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入世 第四十五章

　清茶入口，頓覺一股淡而悠遠的清香，自上而下由肺入心，隨即又反舒而上沁入腦中。五髒六腑都仿佛給清洗了一遍，說不出的清爽。這清茶，予人一種出塵之意，仿佛能將所有的凡塵俗事蕩于腦外。

　仔細回味著這口齒留香的韻味，鄭宇雙目微閉，渾然置身于一種空靈之境。

　摩詰先生一言不發，清明深邃的目光自面前的三位年輕人面龐上掠過，隨後自己也端起一個茶盞，輕泯了一口。

　“清心滌肺，洗脫塵俗。”鄭遠楠輕呷了一口茶，再仔細觀色聞香之後，贊不絕口地說道，“能品得摩詰先生的茶道，實在是晚輩們的幸事！”

　摩詰先生怡然笑道︰“品茶本為脫俗，說什麼幸事卻又入俗了。則誠，這一點上，你卻是不如令尊了。”

　鄭靜以雙手將茶盞放回到案上，隨後恭恭敬敬地盤膝跪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歷事雖然不多，但畢竟家學嚴謹，禮儀方面並無缺失之處。

　“多謝先生！”鄭宇輕輕放下茶盞，恍若未听到摩詰先生先前的那番話般，道了聲謝。

　鄭遠楠有些詫異地看了看鄭宇，不明白族弟為何會說出這種可能會令摩詰先生不愉的“俗語”來。

　不過，有些出乎意料的事，摩詰先生居然微點了點頭，並沒有如先前一般稱“俗”。

　放下手中茶盞，這位詩壇巨擎才淡淡一笑說道︰“根塵清淨，心境奇絕。這一盞茶，若能為小友一洗心境，倒也算不枉了。”

　這番對話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不要說鄭靜，便是鄭遠楠也是思索良久之後，才會悟鄭宇先前的謝是另有所指。

　摩詰先生的回答，證實了鄭宇心中隱隱而生的奇怪感覺————這位老人，分明是看出了他深藏心底的一些東西，想以這洗脫塵俗的清茶來勸他拋下那些羈絆，放寬心境。

　事實上，自李景諶出現在滎陽之後，但心境確實變得越發沉重起來。對手的強大，令他不得不慎重地考慮自己的每一個決定，每一個舉動。稍有失誤，便可能導致萬劫不復的境地。

　平日里他的神色表情依然如故，平靜到連鄭肅和李氏都無法看出的地步，但眼前的這位老人卻能在這短短的時間里，看出或者說感覺出他心境的沉重，不能不令人驚嘆。

　只是這位老人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羈絆”並不是順順便便可以拋下的。拋下之日，只能是解決之時。

　見自己欣賞的那個年輕人已領會了自己的用意，在隨後交談里，摩詰先生卻也不再提及此方面的內容，只是談論詩賦之道。此老在詩道上的造詣驚人，近年雖已不再作詩，但詩文的品評上卻是精闢無比。

　盤桓了近一個時辰，見這位詩壇巨擎面有乏色，一行三人才告辭離去。

　臨別之際，摩詰先生特意囑咐鄭宇幾人明日早些趕往姑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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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射山又名石孔山，是呂梁山的支脈。相傳，此山為堯王夫人鹿仙女誕生地，莊子《逍遙游》中曾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之語。這里山峰疊翠，松濤嘯吟，環境幽雅。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岩穴瞑，朝暉夕陰，氣象萬千。

　秋日里，登此山攬勝，可壯觀天地，一消胸中塊壘。

　翌日，天色還是蒙蒙泛亮時，鄭遠楠便引著鄭宇兄弟自城中出發，策馬騎行了大半個時辰，才趕到姑射山下。

　此刻，已有不少士子結伴上山。而抬頭仰望，半山腰處甚至隱隱能看到人影晃動。不免讓人懷疑，是否有人昨日里便已上山，夜間就根本未曾下來。

　拴好馬匹，鄭宇三人也開始朝山上而行。

　詩會的所在，便是半山腰的一片平地，約有四、五畝見方。那邊三面是古柏松濤，唯有面下的一邊是空曠。在此登高臨遠，縱覽景色，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平地上有幾座木亭，更有許多或天然，或人工而成的石凳木凳。

　待鄭宇三人到來時，已有了不少人，或坐或立，談詩論賦，交流詩作。

　這里雖然沒有鄭宇兄弟的熟人，但與鄭遠楠相識的士子卻是不少，招呼寒暄之語不絕。侍郎公子也是含笑回應，並不時為鄭宇兄弟引見那些年輕士子。

　由于鄭遠楠介紹得很是巧妙，也沒有人知道到鄭宇便是多年前那樁轟動長安逸事的主角。那些士子只當這對兄弟是普通的鄭氏子弟，看在侍郎公子的面上，倒也不乏熱情。

　便在這往來引見的過程中，到來的人越來越多，突然自山道上起了一陣喧嘩騷動，並迅速地蔓延開來。許多年輕士子都變的興奮起來，面上呈現異樣的神彩，紛紛朝路口處涌了過去。

　“怎麼了？”鄭遠楠有些詫異地朝一個相識之人詢問道。

　“楚傾國來了！”那年輕士子也顧不得搭理侍郎公子，只是隨口回了一聲，便向前擠了過去。

　傾國佳人的魅力，竟至于斯！

　鄭遠楠怔了怔，隨即轉頭朝鄭宇苦笑了笑。

　鄭宇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一旁的鄭靜卻顯得有些激動。不過，這激動並非是那種急切渴望的激動，更多的卻是憤怒。

　不多時，數位宮裝仕女，那涌動的人潮簇擁下，在出現在了視線之內。其中的一個窈窕身影，分外惹人注意。雖然服飾並不華麗貴美，但那絕美的容顏、婀娜的體態和絕代的風華，卻讓她毫無爭議地成為了舉眾矚目的焦點。

　數位仕女來到了一座木亭之中，隨侍的婢女將攜帶的錦幕在亭子四周懸掛了起來。但那錦幕畢竟無法徹底隔阻那一道道焦灼的視線，倒憑添了幾分朦朧的誘惑。

　由于多半年輕士子都擁到了木亭旁，那些個呆在原地未動的人反而變得顯眼起來。

　對自己引起的轟動並不欣喜反覺無奈的傾國佳人，不經意間瞥了一眼，卻非常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怎麼也會出現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