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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811章
第七五四章 鴻雁幾時到(中)

日月如梭催人老,何況整天被丹藥熬?英明果決的大明嘉靖皇帝,

 在經過光陰和鉛汞的一齊摧殘後,終於不可遏制的昏聵起來。

 如果放在從前,王金根本沒法過關,但現在皇帝那健忘的大腦,已經忘了沈默不久前那番陳詞,覺著王金說的也有些道理了。好在王金的賊膽不夠,主動改口道:「當然,如果陛下有疑忌的話,咱們就另換個地方,只要風水好,在哪都是一樣的。」

 「唔……」嘉靖點點頭道:「合當如此,卿家快快另選一處地方

 吧。

 見皇帝依舊信任自己,王金暗暗鬆口氣道:「臣下遵旨,一定盡快為陛下辦妥。」

 「必須盡快,」嘉靖叮嚀道:「不能耽誤了太上老君的壽辰。」

 「是。」王金恭聲表道,剛要退下,皇帝又把他叫住,道:「朕

 要去蓬萊閣看陶仙師煉丹,你也伴駕吧。」

 王金自然無不應允,邊上的黃錦雖然不願萬歲爺出門受風寒,但他不是李芳,勸不了皇帝,只能一味的順從,趕緊派人抬一乘暖轎來,又給皇帝披上厚厚的大氅,才扶著嘉靖上了轎子,一行人往專事煉丹的蓬萊閣去了。

 蓬萊閣的正殿已經完全被佈置成一個煉丹房,正北的尊位掛太上老君畫像,下供香案,正對著巨大的青銅丹爐,爐中煙火繚繞,煙卻不像尋常人家燒火做飯時產生的灰黑色濃煙,而是一種氤氳的白煙……其實這是上好白銀絲炭燃燒後的效果,只是這炭的價格比同重量的白銀都貴,說這煉丹爐中燒的,是真金白銀也不為過。

 爐子左右,各站著手持法器的清秀道童,中間立一個身披金色法衣,一手執鈴鐺,一手持篚尾的老道士,這就是來自崆峒山的陶世恩,現在轉為嘉靖皇帝煉丹。

 嘉靖到了之後,競然不敢聲張,坐在龍椅上等了好一會兒,直到老道手中的銅鈴響起,知道今日的煉丹已經結束,才敢出聲道:「陶仙師……

 那陶世恩這才裝模作樣的轉過身來,施禮道:「貧道一心煉丹「競不知陛下駕到,恕罪恕罪。」

 「你專心煉丹,就是對朕最好的奉承了。」嘉靖十分大度,當然也是有目地的,只見他一指丹爐,問道:「這仙丹何時能夠煉成啊?」

 陶世恩趕緊道:「啟奏萬歲,此丹名為九轉大還丹,共有九次變化。今已八變,只缺一變。但等功德圓滿,萬歲服上幾顆,就可以仙福永享了!」

 「仙福永享……」嘉靖面上透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低聲道:「真的

 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陶世恩口齒牙黃道:「貧道的師父乃是永樂八

 年出生,正因常年服用此丹,五年前才-羽化仙去……

 「哦?」嘉靖饒有興趣道:「那得多大年紀啊?」邊上人趕緊算計

 起來,黃錦小聲道:「主子,是一百五十歲。」

 「真的嗎?」嘉靖的目光,一下子閃亮起來,喃喃道:「百五十

 歲,已經稱得上人瑞了。」

 「是啊,陛下。」陶世恩吹牛不上稅道:「而且貧道的師父還因為居於深山之中,湊不齊原料、配不出藥引,否則白日飛昇也不是沒可能。

 「哦,還可以白日飛昇,哈哈哈!」嘉靖就是受不得這種忽悠,

 迫不及待道:「好啊,那需要何種藥引呢?」

 「這藥手卜對尋常人自然難配,但對皇上來說,卻是易如反掌。」陶世恩笑道:「陛下只需降下旨意,選一百個十二歲女孩子,再配上一百個十二歲的童男。貧道就可為皇上配出這藥引來。」

 邊上伴駕的王金一聽,大咧咧道:「我還道是什麼龍肝鳳髓呢,原來是區區百十個童男女,北京城中就有的是。」

 「不錯。」嘉靖競也點頭道:「陶仙師,朕命錦衣衛配合你,速速找齊藥引,別耽誤了朕服用九轉金丹。」邊上黃錦知道皇帝要走,趕緊和王金一左一右的將其扶起。

 這時轎子也抬了進來,陶世恩慇勤的上前挑開轎簾道:「萬歲請。

 嘉靖便在兩邊人的攙扶下,緩緩往轎邊走去。趁著眾人全都俯身恭送皇帝,而黃錦的目光又不離嘉靖身周,陶世恩那隻伸進轎子裡的手,快速的一抖,一樣東西便從他寬大的袖袍裡滑出來,準確落在轎中的座位上。

 這一切只落在一個人眼裡,那就是王金,但他只是會心一笑,卻沒有道破。完成小動作後,陶世恩便繼續保持弓膾挑簾的姿勢,待嘉靖被黃錦攙入轎中,便發現座位上多了樣東西,不由驚奇道:「哪裡來的桃子呀?」

 黃錦和王金趕緊湊上去一看,果然見一個粉紅色帶葉的大桃子,坐落在皇帝的座位上。黃錦馬上質問那幾個抬轎的小太監道:「你們誰放進去的?」

 小太監們還趴在地上沒起來呢,這下磕頭倒是方便了,趕緊分辯道:「孩兒們給皇上抬轎,都得先經過搜身,哪能藏.得住這麼大的東西啊。

 黃錦又問

 兵東的太監宮娥,都說沒看見、不知道,別說他們方才都跪著,就是真

 看見了,誰也不敢多嘴多舌……上次有個小太監因為道破了道士們的把戲,不僅沒有使皇帝醒悟,反倒被活活打死,血的教訓歷歷在目,大家都當起了睜眼瞎。

 「我看不是他們。」這時王金在邊上搭腔道:「這都快入冬了「他們上哪去弄桃子呢?」見嘉靖一臉的贊同,他又道:「我看這桃子靈氣四溢,分明不是凡物,。」

 「呵呵,讓朕來看看。」嘉靖坐在轎子裡,把玩著那桃子道:「這個季節能有桃子,確實神異。」說著突然靈光一閃道:「朕明白了,莫非此桃是從空而降?」

 「對啊!」王金馬上附和道:「皇上說的對!一定是從空而降!」

 邊土的陶世恩也深以為然道:「從空而降?那就是上天所賜啦?」

 一直情緒不是很高的嘉靖皇帝,這下終於開懷笑道:「是啊!一

 定是上天所賜的了!」

 於是王金和便一起恭賀道:「桃者迷也,天降仙桃,乃是萬歲爺成仙得道之吉兆,看來皇上呈現指日可待了!」

 「真的嗎?」嘉靖一臉激動道:「那麼說,朕幾十年清修,終於要

 大功告成了嗎?」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殿中一眾道士太監,趕緊跪在地上山

 呼起萬歲來。

 回去的路土,黃錦一邊跟著轎子走,一邊暗暗傷感,當年萬歲爺雖然喜好修玄,但一直神智清明、睿智難欺,雖然親近那些道士,卻從不受他們愚弄,反倒是管教的頗為嚴厲,所以幾十年下來,也沒出什麼亂子。

 但萬歲爺現在,確實是老了,說句大不敬的話,就是糊塗了,魔怔了……(最快閱讀更新請用手機電腦關注)連那麼低級的小把戲也看不穿,還不許旁人不相信,就任由那幾個江湖騙子愚弄,什麼芝山、五色龜、仙桃、金丹,全都騙人的東西,要是再這樣下去,真擔#039;,會不會害了萬歲爺的性命啊……

 這樣想著,他的表情便有些凝重,結果被嘉靖帝看了個正著,陰

 聲道:「怎麼黃錦,朕要得道成仙了,莫非你不高興?」

 「啊,」黃錦回過神來,趕緊滿口胡柴的解釋道:「萬歲爺騎鶴上天,當然是天大的喜事,可奴婢肉體凡胎,又是六根不全的廢人,沒法跟著主子上天……一想到不能繼續伺候主子了,奴婢怎麼能高興的起來!」

 「哈哈哈……」嘉靖果然轉怒為喜道:「笨奴才,你沒聽說過『一

 人得道、雞犬升天』嗎?朕要是成了仙,你一准就跟著沾光了。」

 「真的?」黃錦一臉激動道:「那奴婢也可以跟主子上天開喬眼

 了?」

 「中啊。」嘉靖的心情極好,竟學起黃錦的家鄉話來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與聖壽宮相隔不遠的無逸殿中,卻是一片愁雲慘淡。徐閣老與張居正相對而坐,面上都帶著濃濃的憂色。

 「判決意見出來了嗎?」徐階靠坐在太師椅上,緩緩問道。

 「出來了,老師。」張居正這幾年,變得沉穩了許多,他面沉似水道:「刑部的意見是革職流放,但大理寺卻要判斬立決,分歧很大啊。

 「唔……」徐給有些生氣道:「大理寺什麼時候,可以跟刑部分庭抗禮了?」雖然大理寺負責審理官員,但自從本朝開始,其權柄便向刑部轉移,大多敏時候,都是以刑部尚書的意見為最終決定。

 「輿情如此,」張居正輕聲道:黃韃堂也壓不住場面。」黃部堂就是那位配合徐階誅殺嚴世蕃的黃光升,本身就是徐階的心腹干將。

 「什麼輿情?」徐階揉著太陽穴,微閉雙目道:「無非就是高拱那

 幫人在煽風點火罷了。」

 「老師,事到如今,還是想想如何搭救劉大人吧,」張居正不願多

 談論高拱,低聲道:「可不能讓他把命都賠上啊!」

 「嗯。」徐階頷首道:「老夫其實已經準備吃這個啞巴虧,打算先讓仁甫回家休息幾年。」說著雙目中透出慍怒的光道:「誰知那些人好不懂事,竟對老夫咄咄相逼,還想要仁甫的命,這就太過了!」

 張居正見向來溫文儒雅的老師,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便小聲道:「那麼我們怎麼辦?」

 「既然高拱喜歡狐假虎威!」徐階坐直身子,面色陰沉道:「那老

 夫便親自去找王爺求情,看看這隻狐狸,到底聽不聽老虎的!」

 「老師,這樣好嗎?」張居正有些擔心,雖然裕王爺名為觀政,但實際上為免嘉靖猜忌,從不敢插手朝爭……高拱固然藉著裕王的名頭來挾制大臣,但徐階這樣找上門去,肯定會惹得裕王不高興。

 徐階淡淡一笑道:「王爺自從九月裡生病,已經一個多月沒來無逸殿了,老夫去探望一下,應該沒人會說閒話吧?」

第七五四章 鴻雁幾時到(下)

 張居正奉命來到裕王府上,卻發現沈默也在這裡。雖然有些意外,但他還是很親熱的和沈默寒暄起來。沈默也滿面笑容的回應著,真如一對老友重逢。但兩人心中都知道,縱使彼此的志向從未改變,但他們的關係已經有些變味了……

 但在裕王看來,兩位不可多得的才俊,能齊聚在自己麾下,實在是大大的幸事,便讓人給張居正看茶,熱情的招呼兩人坐下道:“沈先生剛從東南回來,張先生還未曾見過?”

 “自然聽說了,”張居正笑笑道:“但想著沈大人旅途勞頓,肯定要好好休息幾日的,所以還未去探望。”

 沈默微笑道:“應該是我去探望太岳兄才是。”

 “哪裡、哪裡……”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客套著,虛情假意自個都覺著膩歪,可偏偏裕王爺愛聽,呵呵笑道:“別光顧著寒暄了,太岳來孤王這兒,可有什麼事情啊?”

 張居正看看沈默,心說老師已經和他打過招呼,不如就當著他的面把這件事說了,說不定他也能幫得上忙。便對裕王拱手道:“下官前來,是想請王爺救一個人的。”

 “哦……”裕王聞言不禁笑道:“孤王能救得了什麼人!”

 “這人只有王爺能救得。”張居正沉聲道:“您要是不救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什麼人?”裕王微微皺眉道,憑直覺他便感到此事必然棘手,便習慣性的想要推脫。

 但張居正乃何許人也,斷不會讓裕王得逞,便道:“是個曾經給王爺很大幫助的人。”

 “哦?”裕王這下來了興趣,道:"快別賣關子了,說是誰吧?”

 “劉燾。”張居正報出那人的名字,然後把徐階的那套說辭講給王爺聽。裕王聽了,面色陰晴變幻一陣,轉頭問沈默道:“劉大人真的在朝堂上幾度幫孤說話?”

 “確有此事。”沈默頷首道:“微巨便親見兩次,本是景王爺的人佔了上風,但劉大人還是義無反顧的為王爺撐腰。”

 “哦……”裕王還是很相信沈默的。聞言道:“那這個忙我得幫……”說著有些心虛道:“當然,得是孤力所能及的”作為實際上的皇儲,說出這種話來,當真有些窩囊,但他覺著沈默和張居正都不是外人,能體諒自己的處境。

 “對王爺來說,只是舉 ​​手之勞。”張居正微笑道:“您只需和高部堂談談,表達一下對劉燾的關切之情,他自然會幫您把事情辦好。”頓一頓道:“當然,您不能說是臣下出的主意。”

 “唔,”裕王想一想道:“跟高師傅說說不成問題,但孤不敢肯定,他能聽我的。”說著有些尷尬的笑笑道:“你們也知道,他那人一拗起來,天王老子也掰不過來。”

 “這件事上,他肯定會聽的。”張居正朝沈默笑笑道:“拙言兄,你說對不對?”

 “叔大兄說是,那就一定是了。”沈默點點頭,正色道:“王爺,劉燾一案其實可大可小,您適時出來一錘定音,對樹立權威好處不少。”

 “這個……”裕王已經頗為意動,但還是有些擔心道:“不會有人拿這個做文章吧?”這已經不只是小心謹慎的問題,多少年在驚懼憂思中度過,讓這位天潢貴冑膽氣盡喪,沒有什麼擔待了。直到沈默和張居正再三保證,沒有任何不良後果後,裕王才終於答應下來,且明顯感覺有了心事,和人說話都心不在焉的。沈默二人見了,知道王爺沒興致了,便知趣的起身告辭,裕王這才回過神來,挽留二人用過午膳再走。但兩人婉言謝絕,裕王也就沒強留,送二人出了後院,便轉回了。

 沈默和張居正 ​​,併肩走在落滿黃葉的千步廊中,王府中十分安靜,兩人也不說話,只聽到腳踩落葉,發出的沙沙聲。

 “叔大……”

 “拙言……”

 沉默過後,兩人卻不約而同開了口,又相視而笑道:“你先說……”

 “你先說…… 張居正笑道:“我倆何等人物?怎麼也學那些酸丁,扭扭捏捏起來了?”

 “哈哈哈……”沈默的笑聲爽朗起來道:“說的不錯,咱們就算做不到肝膽相照,卻也要痛快相對,否則便是對你我的侮辱!”

 “說得好!”張居正拊掌笑道:“就為此共識,也要浮一大白!”說著伸手延請道:“想請不如偶遇,既然在這兒碰上了,就讓愚兄做莊,為拙言洗塵吧!”

 “恭敬不如從命。”沈默灑然一笑道。

 “好好,”張居正爽朗笑道:“我知道什剎海有家酒樓,風景是宜人,臨湖賞花,正是小酌的好地方啊!”

 “叔大兄著力推薦,必然不是俗地,”沈默欣然嚮往道:“咱們出吧。”

 兩人今日都穿得便服,倒也不用功夫,直接上轎往北,過德勝門,沿著那些青色的高門人**東,便到了前海……北京城內有六海子,海子是元代的稱呼,其實就是湖,其中中海、南海、北海屬於皇家獨享,前海、後海和西海統稱什剎海。什剎海雖非禁苑,但也被王公貴族的府邸擠佔,尋常百姓不得靠近。但那都是國初的事兒了,一百多年過去,那些高門深院早就不知換了多少主人,這什剎海也變成了普通人家可以涉足的一處風水寶地。

 伴著胡亂飄飛的思緒,二人來到了明媚的後海邊。此時的後海,柳絲縈繞,秋波流轉,秋韻動人,二人再也按耐不住 ​​,不約而同的命人落轎,沿著海邊閑庭信步起來。過望海樓,至銀錠橋,一步一景,美不勝收;兩朝帝都的百年興衰,亦如浮光掠影一般,顯現在你的眼前。讓你無法單純的作為風景來欣賞,總是引發一些'帝王將相、是非成敗'之類的千古感嘆。好在偶有一些僅容一二人過的狹窄胡同,小門兒、矮牆兒,會讓你知道這裡不只屬於歷史,屬於帝王將相,還屬於尋常百姓。

 在張居正的帶領下,一行人便鑽進這樣一條狹窄的胡同,別看這胡同逼仄,但能開在寸土寸金的後海邊的飯莊酒店,必然不是尋常百姓能消費得起的。

 到了胡同內,一個類似民居的門洞前,張居正敲響了緊閉的院門。沈默站在他身後,打量著這個石獅鎮門的門洞,只見門上掛著紅燈籠,彩繪的門楣,圍牆內伸出一株秋樹,黃葉搖落,讓人頓生安寧之感。

 這時候門開了,一個青衣小帽的清秀小廝出來,看清張居正後,便躬身笑道:“原來是張爺,快裡面請。” 張居正點點頭,便伸手請沈默先行,沈默也不跟他客氣,兩人並肩進了漆黑的大門。進去後便是個十分精緻,但不算太大的前院,庭院中有假山水池,植樹栽花,備缸養魚,看起來與尋常人家別無二致。但再仔細看,就能發現其獨特的地方一一東西北三面牆上,竟然開著十幾個月亮門,只是巧妙的掩映在花木山石之中,若不是深秋草木稀疏,以沈默之細心,也難看出端倪。

 “看出來了吧?”張居正低聲為他解釋道:“別看這地方門臉不大,可是內有千秋,這十八個門洞都通向一個獨立的院子,只要店家稍加引導,根本不會和別的客人朝面,有身份的人最好這口。”

 沈默點頭笑笑,表示了鄒。邊上的小廝察言觀色,看得出這位相貌英俊的年輕人,似乎身份比張大人還高,自然小心伺候,道:“二位爺,是要個避風點的,還是敞亮點的?”

 “我等光明磊落,當然要敞亮的了。”張居正笑道:“上次那個憑高臨海的院子,現在有沒有?”

 廝恭維的笑道:“別人來自然沒有,但您二位一來,沒有也得有。”把兩人逗得十分開心。

 話間,小廝引著二人進了東邊第二個精緻的月亮門,進去後果然別有洞天,只見院中小徑兩側,盡是五彩繽紛、樣式各異的菊花,將古色古香、紅柱綠瓦的小院畫樓,妝點的彷彿春日一般,令人心情愉悅。

 進去房間中坐定,小廝將東側的排窗支起,外面波光粼粼的後海便湧入眼簾,張居正又讓他將西側的窗戶也支起,左看湖光右賞菊花,再吩咐小廝,將拿手的菜餚上一桌,就不要再來打擾,連使喚人都不用上來了。廝見慣了這種場面,知道大人們有細話要談,便躬身退下。

 張居正這才笑著對沈默道:“沒誑你吧,這去處還不錯吧?”

 沈默不由搖頭嘆道:“我在北京數年,竟從不知有此等妙境。

 “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張居正芙道:“你知此間主人是誰?” “我觀此地外斂行跡、內有千秋,”沈默微微沉吟道:“想來店家,應該不凡吧。”

 “你這話等於沒說。”張居正搖頭道:“算了,不難為你了,告訴你,此間的主人,正是日昇隆的老闆,蒲州巨賈王崇義……這個一般人都不知道。”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沈默心中一動,笑容和煦道。張居正不瞞他,淡淡道:“因為就是他帶我來這兒的。”

 “必是有事相求。”見張居正直白開了,沈默也不想藏拙,以免被他看清。

 “你怎知人家,不是只想交個朋友?”張居正微笑道。“那幫老西兒的底細我表清楚。”沈默微笑道:“王崇義的親弟叫王崇古,遼東總督;外甥張四維,山東巡撫;親家楊博,三邊總督…

 “打住打住,”張居正搖手笑道:“你怎麼對人家的底細如此感興趣?”

 “呵呵,”沈默答非所問道:“我只是要說明,人家就算想跟張大人搞好關係,也不會讓王崇義出馬的。”

 “你說得對。”張居正點頭道:“確實,他們找長我有事相求。”

 “那麼說今天請我來,”沈默淡淡笑道:“不算臨時起意了?”

 “就別懷疑我的誠心了。”張居正笑笑,和他談入正題道:“你知道我現在調任戶部,王崇義找我,卻是為了一樁大營生。”

 張居正在吏部時間不長,便被調到戶部任左侍郎,徐階說是讓他盡快了解政務,其實還是擔心他讓那幫子河南人給拐跑了。

 “什麼事?”沈默感覺有些怪異,張居正請自己來老西兒的地盤上,談和老西兒合作的事宜,官*商*勾*結的意味也忒重了點吧:“有必要讓我知道嗎?”

 看出沈默言語中的戒備,張居正灑然一笑道:“拙言,我請你來這裡,就表示絕無私心,”說著自嘲的笑笑道:“其實我不太願意和這些商人打交道,只是這次他們的提議太誘人,讓我無法拒絕啊。”

 這時房中鈴鐺作響,張居正便止住話頭,對外面道:“進來吧。”那小廝帶著兩個伙計,提著四個食盒上來,手腳麻利的布上菜,又為二人燙上酒,很快又悄悄的躬身告退。

 張居正為沈默斟一杯道:“但因為茲事體大,所以我想聽聽你的意見。”頓一下,又近乎自白道:“你放心了,我張太岳不會跟奸商勾結,損害朝廷利益的。”

 “愚弟豈是那種迂腐之人?”沈默搖頭笑道:“有什麼事,叔大兄只管講出來就是,弟知無不言。”說著跟張居正輕輕一碰杯。

 “好。”張居正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呲牙道:“是這麼回事兒,王崇義跟我申請,想讓戶部將大明寶鈔的發行,交給他們日昇隆……我正好管著寶鈔提舉司,一聽當然是求之不得,估計要是跟部堂他說也無不應允。”說著他看向沈默道:“但茲事體大,我擔心有看不到的隱患,所以未曾貿然上報。我知道你是這方面的行家,想先聽聽你的看法。”

 “嗯……”沈默夾一筷子白條雞,細細的咀嚼著,心裡翻江倒海起來……這些年來,憑著比匯聯號更雄厚的底蘊,靠模仿前者起家的日昇隆,也如其名,旭日東昇般興隆起來,與匯聯號形成對峙之勢……不僅在北方各省佔據絕對優勢,還大舉南下,企圖在南方市場中立足。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早將東南諸省視作禁臠的匯聯號,自然不會任由日昇隆入侵,雙方各出奇計、明爭暗鬥,在各個戰場上數次交手……雖然仗著地利、人和,匯聯號一直壓制著日昇隆,但始終無法將其趕出東南去。日昇隆的股東們,也曾向他求助過,希望能利用權力武器達成商場上做不得事情,卻遭到他的悍然拒絕。

 沈默正告他們,自己只會在對方也動用官府時出手,否則想打敗對手,只能靠你們自己。這是因為他深知,壟斷是帶來僵化、扼殺進步的超級毒藥,就算沒有日昇隆,他也會另外扶持一家甚至幾家票號與匯聯競爭,而不會只盯著眼前的利益,卻把銀行業的未來葬送。只是這日昇隆沒有他這樣的覺悟,山西商人的秉性沈默也最了解,這次竟然要接下大明最爛的幾個攤子之一,讓沈默本能的感到不安……

 先說說那大明寶鈔,此物乃是朱元璋老爺爺的幾大瞎搞之一。所謂寶鈔,就是紙鈔。官府發行紙幣並不是大明首創,其實在宋元,就已經有過成功的經驗,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使紙鈔真正的為百姓認可,成為國內的流通貨幣。紙幣流通有兩個先決條件,其一是發行機構的信用為百姓所認可,其二是必須保證紙鈔的價值……最簡單的作法,就是承諾可與金銀自由兌付。

 事實上,宋元能成功,就是因為他們的紙鈔可以兌換成金銀。而我大明的紙鈔,卻缺失了這項功能……究其原因,一是朱皇帝和他的大臣們,極度缺乏貨幣發行的知識,二是當時亂世剛過,作為傳統貨幣的銀銅極為匱乏,政府根本沒有這個兌付能力。於是大明寶鈔就在這種先天不足的情況下問世了。

 無兌付義務的發行,必然導致政府的濫發衝動,結果大量紙質粗陋、難以耐久的'寶鈔'湧向市面,且只發不收,既不分界,也不回收舊鈔,致使市場上流通的紙幣越來越多,最終氾濫成災。,在洪武年間就通貨膨脹,貶值極快……結果就是政府幾乎完全喪失對經濟的調控能力,甚至陷入長久的經濟危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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