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入世 第五十一章
秋雨如絲,細細密密地自夜空飄落,濕潤了山石草木,也帶來了濃濃的秋寒之意。
姑射山群峰之中的一處山洞
山洞並不甚大,深約一丈左右,洞內鋪了一層淺淺的茅草,面南的洞口被樹枝遮掩了起來。由於是北風雨,洞裏邊還能保持著乾燥,減去了幾分秋雨帶來的寒意。
在山洞的內角,楚風華席地而坐,抱著自己的雙膝,靜靜地看著坐在洞口閉目入睡的鄭宇。洞內很暗,但習慣了之後,隱約還能看到對方臉龐的輪廓。那對秋水般的明眸中,交織著驚訝、疑惑、探索……
今天的經歷,在她十幾年的生命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甚至想都未曾想過。險被凌辱的遭遇,還是那一幕幕血腥淒慘的景象,都予她以極大的沖擊。也虧得她性情還算冷靜沉穩,若換作一般女兒家,怕是已經被嚇得神智不清了。
但這一切,卻還是比不上眼前的青年給她帶來的震撼那麼強烈。
從記事的時候起,楚風華便與鄭宇相識了。兩家人密切的往來,讓她對這位似兄非兄的青年的一切都熟悉非常他的喜好、脾氣、性格……當然也包括他對自家姐姐的那份感情。
如果沒有那件事的發生,她現在應該稱呼他“姐夫”了……沒有想到,離家五年的游子再次出現在她面前時,卻顯得那麼陌生。也那麼地令人驚訝……
就在今天,楚風華對鄭宇的固有認知幾乎完全被顛覆了那個喜武厭文的青年,居然能在詩會上賦出那般應景且有意境的詩篇,更得到摩詰先生的青睞。如果說這只是顛覆的開端,那隨後發生的事情,才是讓她震驚到了極點。
突厥人突如其來的凶殘屠刀之下,不知有多少人成了荒野怨魂。但在鄭宇手下,那些凶惡的豺狼卻似乎成了土雞瓦狗一般。
那四名試圖侮辱她的突厥人如何被殺,她並沒有能看到。但上了姑射山後,她卻是以旁觀者地身份。觀看了一場以寡敵眾、以弱擊強的驚人之戰。
一張弓,一壺箭。一柄刀。便是鄭宇地所有憑仗。但就是以這麼幾樣東西,他前後殺傷了不下十名突厥兵。崎嶇地山路,在他腳下便宛如平地一般;山中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土,似乎都能為他所用,成為阻敵傷敵的工具。
同樣令楚風華吃驚不已,還有鄭宇那始終平靜如水的神情。無論是在被追趕,還是擊殺那些突厥兵的時候。鄭宇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似乎做這些事就跟吃飯睡覺一般尋常。
這幾年裏,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令他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簡直就像是換了完全不同地另外一個人似的。
洞外山風橫掃呼嘯,樹林漫卷如濤,轟轟然嚎嚎然似有猛獸狼群齊聲嘶吼一般。
淒厲的風嘯引得楚風華心頭一陣微顫,她不自覺地將嬌軀向青年那邊稍稍挪動了一些,籍此來讓自己感覺安全些。
這時。似乎已陷入沉睡之中的鄭宇突然坐起了身子。
以為自己的意圖被察覺了,楚風華的臉頰染上了一層淺淺的紅暈,也虧得是在黑暗中,並不虞被對方看到。
大半個時辰的淺睡,讓鄭宇恢復了不少精力。他的身體素質雖然遠超常人,但背負著一個人在山嶺間奔走了幾個時辰,同時還得與數十名窮凶極惡地追兵周旋,體力的消耗相當驚人。
不過在入夜之前。鄭宇根本得不到休息的機會。那些追兵“韌性”十足。雖然被殺傷了十余人,竟還是鍥而不舍地緊追在後。很有一股不誅“此賊”便誓不罷休的勁頭。
敵人中為首的那名虯髯大漢,似乎頗為擅長追蹤之術,鄭宇好幾次設法擺脫追兵的努力都未能如願。幸好入夜之後,深沉的夜色成了最好的掩護,而隨之而來地這場秋雨,更是徹底掩去了兩人所遺留地氣息,這才得以暫時脫身。
探手到洞外接了些雨水抹在臉上,驅散了殘餘的睡意後,鄭宇才轉過頭,對靜坐在一旁地少女說道︰“還沒睡?”
“恩……”
“也累了一天了,睡會兒吧,我來守夜就行了。”
“謝謝鄭世兄!”楚風華搖了搖頭,輕聲回道,“有些睡不著。”
“餓了麼?這裏還有些山果,將就著吃吧……”鄭宇從身旁摸出幾個不大的野果,扔到了少女的跟前。
“謝謝鄭世兄……”
這麼幾句簡短的對話後,山洞裏再次恢復了一片沉寂之中,惟有那山風呼嘯之音在耳邊縈繞。
不知為何,楚風華總覺得與鄭宇之間的對話難以深入下去,似乎只能說這麼些客套之辭。鄭宇說話時口氣一直都顯得清清淡淡,而在平日裏,一般都是她以這樣的語調去應對那些世家子弟的糾纏。今天的情況卻完全顛倒了過來。
從下午出手相救,再到隨後逃避追殺,這半天的時間裏,兩個幾乎寸步不離的人所說的話,加起來居然不到一百句。
鄭宇似乎根本就無意與她交談,哪怕暫時脫離危險之後也是如此。如果說是因為兩家之間恩怨的緣故,將她拋給那些凶殘的追兵豈不是更加直截了當。
楚風華發現自己完全猜不透面前這青年心中的想法。或許,在他眼中,就只當救了一個普通的陌生人而已。
嘴裏咀嚼著有些酸澀的野果,鄭宇地思緒已經飛到了他處。雖然有自己牽制追兵。卻不知道鄭靜和鄭遠楠有沒有安然回到臨汾城。他們只要能夠進到城中,基本上就不會有危險了。
如果自己的猜測不錯,那些“突厥騎兵”不會在此處逗留太久,三、五日後怕是就得撤退了,而他們應該也不會選擇強攻城池。臨汾城中的官員只要不腦子發昏,拖過這幾天完全不成問題。
對於鄭宇自己而言,所要做的其實也是一個“拖”字他隨身攜帶的一壺箭已經用光了,那張弓基本就成了擺設。沒有弓箭的遠程殺傷,與人數佔有壓倒性優勢的追兵進行近身搏殺,未免就太不明智了。
此刻的處境。與山村的那一次有些相似,但有一點卻是根本不同的在山村時。鄭宇一心要盡誅那些惡徒。沒有絲毫退避地餘地。但此刻,卻是為了保全自己,只需要與敵人躲躲迷藏,周旋周旋就行了。敵人的大隊人馬一撤退,這些個追兵自然也會隨之放棄追擊。
這場纏纏綿綿地秋雨,和姑射山地復雜地形,便是與敵人周旋的天時和地利。
如果是孤身一人,縱然與追兵周旋個十天半月也不成問題。甚至可以將對方全部拖到垮掉為止。不過現在,身邊卻是多了一個人,一個嬌柔的少女。
對楚風華,鄭宇並非沒有一點感覺。幾個時辰近乎零距離的接觸,讓他深深體會到了這位傾國佳人的魅力是如何的驚人麗質天生的嬌靨完美到沒有一絲瑕疵,肌膚細膩嫩滑有如最上等的美玉,腰身縴細卻彈性驚人。當那對豐盈滑膩緊貼在後背輕摩微擦,緊繃修長地美腿纏繞在腰間時,簡直可以勾出人的魂魄。
先前的形勢緊張。加上自控力遠超常人,鄭宇一直能將自己的異念壓制住。但此刻,回想起那異常親密的接觸,一股異常的躁動卻逐漸地自心頭萌生,洞內若有若無的一股蘭麝馨香更使得躁動迅速地滋長了起來。
傾國絕艷的佳人便近在咫尺,幾乎一伸手就能觸踫到。洞外正雨疏風驟,洞內是否也可以掀起另一場風雨?
雖然洞內一片黑暗,但楚風華能感覺到鄭宇在凝視自己。那種目光凝望來的壓力。憑著女性地直覺可以感覺得到。隱隱體會那目光中的意味,既畏懼卻又有些莫名的期待。心中那復雜而奇妙的感覺,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
山洞裏的兩個人都是沉默不語,氣氛卻逐漸地變得曖昧起來,似乎在醞釀著什麼。
便在此刻,風雨之中傳來了一絲細微的異響,讓鄭宇迅速恢復了理智清醒。收回目光,傾耳在洞口聆聽了片刻後,他眉頭微皺了皺。
“呆在洞裏,千萬不要亂動,也不要出聲。我出去一下!”回過頭對少女交代了一句後,他輕輕撥開洞口的樹枝,人如幽靈一般消失在了風雨之中。
靜靜地看著人影消失在洞口,楚風華只來及在心裏說出一聲“小心”……
山洞裏再次恢復了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乾燥溫暖地衣衫很快被雨水打濕,濃濃地寒意自皮膚滲入到肌裏。水珠沿著鬢髮滴入眼中,很快模糊了視線。
抹去了臉上的雨水,鄭宇如幽靈一般潛行在夜色之中。
先前地那聲異響,正是他設的陷阱被發動的警告。不出意外,應該有人已經葬身在陷阱之下,而且還是那種最淒慘的死法被石頭砸成肉醬。
鄭宇並沒有直接到陷阱那邊去查看,而是繞了一個圈子,目的就是要確保山洞的安全。
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從風雨中飄傳而來。鄭宇匍匐著身體,緩緩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接近了過去。
天空中突然閃過了一道電光,視線陡然一明。入眼處,是六、七名艱難跋涉的大漢,其中正有那個擅長追蹤的虯髯首領。而且他的衣服上,還有著斑斑血跡。
電光很快消逝,天地之間再度回到一片黑暗。
鄭宇的嘴角彎出了一絲笑意。陷阱果然收效了!可惜時間不允許,也缺乏工具,弄不出更多的陷阱來招待這些人。
這些人果然很有毅力,如此惡劣的天氣和地形,居然還是不肯放棄追蹤。
伏在原地,略微思索了片刻,鄭宇再次移動起身形來。
虯髯大漢心中生出了一絲悔意,他已經認清一個殘酷的現實自己所追逐的,並不是一隻孱弱無力的草鹿,而是一頭狡詐凶狠的獨狼。
雖然被追逐著,但這頭獨狼隨時都可能反首一口,咬得你遍體鱗傷。
從下午到現在,不算受傷者,光死就已經死了十一個人了。剛才的那一個陷阱,就直接要了兩個人的命。如果不是反應得快,連虯髯大漢自己都差點被砸成肉泥。
十一條命換來的成果,卻是對方的毫髮未傷。獵物精神抖擻,獵人們的士氣卻已經降到了最低點,就象是一個笑話。
到了現在,虯髯大漢自己心中也產生了動搖。若不是因為那人可能掌握了些重要的信息,他也想就此放棄追擊了。
虯髯大漢的幾名手下也是暗中叫苦不迭,在這樣的鬼天氣下漫山遍野地摸黑尋人,簡直就如同大海撈針一般。身上陰冷疲乏,腳下濕滑難行,還得提防可惡的陷阱,他們此刻無比地羨慕那些能夠留在山洞中歇息的同伴。
一行人艱難而小心地前行著,卻沒有人注意到一隻幽靈已經悄然地纏上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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