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仰望半月的夜空》第7章
第一章戎崎的收藏品末日(上)

冬天就是冬天啊!

 迎面吹來的風很大很刺骨,擡起頭,一望無際的天空很晴朗。睡衣外面套了襯衫,又套了夾克衫和大衣,上半身腫脹的就象一個不倒翁,但下半身只穿了睡褲。剛才腳尖還因爲寒冷疼痛著呢,現在卻漸漸開始感覺不到那種疼痛了。已經凍到骨子裏去了,覺得腰這裏很重。應該說是很痛吧!

 這樣下去,肯定會凍死。

 “凍死在醫院的屋頂上啊!”我自言自語。

 取出上衣口袋裏的手表,確認一下時間。

 下午3點。

 爲了將要進行的手術,需要一定的體力,所以裏香最近每天都會在醫院裏慢走鍛煉體力。屋頂是她運動路程的中途折返點,根據這幾天的統計,她大概3點過一點會到這裏。

 最早的一次是3天前,3點01分。

 最晚的一次是昨天,3點15分。

 我想得提早一點,准備3點前到屋頂做一下准備,但可能是我太急了吧,我到屋頂的時候才2點半,于是站在

屋頂吹了足足30分鍾的寒風。

 寒冷……

 難堪……

 痛苦……

 我已經到了極限。

 但總不能就這樣回去,我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到這兒來的。

 “裏香,快點來吧!”

 我吸了吸鼻子。

 我開始覺得,她不來也許更好。

 見到裏香,讓我覺得很害怕。

 光想就嚇得身子縮成一團。

 但不管怎麽樣,這一個星期來,裏香的反應有點太無情了。我的收藏被發現後,我馬上沖到了裏香的病房。不管要我做什麽,即使讓我跪下來求她都行,我只希望她能原諒我。

 我輕輕地敲了敲門。

 “誰?”

 裏香的聲音。

 “是我。”

 沈默。

 “裏、裏香,我能進來嗎?”

 沈默。

 “聽我解釋呀。”

 沈默。

 此時,我心中萌生了希望。她不說話就表示允許我進去解釋吧。如果願意聽我解釋,就是說她還是有一點想原諒我的吧。肯定是有那麽一點想原諒我的。

 對!

 我決定了。

 滿腦子全是這樣一廂情願的想法,我把手搭在了門把上。我本應該注意到的,門稍稍開著,而且門比平常重。但我還是就這樣踏進了裏香的房間。

 “裏香,對不……”

 我停住了。

 咚--

 隨著一聲響聲--

 事後我才知道,裏香在稍稍打開的門上面放著一本日語大辭典--25厘米長,18厘米寬,7厘米厚。我一開門,辭典就掉下來了,辭典的一角正好砸在我頭上。

 我看到了星星。

 絕望的同時--

 “啊!啊!啊!”

 我抱著頭在地上亂滾。裏香則一點也不體恤我,把我推出了門外。我在門外足足蹲了5分鍾。大概在這5分鍾內,我被超過20個人院患者和護士笑過了。

 第二次挑戰是在翌日。

 這次要注意門上面了。

 但好象上面什麽也沒放。

 這樣應該沒問題了。

 手放在門把上,打開了門,走進了裏香的病房。

 “裏香,對不……”

 我又停住了。

 磅!

 隨著一聲響聲--

 真是非常古典的手法啊。門的下方綁了一根繩子,門開的時候,繩子就被拉直了。我被絆了一下,直直地摔了下去。

 臉撞到了地板上。

 撞到了鼻子。

 先是腦袋很痛,然後覺得鼻子熱乎乎的,從捂著鼻子的手指間滴下了什麽溫熱的東西--

 是鼻血。

 “啊,我流鼻血了。”

 我很老實地說。

 因爲這說不定是個機會。

 即使是裏香,我流血了,她應該會看不過去的吧。可能會覺得自己做得有點過火,會跑到我身邊來吧。可能還會對我說些溫柔的話吧。

 鼻血也許會和我的收藏抵消吧。

 對于懷著邪惡的希望的我,裏香似乎相當鄙視。她仍舊輕描淡寫地把痛得亂叫,在地上滾來滾去,看到鮮紅的血很慌張的我推出了門外,不容我辯解。

 安慰的話呢?

 沒有!

 道歉呢?

 當然也沒有。

 “別再來了,笨蛋!”

 我被她唾棄了!

 我一邊忍受著疼痛和絕望的煎熬,一邊看著天花板發呆,知道鼻血己止住。

 天花板上的花紋好象滲了下來一樣。

 我打消了再去裏香房間的念頭。這樣下去身體肯定受不了。如果不足夠小心的話,下次倒下來的可能會是點滴架。不,點滴架倒還好,也許更可怕的東西會飛過來。畢竟醫院裏到處都是凶器。

 所以,我只能換成伏擊的作戰方式了。

 “好……冷……”

 真不愧是裏香,這麽頑固。

 這一個星期來,有沒好好說過話。也沒好好見過面。

我這個人格外的不拘小節,有些小事兩、二天就忘得幹幹淨淨,但是裏香的性格卻完全相反。

 女孩子大概都是這樣的吧。

 --我正想著的時候,門“吱”地一聲被打開了。我的心髒都要跳出來了。鐵制的門被緩緩打開,透過門的縫隙我看到了一雙細瘦的手。

 是裏香。

 我屏住呼吸,在腦子裏理順我想說的話。

 “裏香,對不起。”

 叫出來的同時,我跪了下來。

 “全都是我不好。”

 我的頭在有些髒的水泥地上來回的蹭著,不管怎樣先不停地道歉,一直到裏香原諒我爲止。

 什麽,很難堪?

 不管了。

 什麽,不像男人?

 顧不上了。

 這些東西全都被我抛到了冬天湛藍的天空去了。

 只要裏香肯原諒我,我什麽都肯做。

 “呼--”

 裏香的吐氣聲。

 裏香就在那裏。我閉上眼睛,我不能讓這個機會逃走。

 我跪著,大聲叫著。

 “裏香,對不起!”

 太好了,和我計劃的一樣。

 然後,我就盡可能的講了很多道歉的話。

 對不起裏香,那是山西擅自拿來的,那家夥真是個笨蛋無藥可救了。但我沒辦法,誰叫我是他朋友呢。他都拜托我了,我拒絕不了。朋友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也很討厭這樣的。可是真的沒辦法,我知道這是借口,我真是笨蛋,我道歉,裏香原諒我吧!求你了,我什麽都願意做,從今天開始我每天到圖書館借你喜歡看的書,我送你一套彼得兔圖畫本作爲禮物吧。都是我不好,原諒我裏香一

 我一直這樣喊到喉嚨痛,才惶恐的擡起頭。

 裏香不見了。

 哪兒都沒有她的影子。

 我站起來,走到門前,門關得死死的。似乎裏香看到我就馬上轉身離開了。

 而我一直都是對著門在道歉。

 “嗚--”

 真難堪,我真想哭。

 難堪也好,我只想和裏香說話,想看到裏香笑,想看到裏香飄逸的長發。裏香任性的時候,想順順從從地說“好” “好”。我並不是喜歡被虐,只是不管什麽都行,能做和裏香有關的事就好。

我喜歡裏香。

 把世界上所有的東西加起來,都沒有裏香重要。

 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震驚讓我無法站起來。這樣一直被裏香討厭怎麽辦?我受到很大的打擊。如果真這樣的話,我的人生就結束了。沒有希望了,怎麽辦啊--

 我終于站起來了,那已經是30分鍾以後了,我全身已經冷透了。

 還是想別的辦法吧。

 總之要讓她原諒我。

 我吸了吸鼻子,把手放在了門把上。想轉,但是轉不動。似乎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不是真的吧,我用力地轉,但是仍舊轉不動。然後用力地拉,紋絲不動。踢!踢得腳好痛。敲打!手麻了。

 看來是被鎖上了。

 “不會吧--”

 冷風嗖嗖地吹著。

 太陽開始下山了,屋頂上所有東西都沈人影子中了。再過一個小時,天就全黑了。東方的天空褪去了最後一絲陽光,白色的弦月挂在淡藍色的天空上,閃著淡淡的光。我擡起頭,眼前浮現的是今天早上7點的新聞。年輕的天氣預報員提醒過,今天是今年最冷的一天,出門要穿好毛衣,大衣哦。走好!

 “凍死”這個字眼出現在我腦中。

 怎麽會這樣!

走好,去天國?

不會吧?

2

 “發燒了吧?”

 我躺在床上,聽到了亞希子的聲音。

 不用她說我也知道自己發燒了。全身很燙,如果把水壺放在我額頭上,1分鍾水就開了。全身的關節很痛。喉嚨更痛。鼻涕也流個不停。

 我吸了吸鼻子,說:

 “幾度?”

 “38度7。”

 “不會吧!”

 “應該是感冒。先讓醫生看一下吧。是肝炎的話就麻煩了。”

 我就是因爲肝炎住院的。

 肝炎的症狀和感冒相似,所以不能草率地斷定是感冒。如果是我的肝炎惡化了,就必須要采取相應的措施了。比如每天打2個小時的點滴,三天一次的檢查,謝絕訪問。出院時間延後。

 亞希子一邊甩著溫度計,一邊問我:

 “裕一,你爲什麽會在屋頂上?是新的自殺方法?還是想凍死在屋頂上追究我們管理失誤的責任?”

 “不、不是的。”

 “那樣下去,你真的會死的。”

 確實如此。

 我被“救”出來是在晚上的11點,我被關在屋頂整整8個小時。寒風吹著,屋頂上的溫度不斷下降,就像是身處于冷庫裏一樣。

 我靠著水塔坐著,身體像烏龜一樣蜷縮著,抵禦寒冷。

 我已經有被凍死的覺悟了。

 我會死在這種地方嗎?我死了裏香會覺得過意不去嗎?會爲我哭嗎?

 我腦袋裏一直在想這些事。

 我能得救,多虧了警衛江戶川先生到屋頂上巡邏。頭發已經禿得差不多的江戶川先生--四十二歲,已婚,有2個孩子--發現我的時候,

 “呀--!”

 像女人一樣發出了悲鳴。

 他大概以爲看到幽靈了。

 我本來想馬上站起來的,但因爲身體被凍的時間太長了,行動有些遲緩,再加上兩只手擡不起來,只能貼著身體兩邊。

 我的舉動確實有些像幽靈。

 “呀--!”

 江戶川先生依舊像女人一樣尖叫著,沖下了樓梯。

 我現在仍清楚地記得,那時候江戶川先生的禿頭像日光燈一樣在黑暗中發光。但是,我也只記得這些了。

 等我恢複意識,人已經躺在床上了。

 不是江戶川先生的禿頭,而是真正的日光燈在天花板上發著光。

 “被關在上面了。”

 我很坦白地說。

 亞希子緊鎖著眉頭。

 “被關?被誰?不會是裏香吧。”

 “嗯。”

 “爲什麽?”

 “那個……被發現了。”

 “被發現了?什麽被發現了?”

 我躺著,指了指床--確切地說東西在床下面。

 亞希子很疑惑地看著我手指的地方。

 沈思。

 看了看床底下。

 然後再沈思。

 笑聲突然爆發,大約維持了7秒。

 “被發現了!肯定要生氣的。絕對會生氣!哈哈--所以被關在屋頂上了?哈哈哈哈--笑得我肚子痛。”

 抱著肚子,亞希子盡情地笑著。她笑得毫無保留,我知道她肯定是覺得很好笑。但是笑好像還不夠,她還拼命地敲我的床。

 我被她深深刺傷,叫道:

 “不用笑得那麽誇張吧。”

 “可是可是……”

 “我差點就死了。”

 “死吧!”

 亞希子一邊咯咯地笑,一邊叫著。

 “幹脆死了吧。”

 “你是護士,說什麽呢。”

 可惡!

 我感到很羞辱,眼淚就快湧出來了。

 被裏香無視,我真的很難過。看到的一切就像幻影,吃飯也不香,電視也很無聊,知道了什麽叫做灰色的人生。被女孩討厭竟然會變成這樣,真是羞恥,如果這是別人的事,我也許也會像亞希子那樣捧腹大笑。但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真的是非常非常痛苦。想到以後裏香也許不會再和我說話了,我就有一股想哭的沖動。

 “嗚嗚……”

 “你哭了,裕一?”

 “才沒哭呢。”

 我抽了抽鼻子。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你這麽介意。”

 “夠了,別管我!”

 “沒想到你竟然被她發現了。她那個年紀的小女孩多少有點潔癖的,而且裏香一直在醫院裏生活,就更嚴重了,她肯定要生氣的。你也真是的,一直藏著這個。”

 全是你的錯,亞希子想要確定什麽似的一遍一遍地重複著。

 這些我都知道,所以不用再強調了。問題在于怎樣才能讓裏香原諒我。

 這時我突然想到。

 亞希子也是女生。

 和裏香一樣同爲女生,而且是一位成年女性,應該對這種事情很清楚。她可能會給我一些有用的建議。雖然我還是有點介意她剛才那麽笑我,但是我現在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決不松開。如果亞希子能教我什麽讓裏香原諒我的方法,我可能會跪下來求她。

 我提心吊膽地問道。

 “亞希子,我該怎麽辦?”

 “怎麽辦?”

 “裏香一直很生氣,怎麽也不肯原諒我。你說我該怎麽做她才會原諒我。”

 “不可能。”

 她說得很幹脆。

 我眼前一片漆黑。

 “不會吧……”

 “女孩子都是很殘酷的。我有個朋友,她男朋友不守約,就是戒煙什麽的,馬上就和她男朋友分手,去和別的男人結婚了。”

 “不是吧!”

 “真的!別人看來可能是小事,但對本人來說卻很重要。有一首老歌就是這麽唱的。”

 亞希子突然開始唱歌了。

 “想要緊緊抱住你

 可是你卻不在我身邊

 不要爲了那種事

 離開我

 I MISS YOU”

 格外清澈的聲音,在狹窄的病房裏回蕩。

 也在我心裏回蕩。

 “嗚嗚……”

 鼻涕呼呼地流著。

 是鼻涕!

 “裕一,是男人就不要哭。要不這樣,我再介紹個可愛的女孩給你。這世上又不是只有裏香一個。”

 “嗚嗚……”

 對我來說,這世界上只有一個裏香。

 其他的女孩我不要。

 看到我流鼻涕不止,亞希子無奈地搖搖頭。

 “看來你得了重病。”

 “重病嗎?”

 突然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擡起頭,看到病房門口,站著一個陌生男子。感覺像大學生,但是仔細一看,似乎年紀要更大些,大概30歲出頭一點。頭發亂糟糟的,胡子也沒刮幹淨,衣服也淨是褶子。

 感覺是個很邋遢的男人。

 “不是說感冒嗎?”

 亞希子慌慌張張地說:

 “啊,夏目醫生。重病是開玩笑的……”

 夏目醫生?

 誰?

 亞希子注意到了我的神情,就向我說明:

 “你不認識啊,這是外科的夏目醫生。大概是你人院的時候,請了長假。是今天開始上班的嗎?”

 “昨天。”

 夏目醫生生硬地回答道。

 很深沈的聲音。

 “嗯,昨天開始上班的,今天我值班,所以來看看你的病。”

 “啊?”

 在我發呆的時候,夏目醫生已經來到了我的身旁,很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我的手,爲我把脈。

 “身體如何?喉嚨痛嗎?”

 “痛。”

 “聽說你被關在屋頂上了。”

 “啊?”

 “在屋頂上悠閑地數星星嗎?”

 夏目醫生笑著說。

 雖然滿臉胡茬,但是卻給人一種很溫和的感覺。可能是我住院久的關系,能分出醫生的好壞。好醫生能馬上和患者打成一片,更准確地說,就是對人不抱有戒心。

 夏目醫生的眼睛就象個幼小的孩子。

 充滿好奇心的眼睛。

 “嗯,差不多。”

 我用較爲緩和的語氣說道。

 這種事和第一次見面的人難以啓齒。

 站在夏目先生背後的亞希子拼命地忍著,雙手捂著肚子,不讓自己笑出來。

 可惡,真是倒黴!

3

 醫院的屋頂上,晾著的無數床單和毛巾飛舞著。

 就像是在跳舞。

 我看著這樣的景色,發著呆,曬著太陽。天空很藍很清澈,萬裏無雲,風溫和地吹著,就像春天一樣暖和。在太陽底下坐著,全身都暖和起來了,開始有些犯困。整整睡了3天,感冒差不多好了,就是覺得人懶懶的。

 說起來,多田先生也很喜歡這樣坐在屋頂上。

 就像一只老烏龜。

 多田先生住過的病房裏住進了一位新患者。好象是一個腿骨折的大學生。令人羨慕的是,不,一點都不令人羨慕,每天都有一個女朋友模樣的人來看他。在屋頂上朝他的病房看去,門開著,可以看到裏面。充滿陽光的房間裏,兩個人很快樂地說著話。男的笑了,女的也笑了。我真想拍拍他的肩膀,說:

 一切都過去了……

 我想走進他們的房間,告訴他們曾經有一個叫多田的色老頭在這個房間裏住了十幾年。想告訴他們,這個叫多田的色老頭收集了幾千冊的色情書刊,在他臨死之前,把這些書都給了我。

 多田先生確實曾經活著。

 曾經在這個世界上存在。

 存在了80年。

 當然,我不可能跟他們說這些。

 “啊?”

 他們可能會驚訝地看著我。

 “那又怎樣?”

 或許會這麽說。

 多田先生呀,你真的很過分。都是因爲你,我被裏香厭惡了。

 死了都要給別人添麻煩,最差勁了。

 天國裏的多田先生肯定會“哈哈哈哈--”地大笑。

 是他的話,肯定會捧腹大笑。

 在我發著呆的時候,“你在幹嘛呢?”從頭頂傳來了一個聲音。

 我迷迷糊糊地擡頭看去,一個年輕男子站在那裏。穿著白色的外套,應該是醫生吧。以前沒見過,是從大學派遣過來的新醫生嗎?

 那是我人院的時候知道的,像若葉醫院這種地方小醫院,都是從屬于某個地方的大學研究生院的。其實就是像便利連鎖店一樣。所以有時候會從本部,也就是從那個研究生院派遣年輕的醫生過來。一方面地方醫院就靠這個保

證醫生的數量,另一方面年輕的醫生也可以在這裏積累經驗。對雙方都有好處。

 我學著多田先生的樣子笑著。

 “在曬太陽。”

 年輕醫生輕輕地“哼”了一聲。

 “趁天氣還沒轉涼快回房間吧。你感冒還沒好呢。”

 “啊?”

 爲什麽他會知道我感冒的事?

 這家若葉醫院雖然是家小醫院,但不管怎麽說,患者也有100多人,患者的病症不可能所有醫生都知道,一般只有主治醫生知道。更何況是剛剛從大學研究生院派來的醫生,更加不可能知道我的病症。而且我是最近得的感冒,真的很奇怪。

 醫生注意到了我的疑惑,笑了笑說:

 “你還沒反應過來!”

 “啊?”

 “我呀!”

 “夏目醫生!!”

 “嗯!”

 眼前的美男子微笑著。

 “我是不是很帥啊?”

 難以置信!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滿臉胡茬,頭發亂糟糟的,看上去就象個邋遢的大叔。

 而眼前的這位,明顯是一個溫和的良好青年。頭發修剪得很時尚,稍稍有些長的頭發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臉部輪廓清晰,漂亮的雙眼皮,長長的睫毛,顔色很淡的眼珠,雖然他嘴角上揚微笑的樣子讓人覺得很不爽,但不管怎麽說還是一個美男子。

 真火大!

 是男人看到他這樣的美男子都會火大。可惡,都會這麽想。

 確實是,可惡!

 “我去爬山了。”

 夏目醫生說。

 不對,叫夏目就可以了。

 我在心中換了對他的稱呼。

 沒有必要在他的名字後面加“醫生”兩個字。

 “是我學生時代就開始的興趣愛好。整整兩個月,把自己關在山裏的小屋,一個人生活。你說,過不過份,我剛下山就叫我來值班。我在山裏待了整整兩個月,沒洗澡,胡子也沒刮,連頭發都沒好好修剪過,把來看急診的小孩都嚇哭了。”

 夏目“哈哈哈”地笑了。

 “值好班,馬上就去洗了個澡,然後去了理發店。有種從猿人又變回人類的感覺。喂,戎崎,我說的你聽懂了?幹嘛露出這麽恐怖的表情看著我?”

 “沒什麽。”

 似乎有什麽令他高興的事,他一直笑眯眯的。然後他在我身旁坐了下來。他似乎抽過煙,因爲飄來香煙的味道。我看了看坐在我旁邊的夏目,果然超過30歲了。已經到了結了婚,有一兩個小孩都不奇怪的年齡了。但是,他給我的感覺卻非常年輕。或許說是不老吧。

 學校裏有時候也會有這樣的老師。率真的性格,比起教師,感覺更像是兄長,很會說話,很受女學生歡迎。

 但是我卻很難和這種類型的老師融洽相處。

 所以我肯定很難跟夏目相處融洽。

 嗯,肯定是這樣的。

 不會錯的。

 “你是不是和裏香吵架了?”

 他突然問道。

 “你怎麽知道?”

 “裏香跟我抱怨。她真的很生氣,眼睛裏燃燒著怒火。感覺好嚇人。還怒吼著,‘男生都是笨蛋!’她生氣起來真的很恐怖。”

 “真的很恐怖!”

 我使勁的點頭。

 一想到裏香憤怒的眼睛,我就覺得背脊發涼。

 “那可是裏香啊!”

 但是,我聽到夏目的話,莫名地開始火冒三丈。仔細一想,夏目竟然直呼裏香的名字。被別的男人,而且還是這樣的美男子直呼名字,想想就火大!

 “你認識裏香嗎?”

 “當然認識啊,我是她的主治醫生啊。”

 “主治醫生?那你是心髒科的?”

 被我這麽問,夏目似乎很驚訝。

 “裏香的病,她告訴你了啊。”

 “嗯。”

 夏目輕輕歎了口氣。

 “真難得啊,裏香會提到自己的病。”

 “是嗎?”

 “我認識她很久了,從在靜岡的醫院開始,5年了吧,不,6年了。她至今從來沒有和別人提過自己的病。”

 “啊?”

 “可能她就是這樣的性格吧。至今也沒有什麽朋友,所以她是很避忌這個吧。”

 夏目似乎很高興。

 “對裏香來說,你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是一個可以跟他聊聊自己的病的人。以後也要好好和她相處哦。”

 他笑得很開心。

 我對他改觀了。

 也許,他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差勁。

 “能有你這麽個朋友,也不錯。”

 朋友?他剛才特意強調了“朋友”兩個字。

 是我的錯覺嗎?

 “朋友真的很重要,無話不說。和戀人不同,戀人和朋友有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沒辦法的。說什麽男女之間不可能有真正的友情,那是哄小孩的。你和裏香不就是朋友嗎,對吧!”

 我越聽越火大。

 難以逾越的鴻溝?

 不是戀人?

 我和裏香才不是什麽普通的朋友呢!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我和裏香的關系絕不是那麽簡單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總之不是簡單的朋友關系!

 等我回過神,發現自己正瞪著夏目。

 他也看著瞪著他的我,厚臉皮地笑著。

 “以後也要好好相處哦,作爲朋友!”

 我前面還對他改觀了呢,現在又改回來了。

 我還是討厭他。

 非常討厭!

4

 這世界上有數不盡的事。非常非常多。我活了17年,從沒有一件一件的數過,也知道數也數不清所以放棄了。

 但是!

 但是在這些事情中,規模宏大地在眼前發生的事就不一樣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正因爲有限度,有些事情是怎麽也無法認可的。

 “吃嗎?”

 “吃的、吃的。”

 “不要急呀。”

 “沒關系的。”

 “不要急啦。”

 我現在非常火大。火大到想要把面前的椅子踢倒。剛才已經氣得兩次擡起了腳,但都在快爆發的時候忍住了。

 我的病房裏現在有4個人。

 第一個不用說,是我。

 躺在床上,控制著各種情緒。

 第二個是司。

 站在床邊,暧昧地笑著。

 第三個是住在隔壁病房的大學生。

 坐在我一直想踢倒的椅子上,翹著他綁著石膏的腳。

 真想把他踢翻在地上。 .

 第四個是這家夥的女朋友。

 站在大學生身邊,手裏拿著叉子,叉子上叉著蛋糕,在喂這家夥吃。

 “別吃得太快哦。”

 “快讓我吃呀!”

 “很好吃的,要細細品味!”

 大學生咬了一口蛋糕,啊--,好吃!用近乎撒嬌的聲音叫到。

 那女的滿足地笑了,但卻是對著我和司的。

 “謝謝你們。但是叫我們來沒關系吧。”

 雖然我很急躁,但我還是笑了笑。

 “當然沒關系,對吧,司!”

 然後狠狠地瞪了司一眼。

 司眨了眨眼,點點頭。

 “嗯。”

 就像木偶一樣點點頭。

 而大學生很爽朗地說道:

 “這蛋糕烤的真好吃,真的是你做的?明明是男生,竟然去烤蛋糕,你還真怪啊。喂,弓子,快讓我吃呀!”

 “啊--”

 “啊--”

 殺!我在心裏嘀咕著。又狠狠地瞪了造成這樣悲慘局面的司一眼。

 做點心是司的興趣,所以他每次來看我都會帶些自己做的蛋糕、餅幹什麽的。我很喜歡甜點,所以很歡迎司來探病。有時也有失敗的作品,但總的來說,司做點心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但是!

 司帶著慰問品來看我的時候,我正和夏目在屋頂上說話。所以,病房是空的。站在空病房,拎著蛋糕的司正不知所措的時候,隔壁的情侶正好從門前走過。司就和他們搭上話了,司很喜歡和別人攀談。可以說,對別人從來不抱戒心。在等公車的時候,就和一個不認識的老婆婆聊上了,老婆婆還給了他10個“伊勢名産七越饅頭 ”。

 見我我一直不回來,他就和他們聊起天來。

 “吃蛋糕嗎?”

 然後,燃燒著怒火的我--當然是對夏目--回到了病房,就看到那對情侶在我房間親熱地吃蛋糕。

 有句話說,愛是盲目的,真是太對了。

 我和司雖然就在旁邊。但他們倆卻旁若無人地調情。

 “好吃嗎?”

 “嗯,好吃。”

 “還要麽?”

 “還要還要!”

 “只要蛋糕?”

 “在小孩面前,不好吧!哈哈哈!”

 “討厭,好色!”

 我再也忍不住了,終于叫了出來。

 “喂……”

 他們兩個一起朝我看過來,調情時的微笑依舊殘留在嘴角。很幸福的樣子。即使旁人看來他們像傻瓜一樣,但是那種不斷湧出的幸福感就像迷幻藥一樣麻痹神經。

 看著他們倆這樣的笑容,我把接下來想要說的話全吞進肚子裏。沈默,一秒,兩秒,三秒……

 司吸了口氣。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我終于回過神來,這樣問道,想蒙混過去。

 我們花了幾十分鍾聽完了他們的戀愛故事,充分確認好了自己的愛情的兩人,依舊甜甜蜜蜜地回自己房間去了。

 房間裏只剩我和司了。

 “對不起。”

 司馬上向我道歉。

 “你一直不回來,我就送給他們了。”

 我望著天花板說:

 “沒事,別介意。”

 “那個……”

 “怎麽?”

 “裕一,我還以爲你剛剛一定會發火。”

 “呵呵。”

 確實。

 “爲什麽沒生氣?”

 “我看他們真的很幸福的樣子。”

 “幸福?”

 “他們倆笑的很開心。我們在旁邊,還能那麽親熱,我是怎麽也做不到的。”

 司點點頭,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一般人會覺得很難爲情的。”

 不是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其實我自己也搞不太明白,只是看著他們的笑容,就覺得這種幸福真的很珍貴。所以這麽珍貴的瞬間,怎麽也不想破壞。並不是羨慕,也沒想過要效仿。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麽想的,反正就是不想去破壞。

 雖然也想跟司說明我的想法,但最終還是作罷了。

 說了也沒用。

 如果要我直說,也許我會對大學生說:你病房裏原來住的是一個叫多田的老頭,這老頭狡猾,又好色,在床底下,也就是你睡的那張床底下,堆著很多黃色書刊。

 不可能這麽說吧。

 我想說的話被埋藏在了我的言語之間了。

 所以不能說。

 沒說出口的話,難以啓齒的話,都被我藏在了心底。好象那些話都會在我的心裏面消失,不會再出現了。

 這樣,也許會比較好。

 “學校那邊怎麽樣了?”

 我適當地轉變了話題。

 “有沒有發生什麽事?”

 “沒什麽特別的。第三學期很無聊,又沒有文化祭和運動會這樣的活動。裕一,你還不能出院嗎?學分沒問題吧?”

 “麻煩喽。”

 我開始淌汗了。我已經3個月沒去學校了,而且可能還要住一個月的院。出勤天數肯定不夠,而且缺的課的內容肯定一點都不知道。

 “之前班主任川村來過,他狠狠地威嚇過我了。”

 “那,重讀?”

 重讀。

 留級。

 多恐怖的字眼。

 “本來這樣肯定是要留級的,我的出勤率太低了。但因爲是生病造成的,所以還有補救措施。只要把所有科目的論文交上,所有科目都及格,就不會留級了。”

 “太好了。”

 司高興得象是自己的事一樣。

 “那我們可以一起上三年級了。”

 “你是小學生啊!”

 我很想厲聲說他。

 但是我沒這麽做。我最欣賞司的就是他這點。司和我年紀一樣大,境遇應該和我相似,也應該像我這樣感歎世事,但是他卻能毫不猶豫地說出這樣天真無邪的話。

 我做不到。

 所以我挺喜歡司的。擁有職業摔跤選手一般的體格,很受女生歡迎,自己卻毫無自覺,喜歡星星和蛋糕,像孩子一樣笑的司,我很喜歡。

 但我不會把這話挂在嘴邊。

 對于男生,有可以說的話,和不可以說的話。

 還有正因爲很重要,更不能說的話。

 “很難的哦,要把所有科目的論文都交齊的啊。”

 我故意大聲感歎著。

 “而且,還有考試!”

 “努力一下一定可以。我們一起上三年級哦!”

 嗯!

 我在心中大聲叫著。

 “一定要一起上三年級!”

 之後,我又繼續向司抱怨著開學的種種艱辛。司微笑著,聽我抱怨。

 突然他好象想起了什麽。

 “對了,山西說有東西叫我帶給你。”

 然後把手伸進了包裏。

 “什麽呀?MD?”

 司用他的大手遞給我的是一個橙色的MD。

 “他說要向你道歉什麽的,我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那家夥還挺客氣的嘛!”

 是因爲惹裏香生氣了,而向我道歉的。這家夥還挺不錯的嘛!那時侯我還狠狠揍了他一頓,他竟然還向我道歉。

 “山西很厲害呢。”

 “厲害?怎麽說。”

 “他和東高的不良少年們打了一架。他被5個人圍攻,結果他一個人把他們都擺平了。不過臉被打傷了,很痛的樣子。我一直以爲那家夥只會說大話,這麽看來他還挺勇敢的。”

 等一下。

 “司,山西的臉被打了,左邊還是右邊?”

 “左邊。”

 沒錯。

 那是我打的。

“你該不會覺得他很有男子氣概吧?”

“嗯,周圍的人似乎都對他改觀了。”

“川川”

“怎麽了,裕一?”

我凝視著手中的MD。

山西!

這恐怕不是賠罪,而是遮口費吧。

5

 山西這家夥到底怎麽想的,我一點也不明白。他給我的MD裏面全塞滿了動漫歌曲。我聽著從耳機裏傳來的熱血沸騰的歌聲,抱著頭。山西,爲什麽是動漫歌曲?

 “GO! GO! COCOGO!

 前進!

 戰鬥!

 把他們打飛!

 一定要贏!

 不要輸!

 把他們打飛!”

 動漫歌曲!經典的類型!而且還是十年前的名曲。我被歌裏的叫聲吵得頭痛欲裂。山西讓我聽這個難道別有用心,我忍著繼續聽了下去。

 第二首還是動漫歌曲。

 第三首也是。

 聽到一半,我關掉隨身聽。

 “川川’,

 從隨身聽裏取出橙色的MD,朝垃圾筒的方向丟去。

MD砸在牆壁上,然後漂亮地掉進了垃圾筒,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這世上,莫名其妙的事還真多。

 比如夏目。

 臉長的帥,但個性惡劣。而且還是裏香的主治醫生。

 比如山西。

 那麽自大,那麽輕浮,但是卻越來越有人氣。

 比如這MD。

 裏面錄的竟然是這樣的歌。

 我朝窗外看去,有如春天般的陽光從窗外面照射進來。我呆呆地看著那陽光。那時侯也是冬天。也是被這樣的陽光照射著。我忍著劇痛,在地上匍匐著,明明是冬天,爲什麽背上是暖的?

 我回憶起了過去。

 對。

 那是過去的事。

 我曾經有一次和父親大打出手。父親是在我14歲的時候去世的,而那次是在3年前。和大人打架必須要有能和對方勢均力敵的實力才行。十歲的孩子和大人打架,就算再怎麽恨對方,也不可能打得成架。也就是被大人打一頓,然後結束。

 我很了解。

 爲什麽,因爲我一直都在用自己的身體體會著。

 九歲的時候--

 被一巴掌打得流鼻血,結束。

 十歲的時候--

 和一年前沒多大差別。

 十一歲的時候--

 春天開始,我長高了很多。以前夠不到的最高的單杠也能輕松夠到,而且還能翻轉上去了。一旦和父親發生口角,還是會一如既往怒氣沖沖地找父親挑戰。結果還是被一巴掌打敗。

 那時候,我其實並不是那種老是惡作劇,一天到晚被家長大聲責罵的壞孩子。只能說不是個乖小孩。

 接著,我郁悶地迎來了我的14歲。

 那一年,父親做了件很過分的事。他把母親一個月辛苦打工賺來的錢一分不剩地全拿去賭馬了。當然,父親輸了,輸得精光。一個月的生活費就因爲7場賽馬比賽一下子全泡湯了,母親哭得眼睛都腫了。看著在房間的角落裏蜷縮成一團的母親,心中有種莫名的東西湧了出來。

 我並沒有戀母情節。

 反而對母親有些厭煩。

 畢竟我這年齡的男孩都是這樣的。

 我自己都不明白這莫名的怒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也沒有必要尋根問底這怒氣是因何而起,我只是飛也似地向父親跑去。

 父親在狹小的院子裏抽煙。

 那時候,我已經不再叫父親“老頭子”, “老爹”,

“爸爸”之類的,都是叫“喂”、“唉”之類的。

 那時我也像往常一樣,

 “喂!”

 叫了一聲。

 父親用他黯淡的眼睛看著我。

 “幹嘛?”

 “還錢!”

 我怒吼著!

 我本並不打算這樣的,但等我意識到時,已經在扯著嗓子叫。

 “叫你還錢!”

 “我哪有錢啊!全沒了!”

 “你用掉了吧!”

 “我說了沒錢了!”

 “還錢!”

 父親把煙蒂丟在地上。父親腦子裏根本就沒有“禮節”這個詞,老是把煙蒂丟在院子裏。

 “喂,你說什麽!”

 父親的聲音變得很低沈。

 “你怎麽跟父母說話的。”

 連我自己都很意外,雖然我已經被怒氣沖昏了頭,但腦中的某個部分仍保持著冷靜。那時候的我不但體格健壯了起來,連變聲都變好了。只是和父親比起來還是相差了一大截,手臂還沒父親一半粗,要是真和父親打起來,肯定會被打得很慘。

 只能突襲了!

 我仍然清醒的那部分腦子這麽想。父親把兩只手插進了褲袋裏。我得試試,就是現在!

 父親正要把手從褲袋裏拿出來的時候,我從檐廊上跳了下來。

“呀~!”

孤注一擲的落地踢。

連我自己都很驚訝,竟然進展得這麽順利。我的腿直直的踢了出去,身體也完全舒展開了,我就象一支箭,直直地擊中了父親的肚子。完全出其不意。父親的腹部深深下陷,嘴裏發出了好象什麽被弄碎了的聲音。

 當然不可能漂亮地著地,我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飛起來的石子撞在我的手肘上,但我那時相當興奮,一點也沒有覺得痛。我馬上爬了起來。父親是個很頑強的人,如果不馬上爬起來,他肯定會過來給我兩腳,把我踢飛。

 但是,他卻沒有過來踢我。

 拳頭也沒過來。

 父親抱著肚子,蹲著。

 當時他發出的聲音我至盡記得。

 “啊?”

 那聲音像十足的笨蛋!

 因爲太意外了,我只是站在原地,沒有動彈。以前我的攻擊對父親都未曾奏效,而那天值得紀念的第一次攻擊竟然奏效了,而且還把父親打敗了。預想之外,常理之外,期待以上!

 但我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我一直傻傻站著,直到父親站起來。

 緩緩站起身的父親,怒視著我。那雙眼睛裏燃燒著熊熊怒火,就像發瘋的公牛一般。他的視線掃過來的瞬間,我的腳怎麽也不聽使喚,無法動彈。汗流如注。我想逃,然而腳還是動彈不得。逃啊,喂,逃啊,快逃啊!父親一步一步地向我靠近。我本應該快點抉擇是逃還是繼續戰鬥,然而我卻無法動彈,呆立在那裏。不光是腳,我的心也動彈不得。

 咚!父親攻擊了過來。

 一拳打在了我臉上。我感覺不到疼痛,只是覺得頭昏。然後又是一擊,這下,我覺得臉火辣辣地痛。然後又是一擊,打的是肚子。我被打得無法呼吸,只聽到從自己的嘴巴裏發出“呼呼”的喘氣聲。我用懇求的眼神看著父親,但是父親的眼裏只有憤怒。我想逃,發現自己的衣領被父親死死地拽著。父親動真格了。他不停地打我的臉,肚子。我被打得站不住了,倒在地上,他就踢我。他踢我,我哭了。是因爲痛,還是因爲羞辱,我也不知道,只是不停地流著眼淚。

 父親到底踢了我多少腳呢?我感覺有一兩個小時,但其實只是短短的幾分鍾。之後父親口齒不清地說了些什麽,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他嘴裏唱著我小時侯每周都看的動畫片的主題曲。

 當我聽到走調的歌聲遠去,終于松了口氣。感覺到他不會再打我時,突然覺得更痛了。嘴裏充滿了血腥味。似乎還吃進了泥土,嘴裏還有土腥氣。站起來,我洗了洗沾滿血和泥土的臉和手。用水沖洗時,傷口陣陣發疼。我把上衣脫下來時,眼淚又湧了出來。

 我就像個無助的孩子。

 此刻,浮現在我腦中的並不是自己淒慘的樣子,也不是蜷縮在房間角落裏的母親的樣子,而是被我踢得蹲在地上的父親的樣子。

 等我回過神時,病房已經陷入一片黑暗中了。馬上就是晚飯時間了。肚子餓了。醫院的飯菜一點也不好吃,但肚子餓了還是很有食欲的。人就是這樣。渴了,即使是泥水也會大口大口地喝。

 我聽到了腳步聲。

 是護士來了。

 兩個護士並肩進來了。

 “志賀先生量過體溫了嗎?”

 “沒。你一不注意他就會蒙混過去的。”

 我只聽到這些,然後聲音和腳步聲都遠去了。

 過了一會,又傳來了腳步聲。

 這次應該是亞希子。

 “內田先生!那個可不是食物!”

 亞希子厲聲喊道。

 “啊!可惡的老頭……老大爺!那個不可以吃!!”‘

 所有一切都像是幻影。

 完全沒有實感。

 腳尖一種柔軟的感覺蘇醒了,是踢父親時的感覺。已經過了3年了,但踢父親的感覺,還有被打的疼痛,滿嘴血腥味,羞辱感,還有父親蹲在地上的樣子我仍清晰記得。

 我下了床,走到了門邊,打開了燈。

 垃圾筒裏的MD,裏面有父親最喜歡的歌,MD上的熒光標簽發著光。

 我有時會想。

 如果我生活在深山裏的話,那生活會是什麽樣的呢?和熊、野豬、猴子一起快樂生活?不可能!又不是迪斯尼的電影。肯定會被熊攻擊,被野豬追得滿山遍野地跑,被猴子耍著玩。

 前一陣子看了部叫《蚊子海岸》的電影。

 是講一個父親非常熱愛自然,說要全家融人到自然中去,然後舉家搬進了雨林,吃了不少苦頭。最後父親發瘋死了,全家又回到了文明社會。

 主義?

 主張?

 也許是有這個必要,但事物不可能一直朝著一個好的方向發展。可能會因此遭遇不幸。

 重要的是要做最適當的事。

 適當裏也有好事和壞事,但適當裏沒有好過頭或者壞過頭的事。

 嗯,差不多就這麽回事。

 我至今一直抱有這種想法,所以生活和我想象中的一樣,雖然生活並沒有閃光,但也不至于全是壞事。無聊並快樂著,我笑著過我的生活。

 但是,這次是最糟糕的。

 裏香仍舊一直在避開我。在走廊上碰到也會扭頭走開。我開口跟她說話,她也不理我。我追她,她就用手肘頂我。我大聲呻吟,她也不會理我,徑直走開。

 真是過分。

 差勁。

 我今天仍舊在想辦法讓她原諒我。我每天,24小時都在想這事。但是我什麽也想不出來。

 我可能真是笨蛋。

 裏香不也這麽罵我嘛。

 “裕一,笨蛋!”

 用她可愛的聲音。

 “你是笨蛋!”

 生氣的臉也很可愛。

 我在屋頂曬太陽。風有些刺骨,寒流馬上就要來了。醫院的生話太無聊,近日裏只能看看天氣預報消磨時光。早上NHK的新聞會一遍一遍地放天氣預報。我也想看其他頻道的娛樂新聞,但是沒辦法,大廳裏電視的頻道選擇權全在入院比較久的老爺爺們手裏。

 好困啊。

 “哈--”

 打著哈欠,我打開了教科書。

 還是看看書吧,否則就不能升級了。首先第一道關卡是論文。可惜我死也抓不住文章的重點。

 我拼命翻著書。然後從頭頂傳來了聲音。

 “哎--不錯嘛,在學習啊!”

 擡起頭,看到亞希子站在那裏。

 嘴裏叼著香煙。

 “不要抽煙了,對身體不好。”

 “你說什麽?”

 “痛,痛,痛,住手啊--”

 亞希子狠狠地踩我的背,我的身體像麻花一樣擰在了一起。她用腳尖站立著,彎曲膝蓋,試圖把全身所有的重量都壓在我身上。

 “你幹什麽!你還是護士嗎?”

 我逃開,大叫。

 亞希子笑著,吐了口煙。

 “啊?什麽?”

 “我是說……”

 “你想說什麽?”

 亞希子的眼睛裏閃著危險的光芒。她似乎心情愉快,精力充沛的樣子。她已經把虐待我當成是興趣了。怎麽會有這樣的護士!

 我很後悔,哈哈哈地笑了。

 “沒什麽。”

 “我這人很寬宏大量的,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好了,我不介意的。”

 “真的沒什麽,啊哈哈,哈哈。”

 “那就好,啊哈哈,哈哈。”

 我們大聲笑著。

 天空出現了晚霞,我們仍舊笑著。

 “哎,裕一。”

 “嗯?”

 這次又是什麽。

 我定住了。

 我想她不會突然踢我吧……

 “你是不是還在和裏香吵架中啊。”

 “…………”

 “是吧。”

 “…………”

 “裏香也真頑固。象你這樣年紀的小鬼藏一兩本黃書也很正常,原諒你不就好了。”

 對啊!

 就是啊!

 雖然我藏的不止一兩本。

 “可是,那孩子似乎有點心軟了。”

 “心軟,裏香嗎?”

 亞希子點了點頭。

 “那孩子,以前從來都不會外露自己的感情,所以我們都不太了解她。連續的檢查很辛苦,她也沒露出過辛苦的表情,高興的時候她也不會露出高興的表情。所以聽到你和她吵架的時候,我松了口氣。”

 “亞希子……”

 “什麽呀!”

 “裏香從不表露自己的感情,對嗎?”

 “是啊。”

 “她會很徹底地生氣和高興的。”

 亞希子眨了眨眼。

 “真的?”

 “嗯。”

 生氣得發瘋別提有多恐怖了。比亞希子恐怖多了。恐怕比亞希子還要恐怖的女生,也只有裏香了。哭啊,喊啊,不停的埋怨,裏香是個感情會爆發的人。

 亞希子嘟哝著。

 “折磨過你啊……”

 “啊?”

 她說什麽,我沒太聽清楚。

 亞希子爲了掩飾,先開口了。

 “差不多了。”

 她看了看手表。

 “有事嗎?”

 “裏香下午打完點滴,可能會上來。我叫她來的。聽好,這次你可要把握好機會。她跑的不快,你在欄杆之類的地方先藏起來,然後,在人口這裏堵住,就不會像上次那樣被關在這兒了。”

 “亞希子……”

 “下跪也好,什麽都行,總之先道歉。雖然是我的想法,但我想其實裏香也想和你言歸于好。下跪,最好再哭一下,然後對她說願意爲她做100年的仆人之類的話,她肯定會原諒你。”

 亞希子笑著,把吸完的煙蒂扔進了隨身攜帶的簡易煙灰缸裏,就下去了。我目送她的背影離去。謝謝!亞希子!亞希子真是天使!神仙再世!佛祖轉世!

 我仍然無法相信,傻傻地站在原地,半天沒回過神來。

 先藏起來。

 我慌張地環視了一下四周,就躲在水塔旁邊吧。太陽已經下山了,很冷。但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

 過了5分鍾左右,門被打開了。

 裏香來了。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總之,下跪,流淚,頭在水泥地上蹭,什麽都行,只要她原諒我。要我發誓做她100年仆人也行。

 我豎起耳朵,聽到了腳步聲。

 她在到處轉著。可能是在找亞希子。腳步聲慢慢靠近了。我吸了口氣,在算著時機。還差一點,一步,兩步,三步--

 就是現在。

 我沖了出去,趴在了水泥地上。

 “裏香,對不起。”

 擡起頭。

 竟然是夏目。

 沈默持續了多久,我不知道。

 我呆呆地看著夏目的臉,夏目也呆呆地看著我的臉。

 先反應過來的是夏目。

 “你在幹嘛?”

 他驚訝地說。

 我臉一下變得通紅。我站了起來。

 “沒什麽。”

 可惡,我竟然給這家夥下跪了。

 “突然趴在我面前,我快被你嚇死了。對了,戎崎,我給你看樣好東西。”

 “什麽呀!”

 “看!”

 夏目拿出來的是進口的黃色書刊。給人非常強烈的印象,實在是太大膽露骨了,讓人不由得移開了視線。

 “給你。”

 “啊?我才不要這種東西呢!”

 “好了好了,拿著吧。長輩的好意一定要收的哦。”

 夏目說的很快,然後把書塞進了我手裏,急忙離開了。他到底要幹什麽。總之,現在我手裏只剩那本黃得不得了的書。

 所謂書,就是那種在手上就想翻一下的東西。

 不是嗎?

 打掃房間的時候,會翻出買了還沒看的書。那時,我會産生一種愧對于書的感覺,買了卻束之高閣,對書而言是一件多麽可悲的事啊。

 就是這樣。

 也並不是很想看。

 我翻開了書。

 就在這個時候。

 腳邊多了個影子。細瘦的影子。我也沒細想,就擡起了頭。

 是裏香。

 站在那裏。

 我一瞬什麽都明白了。爲什麽夏目會那麽慌張,爲什麽他帶著這本書,爲什麽他硬要塞給我。夏目那混蛋肯定

知道亞希子的計劃。

 但我最深刻明白的是自己的愚蠢。

 明明知道裏香要來,爲什麽要翻開書?!

 我是白癡吧?

 “裏,裏香!”

 我丟掉書,叫著。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但是,裏香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我追了上去,但是被她用手肘狠狠地頂了下肚子,腳下一個不穩。裏香趁機快步地跑了出去。我忍著疼痛拼命地去追她,但是門就在我面前重重地關上了。

 咚--

 然後傳來了不祥的聲音。我慌慌張張地把手放在了門把上。似乎能轉動,但轉不動。被擺了一道,又被鎖住了。我用力拉,打不開;踢,腳痛;敲擊,手痛。

 我站著。

 太陽已經落山了,風開始變冷了。

 “不是吧……”

 對了,今天早上的天氣預報更新說今天是今年最冷的一天。

7

 我把手搭在欄杆上,盯著對面看,心想是不是能夠下到下面的陽台上去。我越過齊胸高的欄杆,跪在了一米寬的突起上,確認對面的情況。對著峭立的水泥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冬天的寒風中,我的手和我的心都變得很冷。

 咚咚咚--

 秋庭裏香從樓梯上跑了下來,她的腳步聲在空間裏回響著。夕陽的紅色光芒從靠近天花板的窗子照射進來,把樓梯、牆壁和少女染成了紅色。少女的長發在紅光裏飛揚。少女的頭發在飛舞著,就像她虛幻的夢一樣飛舞著。少女自言自語著,笨蛋,大笨蛋!眼裏噙著淚水。谷崎小姐爲什麽要叫自己上去,心裏多多少少有點頭緒。也知道在上面等待的不是谷崎,而是那個笨蛋。只要他低頭認錯,雖然有點勉強,但還是打算給他機會的。本來不想這麽快原諒他,想再整整他。竟然把她當傻瓜。都已經有她了,還藏了那麽多那種東西。男生都是笨蛋。笨蛋,好色,不知羞恥!

 但她恐怕沒有時間了。

 而且時間還在不斷減少。

 沒辦法。不想就這樣結束。而且那笨蛋對她的無視已經不能再忍受了,最近變得很灰心。這樣的他還是有點可愛的,雖然只有一點。

 所以決定原諒他。

 嗯,想原諒他。

 我歎了口氣。知道這個方法行不通,只能作罷。去那邊看看吧,我又翻過了欄杆。打了一個噴嚏,又打一個。

 夏目吾郎在緊急出口旁邊站著。

 腳步聲靠近了。

 咚咚咚,就像是要把樓梯踢飛似的。似乎非常生氣。腳步聲來到了夏目身邊,爲了不讓對方發現,夏目把自己的身體縮得更小。

 腳步聲穿過了緊急出口,消失在東邊的病房。夏目嘿嘿地笑了--作戰成功。要是晚離開一分鍾就慘了。裏香非常生氣,她那雙可愛的眼睛確實吊了起來。

 認識裏香很久了,所以很了解她的性情脾氣。這樣,那個小鬼就不會再靠近裏香了。裏香不會原諒他的。下跪也好,哭喊也好,裏香都不會理他的。

 夏目嘿嘿地笑著,然後越笑越厲害,接著變成捧腹大笑,蜷曲著身體,不停地笑。最終演變成了歇斯底裏的笑。

 好不容易制定了逃脫路線,但最終發現還是徒勞的我,終于完全放棄了。我決定還是等警衛江戶川先生上來巡邏。

 我在風吹不到的水塔邊蹲了下來。吸了吸鼻子。也許是因爲寒冷吧。

 也許是因爲悲傷吧。我嘟哝著:“裏香,不是我的錯…………”

 “內田先生,那不是食物,不可以!”

 谷崎像往常一樣生氣。

 患者們都是一樣的任性。他們都認爲自己的遭遇很不幸,任性一點也是應該的。對家人撒嬌,沒關系。畢竟是家人嘛。

 但是請不要這樣對護士。

 護士也想盡可能對患者們好一些。以前被人稱爲伊勢的女王也好,紅色的惡魔也好,現在自己是一名白衣天使。

 覺得很難爲情,至今也沒向任何人提起過--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其實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憧憬著要當一名護士--要做一名漂亮溫柔善良可愛的護士。

 想要一直都笑咪咪的。

 像天使一樣。

 但是要對一個有重度糖尿病而被強制執行飲食限制,一不小心就會有生命危險,但卻在偷吃點心的老頭微笑實在是太難了。

 被發現了,還會抱著點心逃跑,真是差勁。

 當然會生氣。

 “快給我,你想死啊!”

 追著逃跑的老人。

 老人懷裏的點心堆得像小山一樣。

 要是全吃了,肯定死。

 必死無疑。

 “不--許--吃!”

 “我--沒--吃!”

 “騙--人!”

 “我--沒--吃!真--沒--吃!”

 “那,那是什麽?你抱著的?”

 真的想微笑。

 可是現在只能叫啊,罵啊,像個鬼一樣追著跑。如果患者能因此害怕自己的話,或許也不錯。

 害怕她,能聽她的話,他們就能活得更久了。

 能早點出院了。

 本人不用說了,家人也會很高興的。

 所以現在爲了能從那個頑固、性格別扭的內田先生手裏把點心搶過來,只能怒吼了。

 “可惡的老頭,不想死的話,就快點把手裏的東西丟了!”

 我擡頭望著天,冬天的星空有幾顆一等星在散發著光芒。下弦月緩緩地爬上了東方天空。

 夏目坐在緊急出口旁邊。聽見有人在叫自己。夏目醫生--,虛幻的聲音。但是夏目沒有站起來,仍然坐著發呆。剛才歇斯底裏的哄笑消失不見了,剩下的是一張空白的臉。

 夏目把手插進了上衣口袋,取出了一直帶在身邊的打火機,用力捏緊。

 因爲太過用力,手指關節處開始泛白。夏目並未意識到自己的這一動作。

 他的眼睛盯著遠處,好象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追隨著那溫暖,追隨著那溫柔的聲音。知道再也回不來了,仍舊追了過去。

 “哎!”

 甜美、虛幻的聲音。

 “哎!”

 夏目回過神來,環視了一下周圍,樣子很慌張。但是映在他瞳孔中的並不是他所追尋的東西,而是油漆剝落的緊急出口的門,亞麻油氈地板和白色的牆壁。

 夏目苦笑著,笑自己的愚蠢,笑容馬上又消失了,變得像被人欺負了的孩子一樣,露出一付軟弱的表情,嘴唇蠕動著,好象在說些什麽。

 只是聲音太輕了,誰也聽不見,連他自己也聽不見我靠著水塔抱膝坐著,眺望著遠方的下弦月。

 少女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站在黑暗中。

 視殘落在床邊桌子上的書上。一樣的標題,一樣的封面,只是標題下面的數字不一樣的四本書--只有標有數字“1”的那本在枕邊。

 特地拜托母親買的,而沒有拜托那個笨蛋。因爲是秘密,總有一天,到那時侯爲止,都不想讓他知道。花費了那麽多時間和精力的自己真像個傻瓜。

 真丟臉,真的很丟臉。淚水又湧了出來。少女用力擦了擦眼淚,快步走向桌子,站在桌前,把桌上的書橫掃到了地上。

 書掉在地上,發出啪沙啪沙的聲音。然後拿起枕邊的手,舉了起來。扔掉吧,書,以及所有的一切,忘了吧。

 但是舉起書的手在空中停了下來。

 一動不動。

 一直。

 過了十秒,還是三十秒,或者一分鍾……少女放下了手,凝視著書的封面。

 黑暗中,嘴唇顫動著。

 笨蛋!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