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捲入世-第二十九章

　　正廳內

　　“仲遠，咱們叔侄也有年多未見了……”將施禮的鄭中明扶起，鄭至德呵呵一笑說道，“還以為你春風得意，忘了我這快進棺材的老頭子呢。”

　　“中明怎敢，只是這大半年來事務有些繁忙，才未能抽出空來探望叔父。至於什麼春風得意……”說到這裏，禮部侍郎面上不禁露出了一絲苦笑。

　　聽出了鄭中明話中的苦澀之意，鄭至德微皺了皺眉，問道，“可是公務上有麻煩？”

　　輕歎了口氣，禮部侍郎聲音略顯低沉地說道：“是有些麻煩，不過卻不完全是公務上的……”

　　“哦～？”鄭至德對這個才識出眾的侄子一向欣賞，聽及此，不由得有些詫異，“此話怎講？”

　　“中明為禮部副貳也有了幾年光景，主持了三屆春闈。叔父可知，這三年裏，進士科中我鄭氏有幾人金榜題名？明經科又有幾人登第？”禮部侍郎一聲歎息後，先是拋出了一個問題，隨後又自己回答道，“進士科一個也無，明經科不過三人，而且兩人出自旁支。”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這些年來，家族內奢華之風日盛，宗系諸子整日裏只知把玩風月，而旁支子弟卻難有出頭之日，有官職在身的族人也不思進取，得過且過。去年的吏部考核，出自我滎陽鄭氏的州縣長丞，居然有三成評定為中下。在朝中，裴、崔、韋氏都對我鄭氏虎視眈眈。

　　前些時候，禦史台便有人彈劾我主持春闈時徇私舞弊。不出意料，應當是出自裴、崔、韋三氏之一，亦或是三家都有推波助瀾。若非聖上仍我有幾分信任，我這禮部侍郎一職怕是已成過往。

　　見微可以知著，族中再無變革之舉，長此以往，我滎陽鄭氏數百年基業怕是就要付諸流水了……”

　　因與這位鄭氏元老關係非同一般，鄭中明言語中也就沒了那麼多的顧忌。

　　“人無遠慮，則必有近憂。”鄭至德捋著頷下花白髯須，沉吟了片刻，緩緩點頭說道：“仲遠所說之事，也正是我所憂慮的。宦海沉浮，不過一時之事；若是後繼乏人，則門衰族破之日不遠。琅琊王氏、東海王氏、泰山羊氏，都是前車之鑒。

　　年輕子弟中，遠楠為個中翹楚，此外也只有三房的鄭興、鄭藝，品學算得出眾些，其餘諸子，便實在有些說不上口了……”

　　“叔父謬贊遠楠了……”禮部侍郎先是代愛子謙讓了一番，隨後很是鄭重地說道，“說到我鄭氏年輕輩中的才俊，中明倒是想為叔父介紹一人，雖然此子是出身旁支……”

　　聽罷禮部侍郎的介紹，鄭至德啞然一笑：“可巧了，你道的那年輕人先前還在我這裏，剛剛離去不久……”

　　…………

　　…………

　　回到別院時，鄭肅還顯得有些激動。下午這次拜謁的意外收穫，著實讓他驚喜不小————鄭至德雖然致仕日久，但他本是經學名家，在儒林名望頗盛。能得到此老的推薦，對鄭宇來年科舉應試幫助極大。

　　對丈夫熟悉非常的李氏，一眼就看出了鄭肅與下午外出之前的不同。詢問之後，她同樣欣慰不已，雙手合什，不住誦經念佛。

　　鄭靜雖然仍是沉默寡言，但眉眼間隱約可見一絲喜色，似乎也為自己兄長感到高興。反倒是鄭宇自己顯得較為平淡。

　　時間雖然尚早，但鄭肅也無意再赴郡公府拜謁族長鄭安世。為了慶賀這意外之喜，他特地多付銀錢請別院裏的廚子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又邀了同住此院的鄭定瀟一家赴宴。

　　晚飯時，聞知了此事的鄭定瀟，大表欣羡之餘，也不禁有些感歎————鄭定瀟參加了五次春闈才得以明經登科，自然清楚科舉之苦。像他這種家境貧寒的旁支子弟，在無名無望又得不到家族支援的情況下，若想高中，其難度不言而寓。比較之下，鄭宇確是要比他幸運得多了。

　　“賢弟可曾拜謁得家主？”見鄭定瀟神色悵然，鄭肅換了個話題說道。

　　“不瞞承道兄，自前日起，我前後已經前往郡公府拜謁了四次，但連家主的面都未能見得。”鄭定瀟只是苦笑搖頭，“宗祭大典已經在即，明日裏若還是無法見到，怕是就得等到宗祭之後再行拜謁了！”

　　該敬的禮數必須要敬上，該行的程式必須要完成，哪怕上位之人根本就沒有將他看在眼中，但他自己卻不能有任何疏忽————這便是身為下位者的悲哀。

　　無論前世，亦或今生，皆是如此。

　　鄭宇一臉微笑，只充當了一個忠實的聽眾，但心中卻是一陣暗歎。

　　………

　　翌日清晨，天還只是濛濛泛亮時，鄭肅便與鄭定瀟一道動身，前往郡公府去了。或許是擔心還要再枯等上許久，他並沒有叫上鄭宇兄弟同行。

　　沒想到，這一去，到了日漸西垂時還是未見蹤影，不由得令李氏頗為掛慮————出門時，鄭肅只是草草地用了些稀飯，中午時也沒有回來，不知道郡公府有沒有招待飯食。

　　早幾年裏，因為長子離家出走，鄭肅不得四下裏奔走尋找，加之心中憂慮焦急，飲食極不正常，時間一長就壞了腸胃。如今的鄭肅，相當耐不得饑餓空腹，嚴重時甚至會引起腸胃痙攣，痛苦不堪。

　　“宇兒，你父親到此刻還未回來，不知是否出了什麼事情，你到郡公府那邊去看看……”李氏還是耐不住心中的憂慮，尋來了鄭宇交代道。

　　“母親放心！”鄭宇本就有此心，點了點頭。

　　到院中解了馬，正準備外出，卻看到鄭靜站在院子門口，張口欲言又止。

　　“阿靜，母親這邊就交給你了，莫要讓她擔心，我去去就回……”似乎是猜出了少年的心思，鄭宇帶著令人寬心的和煦微笑說道。

　　“恩…”鄭靜點點頭，在兄長將要出門時，輕輕地加了一句，“你……自己也小心點……”

　　微笑著點了點頭，鄭宇上馬策騎而去……

　　雖然只是在昨日上午的時候乘車往來了一次，但前往的路徑已經記在了鄭宇的腦中。約莫兩盞茶的工夫後，他便再次來到了恢弘貴氣的郡公府前。

　　翻身下馬，將馬韁系好，正要上前向門房詢問些情況，卻突然聽到身後響起了一個戲謔味十足的聲音。

　　“這不是鄭宇族弟麼，聽聞你離家出走了些時日，怎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