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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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來的很早,眾人也不敢打火把趕路,好在官道兩旁的積雪並未完全熔化,在一輪彎月照應下閃著白光,行進中到也沒有什麼障礙。靠近廣寧時家丁羅大被派到廣寧打探情況,眾人隱進樹林吃乾糧餵馬。
掠過樹梢發出「烏烏」聲的寒風直鑽五臟六腑,餵過戰馬後眾人一口乾糧一把積雪往嘴裡塞,嘴一張寒風從喉嚨裡面灌進去,直達胸腔。堅硬的乾糧嗝的喉嚨火辣辣的,被冷風一吹感覺方而好了不少。
躺在雪地裡頭枕臥地的戰馬,趙行的眼皮不停地打架,實在是太累了,從太學跑到西平開始就沒有安心睡過一次好覺。
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低喝:「起身備戰」,趙行猛的一個激靈,昂起頭顱從懷中取出帶鞘的腰刀,右手握緊刀柄隨時準備出鞘。
「起身備戰,有馬蹄聲。」黑暗中羅左重複的話語讓更多的士卒起身備戰。
趙行俯身在雪地裡側耳一聽,果然大地傳來輕微的震動,只是逆風馬蹄聲聽的不是很真切。
天氣很冷,趙行的腦門還是滲出了冷汗,如果是敵人游騎突襲,己方很難逃脫,自己行軍打戰的經驗太過缺乏,好在有羅左等人在一旁幫襯。遼東苦寒之地,造就遼東漢人性格極其堅毅,用積雪胡亂擦拭臉部後少年恢復了常態。
騎兵們很快做出了反應,戰馬被人牽到百步之外,士卒散開,以官道為中心隱在大樹後面形成二個半圓,閃著幽光的箭頭指向官道。
馬蹄聲越來越近,豎起耳朵傾聽的趙行見只有數騎心房落了地。
來騎靠近樹林馬背上的騎士勒住了戰馬,藉著微弱的亮光趙行看清來人的面目,原來是打探消息的羅大。
「來,羅大,先吃點乾糧」少年撤下大木箭從懷裡掏出乾糧遞給羅大。羅大也不管裂開的嘴唇拿起乾糧就啃,吃的太快連打了幾個嗝。
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乾糧,羅左說道:「大人,箭樓上打著上建奴的王旗,城內燈火通明,我偷偷靠近城牆細細聽了許久,城內喧嘩一片,酒肉之香城外都能聞到,小人估計建奴在城中舉行慶功宴會。」
待羅大說完趙行問道:「一路上順利嗎?有沒有碰到建奴的游騎?」
「一路上並無建奴游騎,這麼冷的天不要說人鬼都不會出門。」羅大努力吸著鼻孔,試圖把流出來的鼻涕吸回去。
和羅作等人商量過後,趙行決定連夜趕路,「好,既然建奴在廣寧擺慶功宴,那我們就連夜出發,羅大你帶著兄弟們歇息片刻就出發,為大隊探查。如果碰見零星游騎全數宰了,萬一有碰見大隊人馬立刻回歸本隊,千萬不要和敵人硬幹,羅左大哥,你帶上幾個兄弟後撤一里,為大隊殿後。」剛才羅大到了跟前才被發現的情況讓趙行警覺起來,派出了前哨和後衛。
「好叻,表少爺,放心好了,我們可是陸把總調教出來的,兄弟們的身手絕對不會比陸把總手下的哨馬差。」羅大灌了口積雪,活動了手腳,點了十幾個相熟的士卒準備出發。
十幾匹戰馬踏著夜色飛奔而行,漸漸溶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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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平堡,還是哪個西平堡,只不過沒有了往日的喊殺聲,太陽還未東昇,城中的情況也看不真切,籠罩在晨霧中的西平堡如同霧裡之花。趙行的馬快,快接近西平時趕上前鋒。
城門大開,一股不詳的感覺籠罩在眾人的心頭。眾人顧不得心疼戰馬快速揮舞著馬鞭,奔跑了一夜的戰馬發出悲慘的嘶鳴聲。
眾人還未到城門,戰馬嘶鳴聲就透過重霧傳入城內。
突然城中發出千萬聲振翅之音,接著西平堡上空出現一大片快速移動的烏雲。準確地說那不是烏雲只是千萬隻烏鴉組成的烏鴉雲。
不管是大明人,還是建奴,或者北虜,沒有人喜歡烏鴉,這種黑乎乎的飛禽往往伴隨著災難。像西平上空出現如此多的烏鴉那只能說明一件事情,西平陷落了,屍體,只有成千上萬的屍體才能吸引如此多的烏鴉前來。
萬點金光簇擁著大半個太陽徐徐升起,視野很好,堡中空無一人。
「大人你看」一個騎兵驚恐地叫了起來,順著騎兵的手指看過去,視野所及的城牆已經不是往日單調的青灰色,而是在青灰色上出現一條條耀眼的猩紅。
「上城牆」趙行打頭,二十餘人飛一般地順著馬道上了城牆。
馳道,女牆,垛口,箭樓,處處披上了猩紅;手臂,大腿,頭顱,內臟,視野所及之處沒有一具完整的屍首。
趙行渾身劇烈地顫抖著,牙齒「格格」響個不停,淚珠地在眼眶裡來回打轉。
「找,分頭找,看看還沒有活口。」
趙行一聲令下,先期到達的十幾人迅速閃開,藉著陽光尋找生還者。其實並不用花費多大力氣,根本沒有一首完整的屍首,別說生還之人了。順著馳道,越接近城樓試圖越多,層層相疊,犬牙交錯,刀劍長槍連帶著手臂散落在狹小的空間,讓人無處下腳。
「找打羅大人了,找到羅大人了」箭樓傳來羅大的呼喊聲,呼喊聲帶著哭音。趙行墊起雙腳從殘肢斷臂中穿越,飛一般趕往箭樓。
大明遼鎮副總兵、西平堡主將羅一貴背靠箭樓,首級已不見了蹤影,猩紅的血浸滿了半身衣甲,雙手緊握的佩劍深深刎入脖頸,無頭屍身早已凍僵,觸手之處,一片冰冷,冷的人窒息。
母親早產而往,父親更多的是希望趙行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無子的舅舅給了他更多的關懷,傾注了比父親更多的愛。
舅舅給自己做了小木弓、木刀,教授自己如何騎馬,第一次教授自己馬戰、步戰,第一次給自己講述兵馬戰陣,十歲生日時舅舅送自己的戰馬腰刀,第一次跟隨舅舅衛國殺敵,一幕幕歲月在趙行腦海中不停地閃現著,舅舅羅一貫在形象再腦海中無比清晰,有時憨笑,有時嚴肅,有時意氣風發,有時眉頭緊鎖,趙行試圖抓住一個個舅舅,卻發現無論如何努力,都抓不住,許許多多的羅一貴注視著自己,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眼前,越行越遠,越來越不真切,最後模糊一片。
「啊」趙行昂頭長嘯,長嘯聲嘎然而止,從口中湧出一大口鮮血,鮮血夾雜著豆大的淚珠在少年佈滿灰塵的下顎脖頸處翻滾著,去勢不減溶入棉甲,染紅了棉甲。
廣寧城中激戰少年受了傷,遼東大員全數撤回榆關,少年心中本已鬱結一股氣,此時被羅一貴的慘狀一激,新疼舊傷一起迸發,再也支撐不住,進氣少出氣多,臉色如金紙。
「快,掐鼻下、虎口,拍後背,千萬不能讓他倒下,把淤血吐出來就好了。」老驛卒、羅左等人來的緩慢,剛到城門就聽見城樓上傳來一聲嚎叫,彷彿野獸臨死前的嘶鳴,二人聽的真切,那是趙行的聲音,連忙三步並一步趕上城牆,正好遇見羅大等人圍著命懸一線的趙行手舉無措。
「殺,殺,殺光建奴,舅舅,舅舅,殺光建奴。」悠悠醒轉的趙行連聲吼叫,少年低沉的聲音、猙獰的面目無不讓羅左心急如焚。
喊了幾聲,體力不濟趙行又昏死過去。
「不要慌,這是悲憤過度,迷了心竅,找個地方靜養幾天就會沒事,這附近有什麼地方比較安全的。」老驛卒手背往少年鼻下一湊,頓時心裡有了底。
「有,有,離西平不遠,有個杜家屯,那裡遠離官道,應該比較安全。」
「好,去杜家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