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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半月的夜空》第13章
第一章散落之物與拾起之物

好想逃,腦中除此之外再也不下其他念頭。如果和裏香碰面的話,就必須交談,必須面帶笑容,必須聊上幾句沒營養的 玩笑話。不過,自己真有本事泰然自若地演出這一切嗎?如今,明白裏香的覺悟與想法後,我究竟還能不能若無其事地露出優哉的笑容呢?

 這是不可能的。。。。。。

 說起來還真沒用,我對自己的才能、潛能,全都搞不清楚,唯獨這一點倒是一清二楚。所以,我才會滿腦子只想著不見裏香,到底是以身體檢查爲借口完全不回病房呢,還是幹脆轉院算了。可是一想到轉院,就永遠見不到裏香了,那我才不要呢。不行,不可能的。季節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規律地朝春天推移,從病房窗戶望出去的 世界感覺上似乎籠罩于一片溫暖之中。如今的陽光讓人仿佛置身春天似的,像這樣在病房中待久了,就會不自覺地在那股舒適暖意的牽引下昏昏欲睡。

 腦袋刹那間浮現出當時在屋頂上的情景。裏香朗誦著坎帕奈拉台詞的聲音,暖呼呼的陽光,肩並肩坐在維髒混凝土地面上的兩人,埋頭看著同一本書。每當肩碰肩時,我的心頭便開始小鹿亂撞,當時真的好想把她湧入懷裏。那個至高無上的瞬間,我確實曾經抓住這種每個人都在追尋的幸福。被夏目毆打的太陽穴附近感覺好痛、肚子好痛、被踢的腿也好痛。可是最痛的。。。。。。莫過于我的心。。。。。。

 敲門聲響起時,就是在這樣的午後。

 我從敲門方式,立刻就知道是裏香。

 我閉上雙眼,調整呼吸。我哪知道做不做得到呀,可是,還是得勇往直前。沒錯,我這麽說服著自己,同時張開雙眼。

 然後說:

 “進來。”

 房門開啓。

 不出所料,現身的正是裏香。不出所料,橘子正好掉到她頭上發出“咚咚”聲響。

 我拼命鼓起渾身勇氣大叫:

 “喔耶——!”

 外加拳頭高舉的勝利姿勢。

 我將一而再、再而三在腦海中演練的模擬畫面付諸實行。果不其然,裏香雙眼往上吊個老高。她伫立于原地不動,以恐怖的眼神死命瞪著我。我的背脊不禁竄起一陣寒意。

 “中大獎啰~~!”

 啊呀,裏香快步逼近。她整個人簡直快氣炸了,憤怒的氣旋在她纖瘦的肩膀附件盤旋打轉。慘了、慘了,天知道我是多麽地身不由己,不過這樣也好。在這雞飛狗跳的騷動中,就可以打馬虎眼,一腳把那無聊的障礙踢得老遠。我心底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

 碰咚!

 只不過,我撥的算盤除了點差錯。本來以爲她頂多只會仍個什麽東西過來而已,沒想到突然就被接了。那結結實實的一拳,簡直能和亞希子小姐媲美。我被打得東倒西歪,而且還跌下床去撞到腰。

 “做。。。。。。做什麽啦?!”

 “裕一大笨蛋!”

 啊,完了。

 裏香的雙眼有點濕濕的。我完全沒料到裏香會因爲這種事——她自己常完的小把戲——而淚眼汪汪。

 所有的計劃一瞬間灰飛煙滅。我是這的陷入恐慌。

 “抱。。。。。。抱歉,裏香。”

 “裕一大笨蛋!”

 “可。。。。。。可是,我想反正你也常那樣玩我。。。。。。”

 “大笨蛋!”

 眼見裏香想離開病房,我連忙跳過病床,一把抓住裏香的手臂。她立刻想甩開我的手,那只手因此碰到我的臉,撞到我還沒消腫的太陽穴,頓時一陣酸麻。可是,我完全無意就此作罷,再次伸手抓她。

 “對。。。。。。對不起嘛!我向你道歉啦!”

 “。。。。。。”

 “都說跟你對不起了呀!”

 “。。。。。。”

 “裏香!拜托你啦!”

 我某名地發出哽咽哭聲

 不知道是她察覺到我的聲音有異,還是單純改變心意,裏香停了下來。她始終以冰冷的目光凝視著我,使我不自覺地到抽了口氣。仿佛被她識破的預感,讓我整顆心刹那間墜入冰窖。

 別像個悶葫蘆一樣不吭聲呀。快呀,大罵、大叫啊。要在那愚蠢的騷動中,一如往常的噪聲裏,才能完全除去我心中那紛亂的情緒呀.

 但是,我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喉頭始終像被東西哽住了一般。

 “裕一。”

 “啊。。。。。。”

 “怎麽了,你的臉?”

 額頭被觸碰的同時,我因疼痛而叫出聲。

 那是被夏目毆打的部位。那次被打得那麽慘,臉部卻出奇地沒受什麽傷。雖然隱藏在發下的太陽穴、衣服下的腹部、袖子下的手臂或褲子下的腿部都傷痕累累,但臉部依舊完好如初。即便當時喝得爛醉如泥,夏目對我下手時還記得挑部位打,以免日後穿幫。

 也因此,我本來也自信滿滿地以爲裏香不了能會發現我渾身是傷

 但是,裏香還是發現了。

 “這邊腫起來了耶。”

 “嗚。。。。。。唔。。。。。。”

 “怎麽會這樣?”

 “這。。。。。。這個嘛。。。。。。”

 裏香認真的眼神直射向我。

 ×××××××××××××××

 “跟白癡沒兩樣。”

 裏香重複道。

 “真像個白癡。”

 我使經盡渾身解數發揮演技,尴尬地笑了笑。

 “有什麽辦法嘛。”

 “根本就有其他辦法。”

 “哪有辦法啦,身爲一個男人,送上門的架哪有不打的道理呀!”

 話說回來,我真服了自己,還能在那節骨眼上即席編出這種謊言。唉,真受不了呢。就晚上嘛,我肚子餓偷溜出醫院啊。本來想買便當到司那邊吃,結果在超市前被一群混混給纏住了。那群人真的有夠過分,還把我的便當掃到地上去呢。看到那些紅色熱狗什麽的在地上滾來滾去,我心頭一把火就莫明其妙地直沖腦門。等我一回神,已經和對方扭成一團了。對方可是有五、六個人耶,沒兩三下就把我給制服了。有夠卑鄙的,是男人的話有種就一對一打一架呀,你說對不對。可是,我也夠拼命的,我至少把其中一個人打到趴在地上啰。對方還流這鼻血,雙眼閃著淚光呢。所以如果一對一,我穩贏的啦 。嗯。絕對是壓倒性勝利,不會錯的。

 嗯嗯,壓倒性勝利,我又重複道。

 “怎麽不逃呢?”

 “怎麽可以逃呀。”

 “怎麽不可以?”

 “我是個男人呀。”

 “啊?”

 “本來就是這樣啊。”

 什麽歪理呀,裏香說。

 “以爲這樣受傷不是很冤枉嗎?”

 “哪會啊。”

 “哪裏不會啊。”

 “雖然,我沒辦法貼切地說明。可是,如果那時候我面對夏目時,不戰而逃的話,現在一定感覺更窩囊吧。我種事本來就沒什麽道理可言。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那樣嘛。”

 “喔。受不了。男生還真是大白癡。”

 她用拳頭猛敲我的頭,害我被毆打的部位有傳來陣陣刺痛,我“嗚嗚嗚”地抱頭呻吟閃避。裏香卻沒有顯露絲毫關懷之情,反而滿、心怒火似的狠狠白了我一眼。啐,看我痛成這樣,好歹耶稍微關心我一下嘛。

 “好痛喔,別敲了啦。”

 “吵死了。”

 “唉蚴,都叫你別敲了嘛。”

 “這是懲罰,懲罰啦。”

 我往床上一倒,裏香則一屁股朝正前方的圓凳坐了下去。午後的陽光射進病房裏,房內有一半被照得亮晃晃的,另一半則被陰影所籠罩。裏香正好就坐在那光亮于黑暗的分界線上。她的臉龐和肩膀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腳跟卻浸在陰影種。這樣的景象讓我忽然覺得非常不安,再這樣下去,裏香如果完全被黑暗所吞噬的話,那該怎麽辦呢。。。。。。

 “對手如果是那種人,也有可能帶著刀不是嗎?”

 “嗯,是有可能呀。”

 “那不就也有可能被刺傷啰?”

 “。。。。。。”

 “你爲什麽就不會想到這個一點呢?”

 裏香直直地瞪著我。“嗯、這個。。。。。。”我一邊語焉不祥,一邊莫名地暗自竊喜。這感覺是怎麽一回事呀?我困惑了好一會兒,這才恍然大悟。我是因爲裏香擔心我的安危,就開始樂不可支了啊。裏香的確實在生我的氣,而且還是氣得火冒三丈呢。可是,那都是爲了我哩,她是因爲我而擔心到火冒三丈。

 “喂,做什麽賊頭賊腦地笑個沒完呀?”

 “啊?”

 糟了,心思好像全寫在臉上了。

 “喔,你這個大笨蛋?氣死人了!”

 “啊呀,都叫你別敲了嘛!敲得這麽響,很痛耶!”

 “就是會痛才敲的啦!”

 “我知道了!使我不好!對不起!都說對不起了嘛!”

 再這片春意無限的陽光下,眼前的裏香籠罩在那光亮與黑暗的分界線上,聽著她那憤怒的聲音,以及爲此更顯溫柔的聲音。這是多麽幸福的瞬間,這種每個人都在追尋的幸福感,的確存在與此時此刻。我伸手護住頭部,阻擋裏香雙手的攻擊,同時也遮掩住隨時都可能崩潰而嚎啕大哭的臉龐。這樣幸福的時刻能持續到合適呢?又有多少片段能夠殘存下來呢?

 隨著光線越爲強烈,黑暗就會越爲深沈。

××××××××××××××××

 話雖如此,這世界還真是從容優哉呀。

 即便只作壁上觀,時間仍然一點一滴流逝,不論是多麽冷冽的寒冬,終究會轉換成暖春。那些自然變化和我們的意志是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吼叫也好、抵抗也罷,幹著急也行,時間或季節仍是一派輕松地高興來就來,高興走就走。

 我們的存在猶如滄海一粟。

 唉,這本來就是亘古不變的道理,我當然明白。別說我拿時光的流逝一點辦法都沒有,甚至連一個女孩子的命都救不了。

 頂多只會逗女生笑而已。

 那也是高難度技術呢。

 事實上,到頭來也總是適得其反,只會惹得人家生氣。

 裏香很難得有笑容的。雖然歐壤到家了,不過我的能耐僅此而已。

 “唉~~”

 所以說咯,我也只能像個少年,像個十七歲的小鬼頭,頻頻長籲短歎。

 暖和得不得了的陽光灑落屋頂。像這樣動也不動地依靠在扶手上,不知不覺之中就會被睡意所俘虜。

 我無意間看到屁股下,也就是混凝土地面。

 就是這裏耶。。。。。。

 那時就是和裏香坐在這,一起讀《銀河鐵道之夜》的。

 “超贊的呢。”

 說真的

 超贊的呢。

 當然,大談“滿腹食堂”的炸雞蓋飯時也很滿足,玩超難過關的電玩時,順利破關也很有快感,被人家稱贊時感覺也不賴。但是,只要一想起和裏香在一起的時光,還有她對我展露的笑容,那些微不足道的喜悅全都得靠邊站。

 說真的。

 超贊的呢。

 。。。。。。我一邊想著這些,一邊輕撫著微贓的混凝土地面。

 “啊,咳咳。”

 此時,我聽見一陣實在有夠刻意的幹咳聲。

 一擡頭,夏目站在眼前。不知道爲什麽,他的眉心間多了皺紋,下巴邋裏邋遢長滿胡渣,頭發也亂七八糟的。那張臉俊朗的帥氣模樣,不過總讓人感覺有些髒兮兮的。

 我迷惑了。

 是應該登他、沖過去扁他,還是別開視線不看他呢?

 不過。。。。。。

 夏目突然閃開了視線。

 “啊。。。。。。戎崎。。。。。。那個。。。。。。”

 什麽東西呀?

 這種暧昧的口氣是怎樣?

 我心頭正感到納悶不已時,只見夏目伸出右手胡亂搔著頭不知道爲什麽,他的視線總是遊移不定。

 兩人在瞬間四目相對,可是他又立刻把視線移開。

 “啊。。。。。。我。。。。。。好像做了什麽事喔。。。。。。”

 “什麽?”

 “那個。。。。。。我從谷崎拿聽說了。。。。。。唔。。。。。。”

 “。。。。。。你該不會是不記得了吧?”

 “唔。。。。。。嗯。。。。。。一點點吧。。。。。。勉勉強強啦。。。。。。”

 “。。。。。。拜托,可不可以別再用那種然人怪不舒服的口氣說話呀。”

 夏目一屁股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對不起。”

 他幹脆地說。

 不知道爲什麽,我自己也搞不懂。就在拿瞬間,心底有某種情緒“嚓”地一聲點燃。整個人被一股想對隔壁夏目開扁的沖動所掌控,一回神,我的右手已緊緊握拳。陽光閃閃搖曳,輕暖的風迎面拂來,吹得我和夏目的發梢都微微地飄動。

 說不定。。。。。。夏目也打算讓我海扁一頓。。。。。。

 當然,我很想把夏目扁到滿地找牙。就算把它打到毫無招架之力都決不收手,只管一扁再扁,痛扁他一頓。

 我也不明白,自己最後是怎麽把那股沖動給壓下來的。

 “哈,哈哈哈。”

 我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麽會笑出聲來。

 “沒什麽大不了的啦。”

 “是。。。。。。是嗎?”

 “嗯。哈,哈哈哈。“

 “哈,哈哈。”

 夏目也露出討好的笑容,不過右邊臉頰卻隱隱抽搐。

 啊,不只夏目。。。。。。

 我的右臉頰也在抽搐呀。。。。。。

 之後有好一會兒,我們始終保持著拿討好的笑容。從旁人的眼中看來,拿絕對是幅讓人作嘔的光景。

 要保持那討好的笑容還真是累人。。。。。。面頰也開始抽痛,我說:

 “請問。。。。。。”

 “什。。。。。。什麽?”

 “什麽是醫師執照考呀?”

 這問題大概是天外飛來一筆吧。

 啥?

 夏目露出這樣的神情。

 “那個呀,唉,就是那個嘛。要當醫師得有專業執照。簡單來說,就是爲了承認那些醫師的考試。你怎麽會知道這個詞彙的?”

 “。。。。。。”

 “該不會是我說的吧?”

 “你真的都不記得啰?”

 兩人的視線此時終于對個正著。令人意外的是,夏目顯得極度惶惶不安,嘴巴半張著,目光也飄忽不定。。。。。。。臉龐更是僵硬得不得了。“這樣啊。”他好不容易吐出這句話。“這樣啊。”音調變得嘶啞。

 我始終忘不了下一秒所發生的事。不論再過多久、不論任何時候,即便吃飯吃到一半,也會突然憶起那幅情景。有一天一塊兒吃飯的裏香還問我:“怎麽了?”我只會呆呆地回答:“沒什麽啦!”

 夏目整張臉埋進環抱的雙膝之間。。。。。。

 我剛開始還不知道他在做社麽。這突入其來的舉動,讓我愣了好半響。所以,我大概花了十秒鍾,才終于察覺夏目的肩膀正在微微顫動。

 夏目看來既恐懼又渺小。

 簡直就像個小孩。

 我剛剛還認真想把他痛扁一頓的。用右手打、用左手打、用膝蓋頂他的腹部、用腳尖踢歪他的臉。。。。。。

 扁誰?

 眼前,這個像小毛頭般顫抖的背部?

 要把這個人海扁的半死?

 ××××××××××××

陽光在夏目顫抖的背部搖曳,那耀眼的全新白袍閃耀著光亮。風徐徐吹來,把夏目的滿頭亂發吹得更亂了。

 首先開口的是夏目。

 “戎崎,我呢,也曾經十七歲。說來可笑,只要想起那時候的事,我就會笑破肚皮。一想到那時候的自己,真的會讓我笑到沒力。光是瞎忙自己的事,就得耗盡全身精力了。整天只會裝模作樣地耍帥,其實內在空空如也,同時又很怕別人知道我空空如也,只不過根本就太明顯了,我就是那種只會拼命虛張聲勢的人而已。”

 “。。。。。。”

 “可是,那時候的我好快樂呢,真的好棒耶。什麽未來都還在好遙遠的那一天,不管做錯了什麽,都還來得及挽回。當然學校是百般地無聊,也有討人厭的老師,不過生活中哪有什麽大不了的問題呢。只管虛張聲勢,跟在女生屁股後面跑就好了,成天活像個笨蛋一樣不知道在高興些什麽。”

 “。。。。。。”

 “那時候,從來沒認真想過會失去什麽寶貴的東西。未來是很恐怖,將來也很恐怖。可是,反正自己也沒擁有過什麽,所以也就從來沒認真去想過所謂的‘失去’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畢竟,那時候都還沒有能失去的東西嘛。”

 這個人,到底想說些什麽呢?

 以那顫抖的聲音,到底想表達什麽呢?

 “真手不了耶。什麽玩意嘛。可惡,到底在搞什麽嘛。爲什麽事情最後會演變到這種地步呢?喂戎崎?”

 “什麽?”

 “你給我走。”

 “啊?”

 “出去。”

 “出去。。。。。。可是我們在屋頂上耶。”

 “吵死了。”

 他的聲音顫抖著。

 “出去。”

 不論從任何角度看,這根本就是無理取鬧。虧他之前還是那樣一本正經的道歉,什麽嘛。不過,我還是起身,背對灑落的陽光,向眼前自己延展的影子走去。我右腳邁步向前,影子也跟著前進。左腳邁步向前,影子仍舊跟著前進。我是絕對追不上自己影子的,影子能夠逃到天涯海角去。象這樣追逐著影子的背後,有某人正在哭泣。一位穿著白袍的某人。

 “戎崎。”

 他叫住我。我不知該不該回頭,猶豫再三後,我選擇在原地停下腳步,身體姿勢則保持不變地問:

 “什麽?”

 “好好守護裏香。盡你所能地好好守護裏香。”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啦。”

 “已經沒時間了。”

 “這我也知道。”

 “是嗎,我仿佛聽見這樣的呢喃。”

 “出去啦,臭小鬼。”

 “知道啦,笨醫生。”

 對方並未反駁,夏目自己一定也這麽認爲吧。我把雙手伸進外套口袋,駝著背離開屋頂。我走下昏暗的階梯,兩階並作一階地往下跳,就在我跳下最後一階時,厚重鐵門的那頭傳來聲響,那是既像呻吟又像吼叫的聲音。

 我當場閉起雙眼。

 上一次看到大人哭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

 父親死的時候,我很高興。

 我並不是逞強。

 我是真的樂的想高喊“喔耶”之類的。

 畢竟,父親生前的爲人實在太糟糕。如果真要細數父親所闖出來的禍事。。。。。。不,甚至是還不夠格稱爲禍事的爛事的話,根本就沒完沒了。說真的,那男人堪稱宇宙天下第一爛,簡直是個人渣。當然啦,我也不想叫自己爸爸人渣呀。這是人之常情,也是義之常理。可是,正因爲是自己爸爸。。。。。。正因爲一直以來看著他的所作所爲,我才會叫他人渣。

 當然,我才沒流什麽眼淚。

 啊,大概有流喜悅的淚水吧。

 父親連最後一程也很沒意思,他直到死前都痛苦不堪,住院期間還三不五時偷溜出醫院,醉倒在小酒館裏,或者跑到其他女人家中,反正就是亂搞出一大堆名堂,好不容易終于咽下最後一口氣後,才真正安靜下來。。。。。。這當然是廢話。。。。。。守靈時也只是沈默地躺在那兒。。。。。。。這當然也是廢話。。。。。。即便在火葬場被燒成一堆白骨,還是安安靜靜的。

 小小的一個骨灰壇。

 吭都不吭一聲。

 動也不動一下。

 據說是父親那邊親戚的一位大嬸,在葬禮中這麽對我說:

 “真是可憐呀。”

 還說什麽:“打起精神來喔!”

××××××××××××××××

 你懂個屁呀!我可精神得很,甚至開心得很呢!

 當然,我沒有透露這樣的真心話。

 “嗯。。。。。。”

 只是正經八百地點了點頭。

 以一般世俗眼光來,十幾歲便和父親死別,似乎是件相當悲慘的事。

 沒多久,又有另一位大嬸挨了過來。

 “今後這個家就得靠你守護了喔。”

 她竟然對我說了更無聊的話。

 大嬸手中握著一條似乎是用來拭淚的蕾絲手絹,此時更仿佛是再多條手帕也檫不完地淚如雨下。真是莫明其妙,首先,我根本搞不清楚那位大嬸到底是打那兒冒出來的,既然我不認識,就代表她和我們家的關系也沒那麽親。

 既然如此,她哭個什麽勁哩。

 ‘那眼淚應該只是眼見父子死別的場合中,恰如其分的表現而已吧。不是因爲悲傷而哭,只是因爲想哭才哭的吧。這應該只是場近在咫尺、伸手可及的廉價肥皂劇吧?’

 我自行歸納出一個再妥切不過的結論。

 可是,我還是勉強頂了過去。

 我當時已經十五歲,雖然還是個小孩,卻至少已經懂得分辨這種事是不能說出口的。十五歲的我,還真是了不起呢。

 “是。。。。。。”

 我仍舊正經八百地颔首。

 葬禮結束時都已經接近傍晚時分了,一整天的精神轟炸讓我疲憊不堪。我吃了不知道托誰買來的外食後,就躲進二樓自己的房間。快點睡吧,連夢都別做地好好睡上一大覺吧,我心裏這麽想著,一邊鑽進被窩。可是不知道爲什麽就是無法入睡。翻來覆去直到子夜十二點,我仍然醒著。在身體累倒極點後,心底一隅反而會變得極度緊繃,偶爾是會發生這種情況的。事實上,根本就不是因爲我始終強忍著父親逝世所帶來的沖擊。嗯,這點我可以肯定,完全不可能。應該只是因爲累過頭,睡不著罷了。

 。。。。。。。事情就是這樣,到了大概半夜一點,我想到樓下想喝杯熱牛奶。

 因爲不久之,我才聽深夜廣播說,喝熱牛奶比較容易入睡。就什麽鈣質啦,褪黑激素啦,好像就是類似物質的功效。我就著昏暗的燈光,步下老舊的階梯。階梯頻頻“吱吱”作響。我家是所謂的“町屋”,總之一句話就是“又老又舊”。老舊到甚至讓人覺得,總有一天應該會整個崩塌解體吧。如果來個什麽大地震的話,肯定三秒內就會被強制押上天堂的。

 唉,人一走歪黴運,種瓠瓜也會生菜瓜。

 “沒有嘛。。。。。。牛奶。。。。。。”

 冰箱內幾乎空無一物。

 仔細一想,這也是所謂當然的。什麽緊急住院、病危、輸血、手術、有沒有相同血型的人、啊!就算是父子血型不同也沒用喔、我們已經盡全力搶救了、非常遺憾、守靈、葬禮。。。。。。總之就是忙得人仰馬翻。

 根本就沒那種閑工夫買牛奶嘛。我遲疑了一會兒,決定走到附件超市去買牛奶。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麽想喝牛奶,一定只是爲了想出去散散心而已吧。

 那個臭老爸死了,這個世界卻沒有任何改變,依然一如往常地存在著。交通號志照舊閃爍著紅色燈號,輕型機車依舊以高亢的聲響劃破夜間的黑暗靜谧,而那些小混混還是以標准的混混坐姿在超市前吞雲吐霧著。

 我走進店裏,發現竟然沒有牛奶。

 真是被打敗了。。。。。。

 深夜的超市好像是不會放牛奶的。

 我只好無可奈何地站著翻閱了一下漫畫周刊《JUMP》和《YOUNG MAGAZINE》,接著仔細欣賞那一陣子大受歡迎的美少女偶像——如今已經人間蒸發的泳裝俏模樣後,正想步出店門時,看到那邊有個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山西。

 “你在這兒做什麽呀?”

 山西似乎大吃一驚,一邊對我說。

 我也嚇了一跳。

 “喔,嗨。”

 我說:

 “你也是啊,在這做什麽?”

 “沒有啦,念書念一念肚子就餓了。想說出來散散心,順便買碗泡面吃。”

 “喔,我也一樣。”

 我選擇將原先目標是牛奶一事秘而不宣。

 因爲聽其來像個長不大的小鬼。

 山西有些尴尬地問:

 “你們家今天舉行葬禮吧?”

 “累死人了。”

 “辛苦你了呢。”

 山西的聲音種充滿山一般高的同情。

 將它放進晚公中,肯定會“稀裏嘩啦”一股腦地溢出來。

 在次再度強調,我和山西之間才不是什麽生死至交的偉大友情,彼此只不過是兒時玩伴、一段孽緣、一起厮混過的狐群狗黨罷了。玩在一起時說得全都是無聊廢話,幾乎沒幾句正經的。總而言之,山西是個無聊的家夥。

 那個山西所流露的反應,竟然和今天遇到的哪一拖拉庫大嬸們一摸一樣,我看了實在想跪地求饒。

 那種過分可笑、陳腐的反應都快把我搞得受不了了。

 喂,我說啊,你別擺那張臉嘛。這有什麽大不呢,不過就是死了個老爸呀。而且,你也知道我老爸是個多無聊的人呀。反正,所謂的父母全都只會煩死人而已。不是嗎?喂,山西,你說對不對?

×××××××××××××××

 想到這裏,真心話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哪會啊,我根本就不覺得有什麽好傷心的呀,甚至還想偷笑呢。”

 接著,果真對他露出一笑。

 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山西隨後對我顯露的神情。山西始終凝視著我的笑臉,然後沈默了好一會兒。那家夥兩邊眼角逐漸下垂,瞳孔稍微變細,在超市淡淡的光線映照下,開始反射出濕濡的光輝。

 老師說。

 我很想扁山西。很想跟他說“少煩了啦”,少給我一廂情願地沈浸在那種老掉牙的無聊同情裏。不過,我只是“哼哼哈哈”地持續傻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那樣。一定是因爲一整天承受那堆堆大嬸們沒完沒了的同情浪潮攻擊,才會整個人精疲力盡,那“哼哼哈哈”的傻笑已經像面具般緊緊地粘在臉上了。

 每次只要一想到山西當時那張臉,我就會後悔不已。

 動後揍他一頓就好了。

 不,應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起來再說。

 爲了我自己。

 結果,我放過了正在挑選泡面的山西,先走出店門。我在黑夜的道路上慢慢地往家裏晃去。交通號志仍舊閃爍紅色燈號,發出刺耳噪聲的輕型機車依然飛馳而過。

 我就這樣回到了黑漆漆的家中,整個人感覺比剛出門時還疲累。當我拖著沈重的身軀正想上二樓時,無意中發現母親正坐在黑漆漆的客廳裏。怎麽啦,我原本想這麽出聲問道,但話卻哽再喉頭出不來。

 因爲,坐在的板上的母親背部看來變得好陀。

 因爲,在她正前方的桌上擺放著父親的遺照。

 因爲,母親那拱起的背部正在顫抖。

 在那片黑暗中,當然看不清母親的身影,只能隱約看見她的輪廓懸浮在從外面透進來的微弱光線中。“嗚——”有時還能聽見這樣的聲音。母親似乎沒發現我的存在,她仿佛已經完全進入自己的世界中。我呆呆地伫立于原地,完全無法理解母親哭泣的原因。喂,那家夥已經給你添了多少麻煩啦?你應該很清楚他外遇過幾次吧?你不是常說他如果當年沒和他結婚就好了嗎?你這一輩子不是都在忍受他的錯嗎?可是,你爲什麽要哭呢?太奇怪了吧!這樣太奇怪了吧!

 我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呆站了多久,或許一、兩分鍾。。。。。。不對,可能要再久一點。那一天,每個人都于悲傷形影不離,唯獨我獨自面對接踵而來的困惑。。。。。。

 一回神,我凍僵的腳尖開始有些刺痛。母親始終不停地暗自哭泣。而我就在腳尖的疼痛中,警惕著自己絕不能在此時發出半點兒聲響,一邊改變身體的方向。

 然後,我開始在昏暗的走廊往前走。我緩緩地步上一階梯,耳邊傳來“吱”的一聲。緊接著再上一階,照例又是“吱”的一聲。耳邊時而傳來母親的哭聲。我緊閉雙眼。心底默默數著“一階、兩階。。。。。。”持續步上階梯。

 那些大人偶爾也會哭的。

 唉,這我很明白。

 那根本是理所當然的嘛,沒什麽大不了的。沒錯,沒什麽大不了的。

×××××××××××××

 我回憶著兩年前母親的哭泣聲,伫立于階梯最下方的盡頭處,始終緊閉雙眼。因爲只要一張開雙眼,就必定會看見眼前的世界。不論誰在哭泣、誰在傷心,這個世界的存在仍然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唉,或許這樣也好吧。

 “裕一,你在這兒做什麽?”

 這聲音讓我睜開眼。

 是裏香。

 她不可思議地望著我。

 就在那一瞬間,有一股懾人的強烈沖動包圍整個心胸。突然好想將裏香整個擁入懷中,好想收緊雙臂,將那嬌小的身軀抱個滿懷,讓她變成自己的。如果世界即將在明天毀滅,那我會向神明祈禱,請救救裏香一人吧。就算要讓全世界陷入一片火海,那也請放過裏香一人吧。

 這個站在我眼前的平凡少女。

 漂亮是漂亮,可是任性得不得了,個性糟得一塌糊塗的女生。

 這個女生比起全世界,比起我自己,都還要來得重要。

 “你怎麽了,裕一?”

 裏香又對著呆站于原地的我開口問道。

 我慌忙擠出笑容。

 “沒什麽啦。倒是你,怎麽會在這兒啊?”

 “啊,你忘了喔。”

 裏香的臉色頓時沈了下來。

 “就例行的散步啊。”

 啊,對哦。

 她每天都會出來散步,w爲手術儲備一些體力。讓後呢,走到屋頂上去,也是每天既定的散步路線。

 我此時才驚覺到。

 夏目正在屋頂上。

 “啊。。。。。。。屋頂好像不能上去耶。”

 “咦?爲什麽?”

 “聽說是水塔的換漆工程。。。。。。到我的病房去好不好,我那邊有赤福餅,你一起過來吃吧。”

 “赤福餅?什麽東西啊?”

 “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赤福餅!?”

 “嗯。”

 “真的假的啊!跟我來!快點來!”

 “喔!手很痛耶!”

 “別吵!不知道赤福餅的人沒資格說話啦!”

 “這是什麽道理嘛!笨蛋!色鬼!放手啦!”

 我拉著裏香的手快步向前。裏香對于這個難得強勢的我,似乎感到有些困惑。但她責罵我的聲音,並沒有像往常一般惱怒。話說回來,竟然有人不知道赤福餅,哪有資格待在伊勢呀。等會兒一定要喂她吃完一整盒的赤福餅,好好告訴她赤福餅的偉大。。。。。我的腦子盡想著這種無聊的事,同時浮現另一個念頭。

 喂,夏目,這樣你可就欠我一個人情咯,給我牢記住在心哦。

×××××××××××××××××

 所謂的“日常生活”好不容易重新降臨。

 雖然被用受傷的嘴巴光喝水都會發疼,而腹部和腿部也布滿淤青和紅腫,自尊心還無可救藥地被摔個粉碎,但是這些大概也都習慣了。人呀,不論遇到任何狀況,總是能咬牙聽過去的。

 一大早起來首先量體溫、吃早餐,接下來打個點滴。打完點滴之後吃早餐,興沖沖地跑到裏香病房去,一邊閑扯一邊陪裏香散步,在屋頂做個日光浴,再送她回病房後,又是體檢。傍晚量完體溫,然後吃晚餐。

 醫院的生活怎麽會無聊成這樣子啊。。。。。。雖然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現在很了解爲什麽多田先生會收集A書。如果不設法找些什麽讓自己很投入的事物,那每天除了無聊還是無聊,遲早會憋死人的。唉,不過那些A書收藏那也實在太驚人了。

 話說回來,亞希子小姐的點滴技術依舊爛到極點。像昨天,都怪她打的那一針沒命中血管,害我血管周邊全腫了起來。我緊張地呼叫醫護站,結果來得還是亞希子小姐。

 “啊啊~~唔唔~~”

 她一見我的手臂,就抱頭發出這樣的聲音。而且只管抱著她那顆頭,根本就不幫我拔針。點滴液一旦流不進血管,也是很痛的。

 我大叫:

 “快拔掉啦!快點啦!好痛、好痛、好痛!”

 我那氣勢簡直就要崩潰得嚎啕大哭了。

 這可不是我在吹牛喔,我對疼痛真的一點都沒轍。只要碰上一丁點小事,就能讓我呼天搶地叫媽媽。或許有人會覺得這不是每個人情況都一樣嗎,可是這世界上竟然也有那種很能忍痛的人哪。據說有人在沒有任何麻醉劑的情況下進行縫合手術,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呢。

 但是,總而言之,我對疼痛的確很沒轍就是了啦。

 所以啰,我理所當然地呼天搶地了起來,但是亞希子小姐卻還是只管抱著她那顆腦袋。

 “你在做什麽啦?!”

 “沒有啦,我只是稍微反省下。。。。。。”

 “拜托先拔掉再反省嘛!”

 “知道啦,吵死了。”

 瞧瞧這還有天理嗎?亞希子小姐怒氣沖沖地以及其粗暴的手法拔掉點滴針。天哪,我爲什麽老是得當人家的出氣筒呀?

 “那我再幫你打一次喔。”

 “拜托你這次別再大錯地方了啦。”

 “知道了啦。”

 啊,針頭又跑掉了

 “我不要打了啦!”

 我真的已經快哭出來了。

 “快叫其他護士啦!”

 “啥?!其他護士?!現在是怎樣,瞧不起我喔?!”

 “可是,針頭又跑掉了嘛!”

 “這是正常的!偶爾也會有這種情況的呀!”

 “你根本就是常常嘛!亞希子小姐記完完全全沒有當護士的才能耶!怎麽會每次都打不進血管啊!”

 “唔,嗯。”

 “別嗯嗯啊啊的,快點拔掉啦!好痛、好痛、好痛!”

 “快——點”

 就這樣,之後點滴針有跑針一次之後,才總算命中我的血管。不過就是打個點滴而已,我爲什麽非得受這種折磨不可呢?

 “好啦,是我不好,對不起啦。”

 亞希子小姐很罕見地向我道了歉

 “沒關系啦。。。。。。嗚。。。。。。”

 疼痛當然不會因爲人家跟你道歉便消失不見。

 “是男生就別哭。”

 “我哪有哭啊。”

 “我問你喔,裕一。”

 亞希子小姐的聲音有些低沈。

 “什麽?”

 “真的有所謂的‘護士才能’嗎?”

 “那當然,不管任何職業都有分適任和不適任的。不是嗎?”

 我真的是完全沒有經過大腦,反射性地就這麽說出這個順理成章的道理。

 “你說得沒錯。”

 亞希子小姐似乎在沈思些什麽。

 這出乎意料的反應,反而讓我有點困惑。

 “怎麽啦,亞希子小姐?”

 “沒有啊。”

 “是不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啦?”

 “嗯,大概吧。”

 亞希子小姐接著也沒說什麽“那我走啰”、“好好保重呀”、“乖乖睡覺啊,臭小鬼”之類的話,便一不發地離去。

 隨著春天的腳步接近,人們似乎也變得越來越怪裏怪氣的。

×××××××××××××××××

 “裕一大笨蛋。”我說完亞希子小姐的事後,裏香露出愕然的神情

 “你神經太大條了吧。”

 我有些賭氣地說:“爲什麽啊?”

 “被人家說什麽‘不適任’,哪有人高興的起來啊。谷崎小姐有時候也會在意這些事吧。”

 裏香都稱呼亞希子小姐的姓氏

 “不過,她可是亞希子小姐耶。”

 “那又怎麽樣?”

 “那個人的神經和一般人不太一樣吧。。。。。。痛痛痛!”我突然被狠狠地踩了一腳。

 “幹嘛啦?!”

 “沒有啊,哪有幹嘛。”

 “又被踩了一次。

 “啊啊,夠啰!幹嘛又踩我呀!很痛耶!”

 “歹勢、歹勢。”

 “聽你那種道歉方式,根本就沒在反省吧?!”

 “怎麽會呢。”

 “你騙誰啊!”

 真是的,怎麽會有個性這麽糟的女生呀。

 我拉著裏香的手,步上通往屋頂的階梯。一如往常只要和裏香一起走,就會覺得這不過十多階的階梯漫長的嚇人。好不容易爬到鐵門前,我以身體頂開那扇因些許鏽蝕而卡住的鐵門。啊,對了,下次溜出醫院時,記得回家去拿些機油。只要在鉸鏈滴上幾滴機油潤滑,鐵門應該就很容易開啓了。一旦我沒法兒一起來的時候,裏香自己也可以開這扇門。否則,要她一個人打開這麽重的門,恐怕太吃力了。

 鐵門開啓的同時,微冷的空氣頓時流竄了進來。看樣子今天還是早點下去吧,裏香的身體會吃不消的。溫度的急速變化,對裏香的身體不太好。

 我稍微用力地握住裏香的手。當然是假裝腳步踉跄,手也順勢使力。這樣的話,應該就不會被她察覺吧。裏香的手依然是那麽地嬌小、溫暖,而且好柔軟。如果能像這樣永遠握住她的手就好了,這樣以來就能吧裏香永遠留在這個世界上了。

 “手,好痛。”

 “啊,對不起。”

 “你可得走好了喔,跌倒的話不就兩個人一起遭殃了。”

 “我知道。”

 嗯,是的,我知道。裏香,我已經把那本書從頭到尾念完啰,我現在已經明白你腦子在像什麽了。

 “裏香,會不會冷?”

 “有點。”

 “那我們今天早點下去吧。”

 嗯,裏香點點頭。

 “可是,我還蠻喜歡寒冷的耶。”

 “喔,真的啊。”

 我可不喜歡。每次都得用外套、毛衣,把自己包得跟狗熊一樣。只要天一冷,就覺得心似乎靜不下來。

 “我才不喜歡呢。”

 “感覺上好像能看清楚自己的輪廓。”

 “輪廓。。。。。。”

 “嗯,應該說是世界和自己的界線吧。如果是夏天的話,空氣不都是問問暖暖的嗎,我不喜歡那種官爵,像是世界和自己全都攪在一起,變得不清不楚的。”

 “喔。。。。。。”

 我對她這番話似懂非懂。不過,感覺上冬天凜冽的空氣還真的蠻舒服的。自己的心似乎也會隨之變得澄清,裏香想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呢?還是她說的和我所想的根本就是兩碼子事呢?雖然,我耶想開口問個清楚,可是一想到這麽一字一句地追究下去,或許反而會喪失其中難以言喻的意義,因此終究還是保持沈默的好。語言還真是奇妙呢,明明就有好多事物非得用語言傳達不可,相對而言,也有好多事物一旦經由口中說出就會化爲烏有。當我們活得更久,變成大人,各重事做起來都得心應手時,所使用的詞彙就會隨之擴增嗎?屆時,是否就能毫無滯礙地將心中所想的確卻地傳達出去呢?

 我們一起靠在扶手上,兩人都面向前方。扶手冰冰涼涼的,掌心也感到沁涼無比。唉,今天還是早點下去爲妙。

 裏香開口的同時,太陽因爲被西邊飄來的雲層遮敝而變得朦胧不清。

 “——小姐她,被罵了耶。”

 “啥?”

 都怪我滿腦子想東想西的,根本沒聽清楚裏香說些什麽。

 “你們說什麽?”

 裏香立刻顯露不滿。

 她如果此刻發飙該怎麽辦,一想到這裏我不禁全身打起寒顫。總之,裏香就是這麽一個不可理喻的女生,就算不是我的錯,她也可能忽然抓狂發飙她有一次就說什麽“三點鍾沒到她病房去”,氣得亂罵一通。但是,我明明記得沒說過三點鍾會去呀,而她也沒要我那時過去。

 “我哪知道啊。”

 我也想直接這麽回嘴,不過當然還是乖乖閉嘴挨罵的好。因爲這種話一出口,只會被罵得更慘而已。

 唉蚴,糟糕,會不會生氣啊。。。。。我全身僵硬地屏息以待,結果她竟然幹脆地說:

 “谷崎小姐她,被罵了啦。”

 我松了一大口氣,一邊問:

 “亞西子小姐?被誰罵?”

 “護理長啊。我隔壁的病房不是住進一個大嬸嗎?聽說她把那位大嬸的點滴,和別人的給搞混了。”

 所謂的點滴,不僅止于我打的那種稀松平常的點滴,另外也會有加入各種藥性強烈的藥劑點滴。通常一般病人的身體狀況都較爲虛弱,在這方面萬一出了差錯的話,一不小心可是會鬧出人命的。

 “聽說是普通的營養劑,所以不是很嚴重就是了。”

 “是喔。亞希子小姐的運氣還真好耶。如果是什麽化療藥物的話,不就吃完兜著走了嗎?發生那種事當然會挨罵呀,可是,這樣也至少得到一個教訓啦。她那個人哪,真的有夠粗心的,又粗魯。。。。。。好痛哦,幹嘛踩我啦!?”

 拜托,手不了耶,什麽意思嘛。從剛剛一直踩我的腳踩個沒完,從左腳指尖傳來陣陣刺痛。

 “是裕一自已提起谷崎小姐的事,我才告訴你的耶。”

 “啊。。。。。。?”

 “不論任何人都會有沮喪的時候呀,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我終于想起自己沒多久前才說過的話。亞希子小姐有點怪怪的呢。好像總是在發呆,還問我什麽“護士才能”耶。是不是隨著春天越來越近,人就會變得有點奇怪呀。不過,那人可是亞希子小姐耶。笑死人了喔。那個亞希子小姐竟然還會這樣心事重重的,這還真的是笑死人喔。

 就如同裏香所言,喔恨死了自己怎麽會蠢成這副德行。。。。。。

 的確,那個亞希子小姐當然也會有各種煩惱,也會有沮喪低潮的時候。我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沒想到,真是有夠粗心大意。滿腦子只顧著自己,卻反而沒來由地自信滿滿,把別人當傻子般嘲笑。但是那不知所謂何來的薄弱自信,總是沒三兩下便徹底消逝無蹤,湧上心頭的只剩令人畏懼的不安,腳掌還會因此布滿討人厭的汗水。

 這樣不是太奇怪了嗎。。。。。。太奇怪了嘛。。。。。。。不是嗎。。。。。。

 兒時總認爲只要一長大,雙手便能觸及各式各樣的東西。所以,那時候總巴望著快點長大。可是,根本就碰不著嘛。即便活到十七歲,也不全都是些碰都碰不著的東西嘛。

 我整顆腦子全浸泡在這些事裏況,一回神早已經渾身發冷。既然我都已經渾身發冷了,那代表裏香當然早已渾身發冷。

 “裏香,會去啰。”

 我趕緊這麽說。

 剛剛有好一會兒把她當隱形人,裏香說不定會生氣。

 “嗯,好啊。”

 不過,裏香完全沒有生氣。不僅如此,總覺得她的表情好溫柔。她出人意表的反應,讓我稍微愣了一會兒。

 “走吧,裕一。”

 “嗯。”

 我握到的手好冰涼。混帳東西,握這個白癡,人渣敗類,又滿腦子只顧著想自己的事。剛剛才沮喪過,現在卻又搞出這種名堂,真是無可救藥的笨蛋。啊,真是的,看!裏香的嘴唇都凍得發紫啦。話說回來,此刻的;裏香怎麽會笑得這麽溫柔呢?爲什麽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臉呢?

 正當我滿懷窩囊,使勁以身體頂開屋頂的鐵門時。

 “裕一。”

 裏香在我背後說: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邊以身體推著鐵門,一邊回頭。

 “拜托?”

 心頭突然浮現一般不祥預感。

 “嗯。”

 裏香仍維持溫柔的神情,點點頭。

×××××××××××××××

 那所謂的不祥預感,爲什麽總會成真呢?

 這簡直就是太莫明其妙嘛。

 例如擲骰子時,出現的數字有一半的幾率是奇數,另一半的幾率是偶數。這世界上的幸運于不幸,應該大概也是一半一般吧,而好運臨門的預感于不祥之兆的預感命中率,照道理說應該也是幾乎相等才對吧。

 啊,可是。

 爲什麽每回成真的總是不祥的預感呢?

 這個世界真是太莫明其妙,太不公平了。

 所以,我已經俯首稱臣了。不不不,讓我徹底俯首稱臣的最重要因素,當然還是今天午餐的配菜竟然是我最討厭的魚漿起司燒。不論是那軟趴趴的口感,魚漿裏包著起司的奇怪口味,都讓我厭惡至極。這世界一定是哪兒出了問題才會有這種食物存在。不論是口味或口感都糟透了。

 沒錯,一定就是那個魚漿起司燒讓我俯首稱臣的。

 就只是這樣而已。

 “幫我照相啦。”

 這和裏香平時經常萦繞于我心底的聲音無關。

 而是從屋頂回到病房途中,裏香這麽說著。她說,幫我照相啦。什麽樣的相片啊,我一問,裏香便回答,各式各樣的啰。像我我的啊、谷崎小姐的啊、夏目醫師的啊、這個醫院的啊。你有相機嗎?嗯,有啊。像那種即可拍就行了。不行啦,我,我有一台更棒的照相機喔。喔,真的呀。我下次回家拿。啊,又要溜出余元啰,這樣可不行喔。你喔,還真敢說我耶。我昨天不是才剛遵照你的命令,跑到市立圖書館去嗎。你知不知道我要多辛苦才能避開亞希子小姐的監視啊。不知道。你說得到輕松。哈哈哈。還笑。你前不久被發現時還被罰跪呢。就在醫護站前面。你那時還“嘻嘻哈哈”地從我面前走過去三次吧。人家是有事才經過的嘛。騙鬼啊。。。。。。我們就這樣一如往常地笑鬧著、一如往常地生氣著、一如往常閑聊著,一如往常地在病房道別、一如往常地說“拜拜”。兩人都絕口不提“爲什麽 ”。

 唉,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地無聊。

 沒錯吧?

 只要肚子一餓就會想吃些什麽,被迫在醫護站前罰跪就會像顆泄了氣的皮球,渴了就連泥巴水都會稀裏呼噜地灌下去。

 沒錯,無聊透了。

 不論是我或是這個世界都是。

 到處從塞著一些老掉牙或理所當然之事。

 裏香同樣也無法條脫那些無聊的事物。如果自己的生命朝不保夕,會想要留下些什麽也不足爲奇吧。唉,還是因爲我比;一般人加倍無聊,所以這些東西也只不過是我無聊的想象罷了。裏香一定有什麽出人意料的用意才是,一點兒都不無聊的想法。例如。。。。。。例如。。。。。。考輕型機車的駕照須要的照片。。。。。。不對,這是不可能的。。。。。。反正,應該有什麽我難以想像的理由才對。

 像裏香這樣的美女,也已超越我的想像啦。

 一定是那樣的。

××××××××××××××××

像這樣,我隔天立刻計劃溜出醫院,而且還是選在大白天行動。雖然這是非常危險的賭注,不過最近晚上的警戒日趨嚴格,我打算以這招出奇制勝。。。。。。。

 就在我步出後門的瞬間,立刻就和亞希子小姐撞個正著。

 “啊~~今天天氣真好呢,裕一。”

 她笑著說。

 “對了,你要上哪兒去啊?”

 我當然陷入一陣恐慌。

 “是,是是是是呀!天,天天天氣真好耶!不,不不不不知不覺就想來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耶。不不不,當然只是一下下而已喔!你看嘛,就在這後庭院裏散個步啰。”

 “原來如此,拿爲什麽穿著外套啊?”

 “居然已經有春天的感覺了,不過還是會冷呀。啊,還有,天氣有時候也會忽然變冷嘛。人家不是都說春天是‘三天冷四天暖’的嗎?”

 “那,那我陪你啊。”

 “啊?”

 “陪你散步啰。”

 “不,不用了,怎麽好意思要你陪呢。亞希子小姐不是在工作嗎?我至少還明白做護士有多忙啊。”

 “我已經下班了,現在就可以回家了呢。”

 “你你就趕快回家休息呀。”

 “我在的話,是不是礙手礙腳的呀?”

 亞希子小姐繼續這麽說,一邊目中無人地笑了。

 那時相當樂在其中的笑容。

 一陣恐懼頓時襲上心頭,我連忙猛力搖著頭。

 “怎麽會呢。”

 “那就走吧。”

 “是。。。。。。”

 我和亞希子小姐並肩走在後庭院種。唉,這個後庭院還真是湊涼啊,就只有些幹枯的草坪和營養不良的松樹生長其間。就算以龜速散步,三分鍾不到就走完了一圈了。

 “那個。。。。。。亞希子小姐。”

 “嗯?”

 “。。。。。。。”

 “什麽啦?”

 我想向亞希子小姐道歉。想對她說,真對不起前一陣子說了些很白目的話。可是,這些話說不定反而會更刺傷亞希子小姐。我這所謂的一番好意,事實上或許也只是自私的體貼罷了,這些話說不定只是爲了讓自己好過一點而已。正因爲如此,所以我只說:

 “沒什麽。”

 “喔~~”

 對不起。

 我最後只在心底試著這麽默默地對她道歉。

 多少能向亞希子小姐傳達我的心意就好了。

 不,還是傳達不出去的好。

 我也搞不清楚怎樣才好啦。

 “好暖的和唷”

 “是呀。”

 “真的,好暖和唷。”

 亞希子小姐雙手插進護士服口袋裏,雙腳亂踢一通似地走著,那走法看來就像是個小孩子在走路一樣。啊,話說回來,我也像亞希子小姐一樣,用仿佛小孩子似的姿勢胡亂地走著。。。。。。

 突然,自己腳上所傳著的那雙鞋印入眼簾,那時從廉價鞋店買回來的運動鞋。剛買來時是雙有著漂亮奶油色的鞋,如今已經蒙上一層薄薄的髒汙。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髒的呀。

 “好了,會去吧。”

 繞完一圈後,亞希子小姐說:

 “快回病房去睡覺吧,臭小鬼。”

 “。。。。。。”

 “怎麽了啦,幹嘛杵在那裏呀。”

 “。。。。。。”

 “沒聽到喔,叫你快點會去呀。”

 我低著骰凝視那雙有點髒汙的運動鞋。喂,到底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髒的呀。可是呢,此起全新感覺好多啰,全新的鞋子總讓人覺得有夠不自在的嘛。

 “亞希子小姐,你這一次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啊?”

 “我想回家一趟。只要一個小時。。。。。。不對,是四十分鍾就回來了。”

 “爲什麽?”

 我本來以爲會被劈頭痛罵一頓,亞希子小姐的聲音卻出奇冷靜。她從口袋拿出香煙,用嘴巴叼著。然而,卻始終沒點上火。

 “我想去拿相機。”

 “相機?是拍照用的那種東西?”

 “嗯。”

 “這樣啊。”

 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只見亞希子小姐陷入沈默。那讓人感到些許慵懶,同時帶著春意的陽光,灑落在我們四周。在那陽光的照耀之下,連醫院有些髒汙的牆面也都有點慵懶地閃耀著。我想尋找裏香的病房,不過從這裏看不到。

 “你在這等著。”

 我想亞希子小姐或許是隔了一。兩分鍾。。。。。。也可能是約三分鍾後說了這句話。

 “我去開車。”

 “啊?車?”

 “我載你去啦。”

×××××××××××××××

 亞希子小姐的車是銀色的跑車。

 據說是叫做SILVIA的車種(注:NISSAN的車款)。

 可是,不知道爲什麽,感覺上似乎和鎮上所見的同款車種長得不大一樣。車尾不但加裝著怪模怪樣像羽翼般的東西,車頭也到處嵌著面具般的配件。吐出的排放廢棄之處,有個打得很誇張、簡直像大炮的東西挂在那裏。

 這絕對不是一般正常的車款。。。。。。

 當我想著這些事情,呆站在原地時。

 “好了,快上來呀。”

 亞希子小姐志得意滿地說。

 “那個。。。。。。”

 “叫你上來啊。”

 “那個。。。。。。。”

 爲什麽我在臨上車前,會深深地感到生命正遭受威脅?

 “喂,要走啰。”

 “喔,好。”

 現在哪好意思拒絕人家的一番好意呢,我緊張兮兮地坐進車裏。就在我坐進座椅的瞬間,整個背部像是陷入什麽裏面似地拱起。感覺上仿佛整個人都被座椅包了起來。

 “請問一下,亞希子小姐。”

 “怎樣啦!?”

 “這個座椅。。。。。。”

 亞希子小姐的雙眼頓時迸射出光芒。

 “很棒吧,這是賽車椅哦,坐起來和人體很服帖。之前在舊國道二十三號時,露了一手急速回轉,也穩得不得了。視線不會胡亂晃動是最重要的呢。安全帶也是四點式的喔。”

 “喔。。。。。。”

 可是,這。。。。。。我完全看不懂這種安全帶要怎麽扣呀?到底要把那邊扣到那邊去呀?

 “那出發啰。”

 亞希子小姐說著轉動了車鑰匙。

 醭隆隆隆隆隆隆隆。。。。。。。隆恩!隆隆隆隆隆隆隆。。。。。。隆恩!

 驚人的聲音隨之響起。

 腰部以下也開始“铮铮铮”地不斷震動。

 果然連引擎也非比尋常。。。。。。

 無視于全身僵硬的我,亞希子小姐以十分老練的手法換擋,一口氣踩下油門。SILVIA在醫院停車場地面上留下了無懈可擊的黑色胎痕後,發揮其優越的馬力,往前飛奔而去。

 我正副身軀隨著超乎尋常的加速,深深陷入安全帶中。

 “啊,亞希子小姐。安,安安安全第一呀。”

 “我知道、我知道。”

 既然知道,只不過開出一般道路而已!輪胎又怎麽會發出那種“吱嘎”聲響呢。。。。。。

 “你家實在吹上町吧。”

 “是、是啊。”

 接著,車子以猛烈的氣勢加速前進。“喀轟”,二檔。“喀轟”,三檔。她那流暢到令人膽戰心驚的換擋速度,絲毫沒有多余的動作。“喀轟”,絲檔。原本遠遠地行駛于前方的車輛,逐漸逼近眼前。

 “啊,亞希子小姐?!”

 前一輛車因爲紅燈停了下來。撞,快撞上了啦。

 吱~~!

 隨著這樣的聲音,SILVIA刹時停了下來。

 于前一輛車的距離僅僅十公分。

 “啊?停了嗎?”

 我在驚嚇之余,吐出這樣的聲音。

 亞希子小姐得意地微笑。

 “我這煞車皮可是碳纖維材質的唷,等于是在煞車碟盤表面形成一層膜呢。煞車變得超有力的,如果不習慣的話可能會覺得踩起來淺了點,不過正因爲這樣,控制起來也變得更細膩了。再來呢,煞車碟盤也很重要呢。相較之下還是劃線碟盤最棒了,雖然比較花錢,性能反應就是不一樣耶。”

 啥?我一點都聽不懂耶?亞希子小姐?

 “SILVIA呢,當然一般也很好,不過還是屬渦輪引擎最棒了。對車了解越深,就越會這麽認爲喔。還有啊,要開就一定得開六連手排,那種協調感真是沒話說,換擋時就‘喀轟’一聲。S14上市那時候,我就覺得實在太棒了,現在都已經出倒S15了呢。。。。。。”

 真的逐漸演變成獨角戲了。。。。。。

 而且感覺上隨著她得意洋洋地越說越投入,車速似乎也開始越飚越快。總覺得這樣下去太不妙。。。。。。大大的不妙。。。。。。我的本能強烈地警鈴大作。

 難道沒什麽別的話題嗎?

 話題、話題,這。。。。。。

 “啊,對了,夏目。。。。。。醫師是什麽時候來若葉醫院的呀?”

 在千鈞一發的情況下,我最後好不容易擠出來的就是這個。

 正興高彩烈地高談闊論的亞希子小姐望向我,車速稍微慢了下來。我手忙腳亂地繼續說“

 “那。。。。。。那個。。。。。。我剛住院那時候他不是還不在 嗎?是前一陣子才來的吧?”

 “嗯,對啊。”

 話題一離開車子,速度果真慢了不少。太好了。。。。。。

 “剛到職就立刻休長假啦。”

 “咦?平常會這樣嗎?”

 “一般才不會這樣呢。”

 “一般?”

 “嗯。”

 亞希子小姐點點頭,開進古市街道。

 “那家夥啊!情況本來就不尋常。”

 “喔。。。。。。”

 “他其實根本不是來我們這種地區醫院的人嘛。”

 “怎麽說?”

 “我們呀,你也知道吧,是K大學附屬的醫院之一。不過呢,因爲是在鄉下地方。所以就地位高低老說,算低的那種。這種事明說也不好,來我們醫院的醫師都算是落魄失意型的。從大學附屬醫院的衣物室被淘汰的‘落敗組’。”

 “原來如此。”

 “但是,夏目可算得上是主流派的菁英份子呢,或許可可以說是核心人物。總之,本領好得不得了。據說他不但在K大學那群年輕醫師中出類拔萃,特別是外科手術的技術,甚至不輸給教授級的醫師呢。”

 車速再度飙升,前台車輛的車尾逐漸逼近中。那個,我覺得我們和前台車距不到不公尺耶。。。。。。前一台車。。。。。。我頓時陷入一陣恐慌思緒中。。。。。。

 背部狂冒著膩的惱人汗水,我一邊咀嚼亞希子小姐話裏的意思。若葉醫院屬于冷門中的冷門。可是,夏目卻醫術高超,而且還是主流派菁英。這話怎麽牛頭不對馬嘴湊不起來呀。

 “夏目。。。。。。醫師的情況,是不是因爲人各有志呢?”

 我緊盯著前台車的車尾燈,試著這麽說“

 “現在不是也很流行什麽鄉下田園生活嗎?”

 亞希子小姐聞言口露出詭異的神情。像是把我當成奔到,一副傷透了腦筋的樣子。

 “。。。。。。拜托喔,小鬼就是小鬼。”

 “啊?”

 “夏目他是被將調到這裏的啦,一定是這樣的嘛。整件事除了怪還是怪,他之前會待在精岡那裏就很怪了,後來竟然又跑到我們這種小醫院來更是破天荒的怪事。而且到職就立刻休長假,這又是另一樁天方夜譚。每次問護理長,她也都顧左右言他。反正,大概之前發生過什麽事吧。”

 “發生過什麽事。。。。。。”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傳說是對學系的學長開扁。。。。。。”

 車子在紅燈前停了下來。我家從這個紅綠燈左轉,再幾分鍾車程就到了。

 “亞希子小姐,從這邊左轉。”

 沒有反應。

 “亞希子小姐,要從這邊左轉喔。”

 就在我重複這麽說時——

 噗隆隆隆隆隆——隆嗯!

 引擎聲突然變大了。車體震動不已。

 我肚子底部也開始震動。

 我慌慌張張地往右望去,只見亞希子小姐也直盯著右方。什麽,她在看什麽啊。我把身子往前傾一邊窺探,隔壁車道就停著一台和亞希子小姐一樣的SILVIA。而且車體上也一樣到處裝著奇怪的配件。

 噗隆隆隆隆隆~~隆嗯!

 隔壁那台車,發出嘹亮的引擎聲。亞希子小姐仿佛想還以顔色,也催著油門。紅燈前的兩台車,車頭緊貼著道路上的停止線,而車子的心髒——引擎——則激烈的鼓動著。

 啊啊,這是。。。。。。這陣仗是。。。。。。難不成。。。。。。

 “裕一。”

 “是,是的。”

 “讓你看看什麽是正牌的‘火箭起跑’。”

 啊啊,燈號要變了。。。。。。啊啊,神啊。。。。。。

 “看我把你碎屍萬段。”

 亞希子小姐雙眼閃耀著光芒,如此宣示。

×××××××××××××××

 “快死了。。。。。。”

 我一下車,立刻蹲到路邊。我最討厭雲霄飛車,每次只要一看到坐在那玩意兒上放聲鬼叫的家夥,就會想朝著他們大吼:“那到底有什麽好玩的呀,你們這群混帳東西。”哪想得到身邊就有一台比雲霄飛車還恐怖的遊樂設施。

 “我要吐了。。。。。。”

 啪當,耳邊響起關車門的聲音。

 大概是亞希子小姐下車吧。

 “哇,還是真場痛快的較勁。”

 從背後傳來的是發自內心的滿足聲音

 “對方還真是有兩下子耶。不過再怎麽厲害,不不是我的對手。”

 “呃嗚。。。。。。”

 “你怎麽啦,胃好像整個都翻過來了啦。。。。。。”

 “你看到沒?最後那家夥的樣子?嚇得半死松開油門耶?到那鍾最後關頭,還是得靠魄力決勝負呢。”

 全靠魄力,沒錯,亞希子小姐重複道。

 好不容易站的起來後,我走向自己的家。亞希子小姐的車就停在我家正前方,所以我在東倒西歪地掙紮下,很快就抵達玄關。

 亞希子小姐似乎很理所當然地跟在我後頭。

 “那個,亞希子小姐,謝謝你了。”

 我原本打算委婉低表達“之後就不用你幫忙”的意思,當然這樣的心意完全都沒有傳達出去。

 “啊~~等會兒也順便送你回去啊。”

 “不,不用了啦。。。。。。”

 我是真的驚魄未定低這麽說。

 用自己的雙腳走回去感覺上要安全多了。

 “真,真的不太好。。。。。。也,也不好意思再麻煩你。。。。。。”

 “沒關系、沒關系,別放在心上嘛。好了,走吧。快一點喔,我可是暫時幫你蒙了過去,得趁護理長發現之前趕回去才行。”

 “喔,好。”

 我實在無法反駁她,于是從口袋外套拿出鑰匙,打開玄關大門。母親外出工作,家裏當然空無一人。我走在“吱吱”作響的走廊,走上“吱吱”作響的階梯,往自己的房間前進。亞希子小姐一邊吞雲吐霧,持續喃喃自語著:“還真是老舊呢。”一邊跟在我身後。

 “啊,可是抽煙嗎?會不會燒起來呀?”

 “拜托,我家又不是一堆柴火。”

 “很像啊。”

 “是沒錯啦。”

 我家的確是很老舊。

 “就是這裏。”

 我打開離階梯盡頭最近的那扇門。

 勉強有六個榻榻米的房間。廉價的鋼管床、十四寸電視、二手電買來的三千六百園收錄機,陳列在書架上的幾乎全都是漫畫,大概都沒能收集到最後一集。在我住院之前,房間榻榻米埋沒于散落的雜志、衣服、CD等雜物中才算正常,不過現在卻整理得井然有序,勉強還可以看到兩片榻榻米。早已西斜的太陽,將橙色的光芒撥灑到那些榻榻米上。

 我脫下外套,拉開日式壁櫥那破爛爛的拉門。

 “等一下喔。”

 “OK。”

 亞希子小姐點點頭,一屁股在書桌椅子上坐了下來。一方面由于她座沒坐相,而且椅背也早壞掉了,所以整張椅子搖搖晃晃的。

 “亞希子小姐,那個,一靠上去就會跌倒喔。”

 “嗯?啊啊,還真是危險耶。”

 “然後,不要偷翻桌子喔。”

 “了解、了解。”

 “嘴巴這麽說,那你的手幹嘛又開抽屜呀!”

 “啊?!”

 “不要動不動就裝傻啦,不要開啦!”

 “知道了、知道了。幹嘛那麽生氣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這不自覺的一頓脾氣發揮了作用,亞希子小姐诶很罕見地以撒嬌般的神情這麽說。

 。。。。。。、這個人,實在是喔。

 我一邊密切注意亞希子小姐的行爲,一邊吧偷伸進壁櫥,裏頭好像塞滿了一大堆莫明其妙的東西。一台明知壞掉還從人家那裏接受過來的唱盤機。啊,之前是想說修好就可以用了,結果從來就沒修好過。以前最喜歡的那個歌手的CD幾乎塞爆整個塑膠收藏盒,現在看起來還真不好意思。這個歌手後來到哪兒去了呢?最近也都沒上電視耶。國中畢業時的畢業紀念冊,和畢業文集。這些東西真是不想看耶。我更我深處探去。

 就在我連膝蓋都伸進壁櫥裏時,才終于發現那個想找的盒子。那時個金屬盒子,盒身處處布滿刮痕,還有些地方已經生鏽了。我抱著盒子,身子在那些隨意堆置紙箱的縫隙間東閃西躲,好不容易從壁櫥脫身。呼,還好有找到,辛苦總算有代價了。。。。。。我才剛這麽想的同時,只見亞希子小姐已經將抽屜全都拉開,正在玩賞裏面的東西。

 “你在做什麽啊?!”

 我趕緊跑過去,關上抽屜。

 亞希子小姐狀似無趣地說。

 “啊唷,才開始要看而已耶。”

 “我不是說不能開的嗎?”

 “別那麽生氣啦,我知道嘛。那時什麽?”

 “相機。”

 我想打開盒蓋,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都生鏽了,因此怎麽樣都打不開。我以指甲摳進盒蓋縫隙裏,一邊把盒子搖得“喀恰”作響,慢慢地將盒蓋往上推。最後,盒蓋出乎意外的“叭锵”一聲幹脆開啓。

 其中放著一台相機,和三本相簿。

 我把相簿拿出來放到一旁,最後才把手伸向相機。那時台閃耀這暗沈光芒的NIKON單眼相機。一打開鏡蓋頭,發現鏡頭都有些發黴了。沒辦法,誰叫這台相機長期被藏在壁櫥裏。話說回來,玻璃上怎麽會長黴菌呢?之前好像聽老爸解釋過,現在當然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我望進取景窗,隔著鏡頭環視房內。嗯,勉勉強強過得去吧。就在我將亞希子小姐的身影納入取景窗,並且調整焦距時。。。。。。

 亞希子小姐竟把相簿翻開。

 “啊啊,你在幹嘛啦!”

 我左手拿著相機,伸出右手。可是,亞希子小姐卻將我的手輕輕撥開,繼續翻閱相簿。

 “這個小嬰兒難不成是裕一?”

 “對啦!不要看啦!”

 “好可愛喔。”

 “就叫你不要看啦!”

 “嘻~~可愛、可愛!”

 “笑什麽啊?!”

 “啊,什麽嘛,被剪頭發在哭喔。哇,這是什麽鬼樣子呀,鼻涕都流出來啰,鼻涕呢。”

 “還給我啦!”

 “再讓我看一下嘛。”

 “哎唷~~!夠了哦~~!說真的,快點還給我!”可是,亞希子小姐說什麽就是不肯還我。她還用腳死頂著喔的肩膀,繼續邊笑邊翻。然而。。。。。。當亞希子小姐翻到某一頁時,雙眼突然眯了起來。

 “喂,這是誰啊?”

 “什麽誰啦。。。。。。”喔雖然正在賭氣,不過還是探頭瞥了相簿一眼。

 “啊。。。。。。是我爸。。。。。。”

 “嗯~~看來一表人才嘛。那,這邊這個是你啰?”

 “對啦,怎樣。。。。。。”喔~~亞希子小姐咕哝著。

 喔預期她會說些什麽,正嚴陣以待准備接招,沒想到亞希子小姐卻不發一語,直截了當地合上相簿。

 我不禁有些傻眼。

 “你回來不是要拿著相簿,而是那太相機吧?”

 “是啊。”

 “怎麽突然這麽急著趕回來拿啊?”

 “要照相啊。”

 “我當然知道呀,廢話。我是再問你爲什麽嘛。”

 我猶豫再三後,我決定坦誠以對。

“因爲裏香說想照相。”

 “咦?裏香?”

 “嗯。”

 喔~~亞希子小姐和剛剛一樣咕哝這。然後,這次也還是沒說什麽,徑自保持沈默,同時緊盯這我手上的相機。我對于這段詭異的空當反而感到有點不知所措,只好和亞希子小姐一塊兒凝視著相機。

 因爲是單眼相機,所以鏡頭很棒沒錯,可是畢竟太過老舊,也沒什麽自動對焦功能。必須透過取景窗,費功夫慢慢對焦才行。當然,也沒有自動感光功能。快門的速度、鏡頭的光圈。。。。。。唉,這些機能有是有啦,不過也要配合天候或照明自己手動調整。簡言言之,就是一台會把人給煩死的相機。和那種隨隨便便看看取景窗,隨隨便便按按快門就萬事OK的即可拍截然不同。不過也正以爲如此,只要用心調整就能照出令人屏息的美麗畫面。

 那時你的喔,亞希子小姐問。

 “本來是我爸爸。”

 “很棒的相機耶。”

 “他最愛炫耀這台相機了,還常說這台價值二十萬呢。”

 “哇,那不就是高級品啰。”

 “他唯一比較正經的嗜好就只有這個了。剩下的就是什麽賭馬啦。賭賽艇之類的。”

 陽光比剛剛更爲西斜。窗框的影子拖得老長,將榻榻米一分爲二,也將壁櫥一分爲二。在那橙色的光束中,有無數微笑的塵埃正在飛舞著。暌違兩年的相機,拿起來感覺格外的沈重。

 “裕一!我口渴了。”

 “喔。。。。。。”

 “我不是說我渴了嗎?”

 “喔。。。。。。”

 冷不妨地被提了一腳。

 “幹嘛啦?!”

 “你反應真的和遲鈍耶,動都不動一下!普通人一聽到人家說口渴了,不是都會取拿些什麽喝的來嗎?”

 “那你也不用因爲這樣就踹人呀?!”

 “快快快,快去給我拿來!否則的話,裏香就會知道第三個抽屜裏頭放什麽啰。”

 “啊。。。。。。”

 “哇,裕一也是個男人了呢,一點兒都不輸多田先生喔。自己也有那麽多的收藏。。。。。。”

 我連忙打斷賊頭賊腦鬼笑的亞希子小姐。

 “啊,亞希子小姐!想喝點什麽?!可樂?汽水?牛奶?啊,還是小的幫您拿啤酒來吧?”

 “唔,可樂好了。等會兒還要開車呢。”

 “好的,立刻來。”

 我把相機往床上一扔,馬力全開沖下階梯。可惡,我完蛋了,果然不該讓亞希子小姐進我房間的。。。。。。

 由于自己專屬的戎崎收藏曝光,我注定淪落爲人家的小跑腿。

 亞希子小姐回程時以超級好心情開著車,我則拿著相機,想像今後可能被迫面對如何慘無人道的無理使喚,自顧自地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中。

 唉,人生就是這麽冷酷無情。

 實在是太慘無人道了吧。

 “時間已經有點晚了,我要用飚的啰。”

 亞希子小姐這麽說著,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並沒有這麽做。

 我們維持幾乎和周遭車輛相同的車速,在古都街道上奔馳。遠處可見神宮的森林,也可以看見炮台山。

 亞希子小姐的手機就在我們出發沒幾分鍾後響起。

 “啊?什麽?喔,你在那喔。”

 她當然沒有停車,就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持手機貼著耳朵。亞希子小姐的腦袋似乎並沒有“道路交通安全法”這種東西存在。

 好不容易,亞希子小姐挂了電話。

 “不好意思,裕一,我得繞一下路喔。”

 “喔,沒關系啊。”

 “我以前一個朋友才剛回來,還沒有車。我先到近鐵(注:日本大型民營電車公司之一,營運路線包括大阪、東京、奈良、三重等地)車站接她一下。”

 “剛回來?從哪裏呀?”

 東京。亞希子小姐說。

 哇,我說。

 略微加速的SILVIA順暢地在道路上前進,簡直就像是在天空翺翔一般。當車行經車站附近的超市時,便開始減速慢性,隨即有些粗魯地直接停在路邊。

 天橋旁站著一個女人。

 “坐後面啦。”

 亞希子小姐開窗這麽說。

 “後面嗎?好的。”

 那聲音聽來十分狐媚,帶點以鼻音撒嬌的感覺,說話語尾也是輕輕柔柔的。和亞希子小姐說話的語調截然不同。

 後門開了,然後有關上。

 車內同時彌漫這一股清甜味,是香水。雖然我是個男生,對香水一竅不通,不過這股味道真的好香。

 當我望向後視鏡,以對豐滿的胸部立即躍入眼簾。

 “這家夥是裕一。”

 車子剛上路,亞希子小姐就戳著我得頭說。

 “這壞小鬼是我們的住院病患。”

 後來傳來輕笑聲。

 “你好呀,裕一。”

 接著又是那種溫柔的聲音。

 簡直像是在我撒嬌似的。

 我頓時緊張的不得了,老老實實點點頭。

 “你,你好。”

 “然後呢,那位是與謝野美沙子,我從國中就認識的朋友。”

 趁著亞希子小姐介紹的同時,我順勢轉向後方。首先看到的是白色的襯衫。或許是因爲有兩顆扣子沒扣,感覺上似乎能從那敞開的前襟裏頭的內衣,此外好友一條銀項鏈在她胸前畫出優雅的曲線。總歸一句話。。。。。。反正,就是相當傲人雄偉的胸部。纖細的雙腿從那條比膝蓋還短的裙子,朝我的方向伸出,膝蓋于腳裸緊貼著的雙腿優雅的彎曲著。

 在伊市中,三重算是個大城鎮了。即便如此,當然還是個鄉下地方。一般店家根本沒在賣什麽香奈兒、古馳或愛碼士。所以,這裏所有人和普通人沒兩樣啦。我得意思是說,這裏幾乎看不到那種令人驚豔的美女、令人贊歎的帥哥,或拿些從像電視走出來的人。

 不過,如果看到美沙子直接從電視裏走出來也不奇怪。

 她不僅身材苗條,又穿著似乎是要凸顯身材的服飾,而且還是那種一眼就能看出價值不菲的服飾。手上拿的皮包光滑亮麗,好像是以上等皮革制成的。總而言之,至少可以這麽說。像這種穿著胸口大大敞開的襯衫的女人,在伊市是看不到的。

 光看臉蛋的話,亞希子小姐真的算得上是美女吧,這一點無庸質疑。可是,美沙子小姐已經不是“美不美”的問題,她就是有種說不出的“什麽感覺”、就因爲那種“什麽感覺”,吸引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美沙子小姐的臉龐。

 美沙子小姐完全沒有顯露不悅的神情,反而對我嫣然一笑。

 那時能撩撥身體深處的動人笑容。

 “裕一你幾歲啦?”

 “啊,十七。”

 “高二?”

 “是,是啊,不過快升三年級了。”

 “那不就是准考生了?又在用功讀書嗎?”

 “我,我那個。。。。。。不太。。。。。。”美沙子小姐嗤嗤竊笑。

 “這樣不行喔,人家不是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啊呀,我說這種話一點兒說服力都沒有呢。”

 “的確。”

 亞希子小姐冒出這一句,那聲音莫名地十分低沈。

 “對耶。”

 可是美沙子小姐心情似乎完全沒受到影響,一邊露出笑容。

 “裕一要繼續升學嗎?”

 “啊,嗯,大概吧。”

 “念哪兒?縣內的學校嗎?”

 “我還沒有決定。。。。。。也不是啦,啊,美沙子小姐之前待過東京啊。。。。。。?”

 她沈默了好一會兒。

 “是呀。”

 我終究還是把“爲什麽會回來呢”這句話咽了回去。因爲直覺告訴我,對初次見面的人問這樣的問題似乎並不妥當。而且亞希子小姐頓時加速,害我整個人陷進座椅內,同時也錯過出口的好時機。車內彌漫這好香好香的味道。

 那時從美沙子小姐的脖子、胸口和裙擺所散發出來的香水味。

 和亞希子小姐的煙臭味簡直天差地別。

 就在我正陶醉在那香味中時,車子已經挺進醫院的停車場。

 “下車吧。”

 亞希子小姐的聲音依舊低沈的不得了。

 “可別被護理長發現了喔,臭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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