此地十死無生,自己何必跟一個死人計較。
很順利地拿到了任命找到趙行,方震儒把人拉到一旁說道:「大隊人馬走後,你悄悄跟上來,等經略大人氣消了,事情就好辦了。」
少年看著任命文書,眼珠一轉,狠狠點下了頭。
挑選人馬時,只有百餘人願意留下來,令人意外的是黃川不知何故也留了下來。
方震儒很是不解,問道:「你一個銀吏留在此地幹嗎?」
「去了榆關,此生還能再回來嗎?」黃川舉目遠眺,悠悠地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